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官4,窃命

十五岁那年,八姨娘为了求子,以邪法养胎,被镇宅石犼发现。
在拷问之下,她供出从中牵线的人牙子,以及从南洋来的神秘僧人。
僧人说只要将女婴钉死在门口,就一定能够生出儿子。
可当我追查僧人时却发现,他的目标一直是我爹。
他说我爹是皇帝命,打算取而代之。
可笑的是数月之后,这个世界就再也没了皇帝。

-1-
「出马弟子,又称香童弟马。
一身本事,全在老仙儿身上。
也有极个别的,自己手底下有活儿。
或武功强绝,或晓风水八卦。
远的,诸如李寒、蔡成。
近的,相信各位也有所耳闻。
许知远就是这么一位,绰号百事一点通。
无论您跟他聊点什么,只要还是地上的事儿,他就能跟您侃上几句,但说不上多精通。
这位呢,目前在大帅府上当差。
您也别瞧着他ṱũ⁺如今威风,早些年也是个逗猫遛狗的主儿,市井上的小民,和你我区别不大。
靠着手艺挣几个小钱。
他呀,以前跟列位一样,爱好听书,也爱好看书。
自己搜罗了好些个古籍。
其中就有一本残卷,大有来头。
上回咱们讲到,他拿着那本残卷就进了大兴安岭,但内里大有凶险。
今个儿呐,咱们就接着讲讲。
许知远山中斗小鬼,遇鹅仙一招制邪祟!」
……
听到精彩处,许知远拍手叫好,「不错!」
说书人的小徒弟走过来,手上拿着托盘,笑意盈盈,这是讨匮钱来了。
许知远目不斜视,对着我讨好般的笑笑,「大小姐,要不您赏点?」
我拿出一块银元掷入木盘,说道:「从你的军饷里扣。」
许知远还来不及取回,就听小徒弟唱票般喊道:「许大爷赏大洋一块!」
不少人往前探首,可能是想看看哪位大爷如此豪横。
许知远嘴角一抽,收回了探向托盘的手。
小徒弟笑嘻嘻地跑开,轻轻说了一句:「谢许大爷赏。」
许知远躺在椅子上,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我笑了笑,「你可是拿分成的,怕什么?」
他如丧考妣,「把我的钱拿给黄老嘴分,比杀了我还难受!」
听了一会儿,卡在鹅仙出场的关键处。就听说书人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醒木拍桌,意犹未尽。
众人散去,许知远走在前头,对着说书人介绍:「老黄,这位是陆安安,陆大小姐。之前跟你提过。」
「大小姐,这位是黄仁德,黄老先生。江湖上的名嘴,说书界的大拿。以前在天津也算一号人物。」
我们互相见礼。
黄仁德笑笑,「陆小姐别听他胡说,在下微末本事,承大家赏脸,侥幸混口饭吃。」
我看向他,「黄老先生过谦了,许知远一向对您推崇备至。这次我来,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一个从南洋来的僧人。」
黄仁德说道:「在大小姐面前当不得先生。那个僧人我确实见过,大概是半月前,他在我这里打听过一些东西。虽然语焉不详,但我估摸着,应该和道行里的东西有关。」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道教佛门,有点奇异本事的,都在道行里面。
他把僧人打听的几样东西说了之后,招呼道:「小六,拿纸笔来。」
小徒弟年岁不大,手脚麻利,很快把宣纸铺来。
黄仁德在上面画出轮廓,一笔一笔勾勒,那僧人的模样渐渐显现。
看得出画功了得。
许知远瞅了瞅,摇头说道:「已经有四幅不同的画像了。」
我展开八姨娘描述的第一幅,纸扎铺没有点过眼睛的第二幅,以及人牙子供述的第三幅。
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小六凑了过来,「这看起来不像是同一个人。」
黄仁德眯了眯眼,「许是缩骨易容之术。」
我想了想,说道:「许知远,你带着几幅画像继续找,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几张脸。」
许知远正色道:「得令!只要他还在奉天,我一定把他的底裤都翻出来。」
没有理他,我从身后的侍女处拿来谢礼,是一套文房四宝。
「请黄老先生收下。」
黄仁德神色动容,双手接过,「陆小姐太客气了,在下也没有帮上什么忙。您放心,黄某一定尽力打听。若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我点点头,「劳先生费心。」
走出茶楼,上了车。司机问道:「大小姐,还去苏家?」
我闭目道:「答应的事,总要给他办了。」
苏家,外来的商户。
我爹最近想办兵工厂,正在引资。
这苏家小姐不知惹了哪路神仙,变得神神叨叨。
苏家打听到我有些本事,便请我去看看。
上两次去人都很正常。
听说又反复了。
到了苏家的宅邸,管家将我迎进去。
在苏小姐的闺房外,一会儿是摇铃声,一会儿是念咒声。
苏显成走出来,ţųₔ苦笑不已,「让陆小姐见笑了,小女这邪病,真是去不了根了。」
我问道:「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吗?」
他点点头,「方便,陆小姐请进。」
苏显成走在前头,我跟着进去,有个道姑正在施法。
苏小姐脸色苍白,看起来年龄与我相仿。
三清铃响过之后,苏小姐诡谲一笑,幽幽说道:「小道士,看来你压不住我。」
道姑叹了口气,说道:「苏老爷,我也没有办法了。」
苏显成露出一丝为难,「连您都不行了,我又该去找谁呢?」
他不动声色地瞥我一眼。
我暗道这是给我使钩子呢,便迎着话头,「我瞧瞧吧。」
苏显成松了口气,「有劳陆小姐。」
道姑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就连床上的苏小姐也是,她嗅了嗅。
「我闻到了狐狸,闻到了黄鼠狼,还闻到了老虎,和别的很多气味。小丫头,你到底供了多少仙?!」
我看着她,眼睛变得淡黄,虎目一张,「还轮不到你盘我的道。」
苏小姐浑身颤抖,说道:「山君大人息怒。」
风三爷从我的神魄中走出,威势满满,问道:「你的根脚在哪里?」
三爷灵躯入室,苏显成看不见,却额头生汗。
道姑看见了,脸色变得凝重,手下意识按在佩剑上。
苏小姐哆嗦几下,竟昏死过去。
一阵轻风凭空而起。
想逃?
我暗道:「拘魂!」
窗帘的绑带忽的拉长,像是绳索一样缚住无形之物。
被缚之物显出形体,是一个残缺妖魂。
它惊怖道:「大人饶命!是道姑李青差我所为。」
一旁的道姑变了神色,冲门而逃。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挑飞了兵器。
前几个月才上山清修的清风迈步走来,淡淡道:「道友往哪儿走?」
李青咬牙道:「休要多管闲事!」
便上步与清风战在一起。
一阵短攻快打之后,长剑横在她的脖颈。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清风,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我,说道:「老爷传我下山,我就直接来找小姐你了。」
我暗想,应该是因为八姨娘的事,我爹才会将他从道观叫回来。
我点点头,看向道姑,「关于妖魂供述,你有什么话说?」
道姑被剑锋抵住,不敢乱动,说道:「我只是图财,并无害命之心。求陆小姐放我一马,我愿为小姐马前卒。」
我想了想,说道:「将其押入大牢,着官府定罪。」
尘埃落定,三爷离去。
最后在苏显成的千恩万谢下,我们走出苏宅。
清风说道:「小姐还是心善,若交给苏家处理,恐怕她走不出苏家的门。」
我看着他,「既然让我来管,就不可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他点点头,又说到:「真没想到八姨太会用邪法养胎,好不容易怀上,这下又没了。」
我不禁想起八姨娘的控诉:「安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我生不出孩子。」
「你使了妖法!」
「老爷,你抓她呀,你不要抓我。」
当她产出那一堆肉泥的时候,她就已经崩溃了。
我爹情绪也有很大波动。
清风说道:「老爷这些年除了小姐再无其他子嗣,外面传了不少风言风语。这次恐怕更加坐实口舌。」
我问道:「和我有关吧?」
他点点头,「他们都说小姐供了邪祟,伐害亲缘,来保住自己唯一继承人的地位。」
司机自动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完全不该听的话。
我说道:「我爹不会这样想,就足够了。」
清风点点头,「老爷永远不会怀疑小姐。」
回到府中,八姨娘的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婉可人的模样。
她被软禁在西厢房内,自顾自地唱曲。
看见我来了,她很平静,「那个和尚抓到了吗?」
我轻轻摇头。
她笑了笑,「等抓到了,我就该死了吧?」
我说道:「姨娘的事,自然要爹来决定。」
八姨娘看着我,「他不会讲情面的,你爹是真正的狠心人。安安,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另一面,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她凑过来,贴着我的额头,「他怕你没娘疼,才娶了我们。
小时候他怕你磕碰,长大了他又怕你没权利,竟然把你的亲卫都提升到了军队的中层。」
我眼睛颤了颤。
八姨娘坐回桌边,「所以我只有生个儿子,才能从他那里分来一点关注。你懂不懂啊?安安。」

-2-
从八姨娘的房间出来,我陷入片刻的迷茫。
清风像一根直溜的树,静静立在一旁。
如果没有风吹过,树叶是不会响的。
我看着院前新做好的摇篮,情绪很复杂。
八姨娘以前是唱戏的,并不算名角。她虽然身段可以,但嗓子差那么一点。
就那么一点,她就当不了台柱子。
她出身贫苦,很小就被爹娘卖到戏班。跟随戏班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说我爹不知道看上她哪样,竟从一群人里挑中了她这个不起眼的。
「安安,你不知道,可把她们羡慕坏了。」
「我们这戏班,谁能嫁给这种大官?」
「那真是再大的角儿都比不过我。」
「那时候我在想,以后不管什么样的日子我都认了,就是死了也无所谓。」
「安安,你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能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我们这种人命溅啊,有那么一瞬就值得记一辈子。」
她轻笑:「安安,姨娘要是像你一样长大,就不会去听和尚的话。鬼迷心窍,莫不如是。」
我深吸两口气,对清风说道:「走吧。」
他问道:「去哪儿?」
我说道:「继续查那个和尚。」
大狱内,人牙子被冷水泼醒。
他哆嗦几下,睁开眼。
「各位官爷,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们就……」
他看到我,颤了几下,哆嗦道:「大,大小姐。」
牢头看着他,说道:「大小姐亲自来问你的话,有什么就说什么。敢有一句不实,后果你知道。」
他疯狂点头。
牢头对我躬身:「大小姐,您确定不换个干净的场所审问?」
我说道:「不必了。」
他又说到:「我去给您抬根凳子。」
我看着人牙子,「什么都不用弄,我就简单问几句。」
出了牢房,牢头交给我一个册子,「按您的吩咐,那些小孩儿的来源都记在上面了。近的我们去核查过,但有的地方山高水远,也就无从查起。」
我接过簿子,给出十几块大洋,「辛苦了。」
牢头说道:「为大小姐做事,何谈辛苦。请大小姐把钱收回。」
我说道:「就算你不要,不能让下面的弟兄白跑,收着吧。」
他双手接过,「谢大小姐赏,大小姐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使,愿为大小姐效死。」

-3-
清风翻阅着名簿,眉头逐渐锁紧,「这些女婴的生辰八字,全都是属阴。」
我说道:「按他们转述的话来说,是为了隔绝有女投胎。」
他摇头道:「如此多的阴属,恐怕隔绝的不止是女娃,便是男娃也进不来。我想去实地看看。」
八姨娘养胎的地方在另一处,算命的说大帅府杀气重,不利于养胎,她便搬了出去。
这也是她计划能实施的原因。
若不是我爹想着她在外不安全,将石犼送了一个过去守门,恐怕这事到现在还不会被发现。
来到大宅。
清风拿着罗盘左右地看。
他眼角微动,说道:「大小姐,快去查那个算命的。这地方根本不适合养人,只适合养鬼!」
我当初为了避嫌,从未来过这儿,没想到反被旁人钻了空子。
我下令道:「全城缉拿此人。」
一侧的亲卫应道:「得令!」
算命的是怎么骗到我爹的?
他向来不会轻信谁。
除非,有谁直接引荐。
我悚然一惊,对清风说道:「你在这儿继续调查,我要回府一趟。」
同时让亲卫不要声张,搜捕转为秘密调查。
到达大帅府,我直奔办公楼。
我爹平常都在这里处理政事。
急匆匆地走去,管家正在大厅ţṻ⁽吩咐些什么,便被我打断,「李管家,我爹呢?」
他回过头,说到:「老爷似乎有什么事要处理,去见总督了,一早出的门。」
总督府离我们这儿可不近,出城尚需两日。
我思索着。
管家看着我,说道:「大小姐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马上差人去送信。」
我摇摇头,「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
李管家深受我爹信任,也是我的怀疑对象之一。
在没有探明谁是介绍者之前,不能暴露我的意图。
李管家点点头,又去忙他的事去了。
我走出办公楼,感觉头上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云。
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真的就只是为了养鬼吗?
是八姨娘的体质特殊?
亦或者这也只是谋划的一环?
我需要再去请教一下黄七太奶奶。

-4-
睡梦中睁眼,我出现在黄七太奶奶的轿上。
外面的薄雾中,似乎有人在叫我。
七太奶奶说道:「这里是阴阳路,野鬼叫魂而已,不要理会。」
我点点头,以前就听说过,七太奶奶的轿子可以借道阴路,果然如此。
「七太奶奶,我这次来是有事想问您。」
她说道:「别在这儿说,这些孤魂嘴上把不住门儿,到洞府再谈。」
一旁的黄皮子吹响唢呐,薄雾散去,轿子进入阳间。
大兴安岭,黄七太奶奶府邸内,我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她边听边点头,「这么说来,这群人别有用心。」
我说道:「我现在完全拿不准,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七太奶奶眯了眯眼,「你派人搜查有进展吗?」
我摇摇头,「那个和尚十分擅长易容,只看能不能抓住那个算命先生。我来见您,除了想要请您去看看以外,也是想借您的轿子去见我爹。」
一定要问到那个人是谁。
七太奶奶说道:「轿子去不了总督府,我只能把你送到附近。」
我估摸着路程,说道:「那就请七太奶奶一日后来接我。」
因为不知道我爹走的哪条路,只能等他到了再找。
七太奶奶想了想,「我现在就到你府上看看。」
魂回身,七太奶奶的轿子在片刻后出现在大帅府的后院。
门口的石犼解除了石化,远远地看着,似乎又想起了被七太奶奶、黑五爷收服的时刻。
七太奶奶随我去看了看八姨娘,沉吟片刻,「无甚特殊,不过我倒是可以给她开一副宁神的方子。」
我点头道:「谢谢七太奶奶。」
七太奶奶笑道:「你这孩子太过见外,也费不了什么工夫。」
药方开好后,我嘱咐丫环去药房拿药,「一日三时,不可忘却。」
丫环应声:「是,大小姐。」
八姨娘看着我,「我是将死之人了,不必待我如此好。」
我看向她,「姨娘待我的好,我不曾忘记。至于姨娘的恶,自有公理。」
在她的目光中,我和七太奶奶走出房间。
临出门时,她叫住我:「安安,一定要小心,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
「你所在的位置,一直都是漩涡的中心。」

-5-
清风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说道:「宅邸我已经勘察过了,并没有什么阴灵残留,或许是全被石犼震散了。」
「我还是想不通,他们如此处心积虑,难道只是为了借八姨太的手养几个小鬼,以及害死她腹中的孩子?」
我摇头,「不会是这样,这样有悖于常理。」
他们一定有某种谋划,非八姨娘不可。
或者说,一定与她腹中的孩子有关。
那摊烂泥如果没有遇到石犼会变成什么样?
这或许才是事件的突破口。
清晨,亲卫守在我门前等待着汇报。
我推开门,「我不是说过吗?可以直接叫醒我。」
亲卫说道:「我也是刚收到消息,按以往的习惯,小姐也该醒了,索性就候着了。」
我看着他,「说说吧,有什么进展?」
他左右看了看,说道:「算命先生不知所踪,但我们调查到他曾经给沈副团长的太太李木英算过命,其后有多次往来。是否召来审问?」
我想了想,「请李木英来我这里喝茶,暂时不要惊动沈团长。」

-6-
会客室,李木英显得有些局促。我故意迟到了一会儿,让她有些紧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大小姐,这是我给您带的礼物。」
我示意一旁的贴身丫环收下,将煮好的茶推到李木英面前,「沈太太,请。」
她拿起来品了品,配合地说了一句:「香。」
很快又放下,试探性地问道:「大小姐请我来,应该有别的事吧?」
我点点头,「有事。我有个朋友,近期想要迁坟,想要找个算命的看看。不知道沈太太有没有推荐?」
她额头渗出冷汗,「城西有个周半仙,听说不错。」
我轻声道:「她不喜欢姓周的,最好呀,能有个姓曾的,左边脸有痣的那种。」
话音落下,李木英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大小姐,我们绝不是要和您作对。只是大帅让沈兴找一个,恰好罢了。」
我问道:「把你们的目的如实相告,我就不找沈团长来了。」
她抿唇道:「我们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觉得这个人有几分本事,就引荐给大帅了。」
「充其量,也只是想押宝。万一八姨太生了男孩儿,能念着我们的好。」
她打量着我的神情,「大小姐不会介意吧?」
我问道:「你知道曾财进给八姨太挑的宅子怎么样吗?」
李木英看着我,「据他所说,非常好。很适合养胎。」
我说道:「那是一处养鬼的阴宅,八姨太已经流产了。」
她如遭雷击,哆哆嗦嗦,「大小姐,此事与我们夫妇两无关。给我们熊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拿大帅的骨血开玩笑。我们也是被人蒙骗呐。」
我问道:「上一次和曾财进见面是什么时候?」
李木英回忆道:「很久没见了。半月前我们想要置办一处宅子,就没能找到他去看风水。」
我看着她,「那你们第一次见呢,又是谁介绍给你的?」
她说道:「是外地的富商,叫苏显成。」
我眼皮一跳,就在昨天我还去了一趟苏家。
我走出会客厅,「来人,送沈太太回家。」
我压声吩咐道:「留意沈副团长,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亲卫接过我的印信,「是。」
我深深地看他一眼,「切记,绝不能引起兵乱。」
他重重点头。
出了大门,清风自动跟上。
上车后我对司机说道:「去苏宅。」
抵达苏宅,是苏家小姐接待的我,「陆姐姐来的不巧,我爹凌晨就出门了,说是去找大帅谈兵工厂的事。」
我手中的茶杯摔在地ẗū́⁽上。
她连忙走过来,「姐姐没烫到吧?」
我看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问道:「你爹平时待你怎样?」
她失落地说道:「他只关心生意上的事。」
我声音不自觉地轻颤,「你是否见过一个僧人?」
她问道:「你是说广持大师吗?我爹请他办过法会。」
我深吸一口气,「来人,封锁苏宅。我的命令未下达前,不准任何人进出。」
在苏小姐的错愕、不解、惊慌中,我走出大门。
我现在心乱如麻。
如今看来,我爹未必能到达总督府。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清风说道:「师父看过,老爷福缘深厚。小姐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我深吸一口气,「把牢里的那个邪修放出来。」

-7-
大牢打开,一个人拖着厚重的铁链,被拖拽而出。
他的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长针,这些长针名为锁魂针,是黄七太奶奶的法宝。
这个魂修在外面藏有命匣。
一旦拔掉针,他死后便能借体重生。
十分难缠。
魂修笑了笑,「几月没见,陆小姐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十分可口啊。」
许知远瞪着他,「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小心我拿刀戳你腚眼儿。」
魂修瞥他一眼,说道:「你们把我带出来,就这态度?」
我问道:「你能够用血脉找到亲属吧?」
魂修笑道:「该不会是陆大帅丢了吧?这倒是新鲜事儿。」
我直说道:「你帮我找到他,我让你去死。」
魂修发狂般的大笑,「原来陆小姐也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啊,竟然为了找自己的爹,要放过我这个大魔头。」
他走进两步,被清风的剑鞘抵住。
魂修笑道:「拔掉我身上的针,我帮你找。我承诺我死之后,马上离开东北。王不见王,是不是很公平?」
魂修张彻,伪装成货郎,不知吸了多少人的魂魄。
要不是有人说孩子昏睡不起,请我去看,事情还不知会演变到何种程度。
放掉这样的魔头,我就是无可争辩的罪人。
可谁又是完完全全没有私心的呢?
我看了看许知远,他表面上吊儿郎当,但内心还是秉持着正义。
他看着我,眼神中隐藏着什么。
我看了看清风,他自小伴我左右,事事以我为先,但正邪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我看了看魂修,他的笑容都快要咧到耳根。一旦放出去,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Ṱû₄雨。
我说道:「押回去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张彻的笑容凝滞了,许知远哈哈大笑,「好!」
清风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说道:「我找三爷、找五爷、找七太奶奶、找胡三太奶奶……总会有办法的。」
张彻怒道:「你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来到仙家楼。
经过几次搬迁,仙家楼已经成了一座真正的小楼。
用料扎实,香火不断。
风三爷、黄七太奶奶、黑五爷……
白四姐姐、胡六娘、柳二哥……
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我插上一炷香。
「诸位长辈,弟子陆安安,有事相请!」
香迅速燃尽,缥缈成云梯。
云梯之上,可见一金黄猛虎,七太奶奶在左,黑五爷在右。又见红狐胡六娘,白刺猬白四姐姐……合计十一位立于其上。
灰鼠问道:「安安,你为何如此悲伤?」
我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我现在很怕。」
七太奶奶轻抚我的头发,「安安,别怕,我们都在。」
风三爷说到:「会有办法的。」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的线路都动了。
老楞升空、灰鼠潜地。
军队的情报也一个个传来。
从我爹出城开始,足迹逐渐汇成一条线。
一路的延伸,我在地图上锁定了方向。
在营口。
他们想从辽东湾入海。
黄七太奶奶说到:「我带你过去。」

-8-
营口。
我来了之后就接管了指挥权,宣布了戒严。
从奉天往外的搜查也没有停止。
务必让他们没有喘息之机。
一定要把他们包住。
至于在奉天协管的沈副团长,也被我下令羁押。要不是动作快,还真差点搞出乱子。
他绝不像李木英口述的那么无辜。
或者说,李木英从头到尾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一个。
随着不断地收缩,终于把他们的车堵在了铁岭堡。
苏显成走出车门,说道:「大小姐,果然是你。不知道大小姐如此大张旗鼓地找苏某,有什么要事?」
我走过去,拉开所有车门。
车上只有几个木偶,其中一个还有我爹的气息。
我脸色一冷,喝问:「我爹人呢?」
苏显成笑笑,「大Ṭüₔ帅没有告诉你吗?他去总督府了。」
一旁的小队长走过去踢了他一脚,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不说实话,就只有死。」
苏显成咳嗽两声,「不信?不信可以去看看,估摸着,大小姐还能见到你爹最后一面。」
我双手微颤,起了杀心。
天上的老鹰俯冲下来,将苏显成抓入空中,然后双爪放开。
苏显成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片刻后,老鹰又将他抓起。
苏显成说到:「大小姐不用再折腾我了,我女儿在你手上,我可不敢说假话。」
他看着我,「东北,就要变天了。」

-9-
总督府。
和尚正在搭建祭坛。
新上任的总督远远地看着,对我爹说道:「陆大有,你想过有今天吗?」
我爹神色不变,「总督大人把我扣在这儿,就不怕我的那群兄弟?」
他笑了笑,「你真以为他们对你忠心耿耿?我才是三省总督,你不过是个都统!
要不是狗屁的地方团练,你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你比杜立三之流更加可恨。你才是朝廷的疑难杂症!」
我爹哈哈大笑:「我是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我的。我也和你没什么好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总有人会为我报仇。」
总督问道:「你是指你的副官,还是指你的女儿?」
我爹摇摇头,「我指的是在我治下安居乐业的人。」
总督不屑地说道:「可笑至极的笑话。等我继承了你的命格,届时就迎清帝回关外,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步一步,登上帝位。你说是吧,禅师?」
和尚回过头,「总督大人高见,您雄视天下之日,就快来了。」
他拿出一个被符咒封锁的土罐,「这是他未出生孩子的精魄,总督大人只要饮下,事情就成了四分之三ṭû⁺。」
我爹睚眦欲裂,「是你!?」
和尚笑笑,「陆大帅不要激动,为贵夫人养胎的,正是在下。不得不说,也是时机碰巧。本来我是准备对陆小姐下手的,恰好八姨太就怀了。」
我爹挣扎着,「你他妈的王八蛋!」
和尚继续说到:「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用那些婴孩养一只大鬼,被您看门的石犼弄死了。」
总督回过头,对我爹说到:「有这种宝贝都不知献上,你真是该死。」
和尚笑笑,「总督大人莫急,以后这一切都是您的。」
总督点头道:「还是禅师深知我心,我以后得登大位,一定封你为国师。」
我爹怒吼着,眼眶红尽。
片刻后和尚说到:「祭坛搭好了,请总督大人上行。」
总督临上台前,对和尚说到:「今晚过后,你的妻儿都会回来。我也会对你大加赏赐。」
和尚点点头,「谢总督大人。」
总督安然走到祭坛上,打开坛口的封印,一个没有意识的魂灵出现。
总督一口饮下。
和尚笑了笑,「总督大人,感觉如何?」
总督突然面如白纸,神情痛苦,「你就不怕?」
和尚走上前去,「那女人孩子对我来说,也不过是炼制血降的材料。是生是死,我根本无所谓。皇帝命太霸道了,我承受不住,那你来过渡一下,刚好。」
说罢,他钻入了总督的身体。
活生生地,从他嘴里爬进去了。
我爹眼皮一跳。
看着总督重新站起。
总督活动了一下脖颈,对手下的人说:「增加祭坛的规格,下一个就该陆大帅了。」

-10-
黄七太奶奶的轿子穿梭阴阳,将我送到了总督府二十里之外。
「总督府有皇气庇佑,阴路不通,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点点头。
一旁的黑五爷说到:「安安别怕,还有我呢,到我背上来。老太婆,今天也让你体验一下。」
我坐到五爷身上,七太奶奶站在它头上。
五爷问道:「换个地方不行?」
七太奶奶说到:「少废话。」
烟杆冒出一口烟,黑蛇像火车一样出发了。
对于苏显成的话,我尚且半信半疑。
但,没多少时间留给我犹豫。
黑蛇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穿入城门,如同火车穿过隧道。
门口的士兵放了几下空枪,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庞然大物远去。
一路上掀翻不知道多少摊位、民居,只能暗暗记下,以后赔偿。
总督府的大门被撞穿,五爷正要撞在祭坛上,就被几人拦下。
总督从烟尘中走出来,「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为何事呀?」
七太奶奶跳下去,眯了眯眼,「你不是本人吧?」
总督笑了笑,「好眼力。在下自南洋来,对诸位妖仙绝无恶意,今日之后,我便远离东北。求各位不要搅扰我的好事。」
我从黑五爷身上下来,问道:「你把我爹藏哪儿了?」
他疑惑道:「你爹?敢问是?」
我看着他,说到:「陆大有。」
他恍然大悟,「想必阁下就是陆安安,陆大小姐吧?早有耳闻。本来是想请陆小姐一起来的,结果苏显成说你本事不小,想来想去,只好作罢。」
「请陆小姐稍安勿躁,等我剥了陆大帅的命格,就把他ṱůₖ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便动了手。
祭坛上的骷髅头放出诡异的光,我用手一摸,眼角淌了血。
他笑到:「陆小姐在苏家掉了头发,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七太奶奶向我吐出一口烟,烟雾散过,我脸上已经结了痂。
黑五爷缩小了体型,和他战在一起。
几口寒气出去,他的速度便降低了很多。
我请神三爷,默念道:「长白山中修道行,万里之野为首尊……」
风三爷附体,拔出清风的那把剑,施展御风咒,也加入了战团。
其余几人还想动手,被黄七太奶奶一吸,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径直倒地。
总督见此,拿出几个木偶一扔,那几个人便面无血色地站起来。
我和三爷配合默契,一剑斩下他的脑袋。
他的脑袋飞起来,变得青面獠牙。
黑五爷说到:「是飞头蛮。」
总督笑了笑,回到身体内。
口中喃喃不清,五爷说到:「这人是降头师, 不能让他念下去。」
七太奶奶说到:「怪不得刚才那几个魂味道不对。」
她拉开衣服,肚子上长满了玻璃的碎渣。
总督见我们逼近,吼了一声。
黑五爷说到:「是灵降, 注意辨别幻觉。」
恍惚间,我看到总督变成了几个。
无数的蜈蚣、虫子在地上爬。
七太奶奶吐出一口火烟, 风三爷鼓动狂风,火一路烧过去。
蜈蚣和虫子变得焦黑。
总督退后几步,身上的火焰无法扑灭。
他拿出刀,划破身体, 一个和尚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余火,神色凝重,「几位,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我用剑指着他,「你到底把我爹藏哪儿了?」
他说到:「要不咱们做个交易,我把陆大有还给你,你们放我走。」
黑五爷看向我。
我点点头。
他说到:「他就这座祭坛的中央, 你们再不救他,他就要窒息而死了。」
说罢他便跃出院落。
我说道:「五爷,麻烦你们去追一下。」
黑五爷哈哈大笑,「好!对这种事就不要讲什么承诺。」
七太奶奶抖掉身上的玻璃碎渣,也跟着追了出去。
我说到:「三爷, 麻烦您化形。」
仙家附体时可以化形,相当于把身体碾碎重塑。
这也是上次和黑五爷一起, 我才知道。
风三爷愣了一下, 旋即点头。
锥心刺骨的疼痛后, 我化作一只东北虎。
化形能承载更多力量。
祭坛是由血肉、人骨搭成,坚不可摧。
我用尽全力, 总算刨出了我爹的头。
他大口喘息,开始还有些疑惑, 对上我眼角那一刻, 他认出了我, 「安安。」

-11-
和尚的蜕皮术用了几次,最后还是被抓住, 处死。
苏显成交代了,找不到的算命先生曾财进被他在路上所杀。
「他们给我女儿下了降头,以此为要挟。我别无他法。」
他的行为逻辑确有矛盾之处,但在依法治罪后, 也没人深究了。
八姨娘走的时候很平静, 她对我爹说:「听说宫里都是用毒的。」
她死后, 我爹十分惆怅, 给她风光大葬。
总督的死还没来得及报给京城, 就听说武昌乱了。
反叛军一路北上, 势成水火。
我爹来不及对这样的事态进行反应,因为确如总督所说,有不少人投效了他。
等我爹彻底收拾好烂摊子, 清帝下台了。
许知远拿着报纸,身上还有着疤痕,「好家伙,这就成民国了。皇帝也没了, 以后由大总统管事。变了,全变了。」
片刻后他看向我爹,「至少东北这一块还没变。」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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