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蛋糕店

因为医闹被辞退后。
我在医院后街的街口开了一家蛋糕店。
取名——幸福蛋糕店。
店里每日有人来,也有人走。
我总是在透明的烘焙室里认真地烤蛋糕、抹奶油。
希望尽我所能。
让每一个从我店里走出去的人都能感受到幸福。
直到有一天。
一个老刑警走进店里,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说说你的动机?」

-1-
眼前的人虽是便衣。
我却一眼就认出这是个老刑警。
我没在意,蛋糕店嘛。
无论是怎样的身份。
平淡的生活都需要一点调剂。
我摆出招牌笑容: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每日要烤的蛋糕做完后。
我就站在吧台兼职收银。
店小,利润微薄,所以人手并不充足,除了我,只有一个聋哑的妇人帮我打下手。
对面的人绷着脸,一双细长眼聚着光,盯着我道:
「说说你的动机?」
我有些疑惑,对上他的眼神:
「动机?非要说动机的话,那当然是——让人感受到幸福。」
这不是很显然吗?
毕竟我的蛋糕店就取名叫幸福呀。
那人皱眉,似乎是不满意我的回答,又似乎是竭力遏制着愤怒。
我们对视了半晌,他丢下一句:
「我会弄清楚的。」
就大踏步往店外走去。
我不明就里。
但一视同仁。
「谢谢您的光临,祝您拥有幸福的一天。」

-2-
晚上八点。
我给小林打包好二十三份蛋糕。
让她出门随机赠送。
这是我们店里的传统。
每日卖不完的蛋糕。
绝不会留到第二天。
总是随机送出去。
有时是医院,有时是商场,有时是学校。
有时甚至是精神病院。
当然更多的时候。
便是如今天一样。
随机送给路人。
小林是个聋哑人。
她原本只是哑。
后来被酗酒成性的丈夫打坏了耳膜。
故而连听也听不见了。
所幸我懂一些手语。
又同情她的处境。
便把她留在店里。
打算让她做做打扫卫生、清洗水果这类活儿。
但小林十分细心。
甚至可以说是敏锐。
因为不能说也听不见。
所以她对于人的表情观察细微到了极致。
她甚至可以在见到客户的第一面。
就判断出他们当下的情绪。
再根据客户目光停留的时间、观察蛋糕时的神态。
迅速为客户挑选到心仪的蛋糕。
所以,她几乎是店里半个导购。
一个耐心的、沉默的。
却总是带着微笑的导购。
就这样帮我留住了许多忠实客户。
我帮小林挂好胸牌——因为她不会说话,所以胸牌上详细介绍了蛋糕店的位置,并标注了蛋糕是免费赠送的。最底下还有一句,如需帮助,可随时进店咨询。
然后就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出门了。
小林八点出发。
不到半个小时便回来了。
她比划着:
明日有客人来咨询蛋糕。
约在上午十点。
我点点头。
收拾好店内后锁上门打了烊。

-3-
回家路上。
我听见有人闲谈着这几天附近小区发生的一桩案子。
「听说那男人前几天还正常的很,突然半夜就死了,别说给她妻子吓坏了,我听着也瘆的慌呢…」
「是啊,挺壮实的一个人,之前还总在我们家烧烤摊上喝酒呢,酒量好着呢!这死得忒蹊跷了!」
「听说是吓死的,不能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者惹了脏东西上身吧…」
瞧瞧,
当一件事情用常理解释不了时。
人们立刻就想到怪力乱神。
我可不信这些。
按我的医学经验。
他应当是受到什么难以承受的刺激。
突发惊恐。
引发了心梗导致死亡。
说起来,
这事同我也有那么一丝丝关系。
死了的那个男人。
是我店里一位顾客的丈夫。
叫李龙涛。
而那个男人。
手机上最后一条微信留言。
便是他的妻子让他来我们店里买一个草莓蛋糕。
我每日接待的客户太多。
甚至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可警察却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找我盘问了一大圈。
又调取了店内的监控。
最后拿走了店里的水果、奶油甚至鸡蛋。
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案子太多昏了头。
毕竟,
我一个开蛋糕店的。
还能在蛋糕里下毒?
若真如此。
那死的怕不止他一个吧。
况且,
法医验也验了。
他的确死于惊惧过度引发的心梗。
总不能是被我的草莓蛋糕吓死了吧?!
我直呼冤枉。
路边的狗都比我嫌疑大些!
若是按例询问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偏偏时隔好几天。
当天那个一言不发的老刑警。
莫名其妙便衣出现在我的店里。
又莫名其妙说出那句话。
搁谁谁也不高兴。

-4-
我踩着晚风踢踢踏踏地往回走。
那些人的议论声随着风被抛在耳后。
我想着,店里的水果快用完了。
明天要去菜市场再挑些新鲜水果。
哦对了,
小林说明天上午有客人要来咨询蛋糕。
我愁眉苦脸又有些兴奋地想着。
这次客户想做成什么样呢?
我能不能一如既往地圆满完成呢?
虽说做蛋糕不是什么很难的技术活儿。
可人一旦追求完美。
就容易事事较真。
回到家,
已经九点多了。
我洗完澡有些疲累地坐在床上。
就着温水吞下两粒药。
之前的医闹事件。
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那男人举刀向我冲来的一幕。
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
被辞退后。
我确诊了焦虑症和双相情感障碍。
曾经一向视我如珍宝的丈夫。
也变得冷漠无情。
从冲我吼叫。
发展到向我挥拳。
我有时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有时鼻青脸肿血流满面地对着他笑。
最后他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我这副疯模样。
不知哪天。
就突然没了踪迹。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
我在情绪相对平稳一些时。
主动联系上了我现在的心理医生方艾。
她带我做诊断、开药、治疗。
一年半过去了。
方艾说我已经是轻症了。
可以正常工作生活。
可我已经没有工作了呀?
在我无比迷茫的时候。
她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切逆境也许都是机遇,正如现在,你自由自在,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正是时候。」
我兴奋得睡不着觉。
当即决定开一家蛋糕店。
就叫——幸福蛋糕店。
甜食让人幸福。
我要幸福。
我的客人们也是。
今夜,
同无数个普普通通的夜晚一样。
我睡了个好觉。

-5-
第二天一早。
我刚打开准备好第一批小蛋糕,
打开店门时。Ťű̂ₓ
又看到了那个便衣的老刑警。
我皱了皱眉。
怎么没完没了的?
他看见我。
抿着唇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然后朝我走来。
问:「有空聊聊吗?」
我有些生气:「一大清早的,店里需要忙的事情还很多,我的蛋糕你们检测过了吧?没毒吧?那人……你们不也说了是死于心梗吗?怎么,连你们自己的法医也信不过吗?」
任凭我如何咄咄逼人。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语气平淡地开口:「我只是相信我的经验和直觉。」
我嗤笑一声,两手一摊:「靠经验和直觉,能抓人吗?法治社会呀,要讲证据的呀!」
见他不语,我讥笑出声:「该不会因为您那点子经验和直觉,就非要从一场意外里揪出一个凶手吧?还是您发自内心地觉得,草莓蛋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怕到能吓死人?!」
听到这里。
他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里闪过一丝笃定:「草莓蛋糕看起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可任何东西,只要加以训练,都可以成为巴普洛夫手里的铃铛。」
已经陆续有客人进店。
就这么站在店门口聊凶案似乎不大合适。
我叮嘱小林看一下店。
和来人一起走进了对面的咖啡店。
我盯着眼前的人。
好奇心被狠狠勾起:「你的意思是,有人训练了他,让他一看见草莓蛋糕就害怕?」
「是的,而就我所知,死者的妻子,在他死前的半个月里,多次来你家买蛋糕。」
我满头雾水,歪着头看他:「你怀疑她的妻子?是,她倒是常来,可她买的也不是草莓蛋糕呀?那位客户,好像更喜欢没有水果的纯奶油蛋糕。或许也买过草莓蛋糕…我记不清了…」
老刑警顿了顿,缓缓开口:「这也是我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也许不一定是草莓蛋糕,就是蛋糕,什么蛋糕都行,只要是你家的。」
我无语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认定我与这命案有关?我和他又不认识,无冤无仇,我干嘛费那么大功夫吓死他……」
老刑警点点头:「所以他的妻子也有嫌疑。」
我翻了个白眼。
您搁我这儿玩猜猜乐呢!
我看了眼表。
快十点了。
我快步起身告辞。
真没功夫陪你闹了,
我要回店里等我的客人了。

-6-
十点,
店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穿深绿色毛衣的女人走进店里。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走路姿势不对。
我下意识看向小林。
小林点点头。
那就是这位客人了。
我顺着小林的视线看过去。
那女人不经意露出的衣袖下。
有一圈淤青。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我语气温和,面带微笑,希望尽可能地展示我的善意。
对面的女人略显慌乱地看了小ṭū₇林一眼。
深吸一口气说:「听说…听说,如果需要…」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指着展示柜,状似介绍店内的产品:「是的,你不必害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竭尽所能。」
说罢,我转身从柜子里挑了一个巧克力蛋糕:「您看看这是不是您需要的?」
她犹疑地点了点头。
我替她包装好,递到她手里:「最佳风味期是两小时内,尽快品尝哦!」
她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大概以为遇到了骗子。
我再次带着笑,认真且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不再说话,付了钱,拎起蛋糕出门去了。
今天的生意不错。
到下午四五点钟。
店里的蛋糕卖了个七七八八。
得立马去买鸡蛋和水果了。
我看了眼时间。
拎上菜篮子。
慢悠悠地往西街的菜市场走去。
说来也是巧。
我刚买完鸡蛋。
便遇见了早上那位客人。
我热情地挥挥手。
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走到她身边询问:「巧克力蛋糕,好吃吗?」
她点点头。
我开心极了。
与她一路走一路聊。
在喧嚣的菜市里。
只能挽着手凑近了说话。
否则,
啥也听不清。
我买完了水果。
她也买完了菜。
我们便挥手告别。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想。
多好看的女人啊。
如果笑起来眼神不再怯怯……
就更好了。
今天又给人带去幸福了呢。
我的蛋糕店一定要开得红红火火哇!

-7-
转眼间就要到闷热的夏天。
我正在店里尝试做新品冰淇淋蛋糕。
那位老刑警再次不请自来。
他一进门就直直走到我面前:「我想明白了,李龙涛的妻子是真正的凶手。他们感情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好,你的那位客人,受不了丈夫嗜赌成性还经常动手打自己和女儿,所以制造了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
说话间,他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我直视他的眼睛:「是吗?那很好啊,恭喜结案。」
他不死心地继续说:「在死者死前的半个月里,凶手曾反复对他进行高强度的心理刺激,并用蛋糕作为加深这种刺激的条件反射物,导致死者最后在意外见到草莓蛋糕时,引发极度的惊惧,导致突发心梗死亡。」
我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真是心思缜密,那女人被逮捕了吗?」
对面的人耸着的肩无声中塌下去几分。
我垂下眼睫,问道:「没有证据是吧?定不了案?」
他咬紧了后牙槽,话锋一转:「所以你为什么帮她?你的动机是什么?」
我惊讶:「怎么又扯上我了?我不过是个卖蛋糕的……」
他笑了一声:「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儿吗?」
我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皱眉,下意识问道:「在哪儿?」
「你的蛋糕。据我观察,每天早上九点开门,通常你就已经将烤好的各种蛋糕摆在展示柜里了,偏偏那天李龙涛来时,你的展示柜里空了一列,草莓蛋糕你是从烘焙室里打包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呢?那天早上有些忙,只是恰好草莓蛋糕做好的比较晚,没来得及摆出来而已。」
他抬头看了一眼烘焙室:「可你在打包时,也刻意地背过身去,挡住了李龙涛的视线。」
我笑了:「警察同志该不会以为我调了包吧?监控你们也查过了,应该可以看到我装的就是普通的草莓蛋糕。」
他摇摇头:「不,是不能让李龙涛看到。因为人不能死在你店里,你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基地,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关门大吉。」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我抠开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塞了一颗药进嘴里。
他看了我一眼,略作停顿又接着说:「或许还有一个原因,若是李龙涛在这里突发心梗的话,或许会被立刻抢救而不至于死亡,而你们,是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意外的。所以密闭的家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平复下来。
望着对面认真分析的老刑警。
勾了勾唇:「您真是给我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
他眼神骤然变冷。
锐利得如有实质般扎向我:「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我轻轻摇摇头:「当然不肯。警察同志,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罢了。您有证据吗?」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要走。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
突然出声:「若真如您说的那样,您不觉得,李龙涛死得该吗?」
他皱着眉回头:「再坏的人都应该交由法律审判,而不是由着你们打着正义的幌子胡作非为!」
「是吗?若是坏人还未等到法律的审判,无辜的人就先死了呢?」
「难道要等到那些满心期望幸福的无辜女人,被冲入下水道、被沉入河床、被塞进冰箱冷藏,才能等来法律的审判吗?」
老刑警沉默良久,深深地看我一眼,跨出了店门。

-8-
又过了一个礼拜。
我的冰淇淋蛋糕正式上架了。
小林送走了今日的最后一波客人。
在右手边的白墙上贴上第 11 颗星星。
每一颗星星都是幸福的象征。
第一颗是我亲手贴的。
第二颗是小林贴上的。
后面的,则有些是客人亲自来贴上、有些是交由我俩代贴。
今日没卖完的蛋糕送给了附近街道的环卫工人。
一周前来的那个绿毛衣女人。
主动来了店里。
带着轻松的笑。
陪着小林分发蛋糕。
「事情顺利吗?」
「顺利,我按照你说的步骤在脑子里模拟了数十遍,才动的手。」
「害怕吗?」
女人蜡黄的脸上没有光泽,眼角唇边都是深深浅浅的沟壑,偏偏一双眼睛散发着矍铄的光:
「不害怕呀,我只觉得痛快,太痛快了!」
她迫不及待地与我分享她的喜悦。
我太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了。
当一直以来处于高位、面目狰狞可怕的施暴者。
突然如待宰羔羊般怯懦瑟缩地颤抖求饶。
当曾经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者,
突然变成了自己砧板上的一条鱼,
煎煮烹炸,全由你说了算。
那是怎样的畅快与兴奋呀!
相对于她来说。
现在的我已经平静很多了。
「我原先是一名画家,虽然很难想象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欢迎随时联系我!」
我点点头,在脑子里默念三遍,记下她的职业和联系方式,没有问她的名字。
不能留痕。
是我给自己定的最重要的准则。
这是我经手的第十三个案子了。
这位画家的丈夫。
是极度的 SM 爱好者。
一开始,她并不知情。
婚后,她也曾试着慢慢尝试、适应。
但很快他不再满足于轻微的调教。
反而追求极致的刺激。
当她被掐着脖子直至濒临窒息时。
她终于反抗。
可反抗换来的却是一顿暴打,甚至强暴。
她无数次咨询律师。
得到的结果都是。
婚内强奸取证困难、判定困难,且量刑不重。
她起诉离婚。
还没挨到开庭。
又换来无数次拳打脚踢。
直到她意外怀上了孩子。
直到那个孩子也没有保住。
她绝望地从医院出来,一路跌跌撞撞……
准备从桥上跳下去时。
小林拽住了她。
小林放下装蛋糕的盒子。
认真地拉住她。
站在桥边。
不顾人来人往的目光。
对她拉起衣袖、裙摆和上衣。
悄悄向她展示着自己身上一道道骇人的伤疤。
然后掏出手机打字:
别怕,我们都赢了,我可以帮你。
女人似乎立刻抓住了浮木。
她嚎啕大哭,连连点头。

-9-
小林比划着:「今日该去精神病院了。」
我挑眉,
翻开日历勾画。
时间过得真快。
一晃眼又半个月过去了。
我手脚麻利地打包蛋糕。
叮嘱她路上小心。
小林笑着点点头,离开了。
我坐在吧台里。
看着店外煞白的路灯。
耳边时不时响起救护车开过的声音。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两年前。
两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我还是第三医院外科的一名大夫。
正值夜班的我。
突然接到急诊电话。
说是急诊接到一个病人。
看起来严重但是不危及生命。
要送到外科手术。
这是常见的流程。
我没什么意见。
一会儿病人推到病房。
我打眼一看,刷地脸色就白了。
干外科的。
什么血腥的场景没见过。
车祸撞得只剩半拉的人。
断手断脚、肠子拖出半截的人。
可到底大多是意外。
我从没见过这么让人胆寒的场面。
这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
头发少了大半。
身上新伤旧疤斑驳交错。
有青紫的肿伤。
有汩汩往外流血的钝器扎伤。
有开水的烫伤。
也有一道道皮肉翻飞的割伤。
尽管急诊科已经对人做了简单的包扎。
可一眼望过去。
完全是一个破布娃娃。
很显然,这些全都是人为的伤口。
我顿时遍体生寒。
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凌虐人至此?
我忍着满腔的寒气和主刀医生一起处理了三个小时。
缝缝补补,补补缝缝。
如急诊所说。
伤口虽多。
但是不危及生命。
甚至没有残疾的风险。
这些伤大多是过不久就能痊愈的。
唯一不好的是。
病人由于头部受到剧烈撞击。
导致重度耳膜穿孔。
有失聪的风险。
好不容易深夜出了手术室。
我同年长我十多岁的主刀医生小声道:「唉,真可怜啊。怎么被打成那样,不知道惹了什么人。」
主刀医生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这还不明显吗?」
我一脸疑惑。
主刀医生却平平淡淡地开口:「已婚女性,连大腿内侧都有伤,施暴者大概率是她的丈夫。你还年轻,见多了就习惯了。」

-10-
见我愣神, 主刀医生拍拍我的肩膀,叮嘱我别忘了先去告知家属病人的情况。
我那时刚满三十岁。
是硕博毕业后进入第三医院的第二年。
也是同青梅竹马的大学同学贺思明结婚的第一年。
一直以来。
我与贺思明感情都很好。
他会在毕业典礼上送我一大捧鲜花。
在我值夜班回家后端上一碗热汤面,叮嘱我慢点吃。
我那时想。
人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怀着自视甚高的幸福。
不屑地批判着那个没有良知的恶人。
夫妻本是最亲密的一体。
打老婆?那一定是个无能的畜生。
我来到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室:「林玉珍、林玉珍家属。」
一个中等身量的男人站起身走过来。
看着十分忠厚老实。
连声应道:「这儿,来了来了。」
我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病人已经顺利做完手术, 没有其他问题,但目前耳膜穿孔严重,还需要住院观察。」
「哎,好的好的, 辛苦大夫了。」
他搓着手露出有些腼腆的笑,一个劲儿道谢。
本分又懂礼。
我想,我的主刀医生大概是猜错了。
转折发生在后半夜。
我正趴在办公室里打算小憩一会儿。
突然病房里闹了起来。
我赶ṭūₖ紧起身冲过去。
就见小护士们连拉带拽。
也没拦住那个男人。
他此刻正跨坐在林玉珍身上。
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
一只手使劲地朝她扇去。
嘴里还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
我一惊,
赶紧上前帮忙拉。
拽不动,
眼见着那男人又要动手。
我又急又怒,吼道:「干什么呢?」
男人扭头看我一眼,没了那副老实腼腆的模样,细眼聚着狠光。
我被那眼神望得一颤。
可到底怒气压过了理智。
大声呵斥Ṭü₆道:「你是畜生吗?没看到病人还躺在病床上你就动手?」」
这一声吼倒是止住了男人的动作。
他松开林玉珍慢慢地下床。
盯着我恶狠狠地看了一眼。
转身向病房外走去。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听见床上的病人咳出声。
正准备上前查验一下病人的状况。
只听小护士们惊叫声四起。
我回头一看。
那男人已经黑着一张脸握着刀朝我冲了过来。
好在巡视的保安早在闹起来时就听到了动静。
我没受什么伤, 只是吓得不轻。
但这ṱṻ₎事儿, 却闹大了。

-11-
那男人在医院门口拉横幅、撒泼打滚。
扬言外科的医生没有医德。
辱骂医患。
大闹了三天后。
医院最终同意免除全部医疗费并对涉事医生进行辞退。
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我就是那个倒霉的涉事医生。
从小天之骄子般长大。
是同学眼中的学ţų₂霸。
父母眼中的骄傲。
辛辛苦苦十一年学医。
兢兢业业救死扶伤。
却突然因为一场闹剧被辞退。
三十岁的我。
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
又加上被人疯狂持刀攻击的阴影。
我就这样, 在人生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确诊了焦虑症+双向情感障碍。
原以为,
事已至此。
不会有更糟糕的了。
可最难测的竟是人心。
那个与我相伴十年的爱人。
那个在外温润如玉的副教授。
那个在婚礼上起誓「无论生老病死, 都将不离不弃」的男人。
不消三个月。
就变成了面目丑陋的人间恶鬼。
在我病情最严重的时候。
他施予的不是援手。
而是拳头。
于是,
我凭着多年学医的本能。
在一个下大暴雨的晚上一针扎进了他的大动脉里。
然后看着眼前的人从挣扎到慢慢失去动静。
伴着雨声一点点拆分。
那些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事情。
会让人感到快乐。
一时间,
我仿佛又找到了在手术台上的那种自信。
阴霾一扫而空。
我哼着曲子。
将他放进塑料桶里。
最后浇一瓶氢氟酸。
贺思明便永远地从世上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警局报了案。
可惜案子查了一个月。
仍然没有进展。
大雨天小区里的监控不大清晰。
却依稀可以辨认出。
贺思明那天下午五点多撑着伞出了小区。
而我, 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我也反反复复被作为嫌疑人调查。
可我那会儿实在状态很差。
一会儿嚷嚷着他就是我杀的,
一会儿哭着求警察帮我找到他。
一会儿生无可恋地要自杀。
随着我接受治疗。
加之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贺思明被害的证据。
警方最终确定贺思明是主动离家出走后失踪了。
叮铃铃~
门口风铃声响起。
是小林回来了。
我赶紧上前迎接她。
关切地问:「怎么样?你丈夫还好吧?」
小林笑得腼腆。
用手比划着:「医生说他最近好多了, 只是他还是很依赖我, 一看见我便很高兴。我给他吃了蛋糕,可走的时候他又闹了情绪……」
「好在方医生很专业,让人给他打了一针, 也就乖乖听话了。」
我点点头笑道:「方医生确实专业。」
哦, 小林就是林玉珍, 她的丈夫就是当初医闹的那个病人家属。
在我筹备蛋糕店的时候。
偶然在医院门口再次见到小林。
我们便一起筹划。
没多久蛋糕店开起来了。
他的丈夫却得了疯病。
我便托我的心理医生方艾替他诊断。
治疗无果后。
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样的精神病人,后来陆续有七八个。
方医生医德高超, 医术也精湛。,
便主动去了精神病院做兼职心理辅导医生。
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看见小林心情愉悦。
我自然为她感到开心。

-12-
半年后,
我再次见到了那位老刑警。
他神色沧桑了许多。
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不忍和恳求:「我们递交了提案, 相关法条已经在进一步完善了。收手吧, 你不会一直毫无破绽的。」
我意外地看他一眼。
高兴掺杂着感激。
我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
所以我次次认真谋划。
深入了解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性和健康状况。
为他们量身定制最完美的方案。
再进行的严谨的推演。
连事后也反复复盘。
为的就是能尽量晚一点、再晚一点湿。
因为我见过。
那散落一地的锅碗瓢盆。
那触目惊心的青紫交叠。
那止不住的血、看不见的伤口和道不清的痛。
因为我见过。
那些无助、惊慌和恐惧的面ţŭ̀⁽庞。
那些麻木、窒息和绝望的眼泪。
所以愿意舍弃一切。
要反击!
要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捅破那一张张虚伪狰狞的面孔!
除非Ṫű̂⁴那无法宣泄的恨意有了出口。
除非阳光真正普照让恶魔无处遁形。
我拿出一块栗子蛋糕。
递给这位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老刑警。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若有一天, 我们终将换个地方见面,我只能说,我不后悔。」
老刑警接过蛋糕,手指紧紧攥住,留下一句「我会继续盯着你, 也会继续争取」,然后转身步伐沉重地往外走。
我偏头看了看墙上的星星。
已经 13 颗了。
我又移回目光看向那个固执又认真的背影。
目送他出门:「谢谢您的光临,祝您拥有幸福的一天!」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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