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裙子

小学一年级时,我的好友张晓慧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死在臭水沟里。
经过调查,凶手是村里的赵傻子。
爸妈怕我伤心,连夜带我搬去了另一座省城。
12 年后,因为高考政策,我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晓慧的母亲看到我,疯疯癫癫地哭号:「晓慧?晓慧!」
已经出狱的赵傻子看到我,笑着招手:「晓慧,晓慧!」
村长 90 多岁的老父亲看到我直挺挺倒下,嘴里念叨着:「晓慧!晓慧!」

-1-
我最好的朋友张晓慧,死于 2011 年的夏天。
当时我ẗṻ¹才上小学一年级,还不明白生死的意义。
看到平时漂亮又爱干净的晓慧光着身体躺在臭水沟里时,我还傻乎乎地问大人:「她为什么睡在这里?不冷吗?她的裙子呢?」
没有人回答我。
他们忙着打捞尸体,通知亲友。
只有赵傻子从别处晃悠过来,拉着我问:「晓慧呢?她呢?」
我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心中有着说不清的烦躁:「关你什么事!」
我跟张晓慧生日仅差两天。
兴趣爱好又出奇的一致,平日里形影不离,好得跟真正的双胞胎一样。
就连衣服都爱穿一样的。
比如她在镇上赶集买了条嫩黄色的裙子,隔天我就缠着妈妈给我买了一件。
再加上我们身高发型差不多。
很多眼神不好的人经常认错我们。
但赵傻子是个例外,他脑子虽然傻,却没有一次认错过我俩。
听说赵傻子原本不傻。
只是因为 4 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没有及时送医才变傻了。
他没有上过学,每天在村里游手好闲。看中什么就直接上手抢,不给就偷。
村里人都厌恶极了他。
就连他的父母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失望中逐渐磨灭了对他的慈爱。
只要有人找上门,他们就抽出藤条狠狠惩戒一番。
连真相都懒得求证。
因此,当警方走访调查过后,将凶手锁定在赵傻子身上时。
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干脆利落地将人捆着送到门口「任凭别人发落」。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晓慧的母亲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赵傻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像个呆头鹅一样左顾右盼。
嘴里喊着:「晓慧?晓慧?」
我躲在我妈身后,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张晓慧的父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血红着眼睛怒吼:「你还有脸喊我女儿名字?你竟敢还喊她名字?!我打死你个畜生!」
老赵夫ƭū⁾妻俩嘴唇动了动,最终什ţų₀么话也没说,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赵傻子捂着头,眼泪混着鼻涕,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求饶:「别打我,我错了。」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情他。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地骂他猪狗不如。村长儿子更是大声嚷嚷,要让他坐牢坐到死。
混乱中,一只知了猴从赵傻子口袋里爬出,穿过人群,来到我面前。
这就是十二年前,我在老家最后的记忆。

-2-
张晓慧出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入睡。
一睡着,就看到她顶着一张被污水泡到浮肿的脸,笑嘻嘻地朝我招手:「快来啊,姜清。我们一起去玩吧。」
说完不容我拒绝,就拉着我一起仰面沉入她葬身的那条臭水沟里。
又腥又臭的河水瞬间灌满口鼻。
我忍着剧痛睁开眼睛。
糊在眼皮上的污泥在青白色的天空下扭曲成恶魔的面容……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不停地挣扎。
濒死之际,我妈摇醒了我,一脸担心:「清清?清清?你怎么ŧű̂ₖ了?」
我惊魂未定:「妈,我看到晓慧了,她让我陪她一起玩儿。」
她拍拍我的背:「不怕不怕,就是一个梦而已。」
可这个噩梦连做几天后,我爸妈终于重视起来。
收拾好东西,连夜带着我搬了家。
他们觉得我是悲伤过度,换个环境就好了。
火车上,我看着路旁急速倒退的风景,轻声问我妈:「晓慧真的是被赵傻子杀死的吗?」
虽说事情已经盖棺论定。
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赵傻子虽然总爱干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儿,可从来不敢动手打人。
更何况张晓慧是个漂亮且善良的姑娘。
几乎所有人,包括我,都讨厌赵傻子。
唯独她,尚且抱着一丝善意。
不仅没像其他小孩那样丢石头,还主动分享过自己本就不多的零食。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赵傻子为什么要杀她。
我妈叹息一声:「清清,你还小。有些话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我只好点点头,在心里跟我最好的朋友说了声再见。

-3-
搬到新家后。
我妈怕我再做噩梦。
也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堆铜钱、木剑之类的东西,堆满了我的房间。
也许是心理作用,我竟真的不再做噩梦了。
一晃十二年过去,我踏入高三。
由于高考政策,我需要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高考。
临行前的晚上,我听到爸妈在卧室里压低的谈话声。
「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儿的吧,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担心的是……」
后面的声音太小,我没有ṭű⁾听清。
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六岁小女孩儿的脸。
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身上嫩黄色的衣裙颜色依旧鲜亮。

-4-
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
村口的街道上如同记忆中一样,坐满了聊天的人。
我整了整身上的裙子,跟在爸妈之后下了车。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妇人突然拉住了我:「晓慧?晓慧!」
我吓了一跳。
仔细看才辨认出来,这竟然是张晓慧的母亲。
「是我的晓慧回来了!」
她抱着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有人漠然调侃道:「张婶,你女儿早死了,这是姜清啊。」
可她不听,一只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着我的裙角。
「这就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你看这身黄裙子,就是我买给她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犯病了。」一个同样沧桑的男人快步走来拉住她。
看到我蓦然一怔:「清清回来了?」
我点点头,有些诧异。
张晓慧的爸妈和我爸妈差不多大。
可此刻他们站在一起,就像两代人。
想来是这些年的丧女之痛,让他们一个变得疯疯癫癫,一个形如老翁。
他盯着我的眼圈很快红了:「晓慧要是活着,也该跟你一样高了。」
提起晓慧,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唯独一个咿咿呀呀的声音格格不入。
我顺着声音望去。
竟然是赵傻子。
当年他被判了 10 年,算算时间,两年前就已经出狱了。
人也更傻了。
我记得小时候他从来不会认错我和张晓慧。
但现在,他却朝我笑着招手:「晓慧,晓慧!」
他是凶手。
我当然不可能跟他寒暄。
更何况,我的双手还被晓慧母亲牢牢握着。
我妈一边好声安慰她,一边用力掰开她的手。
然后把我往前推了一把:「清清,这里没你事儿,你先回家去。」
我顺从地点头,穿过人群往家走。
经过一棵大槐树的时候。
树下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这是村长的老父亲,我离开那年,他刚过了 80 大寿,今年已经 92 岁高龄了。
小时候他就总是把我和张晓慧弄混。
现在看到我,更是一惊一乍:「你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一梗脖子,直挺挺倒在地上。
嘴里还念叨着:「晓慧!晓慧!她回来了!」

-5-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掐人中急救。
我驻足在原地,有些尴尬,没想到才回来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多事。
我拉着行李箱快步往家走。
等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赵傻子一直跟着我。
我厌恶地皱起眉:「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些年,他应该过得特别不好。
以前,无论如何,赵家老两口没短了他的吃食,衣服也是几天就换一次。Ŧú⁻
哪像现在,人瘦得跟个竹竿一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几百年没有洗过。
不用靠近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赵傻子知道我嫌弃他,往后挪了挪。
两只手紧张地在衣服上搓来搓去:「晓慧,我……别怕!」
「怎么,怕晓慧的冤魂朝你索命吗?」
我冷笑一声,重重关上门。
十几年没有回来,家里的灰尘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我好不容易打扫干净后已经到了傍晚。
爸妈还没有回来。
闲着无聊,我打算去村里转转。
刚打开门,就被门口蜷缩着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拍了拍胸口。
赵傻子挠挠头:「晓慧……」
「闭嘴!」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晓慧的名字。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又忍不住问他:「你不饿吗?」
他低头绞着衣角:「饿。」
「那你还不滚回家吃饭去!」我大吼一声。
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说话也跟着结巴:「我怕……怕怕怕你出事。」
「乌鸦嘴。」
我好好的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儿。
但是他根本听不懂,还是执着地跟在我身后。
我赶了几次没赶走后也就随他了。
路上遇到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你是……姜清?」
我歪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许宁?」
「是我。好久不见啊。」
许宁是村长的儿子,比我大 10 岁。
头脑聪明,成绩优异。
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他天生弱视,一直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
还因为身材矮小,不善言辞,被人取了个「书呆子」的外号。
我小时候不懂事,好像也跟着叫过几次。
想起往事,我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他笑吟吟的,一派端庄沉稳的样子。
「对了,我小时候不懂事叫过你外ťű̂ⁱ号,不好意思啊。」
他脸上的笑凝滞了一下,奇怪地看着我:「你……」
「……怎么了?」
许宁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提他干嘛?对了,我听说你要在老家高考?」
「嗯。」
「老家学的版本跟外边的不太一样,我堂弟有几本高三的书和资料,有空你来我家拿一下。」
我感激地道谢。
目送他离开后一回头,赵傻子也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这样正好,我乐得自在。
我到处转悠。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晓慧出事的地方。
我俯身看着已经干涸的臭水沟。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的梦。
梦里,我如同张晓慧一样,葬身在这片淤泥中。
正想得入神,袖子被人拉住。
赵傻子又如同鬼魅一般冒了出来,紧张兮兮地拉着我的衣袖:「小心。」
我怔了一下:「我又不会掉下去。」
他脸上黑灰色的污泥被眼中突然涌出的泪水冲出两条沟壑:「他、他们,说你死了,在这里!别……靠近……河!」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把我当成晓慧,所以让我别靠近河沟。
可人不是他杀的吗?
赵傻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没有,不是!我、她吃的……」
他太过激动,竟一不小心踩空掉进了河沟里。
河沟不深,但底下的淤泥缠住了他的脚。
如果没人帮助,他很难上来,说不定还会葬身这里,给张晓慧陪葬。
可他若不是凶手呢?
我踌躇了一瞬,从远处捡起一根木棍,递下去:「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他乖乖握住棍子。
在即将上来的那一刻,天空突然闪过一声巨雷。
赵傻子尖叫一声,松开了手。
我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胳膊。
往上拉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胸部。
柔软的触感一下子像惊雷一样将我劈在原地。
他……难道是她?

-6-
我再次打量一番赵傻子。
即使脸上裹着一层厚重的污泥,也难掩清秀的五官轮廓。
我以为她整天脏兮兮的是因为家人的嫌弃,没想到竟是在掩盖她日益明显的女性特征。
可张晓慧死时,全身赤裸,明明像是一个男性犯下的罪行。
是警察抓错人了,还是这里有什么隐情?
我僵着身体往张晓慧家里走。
走到门口,又转了个弯,往赵傻子家里走去。
晓慧的母亲已经够可怜了,我还是不要让她想起伤心事好了。
除了她,肯定还有人知道真相。
比如赵傻子的父母。
别人不知道她是男是女,身为亲生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我也懒得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赵傻子是不是女的?」
赵婶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刚才都看到了。」
她「噌」地起身,紧张地关上门:「你没跟别人说吧?」
我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她真的是杀害晓慧的凶手吗?」
她垂下头,不敢与我对视:「是啊,警察不是已经定案了吗?我们坐过牢也受过惩罚了。」
「你胡说!晓慧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衣服都没穿!她明明是被男人侵犯后杀害的。」
赵婶猛然抬起头:「眼见不一定为实,傻儿已经承认了,她看到晓慧的裙子很喜欢,所以抢了她身上的衣服,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推到沟里去了。
「我们做父母的都已经认罪了,你还想说什么。」
我攥着拳头:「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这就是真相!」
她说得掷地有声,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
晓慧的裙子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如果赵傻子喜欢,那她怎么不来抢我的呢?

-7-
晚上,我将今天的发现告诉我妈。
她却一脸严肃地让我不要再探究这些。
还有一个多月高考,她让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间。
半夜。
好久不做梦的我这次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十二年前,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张晓慧也还没有出事。
我们梳着同样的发型,穿着一样嫩黄色的裙子。
像两个真正的连体双胞胎一样,在放学铃声响起后,一起手挽手回到我家。
我们就趴在老家的小木桌上,面对面,一笔一画地写作业。
写到一半。
我妈突然从厨房走过来。
「清清,先别写了,帮我把这块肉给你奶奶送过去。」
我从课本上抬起头,不情愿地嘟囔道:「不去,你没看我正写作业呢吗?」
「作业待会儿写,你赶紧着,你奶奶念叨好几天了。」
「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锅里烧着饭呢。」
可我还是不想去,梦里的我对于要出门这件事十分抵触。
我想可能是因为奶奶家离赵傻子家很近。
每次去那里,十有八九都要碰到赵傻子。
他比我大五六岁。
还抢过我的糖葫芦和饼干。
我看到他就烦。
更何况,我今天还穿着最喜欢的裙子,要是赵傻子抢我的裙子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便找了个借口。
「妈,我肚子疼。」
「一叫你干点儿活你就说肚子疼,是不是装的?」
「不是,真的肚子疼。」
我捂着肚子,神色恹恹,看上去倒真像那么回事。
我妈面色有些犹豫。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晓慧突然站了起来。
「姨,我去送吧,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正好顺路。」
我妈「啧啧」感叹:「你看看人家晓慧,多懂事,你再看看你!」
张晓慧腼腆地笑了:「我跟清清是好朋友,她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我妈将袋子递到她手中,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两颗糖:「那就谢谢你了啊。」
「不客气,那我走了。」她收拾好书包,转过身,朝我摆手,「再见,姜清。」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我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感觉下一秒她似乎就要消失不见。
我惶恐不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晓慧!」

-8-
我猛然睁开眼睛。
刚才的那一声大喊,竟直接把我自己喊醒了。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刚发生一样。
我突然想起,这好像是晓慧出事前一天的情景。
那天晚上,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可那之后呢?
她有没有把肉送到奶奶家,又是怎么出现在臭水沟里的呢?
记忆被漫长的岁月侵蚀得模糊不堪。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揉了揉额头,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天光已亮。
我妈正在厨房忙碌。
我洗了把脸,等她把早饭端上餐桌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妈,你还记不记得,张晓慧出事前一天,她还在咱家跟我一起写作业来着。」
我妈眯起眼睛回忆:「哦,好像是的。」
「你还给了她两颗糖。」
「嗯,对,」她眼神渐渐清明,「叫你给你奶奶送肉,你还装身体不舒服。」
我顺着她的话问:「那最后,奶奶收到肉了吗?」
「收到了啊,她还夸晓慧懂事,比你这个亲孙女还贴心。可惜啊……」
也就是说,她去我奶奶家的路上没有遇到意外。
并不是因为我。
我紧绷的心松了些。
我妈叹了口气:「晓慧是个好孩子。」
可那样好的孩子,生命还未来得及绽放便被人掐了花朵连根拔起。
甚至害死她的真凶,现在还没有找到。

-9-
我一个人坐在田边发呆。
这里曾是我和张晓慧的秘密基地。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姜清?」
有人叫我。
我回头一看,是许宁。
他左手挎着个篮子,右手拿着锄头。
「你要挖野菜?」
「不是,昨天老爷子心梗犯了,我爸让我来采点儿草药。」
村长以前是个赤脚医生。
对草药什么的有些研究。平时头疼脑热啥的,就喜欢自己挖点草药。
我小时候他们家便是如此。
没想到 12 年过去,村里都脱贫了,他们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
「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书我都整理完了,你有空来我家拿吧。」
「好,谢谢你。」
「那个,你爷爷还好吧?」我想起他爷爷好像是因为看到我才晕倒的。
他爷爷应该是把我误认成了张晓慧,以为是冤魂索命呢。
我想笑,但下一秒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回来那天。
情绪特别激动的有张晓慧的父母、赵傻子和村长的父亲。
他们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张晓慧。
前两人还很好理解,都是跟张晓慧有关系的人。
可村长的父亲为什么也会如此激动呢?
而且,看他的样子,明显被吓得不轻。
老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是不是说明,有人做了亏心事?
「想什么呢?」许宁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思绪被拉回,我勉强扯了一抹笑。
「没事儿,那什么,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每天中午,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就喜欢出来晒太阳。
我仔细看了一圈,没有许宁爷爷。
可能是身体还没有恢复,也有可能是……心虚。

-10-
第二天,我借口拿书,去了村长家。
村长不在。
许宁热情地把我请进客厅,让我坐下。
给我倒了杯水后,转身去拿书。
我注意到,我进来的时候,村长父亲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大。
身体还有些几不可察的微颤。
我故作惊讶:「许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他猛烈咳嗽了几下。
随即死死盯着我,枯皱的手用力扣着扶手的边缘。
「你是谁?」
我抿嘴一笑:「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晓慧啊。」
「晓慧」两个字一出口,我敏锐地感到,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晓慧?晓慧不是死了吗?」
「谁告诉你的,你是不是做梦了?」
「不不不,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晓慧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个老头根本不在现场,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他还说身体不舒服,在家里躺了好几天没有出去。
那么,他是怎么亲眼看到的?
其中一定有蹊跷。
「你亲眼看到什么了?」
他眯起眼睛,努力回忆:「我看到她来了我家,穿着条黄色的裙子,对,就跟你今天穿的裙子一样。然后……」
我的心咚咚狂跳,仿佛马上就要听到最残忍的真相。
许老头却突然清醒过来:「不对,你不是晓慧,她没有那么高。」
说着,他伸手比画了一下:「大概,大概只有这么高。」
我有些失望,然而却被他下一句震得呆愣当场。
他说:「不过,虽然个子不高,到底是个女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皱巴的脸上还带着一种餍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仿佛在人间窥见了地狱的模样。
我感觉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以至于,我一时被恐惧震慑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只能听到他带着些微得意的神情描绘着当时发生的一切。
「……年轻就是好啊,皮肤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好多了,还有她哭着求饶的样子真是可怜,啧啧。」
我以为会很难得到的真相,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从胃开始,扩散到全身。
我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见我这个反应,许老头满意地眯起眼睛,龇着一口牙花子笑道:「怎么了,这就听不了了?这都是她自愿的。」
「自愿个屁!」我抄起桌边的水杯砸过去。
他额角顿时红肿了一块儿。
那双浑浊的老眼顿时充满戾气:「你竟然拿杯子砸我?要不是看在你爸妈的分上,你以为我会绕过你?」
村长刚上任的时候,曾因私人恩怨被人捅过刀子,当时是我爸路过,背着他去的医院。
在张晓慧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和村长家的关系一向不错。
但是万万没想到,村长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魔鬼。
我恶狠狠「呸」了一声。
「要不是我爸,你儿子早死了。你这个老畜生也不会安然活到现在。」
也许是从来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他脸涨成了猪肝色:「你的教养被狗吃了吗?居然跟长辈这么说话。」
「我的教养针对的是人,不是畜生。」
「你、你!」许老头被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停地拍胸口给自己顺气。
我站起身:「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真相告诉警察的。」
「我不怕,警察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反正我都快入土了。我看谁敢抓我。」
「你个老畜生!」
我猛地站起身:「你要真的不怕,为什么第一天看到我就被吓晕过去?」
「我不这样能把你吸引过来吗?」
「什么意思?」我脑中警铃大响。
「意思就是……你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作为报答,你让我爽一下好不好?或者我给你钱,爷爷有钱!」
「草!」我气得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刻上去掐死他。
大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又一声急切的砸门声。
「嘭!嘭!」
伴随着赵傻子的声音:「晓慧!晓慧!」
我狠狠瞪了一眼这个老畜生,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11-
门外,赵傻子一脸焦急。
看到我出来,立刻拖着我往外走:「走!走!快走!」
「你怎么来了?」
「保、保护你!」
从我第一天回村,她把我当作张晓慧开始,就一直跟踪我。
之前无论我去哪里,她都没有阻止。
只有去村长家,才出现异样。
我的脚步慢下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傻子不会说谎,只会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危……险。」
我指着村长家的方向:「你是说那里有危险?」
她疯狂点头。
「张晓慧……也就是我,以前进去过吗?」
她继续点头。
「你还记得我上次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吗?」
她歪着头,面露难色,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为难她。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
她说:「抓、抓知了猴,晓慧……换肉吃。抓到了晓、慧……没了。」
这句话磕磕巴巴,语序混乱。
我一时没理解。
赵傻子又说:「手,肉没了,我看到晓慧……走,走,走。就跟着。」
肉?
我脑中灵光一闪。
12 年前张晓慧出事的前一天。
因为我装病,所以她好心地帮我妈把肉送到了奶奶家。
根据我妈说的,奶奶吃到了那块肉。
所以那时,她一定还没有出事。
而赵傻子家与我奶奶家挨着。
她应该是看到了这一幕,所以提到「肉」。
根据赵傻子的性子,她看到好吃的肯定会要。
「抓、抓知了猴,晓慧……换肉吃。抓到了晓、慧……没了。」
这句话应该是——
她想要晓慧手里的肉,晓慧让她抓知了猴去换。
那个时候,抓知了猴能够卖钱,只要抓得多,卖了换肉吃不成问题。
赵傻子就听话地去抓了。
抓到以后,却发现,晓慧已经从奶奶家出来,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手,肉没了,我看到晓慧……走,走,走。就跟着。」
她看到张晓慧在前面走,于是跟了上去。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然后呢?」
赵傻子皱起眉,指着村长家:「危险,没了,死了。」
这句话倒是很好理解。
张晓慧去了村长家,然后遇到危险,人没了。

-12-
我跟着赵傻子回了家。
赵婶问:「你又来干什么?我上次已经跟你说清楚了。该我们受的惩罚我们已经受了,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其他该受到惩罚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我打开手机,将在村长家偷偷录下的音频放给她听。
「你看,凶手光明正大,你们却苟且偷生。
「你难道不想为你女儿洗刷冤屈吗?」
她脸色只动摇了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说出来又能如何呢?我不像你爸妈那样有能力,说搬就搬。我们家一个傻子,一个病秧子,全靠那一亩三分地讨生活,在这村里,村长的话比圣旨都管用。得罪了他,我们还怎么活?」
「不一样了,现在网络发达,只要我们把真相说出去,找媒体扩大影响力,我相信法律一定能给我们公正!」
「你还小。」她苦笑一声。
「你回来这么几天就知道真相了,你猜村里知道真相的又有多少人?」
我一时愣住:「他们都知道,但是不管?」
「管不了。」
「村长的小舅子就是警察局里负责这个案子的人。
「当年,也是他专门来到我家,承诺说只要我们保持沉默,就给一笔钱,且帮忙隐瞒傻儿的性别。
「你也知道,我们和隔壁村都有很多大龄光棍。傻儿坐牢都比在外面乱逛安全。
「我们对不起晓慧,可也没办法。坐牢就当是为不能说出真相而赎罪了。」
她说得凄凄惨惨。
我能理解,可实在不甘心。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赵婶一脸颓丧:「没有办法,但凡有办法,晓慧妈也不会疯。」

-13-
接下来,她给我讲述了我走之后的事情。
刚开始前两年,只有村长和赵婶两家知道真相。
张晓慧的父母也以为是赵傻子干的。
经常三天两头地故意找碴儿。
一年后的某天。
村里țū́⁾有一家办喜事儿。
许老头嘴馋喝多了酒。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大家才知道,原来凶手不是赵傻子,而是这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头。
张晓慧父母气愤之下报了警。
然而来的就是村长的小舅子。
自然不会向着他们。
张晓慧的父母没有放弃,开始学人上访。
然而他们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上访之路简直阻碍重重。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这件事得到了市领导的重视。
只是事情过去太久,没有足够的证据。
再加上许老头坚称自己老糊涂了,喝多了就会瞎说。
这个案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其实就算找到了证据也没用。
凶手已经 82 岁高龄。
一身慢性病和老年病。
就算证据确凿,警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送到监狱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晓慧的母亲花光了所有的钱,却不能为女儿讨个公道。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渐渐精神失常。
村长为了声誉赔了一笔钱,并承诺会一直出她的治疗费用。
晓慧的爸爸没办法,只能接受这些钱给妻子治病,并签了保证书,保证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14-
「你看,被害人都没办法,我们又能怎么办?」
赵婶儿抹了下眼角的泪。
「清清啊,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老百姓,真的耗不起。」
我沉默着起身,往外走。
有时候,真相比想象中还要残忍。
怪不得,许老头能随随便便告诉我真相。
他这个样子,就算上诉,估计等不到判决,人就先走了。
而且他本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有今日没明天地活着。
早死晚死他根本不在乎。
难道事情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不!不行!
那样恶心的人,多活一天都不行。
晓慧不能白死。
我拿出手机查看了下天气预报。
很好。
今天是个大晴天。
晚上的月光应该会很皎洁。
村长家盖的是三层小楼。
但是许老头因为年纪大,腿脚不方便等原因,住在一楼的偏房里。
月光正好能将树木之类的影子照进窗户里。
他曾说,不怕冤魂索命。
那今晚就来验证一下真假吧……
我拿出那件压箱底的嫩黄色裙子……

-15-
早上,我是被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吵醒的。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问爸妈:「外面什么声音?」
「村长他爸去了。听说夜里走的,不知道临死前看到了什么。那双眼睛瞪得老大,屎尿流了一裤子。」
我弯起眉眼:「是吗?」
看来,有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并不如想象中一样胆大啊。
我慢腾腾地起床洗漱。
压在心里多年的郁结一扫而出,连带着胃口都变好了。
吃完饭后,我去了村长家。
听说他哭得晕倒了几次,我想去看看。
这个故事里,除了这些事件漩涡中的人。
还有一个人,也让我不齿。
在自己父亲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时,他欺上瞒下。跟作恶者一样令人恶心。
看到他伤心,我求之不得。
只是,等我到时,村长已经不知道被扶去哪儿了。
他们家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围在一起收拾老畜生的旧物。
我看了两眼觉得有些无聊。
就溜去了其他房间。
这里堆满了书籍。
我随手拿起几本翻看,是高三的书。
许宁之前说要拿给我的就是这些。
只是不知道他上次怎么去了那么久。
直到我被赵傻子带走,都没看到他的人。
外头的喧闹声小了些,人都去了大门口。
隐约还听见什么「节哀,喜丧……」之类的安慰话。
我摇了摇头,没管他们。
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我能够用到的。
翻到另一个箱子的时候,在箱子底部看到一抹眼熟的嫩黄色。
我拿起来展开一看。
这是一件 6 岁小女孩儿穿的衣裙。
裙子上面还有不规整的陈年血迹。
我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还有心脏因为恐惧剧烈收缩的声音。
12 年前的案子里。
有些被忽视的疑问此刻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比如,晓慧在送完肉之后,为什么没有回家,而是改道去了村长家。
比如,老畜生 12 年前就已经腿脚都不利索了。晓慧要是想逃,怎么可能逃不掉?
究竟是谁困住了她?
还有……就算在村长家遇害,那又是谁,将她抛尸到人迹罕至的臭水沟里。
村长想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16-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啧,居然被你给发现了。」
我猛然转头:「这是谁的衣服?」
他反锁上房门。
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脑中警铃大响。
我故作镇定:「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开门,我要回家了。」
「装傻就没意思了。」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架回鼻梁上,「姜清,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反正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现,没来过这个房间,行不行?」
「当然没问题。」我后退一步,一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一边留意周围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可惜,我很快就失望了。
这里除了书,什么也没有。
「骗人!」许宁冷笑一声,「你答应得这么干脆是在拖延时间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是你舅舅,所以我已经放弃了。不过,我是真的好奇,你为什么要杀了晓慧?」
其实我不知道人究竟是谁杀的,我只是想诈一下他。
许宁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掂量我话的真假。
「姜清,从第一天我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在装傻啊?」
我蹙眉,十分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嗤笑一声:「什么意思?张晓慧出事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
轰——
脑子剧痛起来。
仿佛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蠢蠢欲动。
我使劲儿揉了揉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那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12 年前,我最先把你带回了家里。但是我爷爷要的人不是你,把我痛骂了一顿,我气得跑出了门,正好看到张晓慧,起初,她还不愿意跟我回家,但是听说你在我家之后,就义无反顾地跟着来了……」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封锁记忆的那堵围墙也轰然倒塌。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17-
我早就说过,张晓慧是个漂亮的姑娘。
她大眼睛双眼皮,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这世间没有人不喜欢她。
只是,有些人的喜欢就像阴暗里的病菌,见不得光。
比如那个姓许的老畜生。
他让许宁去把晓慧诱骗过去。
可许宁天生弱视,即使戴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镜,眼神也不大好。
总能认错我和张晓慧。
那天也是。
在晓慧离开我家之后没多久。
我担心她被赵傻子欺负,也跟了出去。
谁知道才走没多久,迎面碰见了许宁。
他把我当成张晓慧带回了家。
我爸对村长有救命之恩。
再加上我长得并不出色。
老畜生不想动我,他只想要张晓慧,为此,还大声责骂许宁是个「瞎眼的废物」。
许宁无奈,又起身出了门。
正好撞见了从我奶奶家里出来的张晓慧。
于是故技重施。
但晓慧人如其名,非常聪慧。
她不愿跟许宁走,一心只想要回家。
许宁就说我在他家里,善良的晓慧就跟着他一同回去了。
然后我被许宁绑着手脚,封着嘴,锁在隔壁房间,听到了全程。
许宁一开始还在房间看着我,后来忍不住,跑到外面,也加入了老畜生的行为。
我挣脱未果。
只能用身体去撞门。
结果最后一下因为用力太猛,撞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到医院里了。
我爸妈说我突然高烧晕倒在路边,在医院抢救了一夜。
不知道是生病还是人体启动了自我保护的机制。
我忘记了那段记忆。
晓慧死后,我开始频繁做噩梦。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噩梦中那张恶魔的面孔。
像极了许宁扭曲的脸。

-18-
眼泪疯狂涌出眼眶。
我攥着拳头,声嘶力竭地质问许宁:「你们糟蹋了她,为什么还要杀了她?为什么?!」
他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斩草除根,难不成还要让她去告发我们吗?」
「那你怎么确定我不会去告发你们呢?」
他眼中闪着阴毒的光:「要不是张晓慧哭着为你求饶,各种卖力配合,你以为我们会放过你?
「不过,我也没打算放过你。
「我只不过是假装把你放在门外,想要解决完她再解决你的,谁知道你被人给带走了。
「我刚开始还以为事情败露了,吓得差点儿去自首。结果根本没人提起。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当年谁把你带走的。」
许宁嘴角噙着一抹嘲笑:「或者说你是装晕?自己逃跑了?」
我当然不是自己跑的。
是赵傻子带走了我。
我小时候做的噩梦之一就是在一个黑暗的地方,被人抱着跑。
我能感受到那人是个女孩。
身材瘦小,抱着我吃力地往前跑。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个荒诞无逻辑的梦。
可现在,根据前因后果,不难联想,这是我的回忆。
赵傻子应该是跟着许宁和张晓慧来到的村长家。
然后看到被丢出来的我,把我当成晓慧抱走了。
可以说是晓慧的善良救了我一命。
许宁把这一切都归于运气。
他冷笑着说:「你运气真的好,要不是你后来发烧忘了一切,你爸妈又快速带你搬走了。你早就跟张晓慧做伴去了。
「还有上次,你以为我会那么好心带你来家里给你找书?别做梦了,那杯水里被我放了不少东西。你喝了它就算圣母也会变成荡妇。」
我的心咯噔一跳。
恨不得上去撕碎了他:「你这个疯子!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吗?就算我喝下去了,也会在神智迷糊之前先杀了你爷爷那个老畜生。」
「无所谓,我只是想看你跟我爷爷打个你死我活而已,老变态死了更好,我早就受不了他了。至于你……」
他笑得恶心又嚣张:「我会让你哭着求我……」
「我求你去死!你这个畜生!」我再也忍受不住,抓起旁边的书本一股脑儿砸过去。
许宁毕竟是男人,力气比我大得多。
很快,他就将我压制住,右手死死卡住我的脖子。
「贱货,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小时候你骂我书呆子的时候,我就想弄死你。」
我朝他啐了一口:「这么记仇,那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毕竟骂你的人可不少。」
他面目狰狞,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闭嘴!你就跟那些眼瞎的女人一样,统统都该死!」
「该死的是你!」我抬起膝盖,猛击他胯下。
许宁倒吸一口凉气,一耳光打在我脸上,暴怒道:「你他妈找死!」
我一口咬住他的胳膊。
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任凭他怎么击打我的头部也不松口。
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我现在死了。
根据我口腔的鲜血,他胳膊少掉的肉,我爸妈也一定能为我报仇。
不过,最终,我没有死成。
因为房门被人打开了。
赵傻子冲了进来。
她看到地上的黄色裙子,愣了一下。
喃喃道:「晓慧,我、我找到你的衣服了。」
许宁骂了一句:「妈的,又是这个傻子,滚!赶紧滚!」
赵傻子慢慢抬起头。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此刻的她似乎恢复了神智。
「许宁, 是你杀死了晓慧!」
「那又怎么样?疯婆子, 赶紧滚……唔」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因为赵傻子将晓慧的裙子拧成绳,然后绕在许宁的脖子上,死死勒住。
许宁被勒得双目暴突,他松开桎梏住我的双手,去解脖子上的裙子。
我趁机关上手机的录音功能。
接下来,是报仇的时刻……

-19-
人群进来的时候,许宁已经死得透透的。
村长看到这一幕, 尖叫一声, 再次晕了过去。
我眼眶一红,冲进爸妈怀里:「爸妈,许宁疯了, 他要杀了我!」
我简短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下。
并催促他们报警。
赵傻子又恢复成那个流口水的憨样。
嘿嘿笑着附和:「报警,报警, 报警……」
她怀里还紧紧抱着晓慧的衣裙。
上面除了原本褐色的血渍,还多了一抹鲜艳的红。
赵婶见状,惊惶地上前想要把衣服夺下来。
「这是什么?赶紧扔掉!我怎么跟你说的, 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你就是不听。」
赵傻子死活不放手,她急得大叫:「不要!晓慧的。」
「婶儿, 她是为了救我才误伤了许宁。」
我加重强调了「误伤」两个字。
「这是见义勇为, 她是英雄。」
赵婶迟疑了一下, 问道:「你有证据吗?」
「当然。」
这一次, 我有充分的证据。
任谁来了也不能再包庇凶手。
张晓慧死亡的原因, 必定会大白于阳光之下。
而许宁这个刽子手,十几年前害死了张晓慧,现在又将恶毒的手伸向我。
实在是死有余辜。
赵傻子的行为最多算是防卫过当,但她有智力障碍。
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分辨什么时候该停手,什么时候该继续。
关键节点我的录音又戛然而止。
所以她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们只要把事情闹大,博得各方关注,然后等待公正的审判就好了。

-20-
2024 年冬,判决书终于下来。
赵傻子见义勇为, 无罪释放。
又因为 2011 年含冤入狱, 政府发了 80 万的补偿款。
许宁的舅舅因为滥用职权包庇罪犯,徇私枉法被判 10 年有期徒刑。
村长因为包庇罪犯、行贿等罪名被判 8 年。
他们的家人受不了村民的冷眼, 都搬去了外地。
老畜生的坟不知道被谁平了。
墓碑扔进了化粪池里。
晓慧的母亲听到判决书的那一刻, 神智奇迹般清醒了过来。
飞也似的奔去了晓慧的埋葬之地。
「你听到了吗?晓慧!你听到了吗?凶手得到报应了!他们都得到报应了。」
她跑得太快,鞋子都掉了还浑然不知。
等我们追上的时候, 她赤裸的双脚上都是血痕。
但她毫不在意, 只顾抱着晓慧的墓碑号啕大哭, 仿佛要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和不甘,统统发泄出来。
晓慧的父亲一边安慰她,一边跟着哭。
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 我站在身后也跟着红了眼睛。
若是晓慧还在, 她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我将判决书点燃, 放在她墓碑前。
希望她的在天之灵能够收到这份迟来的公正。
赵傻子从怀里掏出那条嫩黄色的裙子,也跟着放在火苗上。
火舌卷着灰烬腾空而起,柔柔的热风刮在脸上。
像是她在跟我们挥手告别。
再见了, 我最好的朋友。
愿你下一世,无病无灾,无忧无虑。
平安顺遂地长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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