老皮猴

我爷告诉我,山上有只老皮猴。
十年下一次山。
吃人肉,换人皮。
我不信。
虽然我年纪小,但并不代表我傻。
直到我上山捡柴,薄雾中,一个人影朝我挥手。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奶。
谁知我奶抄起菜刀冲进了院子。
我爷正在院子里喂鸡,我奶二话不说薅住我爷的头发就把他按在了磨盘上,锋利的刀刃离他的后颈只差分毫。

-1-
「老头子,它要下山了!」我奶带着哭腔,红了眼角。
我爷反应过来后,急忙说:「不可能!这还没到时间!」
「狗娃,他……他碰上了!」我奶握刀的手颤抖着。
我爷盯着我,语气焦急的问:「娃子,你当真碰上了?!」
看到这一幕,我早已吓得双腿打软,止不住的打结巴,「是……是保全叔!他……他说……他要下山吃肉!」
在山上,我壮起胆子往前靠了两步,依稀辨认出那是村长消失了两年的儿子,王保全。
他衣不遮体,头发变得如杂草般稀疏,嘴角夸张的咧到了耳边,干瘪的手臂挥动着,示意我过去。
当时我太害怕,就拼了命的跑了下来。
我爷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眼神也变得黯淡,「唉——」
「老婆子,动手吧。」
我奶哽咽了起来,她泪水滚滚的看了我一眼,「狗娃,把眼闭上。」
我立马听话的捂上了眼睛,心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们似乎很害怕保全叔。
但是保全叔回来,不应该高兴吗?
「老李,我瞅见狗娃从山上慌慌张张的跑下来,咋嘛了?」
我听见了村长的声音。
紧接着他声音陡然高亢。
「惠娟!别——」
我缓缓张开一道指缝,看见我爷跪在地上,脑袋耷拉在磨盘上,后颈被切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如泉般顺着皮肤涌下,一滴一滴敲进土里。
他的眼睛如死鱼般鼓起,愣愣的看着我。

-2-
「惠娟,你……你糊涂啊!」
村长气得直跺脚。
「柱子哥,狗娃看见保全了。」我奶仿佛被抽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脸上带着我爷后颈溅出的血渍,双眼无神,如掉了魂儿。
村长一愣,「保全?」
「怎……怎么可能?!」
「这……这才过了两年!」
我奶颓然,「保全跟狗娃说,他要下山吃肉……」
这句话顿Ţŭ⁽时如一根巨锤轰在了村长的胸膛上,他往后踉跄了几步。
「狗娃!」
他死死摁住我的肩膀,眼神十分慌张。
「你真的看见了保全?!」
我吃痛的点了点头。
「真的没看错?!」他再一次问。
「保全叔这里有一块胎记。」我点了点自己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我看见……他也有。」
村长瞬间泄了气,松开了我的肩膀,他望着村后那座山,嘴里喃喃自语,「天杀的,那畜生果真又要下山。」
随后,他又对我奶说,「惠娟,既然老李咽了气,你就处理完吧,如果能送走那畜生自然好,如果送不走,咱也不能一直被它这么欺负着!」
我奶含泪点了点头。
「柱子哥,你把狗娃带回家住一宿吧。」我奶说。
村长嗯了一声,牵起了我的手。
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我奶从西屋里端出了那口和面用的大面缸。

-3-
晚上,村长一夜未睡,披着褂子,站在窗户边警觉地盯着院子里那扇漆红色大门,吧嗒吧嗒抽了一晚上的旱烟。
他媳妇吴芳在被窝里搂着我。
「吴奶奶,我奶奶为什么要杀了我爷爷?」
「保全叔回来,难道大家不高兴吗?」
我小声问。
吴奶奶勉强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声音哽咽,「乖,娃子,快睡觉,明天就都结束了。」
次日,还没等公鸡打鸣,村长就离开了家。
吴奶奶睡熟了,我小心翼翼的爬下炕,跟在他身后。
村长来到了我家,当看到门口老槐树上挂着的那张洗净的皮子时,疯了似的冲过去,猛拍起大门。
「惠娟!」
「惠娟!」
看着那张光溜溜的皮子,我浑身一怔,冷汗如噬骨的蚂蚁爬满了后背。
那……那是我爷的皮子!
门口的另一边还蹲着一口面缸。
是我奶昨天从西屋端出来的那口。
一截白森森的腿骨露了出来!
村长的喊声把村里的其他人惊了起来,一股一股的聚到了我家门口。
他们看到我爷的皮子无一不惊慌失措。
「柱子叔,它……它下来了?」有人问。
「不对呀,这也没到时间呀。」又有人说。
「等等,这面缸里的肉咋没了!」另一人又说。
村长看着紧闭的大门,蹙起了眉头。
「把门撞开!」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辈登时挽起袖子,合力像头牛一样,哐哐的往大门上撞。
砰的一声!
大门撞开了。
院子里,水井边,一副瘦小的骨架被拆得零零散散,上面没留一点儿肉星,一张血淋淋的皮子粘着沙砾软塌塌的贴在青石井沿。
皮子上的银发被揪的所剩无几。
「奶奶!」
我声音嘶哑,泪水夺眶而出。
养牛的二忠一把抱起我,「狗娃,莫看,莫看。」
「麻烦了。」我二爷爷倒吸了一口凉气,「光吃肉,不拿皮子,怕是难送走了。」
「娘的。」村长咬了咬牙,「既然难送,那咱就留下它!」
「我不信咱全村的老爷们还弄不死一只畜牲!」
在场的村民被村长的话吓了一跳。
「它可是剥人皮,吃人肉啊!」有人提醒。
村长瞪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这次我就要剥它的皮,吃它的肉!」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村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人,曾和陈鼻子猎过黑熊,虽然没有成功,不过二人在村里也是极具威望。
半响,二爷爷打破了沉默,「那畜牲欺负了咱们几十年,是该做个了断了。」
「咱们一再退让,只会让那畜牲越发猖狂!」
「这才过了两年,就又下山吃人!」
「咳咳咳。」人群中挤出了一个小老头,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精气神很足。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前面,看了一番我奶的皮子和干净的连血丝都不带的骨头,眯起眼睛,「看来老皮猴对李栓子家的皮子不满意啊。」
老皮猴?!
听到这三个字我浑身一颤。
我爷生前告诉我,山上有只老皮猴。
十年下一次山。
吃人肉,换人皮。
当时我以为是我爷编的故事,难不成是真的?!
「老皮猴穿过你家保全的皮子后,咱这些皱皱拉拉、埋进半截黄土的老皮子,它可就看不上喽!」
他扬起阴鸷的笑容望向我,「除非……再给它一张嫩皮子。」
「陈鼻子!」村长朝他吼了一嗓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要是囊怂就赶紧滚回家!」
村长比陈鼻子高半个头,体格也比他壮,气势明显盖住他。
陈鼻子嘴角微微抽搐,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左腿,「我囊怂?」
「我要是囊怂,它就不会断!」
说完,他弯腰拨开骨堆,从里面夹出了一只银镯子。
那是我奶带来的嫁妆,在手上戴了几十年。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我跟前,用袖口将银镯子上的血迹擦净,然后将它拍在我手心。
「狗娃,收好喽,留个念想。」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外走,一边穿过人群,一边喊,「是爷们的就回去带上件趁手的家伙什!」
「都没忘记我家的门吧?!」
「我宰羊等着你们!」
村长把我带回家后,从里屋的柜子上取下了一把用油纸包好的猎枪,以及一小盒鹿弹。
「别出门,晚些我就回来!」村长叮嘱吴奶奶。
「老头子,太危险了,要不咱们还是忍忍吧」吴奶奶担心说。
村长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那畜生这次下山,只吃肉,不拿皮子,怕是真要被陈鼻子说准了,是来给咱们村绝后的!」
他又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小瓦罐,里面装着半罐类似于石灰的粉末状东西。
「记住了,我回来之前,千万别出屋门!」
村长将罐子里的东西贴着门槛小心洒下后,才安心离开。
「吴奶奶,老皮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来祸害咱们村?」我好奇问。
吴奶奶叹了口气,徐徐讲出了原委。
原来我们村后面那座山,以前叫做百猴山,栖息着一群藏酋猴。
一直到我太爷爷那一辈,村里人都和它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吴奶奶说她嫁到这村不久,村里发生了一场蝗灾,庄稼地里一片狼狈,颗粒无收。
闹起了饥荒。
起初,家家户户都有存粮,但不多久,就都吃光了。
饿得全村人啃树皮,嚼野草,甚至是吃观音土。
当时我太爷爷是一村之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再这样下去,免不了会出现人吃人的情况。
于是,他独自一人拉着一辆平板车上了百猴山。
再下来时,平板车上驼满了血淋淋的肉。
肉被剥了皮子,被剁成一块块的,连着骨头,堆成一座小山,冒出的血水哗啦啦的往下淌。
那一车肉救了我们村全村人的命。
后来我太爷爷说,那车救命肉是向百猴山上的猴子借的,是要还的。
而且要用人肉还。
饥荒过后,全村每户抽签,我太爷爷根据签上的顺序写了一张名单,每十年要向百猴山上的猴子进贡一张人皮和一盆人肉。
名单上轮到哪户,哪户就要按时在门口挂上一张皮子,摆上一盆人肉。
山上下来的猴子会吃完人肉,穿上新皮子再走。
村里人商议后,也一致同意由每家每户年龄最大且有子嗣的男人出皮子和肉。
那只猴子第一次下山取皮时,吴奶奶见过。
它有半个人高,眼睛又黑又亮,无毛,皮肤上满是褶子,像是个耄耋的老人,佝偻着背,步伐细碎又蹒跚。
所以村里人都叫它老皮猴。
两年前,轮到了村长家,那年村长正好因顽疾卧床,保全是个孝顺孩子,替了村长,是吴奶奶亲自动的手。
村长病愈后,大扇了吴奶奶几个耳光,骂她绝了王家的后,整个人一夜之间白了头,憔悴了许多。
吴奶奶拿出了我太爷爷当时写下的那张名单,这张名单由每任村长保管。
我看到上面笔记清晰的写着,村长之后,下一家,就是我家。

-4-
吴奶奶给我擀了一碗面条。
我俩一直等到深夜,村长去陈鼻子家商量事宜,迟迟未回来。
「娃子,先睡吧。」
吴奶奶吹灭了灯。
黑暗瞬间袭来。
「落雨大,水浸街。」
「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系屋锈花鞋。」
「花鞋花脚计。」
「铜腰打铜鞋Ṫŭ⁸……」
吴奶奶唱着童谣哄我入睡。
咚咚咚——
突兀的敲窗声响起。
极为刺耳。
「娘,是我,保全。」
吴奶奶身子一怔,轻拍我后背的手停了下来。
我的心也被猛揪了一下。
保全叔?!
黑暗中,吴奶奶眼睛睁得愣大,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呼吸也变得急促。
「娘,快来给我开门呀!」
吴奶奶脖子僵硬的转向窗户的方向。
这时,被乌云遮住的月辉不合时宜的洒下,窗户上赫然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娘!」
「我看见你在屋里了!」
那张脸的主人几乎将自己的脸摁在了窗面上。
窗户是砂面的,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我能感受到,他那一双眼珠子正在滴溜滴溜的转。
吴奶奶示意我别出声。
我看到她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咚咚咚——
「娘,你为啥不给我开门呀!」
咚咚咚——
「娘,我想你了……」
吴奶奶紧紧的抱着我,眼中充盈着泪水。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敲窗户的声音停下了,窗户上的人脸也消失了。
「呜呜呜——」
一阵哭声突然又从屋外传了进来。
是保全叔。
他竟然没走,而且还在外面哭了起来。
吴奶奶身子明显一颤,顿时泣不成声,「保全,我的儿啊……」
她给我掖好被子,自己下炕走到了屋门前。
「吴奶奶……」我小声喊她。
吴奶奶抽泣着,「娃子,快睡觉,奶奶出去看一眼你保全叔。」
「就一眼。」
我欲言又止,吴奶奶已经抽出了门闩。
吱呦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保全叔的哭声更加的清晰。
吴奶奶探出头,接着一只脚又踏了出去。
「嘿嘿。」
「娘,你出来了。」
「保……保全……」吴奶奶声音颤抖。
紧接着,我看到吴奶奶整个人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拽飞了出去。
霎时间,一阵阵撕扯的声音夹杂着吴奶奶的惨叫声响起。
我蜷缩在床角,浑身打颤,惶恐的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门。
浓郁的血腥味被冷风吹了进来。
片刻功夫,声音消失了。
院子里静得可怕。
一道斜长的影子照进了屋内。
『保全叔』此刻就站在门外。
由于角度的原因,我能看到它的影子,但它如果不进屋,却发现不了我。
我死死捂住嘴巴,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娃子,睡着了吗?」
我一愣。
是……吴奶奶的声音!
「吴奶奶,保全叔走了吗?」我望着门口,下意识问道。
吴奶奶嘿嘿一笑,「走了。」
「出来吧,奶Ṱŭⁱ奶给你瞧个好东西。」
我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发,但还是爬下了炕。
好东西?
啥好东西?
我蹬上布鞋,往门口走。
「娃子,快点。」吴奶奶催促。
就在快要走到影子的位置时,我听见院子里那扇漆红色大门开了。
是村长回来了。
地上的影子动了动。
「老婆子!」
村长吼声如雷。
砰!
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影子消失了。
同时,屋顶上传下来了一阵疾行的脚步声。
吴奶奶跳上了屋顶!
不对!
我反应过来。
它不是吴奶奶!
也不是保全叔!
是……是老皮猴!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屋顶上的一片瓦片啪的一声被打碎。
「畜生!」
「你这个畜生!」
「老子要宰了你!」

-5-
吴奶奶死了。
虽然没被老皮猴剥了皮子,但脑盖儿被硬生生掀开,里面的东西被吃抹的一干二净。
我一阵后怕。
老皮猴居然可以模仿任何人的声音!
如果村长晚回来几分钟,估计我也……
想到这儿,我全身汗毛不由直立。
「那畜生没来得及吃肉剥皮,一定还会再回来。」
村长找了一张草席,盖在了吴奶奶的尸体上。
「那咱就在这儿等着它!」
陈鼻子手中也端着一只猎枪,枪身擦得锃亮。
「今晚上让村里的女人和娃子都躲到地窖去。」二爷爷狠狠地说,「男人都到柱子哥家来,咱们弄死它!」
「狗娃,你就别去地窖了。」村长忽然转身对我说,「你呆在爷爷身边,明早让你二忠叔骑摩托车带你去镇上找你爸妈。」
我爸妈在镇上开了家杂货铺,平时店里忙,很少回来。
我听话的点了点头。
但是心里却犯嘀咕,按道理讲,我不是应该跟着那些婶婶、奶奶躲到地窖去才安全吗?
为啥非得留在这儿。
二爷爷带着小辈们跪下,朝着吴奶奶的尸体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嫂子,您一辈子勤勤恳恳,现在该歇歇脚了,地里的活儿、家里的事,都不用再操心,黄泉路上慢慢走,老祖宗在那头等着接您嘞!」
二爷爷说完,朝天撒了一叠纸钱。
村长在一旁偷偷的抹了一把泪水。
这时,我注意到西墙边的阴影里蹲着一个肤色灰白的男人,头发稀疏,三角眼,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格子衫,上面沾满了泥渍,嘴角歪斜地咧到耳根,露出几颗țü₆发黄的烂牙,自顾自的痴笑。
他是谁?
我不记得在村里见过他。
其他人都忙着悼念吴奶奶,也都没注意到他。
灰蒙蒙的天空下,雪白色的纸片打着旋儿,在风里飘飘扬扬。
蹲在西墙边的那个男人,抬起胳膊,朝我挥了挥手。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他。
陈鼻子果真把家里的羊宰了,炖了满满两大锅,端到了村长家。
二爷爷则带了几瓶地瓜烧,给屋里的男人一人满了一碗。
「这是壮胆酒!」
「只要喝了,谁都不能囊怂!」
二爷爷带头一饮而尽。
「弄死那畜牲!」
其他人纷纷举碗豪饮。
看着屋子里乌泱泱的男人,我心安了不少,也大口吃起了羊肉。
香。
炖的真烂,真香。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门边。
横七竖八的倚靠着十几件农具,有镰刀,有锄头,有耙子……
陈鼻子和村长的两杆猎枪也在旁边竖着。
这下就算那老皮猴再有本事,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制服不了它。
就在众人酒足饭饱之际,院外突然有了动静。
咚咚咚——
是敲门声。
「老皮猴来了!」
村长一个激灵站起来,跑到门边拿起了猎枪,
其他人也都一骨碌抄起农具,紧张的看向院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起了风,把盖在吴奶奶身上的草席刮飞了。
肿胀发灰的尸体暴露在月光下,青紫的嘴唇大张着,黑褐色的黏液顺着头顶的窟窿蜿蜒而下。
「柱子叔!我是二忠!摩托车我借来了!」门外的人喊道。
村长一愣,举枪瞄准大门。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回来!」
门外的人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我表哥丢了一头牛,找到后才回的家,所以耽搁了。」
陈鼻子冷哼一声,紧紧攥着枪柄,很是小心,「那畜牲能模仿人的声音,二忠表哥就在邻村,来回不过半小时的路程,现在都已经子时了,就算是爬也早就爬回来了,怕是老皮猴在半道截了二忠,这是在引咱开门。」
「嘿嘿,我也觉得外面的不是二忠。」二爷爷也同意陈鼻子的观点,挥了挥手中的镰刀,「不如咱们出去宰了他吧!」
奇怪的是,二爷爷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有些兴奋。
「陈鼻子,你和我去看看。」
村长打开门走了出去,陈鼻子跟在他后面。
二人举着猎枪,小心挪步,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狗娃,到爷爷这儿来。」
二爷爷见村长和陈鼻子出去后,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力气之大,差点儿将指甲嵌进我的皮里ẗű̂₎。
「爷爷,疼。」我抽了抽胳膊,却根本没法从二爷爷那只枯槁的手中抽出。
他死死的攥着,而且衣服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二爷爷扫量了一圈屋里手持农具的男人,趴在我耳边,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话。
「老皮猴混进来了。」

-6-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恐惧瞬间涌了上来。
不自觉的紧紧靠在了二爷爷身上。
「是……是谁呀?」我低声问。
屋里的男人都是村里熟悉的面孔,举止也都十分正常,根本判断不出谁才是老皮猴。
「是他。」
二爷爷用眼神示意我看向木柜边那个男人。
居然是村东头的谢老三!
他握着锄头,似乎感受到了窥视,脸猛地一扭,正巧对视上我的目光。
四目相撞的瞬间,他粗糙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锄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老皮猴只吃人肉,咽不下其它肉。」二爷爷小声说,「锅里的羊肉他可一口没动。」
「那……那怎么办?」我害怕的问。
「不用慌。」二爷爷说,「一会儿我把灯打灭,趁黑咱俩跑出去。」
「好。」我说。
村长将院门打开了,二忠站在门口,身后是一辆红色的摩托车。
「和善叔在这儿不?」二忠第一句话。
二爷爷?
二爷爷的名字叫李和善。
「在屋里。」村长依然没放下枪。
陈鼻子则将枪口瞄着二忠的脑袋,手指搭在扳机上。
「眨巴眼!」陈鼻子说。
吓得二忠站得笔直。
刚才在屋里吃羊肉的时候,村长说过辨识老皮猴的法子,那就是盯着它的眼睛。
老皮猴不会眨眼,连睡觉都是睁着眼。
如果眼皮子一动不动,那就是老皮猴。
外面黢黑一片,距离又远,我也看不见二忠眨没眨眼。
只见他压低了嗓音,悄悄和村长、陈鼻子说了几句话。
两人同时朝屋子的方向看来。
「狗娃!」村长喊我。
「点根蜡烛出来!」
我应了一声,就准备去拿蜡烛,谁知二爷爷抓着我的手不放。
谢老三也紧盯着我。
「呕!」
二爷爷突然面色一变,呕吐了起来。
胃里那些未消化的羊肉呈黏糊状掺着酒气全部吐了出来。
「啊!」
谢老三举起锄头,发了疯似的砸过来。
二爷爷嘴角抽搐,反应迅速,一把甩出手中的镰刀。
啪!
煤油灯被打翻,豆大的火苗瞬间炸灭,屋内顿时陷入浓稠如墨的黑暗。
「快跑!」
是二爷爷的声音。
他拽着我在屋里横冲直撞。
「大家伙快弄死李和善,它是老皮猴!」谢老三大喊。
一阵风从我脸前呼啸而过。
咔嚓一声,二爷爷一声尖叫,顿时松开了我的胳膊。
紧接着,一只大手从背后把我提起,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从屋里扔了出去。
「狗娃!」
村长跑过来拉起我。
「他奶奶的!」陈鼻子啐了口唾沫,「没想到反被畜牲端了窝!」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眼球逐渐适应了黑暗,视野也渐渐清晰,我看到屋里无数黑影攒动,打斗声,惨叫声。
一个身材臃肿的黑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一只手拿着杀鱼刀,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像只虾米一样弓着腰。
是在北头鱼塘养鲶鱼的秦胖子!
「柱子叔,救……救我!」
秦胖子哇的吐出一口血,捂着肚子的手无力的耷拉下来。
他的肚子上被撕开了一个大洞,白花花的肠子滑了出来。
二忠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砖头,想冲进去,没走几步就被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又吓退了回来。
「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你赶紧带狗娃走!」
村长和陈鼻子像两座大山一样护在我身前。
二忠咬了咬牙,「柱子叔,等着我,我把狗娃送下,就去派出所喊警察!」
「他们手里都有枪,一定能收拾了这老皮猴!」
砰!
陈鼻子扣下了扳机。
漆黑的枪管绽放出剧烈的火舌。
「柱子,它出来了!」
又一个黑影想要从屋里跑出,被陈鼻子一枪打了回去。
我看清那是二爷爷。
他浑身血淋淋,一条胳膊被砸的变形,白森森的骨茬穿透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鼻子那一枪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枪还要不了它的命!」
陈鼻子枯瘦的手指扣住枪膛侧面的金属卡扣,「咔嗒」一声脆响,枪管朝前撅开,滚烫的弹壳随着惯性跌落。
「赶紧走,快!」
他从口袋中捏出指节大小的圆筒状鹿弹,稳稳压进弹巢。
「狗娃!」
『二爷爷』竟然又从屋里迈出了腿,声音嘶吼着,胸膛前烂乎乎一片。
谢老三从后面猛地扑上来,跳到他身上,用锄头的锄柄死死勒着他的脖子。
谢老三的模样看着很是瘆人,他的半张脸皮被撕了下来,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血肉,不断汩汩渗出血。
「狗娃!」
「快……」
砰!
『二爷爷』还没说完,村长开了枪。
「还愣着干嘛!」
「走啊!」村长吼声如雷。
二忠把砖头塞进我手里,然后一下子扛起了我。
「狗娃!」
『二爷爷』挨了两枪,竟还没有死,还在挣扎着往屋外走。
屋里的男人蜂拥而上。

-7-
二忠把油门拧到底,我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他ṭũ̂ⁱ的腰。
「我回来时经过你二爷的家,看到他家大门开着,就停下车走了进去。」
摩托车跑得飞快,风声也很大,二忠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他死在院子里,被老皮猴剥了皮!」
山里的夜风很急,很凉,没跑出几里地,我的脸就被吹麻了,鼻涕也流了出来。
「二忠叔,老皮猴是不是穿了新皮子就回山上去了!」我也扯着嗓子说。
「它只是暂时穿着你二爷的皮子!」二忠聚精会神看着前面的路。
山路难走,碎石多,加上天又黑,摩托车的灯光又有限,有几次我们险先摔倒。
「你太爷说过!老皮猴吃人肉,就是为了吸取人体内的养分,炼化精魄滋养身体,穿人皮,则是借这副人的皮囊瞒过天上的神仙,适时修炼出自己的人形!」
我一下子顿悟过来,不寒而栗,这老皮猴是想修炼成人!
「二忠叔!」我喊,「我太爷饥荒那年从山上拉下来的肉,是猴子肉吗?!」
吴奶奶说以前百猴山上栖居着一群藏酋猴,但是到我这代,我上山却从来没发现过一只猴子。
吴奶奶没说这群猴子去了哪儿,但我猜,饥荒那年,我太爷爷应该是和那群猴子中的领袖,也就是现在的老皮猴,做了交易。
用村里每十年,一张人皮,一盆人肉的代价,换了那群猴子的肉!
「我也不知道那是啥肉。」二忠回答,「没啥子滋味,吃起来口感倒是挺嫩!」
「二忠叔,山上那些猴子去哪了?!」我问。
就算真的是猴肉,饥荒一般持续时间短则也要数月,我们村几十户人,那一车肉怎么可能够吃?
吱——
二忠忽然降低了车速,肩膀微微耸动。
这时,我注意到周围起了雾。
「咋了二忠叔?」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底涌起。
二忠声音有些战栗,「前面有人。」
我歪出脑袋,看见前方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人影。
并且还一瘸一拐的朝我们走了过来!
「叔……咋整,该不会是老皮猴吧?!」我双腿开始打软。
肚子也开始绞痛。
如果真是老皮猴,那我俩指定逃不了了。
在村长家,一群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子都奈何不了它,更何况现在只有我和二忠两人。
「那畜生能比摩托车跑得还快?!」二忠吃惊。
人影越来越近。
二忠急忙调转车头往回骑。
却不料摩托车突然熄火了。
「倒霉催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二忠猛踩启动杆。
发动机传出几声沉闷的咳嗽声后又哑火了。
「二忠叔。」
我指了指土路上那一串黑色的液迹,颤声说,「是不是油箱烂了……」
二忠低头瞧了一眼,大喊一句卧槽。
同时,我感到后背一凉。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俩兔崽子跑啥!」
我回头一看。
那人影居然是陈鼻子!
「是陈叔啊,吓我一跳。」二忠见是陈鼻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等!
不对!
巨大的恐慌再次袭来。
陈鼻子现在不应该还在村长家吗?!
怎么还跑我们前面来了!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砖头。
「大半夜的,你俩这是去哪?」陈鼻子皮笑肉不笑。
他一脸醉醺醺的模样,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我俩……」二忠刚要回答,忽然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老叔,你……你咋在这儿嘞?」他紧张的反问。
陈鼻子不慌不忙的点了根卷烟,一脸得意样,「前几天我女婿高升,去镇上喝老酒来!」
村里人都知道陈鼻子找了个在镇上当警察的女婿,他时不时就赶着驴车往镇上跑。
「狗娃,那日早上你在山上瞅见了啥,慌里慌张哩往下梭,跟屁股后头撵着狼似的。」陈鼻子打趣。
我这才想起,那日跑下山的时候,确实看见了陈鼻子赶着驴车出了村口。
如果他是真的陈鼻子,那村里那个又是谁?
「陈爷爷。」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老皮猴下山了。」
陈鼻子一愣,眨了眨眼,「不可能,保全刚走了两年,这还没到时间嘞!」
「是真的老叔。」二忠喉结剧烈滚动,「狗娃他爷奶,还有和善叔,都已经被那畜牲生生扒了皮!」
「柱子叔现在正带着人在家里和那畜牲拼命!」
陈鼻子一激灵,酒也醒了不少。
「快带我回去,我家里有枪!」
二忠摇了摇头,「我得赶去镇上报警,咱们弄不过它。」
「那畜生已经在柱子叔家里撂倒好几个了。」
陈鼻子把我往前一推,挤了上来。
「那还愣着干啥,快走啊!」
「去镇上,找我女婿!」

-8-
二忠挠着头,尴尬的说,「老叔,这摩托车的油箱坏了,油都漏没了。」
陈鼻子一听,唾沫星子喷溅,没好气的骂道,「你个碎娃子,净整这烂裤兜的事!」
「就凭这两条腿走,天亮都到不了镇上!」
二忠咦了一声,「老叔,你驴车呢?」
「咱坐你驴车去,总比走着强!」
陈鼻子猛抽一口卷烟,吐出袅袅的白烟。
我嗅了嗅鼻子,闻着那烟气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他沉默片刻,说道,「丢了。」
「我在野林子里屙泡屎的功夫,那驴车就不知道哪个鳖孙给我牵走了。」
「要是被我逮到,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就在我们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咕噜咕噜的车轮碾地声,混着叮当叮当的铜铃声从后方传来。
我转头望去,一辆驴车正歪歪扭扭地撞开荆棘丛,碾过枯草,扬着沙尘而来。
「驴!」
陈鼻子顿时喜上眉梢,「我的驴!」
灰驴耷拉着脑袋,毛发上黏着草屑,看见陈鼻子后,咿呀——咿呀——兴奋的叫了起来。
「有救了!有救了!」
二忠把摩托车停在一边,激动的拽着我坐上了陈鼻子的驴车。
「老叔快走!」
陈鼻子在空中轻甩鞭子,啪的一声,「驾!」
驴车当即朝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驶动。
「老叔,你是不是走错了!」二忠急忙提醒。
陈鼻子扭头瞪了他一眼,「胡说啥呢?脑子木了不中?!」
「你和狗娃子刚才走的,是去百猴山的路!」
「走反咧!」
「你俩回头瞅瞅,是不是上山的道!」
我和二忠对视一眼,朝后看去,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起的雾便渐渐散去,一座青黑色的山体轮廓像巨兽缓缓睁开眼,露了出来。
嶙峋的山石刺破薄雾,远远望去倒像无数猴子扒着岩壁,看得人后颈直发毛。
「不对呀,这去镇上的路,我就算闭着眼也不应该走错啊!」二忠解释。
陈鼻子冷哼一声,「别扯些没用的,脑袋还不如我这老头子好使。」
我心里也纳闷,这么大的一座山,起雾前,我也没看到啊,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驴车越赶越快,陈鼻子一根接一根的抽着他的卷烟。
带着药香的烟气萦绕在我鼻尖始终挥散不去。
估摸着又过了半个时辰,陈鼻子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侧身一看,原来是他烟荷包中最后一把烟丝卷完了。
他嘴角叼着的那根卷烟燃的只剩下了烟屁股。
「娘的,还差一点儿。」他嘟囔着。
他吐掉烟屁股,手中的鞭子猛地一抽,「驾!」
灰驴更加卖力的跑了起来。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在陈鼻子摇晃的身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狗娃。」二忠突然悄声对我说,同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鼻子的后背,「这不是去镇上的路!」
我一愣,不明所以,这不就是去镇上的老路吗?
夜风掠过树梢,两侧的树林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无数枝桠在黑暗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咱们这是在往百猴山上走!」
一股腐烂的树叶混合着潮湿的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远处隐约传来夜枭的啼叫,惊起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
见我发懵,二忠急得攥住我的手腕,掌心沁出了冷汗,「你好好看看!」
我无奈的打量着周围,鼻间那股药香味越来越淡。
没错啊,不是一直都是这条路吗?
等等——
这路好像确实有点儿不太对劲。
怎么越走,树越来越多,路也越来越窄,碎石也越来越密。
而且……这驴车怎么感觉像是在往高处走呢?
我眨了眨眼,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我恍惚看到两侧的林子中站满了黑影!
「咱被骗了!」二忠说,「他不是陈鼻子!」
「把砖头给我。」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袋更是轰的一下,嗡嗡嗡直响。
看着惊慌的『二忠』,我举起手里那块他给我的砖头,毫不犹豫,狠狠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
『二忠』闷哼一声,一下子摔下了驴车。
「咋了?!」
陈鼻子听到声响回头看。
紧接着他的瞳孔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缩。
一只体格壮硕的猴子捂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深棕色毛发,头大耳小,一双铜铃眼嵌在肉色脸庞上,眼周裹着圈煞白的毛。
它的目光凶狠,短小的尾巴蜷在身后,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狗娃!回来!」
声音还是二忠的声音,但是人却变成了猴子!
陈鼻子皱起眉头,拉紧缰绳,「伙计,快,再快点儿!」
灰驴仿佛能听懂他说的话,不遗余力的往山顶跑。
「回来!」
Ṱű̂₈『二忠』四肢着地,在后面狂奔追赶。
我突然又看到了两侧树林里的黑影。
这次他们没有消失,反而全都蹿了出来,挡在了我们前面!
居然是一只只的藏酋猴!
「老皮猴!把狗娃还给我!」
为首的那只居然是村长的声音,
它面目狰狞,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朝着驴车扑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皮猴?
村长,你们才是猴子啊!
我的心里防线已然崩溃。
灰驴被村长扑倒,驴车也翻了。
其余的猴子全都围了上来。
听声音,全都是我们兴人村的村民。
咿呀——咿呀——
灰驴踢开了村长。
暴躁的扬着蹄子,竟一时震慑住了它们。
「快走!」
陈鼻子从地上拉起我,继续往山顶跑。
「狗娃!你脑壳傻了吗?!」
「咋跟老皮猴走?!」
一个被撕了半张猴脸的猴子咆哮。
听声音,那是谢老三。
「不要被迷惑,它们都不是人!」陈鼻子气喘吁吁的说。
他那一双腿矫健如飞。
在我的记忆中,陈鼻子年轻时和村长去猎黑熊,结果没成功,反倒被黑熊拍断了腿。
之后走路便一瘸一拐,怎么现在……
我放缓了脚步。
陈鼻子满头大汗的看着我。
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你不是陈爷爷。」我说。
「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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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驴在『村民』的围攻下,仅仅挣扎了几下便被咬开了喉管。
奄奄一息的倒在了地上。
「我不会骗你。」
「所有的真相都在山顶!」
「你自己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陈鼻子』语气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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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出现了一抹刺眼的光亮。
『陈鼻子』拉着我拼劲全力的往那光亮处跑。
身后的『村民』发了疯似的追。
嘴里喊的不再是人话,而是嗷嗷的猴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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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
我的记忆开始出现了紊乱。
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些我不曾经历过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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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如果您同意和您的太太,以及孙子做我们公司新药物的临床试验受试者,我们不仅可以帮您儿子偿还那些高利贷,此外,还会给您一笔客观的费用。」
老旧的家具,逼仄的居住空间……
西装革履的男人在桌上放下了一个黑色的皮包和一张知情同意书。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的在那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娃子,来,奶奶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奶奶笑着,声音却哽咽着。
我不懂,也看不懂那张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但我听话,奶奶手把手教我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摁上了手印。
黑皮包里塞满了钱。
向来吝啬的爷爷用那些钱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玩具, 带我去吃了好多好多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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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请保持平卧姿势, 接下来将为您进行麻醉药物注射,过程可能稍有酸胀感。」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好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在我身边。
进入手术室之前, 他们给我吃了一种类似于胶囊的药。
我脑袋疼得像是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 要裂开。

-14-
我叫李狗娃。
兴人村人。
爸妈在镇上开杂货铺, 平日我与爷爷奶奶住在老家。
爷爷跟我说, 山上有只老皮猴。
十年下一次山。
吃人肉, 穿人皮。
……
我叫李狗娃。
兴人村人。
……
我叫李狗娃。
是个人。
……
那光, 太亮了。
就好像看到了太阳。
陈鼻子拉着我跑了进去。

-15-
山顶上还有一座山。
山外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世界。
好多高高的楼,像通天的柱子一样高。
我和陈鼻子是从一个洞里爬上来的,满身泥浆, 指缝间嵌满了湿润的泥土。
那洞是新掘的。
那光, 是外面这个世界里的太阳发出的光。
比洞下面那个太阳更耀眼。
奇怪的是, 那群猴子居然没追上来。
洞口三步远的地方搭着一个帐篷,陈鼻子钻进去, 再出来时, 整个人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
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年轻,皮肤白, 长得也挺俊秀, 一股书生气。
他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你认识自己吗?」
他提起了镜子, 镜面正对着我的脸。
镜子中,那张脸完完全全是张猴子的脸。
棕褐的毛发根根竖起, 褶皱的面皮下青筋突突跳动。
它裂开的嘴唇淌下腥臭涎水。
「它是谁?!」
镜中, 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我惊恐的模样。
「它就是你。」他说。
我不由得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脸,镜子中的那个我,抬起的却是一只布满老茧的爪子。
指尖刚触到一团温热的毛发,我就猛的收了回来。
「这个才是真正的世界。」他说。
「下面那个是个笼子, 是关住你们的笼子。」
他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背景是在一间手术室,一个古稀老人躺在手术台上, 一个医生拿着镊子从他的额间夹出了一串形似胶片的透明软糯物体。
「照片上的老人,吃了一种名叫脑胶的药物, 这种药物可以让记忆实体化, 通过特殊的手术方式可以在不危机老人生命的情况下,把老人这一生的记忆全部取出来。」
他又拿出了第二张照片。
背景同样是在一间手术室, 只不过躺在手术台Ŧũ̂₊上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他的额间同样被夹出了第一张照片中那种透明的物体。
「这个年轻人是第一张照片中那个老人记忆嫁植的对象。」他说。
「年轻人被取出的记忆会被清除,成为肉体仍存活,但意识已经死亡的空壳人。」
「到时,老人的记忆就会被植入到这个年轻人的大脑中,成为这副身体新的掌控人。」
「这种方法可以让人实现意识的永生。」
永生?
这两个字让我心底一颤。
「百猴山上的猴子其实是人。」
「兴人村里的人其实才是猴子。」
「你们和猴子都只是实验品。」
他收起了照片,脸上充满了疲惫。
远处那条盘山路上疾行着一支车队。
「好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他说,「你的记忆是你的,但你的这副身体是下面那群猴子的。」
「你想要再回去当实验品,我不阻拦,权当我白费了功夫,但有一点要提醒你, 你现在的记忆被篡改了。」
「你忘掉了很多东西。」
「如果你想要找回丢掉的记忆,我很乐意帮忙, 但同样我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他看着盘山路上的那支车队。
「时间不多了, 他们要来了。」
我下意识问道,「他们是谁?」
他蹙起眉头,眼神中透着恨意。
「一群妄图掌控世界的猴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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