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铁链

我是一位去山区支教的女老师,第一节美术课是让学生们画下自己的妈妈。
但所有的孩子都画了同一个被锁链锁着、四肢断裂、浑身是血的女人。
「她……是你们所有人的妈妈吗?」
我毛骨悚然地问这些孩子。
他们点点头,笑着说。
「是啊,她就是我们的妈妈!」

-1-
我是怀着理想来到这个偏远的山区的。
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着那双好奇求知的眼睛。
看着他们,我以为自己能够通过教育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但我错了。
今天是母亲节,我让他们在纸上画下自己的妈妈。
「老师,妈妈是什么啊?」
一个女孩好奇地举手问我。
我对这个问题感到诧异。
「妈妈就是生养你的人呀。」
那女孩摇摇头。
「不对,生养我们的是爸爸还有爷爷。」
「妈妈是什么?」
每一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我。
好像他们真的不知道「妈妈」的含义。
这种诡异感让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我竟然开口问出了——
「你们家里有女人吗?」
孩子们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我。
「像老师这样的女人吗?」
「有啊!原来那就是妈妈呀!」
他们很高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知识,此生终于懂得了「妈妈」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含义。
我没再开口解释清楚。
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动笔绘画。
很快,就有人画完了。
「老师,你还有红颜料吗?」
没画完的孩子举手问我。
我低头去看,红颜料已经被用完了,是用得最多的一个颜料。
远处看去,几乎每个孩子的画上,都有着红色的色彩,黑色的画笔和红色的颜料交织在一起,这让我越来越不安。
所有孩子都画完了,他们一个个交上讲桌,而我颤抖着手,几乎不敢去细看。
因为他们画了同一个女人。
一个四肢断裂,浑身鲜血的女人。
一个被铁链锁着的女人。
「她是你们所有人的妈妈吗?」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
孩子们笑了,都笑得天真可爱。
「是呀,我们家里只有这一个女人。」
一共二十三个孩子。
这二十三个孩子脸上脏脏的,但仔细辨别,会发现他们大多面容相似。
我沉默了很久。
女孩见我迟迟不语,举手又问。
「老师,她就是我们的妈妈吗?」
「那我们以后可以叫她妈妈了。」
我已经撑不起脸上的微笑,只是绷着脸问。
「你们平时叫她什么?」
那女孩大概是见我面容严肃,有些不敢开口。
旁边的男孩站起来替她说了。
「母狗。」
「爸爸跟我说她是村里共养的母狗。」
一种恐惧与愤怒直冲心头。
我的理想在这一瞬间碎裂不堪。

-2-
下课后,我立刻订了离村的顺风车。
那个在课堂上一直举手问问题的女孩找上了我,怯生生地问。
「老师,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们了?」
这个女孩性格敏感,估计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才来问我的。
我摇摇头,可也无法对她说出违心的话语。
因为我一想到面前的女孩称呼那个可怜的女人为「母狗」,我就想吐。
女孩犹豫了一下,跟我悄声说道。
「其实,我没有叫过妈妈母狗。」
「我知道妈妈的名字,我一直叫她名字的。」
我一下子愣住。
「你知道她的名字?」
女孩点点头。
「陈穗。」
「妈妈嘴里只念叨这两个字,所以我觉得这就是她的名字。」
我心里一动。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吗?」
女孩连忙点头答应。
路上她告诉我她叫夭儿。
「夭儿,村里只有妈妈那一个女人吗?」
我忍不Ṫű̂ₓ住去问。
因为一路上我确实只能看到成熟的男性和几个年幼的女孩,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女人了。
夭儿摇头笑了。
「不啊,还有老师你呀。」
「加上你,村里就有两个女人了!」
不得不说,这让我立刻转头离开的念头更强烈了。
但我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恐惧。
终于到了。
夭儿指着村头那个小小的破草屋。
「看,那就是陈穗住的地方。」
我咬咬牙,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就闻见粪便的臭味和尿骚味,再加上一股体液血液的腥味,让人头晕目眩。
我皱起眉,捂住鼻子。
但夭儿像是闻惯了,她看见我嫌恶躲避的动作,微微撅起了嘴。
「看来老师还没习惯,没办法,我们这里就是很脏很臭……」
我永远不会习惯的。
但知道夭儿大概是有些不满,所以只好屏住呼吸,放下了捂住鼻子的手。
画里被锁链锁住的女人就躺在一个破烂的炕上。
如孩子们所画的大差不差。
但现实却比画更残酷。
没有一个孩子画出来女人的神情。
她木然,无神地凝视着上方,好像生命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嘴里只是时不时迸出两个字。
我离近了几步才终于听清。
「陈穗…陈穗…」
夭儿笑Ťùₓ着对我说。
「没错吧,她只会说这两个字,这就是她的名字。」
我眼眶酸涩,差点掉出眼泪。
我伸出手,摸上女人的头发,那里杂乱成一团,怎么也解不开了。
她这才注意到我。
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对上了我的眼睛。
在看清楚我的脸的那一刻,女人茫然地张大嘴巴。
「陈穗……陈穗!」
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强烈。
夭儿愣住,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她怎么了啊?」
女人向我扑过来,我没有动,她就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哭着喊。
「陈穗!陈穗!」
夭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教训女人。
「母狗放开老师,什么陈穗,老师叫舒阳!」
我也紧紧地抱住了女人。
胸口湿湿热热的,全是她的眼泪。
我嘴里也默念出了一个名字。
「舒阳…」
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终于我听见她哭嚎出声。
像是积压多年的情绪在此刻终于爆发。
夭儿呆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拿出手机,退掉了预订好离村的顺风车。
接着转头对夭儿道。
「可以让我和她独处一会儿吗?」
夭儿看着我眼里无法自控流出的泪水,吓得逃了出去。

-3-
当天夜里,我住在村长为我安排的小屋里。
已经午夜十二点多了,可门外依旧熙熙攘攘地,发出很多杂音。
有人在门口。
我站在床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美术刀。
「她看见母狗了?」
「听夭儿说,她俩还单独待了会儿,不知道干了啥,今晚二叔进去办事的时候母狗直接发了疯。」
「又发了啥疯?」
「就是痴呆疯啊,不让人碰,碰了就咬。」
「这次她疯的不轻,还开口说了几句话,说什么放我走,放我走,我要走啊之类的。」
「她还能说话呢?」
「是啊,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
男人们说得轻巧,好像真的在讨论一只狗的状况,只有我心里溢出了满满的苦和恨。
他们围在我的房门前,大概也有对我做些什么的意图。
我屏息静默着,等待着他们的行动。
终于,一个人敲响了门。
「舒老师?」
声音小心翼翼,生怕吵醒谁似的。
我没有回应。
于是门锁动了起来。
下一秒,门开了。
我趴在床底下,一双双穿着脏破鞋子的脚走进来,散发出难言的臭味。
「她去哪了?」
「你没把她看好吗夭儿?」
夭儿那熟悉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我不知道…我一直守在门Ţŭ̀ⁱ口的,没看见她出来过…」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夭儿的那双小脚扭成了内八,使劲地蜷缩着,被扇了巴掌也没有怨言,只是沉默着,像床底下的我一样。
「该不会让她跑了吧?」
「不会,村口都有人守着,她跑不掉。」
是村长的声音。
他好像有些沾沾自喜。
「放心吧,咱们村什么时候放跑过人?」
「母狗逃了多少次,不也没跑掉吗?她看起来比当年的母狗还瘦弱,能跑到哪去?」
是的,从「铁链女」那里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进出村子的地方聚集着很多男人,他们暧昧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猎物。
在他们眼里,我是下一只「母狗」。
「叮铃…」
是铁链撞击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今夜甚至早已准备好了铁链,准备把我也栓起来。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夭儿站在中间没有动。
「待着不走?」
「你也得傻症了?」
夭儿突然蹲下来。
我心里一惊,划出美术刀的刀刃。
夭儿那小Ṫŭ̀⁻小的身躯折叠在一起,就在她快要跪地低头的时候——
「我肚子疼……」
我看见她泛白的脸,没了血色的唇,以及捂住小腹时那颤抖的手。
血色已经渗出她的裤子。
男人们沉默了一会儿。
「来血了,也是时候了。」
「夭儿也到年纪了。」
听到他们欣慰开心的语气,让我几乎快要呕吐出来。
夭儿茫然地抬头看他们,她什么都不懂,但村长抚摸上她的头,似在表扬,所以她羞涩地笑了。
「夭儿变成女人了。」
变成女人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呢?
夭儿听到「女人」这个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还没等她细想,男人们便把她抱住了。
而那个本该锢住我的铁链锁被打开,环住了夭儿的脖子。
夭儿尖叫出声。
「不要——我是夭儿啊,我不是母狗,我没有疯,我没有犯疯症!」
我紧紧捂住耳朵。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老师的!老师很喜欢我,我还能帮你们啊!」
夭儿哭得惨烈,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将要被绑去做什么,相反她太清楚了。
「老师!快救我!」
此时此刻,我希望夭儿能立刻去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从那铁链里解脱。
而铁链里的命运她早已知晓。
那画中的女人就是她未来子女送给她的肖像画。

-4-
我躲在那床底下躲了很久。
久到听不见夭儿发出的痛苦尖叫。
我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呼叫了很久很久,挂掉了。
我再呼叫了一次。
这一次呼叫了几声后,那边终于接了电话。
「喂?」
我声音有些颤动,大概是无法抑制那种激动的心情吧。
「陈穗…」
那边的人好像也快要哭出来,委屈地要命。
我不自主地点点头。
「你放心,没事的,一切都交给我。」
「陈穗…陈穗…」
大概多少年前呢,也有人这样追着我屁股后面叫。
那个人总是笑得天真烂漫,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
「我啊,肯定会当上最棒的老师。」
「到时候我教过的学生比你见过的人还多!」
那人吹着牛皮,但却十分可爱真诚。
「哪有那么多学生让你教啊,你这水平能教谁?」
「那些山区的孩子们呀,他们肯定需要我这样的人。」
我记得这个要做桃李满天下的名师是个吊车尾,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于是我们都笑了。
但是我们都向她献上了祝福。
「祝你梦想成真,成为山区孩子们的支柱。」
「谢谢你,陈穗。」
回过神来,我便立即挂断了电话。
村口那边依旧吵吵嚷嚷,我小心地走出去,避开人们的视线,站在能看清楚状况的一堵废墙内。
一个破烂的屋子门口排满了男人。
他们有的吸着烟、吐着痰,没有排队,但是却按照某种顺序一个一个走进了屋内。
里面有尖叫声。
我怎么会认不出来那个稚嫩的声音呢。
「夭儿都熟了,那孙家喜子呢?她也差不多那个年龄了吧。」
「哎呀快了,瞅你猴急那样,一个个来嘛。」
「不过,我还是想尝尝城里的女人,那新老师看着挺带劲的。」
「已经让人去找了,跑不到哪去。」
「城里女人村里女人都一个样,说到底女人就一个样,你看母狗,她那么多年前也算是个老师吧,现在不也是这副疯婆子样吗?」
男人们笑起来。
「母狗和那舒老师到底是不一样啊,母狗那也叫老师?志愿者吧,连个字都教不好,听说学历低找不到工作才来这混的。」
「哈哈也算让她见识到村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吐出。
这个村子值得拯救吗?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掏出已经配置好的毒药,我往那井水里全部倒去——

-5-
趁着所有男人被夭儿吸引过去的时间,我带着剩余那二十二个孩子回到了教室里。
「不要喝井里的水。」
他们懵懂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我说这些奇怪的事情。
「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的脸。
每一张脸,都象征了一个没有未来的命运。
一个男孩嗫嗫嚅嚅地,但最后还是壮Ṱúₛ起胆子举起手。
「老师,夭儿去哪里了?」
即使相处时间短短不过几小时,但我依旧能察觉出来,这、个男孩对夭儿的喜欢。
「我好像听见过夭儿的声音,她哭得好凶,是不是她爸爸又打她了?」
「夭儿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哭成那样的呀。」
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那是不是……她要做那个了?」
一瞬间,所有孩子都安静下来。
我看向说这话的男孩,他舔了舔嘴唇,一副不安的样子。
环视一周,没有一个孩子好奇「做那个」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们都明白。
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而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难道你们知道夭儿去做什么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们都低着头。
只有那个喜欢夭儿的男孩红着眼看我,他发出颤抖的声音。
「她要去当狗了。」
我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在几小时前,这些在我眼里天真好奇的孩子画出了自己悲惨的妈妈。
他们像是不知道羞辱为何物一般称呼ťű̂⁹那个女人为「母狗」。
我以为这都是因为他们是孩子,他们本身无错,他们什么都不懂。
这都是村子卑劣教育所造成的必然后果。
但是他们什么都知道。
也是。
他们毕竟是那些人的孩子。
是我不该抱有期待的。
「你们都知道『母狗』是怎么来的,对吗?」
「村里的女孩将来会有什么命运,你们也都明白。」
我倚靠在那破烂的黑板上,看着那一张张貌似无辜的孩童的脸,却不知如何发泄自己的怒火。
「但你们什么也没做,甚至心甘情愿称呼你们的妈妈为母狗。」
「你们这种孩子只能做伥鬼。」
那男孩一下子站起来。
他咬着牙,怒视着我。
「老师你又做了什么呢?」
「你知道夭儿被带走了吧?你救她了吗?你帮她了吗?」
「我们是孩子什么都做不了,但老师你可是大人,你为什么也什么都不做呢?」
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是啊,老师也不是什么好老师。」
「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夭儿。」
我根本不想做老师。
所谓的理想是骗人的,我从不相信穷山恶水能长出什么善意的果实。
理想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我只是追随着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而我终于找到了她。
失踪十三年的她被铁链禁锢着。
嘴里只是一味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陈穗…」
那不是她的名字,是我的名字。
她一直呼唤着我,渴望着我能来救她。
可我来得太晚太晚了。

-6-
「舒阳?」
她前往山区就职那天与我见了一面。
我攥着那张崭新的身份证,默念出那个陌生的名字。
她有些害羞地挠挠头,笑了。
「自己给自己取名字,有点尴尬,但我真的尽力去找一个好听的名字了。」
「你觉得好听吗?」
她期待地看着我。
我忍住眼眶里的酸涩,使劲点了点头。
「好听,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之前那个名字太难听了,去山区教孩子用那种名字的话,那些孩子们估计也会很失望吧。」
我看着她的脸,她因为梦想即将成真而涨红了脸。
「那我也可要叫你舒老师了。」
「舒阳老师,听着就像是拯救孩子们的伟大女英雄啊哈哈。」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但那却是我在她脸上见过最快乐的笑容。
与她做同学的时候,她叫招娣。
她被叫了大半辈子的招娣,但此刻终于改变了命运。
那时我由衷的为她高兴。
她曾是班上的吊车尾,是那种无论多么用功都考Ṱŭ₅不好的孩子。
我是班上的第一名,每到下课她就会缠着我找我问问题。
「陈穗,你看我这道题……」
本来我最讨厌教别人些什么,但看着她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竟然觉得当老师也挺好的。
或许我当她一辈子的老师也好。
「你去教别人,而我就教你一个人,这样的话你的弟子是不是也就是我的弟子?」
「当然是啦,他们都得叫你一句祖师奶。」
她笑着回应。
我没有什么善心,说到底只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
但我却十分羡慕她。
因为她的理想让她如此灿烂。
「舒阳,你一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离别那天,我紧紧地抱着她。
她将脸紧紧贴在我的脖颈处,泪水流了进去,烫得我心口酸涩。
我知道这不是分别的泪水。
这是她对理想近在咫尺的喜悦与激动。
「你等着吧,到时候能和你坐在同一张办公桌上的精英都会是我教出来的。」
「你看见这些舒阳老师的弟子,可要好好对他们呀。」
依旧在放着大话。
但我此时此刻十分相信这些话会成真。
「你要注意安全,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
我握住她的手,嘱咐道。
「不要忘记一日三餐,好好吃饭,你低血糖,别忙得身体都顾不好……」
她笑着对我摆摆手。
「老妈子陈穗,放心吧,我可是当老师的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就算我没给你打电话,也是因为我忙着教育花朵呢,不要太操心啦!」
她坐上了火车。
我远远地看着她。
她的背影在我的眼里逐渐变得渺小,随着那列火车一起远去了。
不久后,舒阳失联了。
我去了那村子,但什么也没找到。
破烂的教室里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一群茫然无知的孩子。
「你们的老师呢?她叫舒阳,你们的老师呢?」
十三年前,我对着那群孩子哭喊道。
他们没有一个人理会我。
村子里的男人也在看着我,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舒阳在哪里。
舒阳消失了。
消失在她的理想中。
我辞职后去考了教资证,去了一个又一个村子支教。
我窃取了她的理想,偷走了她的名字。
「我叫舒阳,是你们的新老师。」
看着那些孩子,我假装自己拥有拯救他们的使命感,假装自己热爱教书育人。
但每次我都骗不了自己。
因为我就是一个ŧũₓ自私自利的人。
我不在乎这些孩子们的命运,因为我改变不了,看着他们我只觉得痛苦。
我只在乎她。
每一次我都让那些孩子们画下自己妈妈的样子。
终于我找到了。
但我不敢承认。
浑身鲜血被锁链锢住的她会是舒阳吗?还是另一个悲惨的女人?
「老师,我知道她的名字,我没有叫她母狗。」
夭儿讨好似地对我这样说。
「陈穗,她叫陈穗。」
「这是她嘴里一直念叨的两个字,所以我叫她陈穗。」
我的心像是被挖掉了。
二十三张画里那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就是我的舒阳。
走在去见她的路上,我像是走在前往地狱的路上。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已经无法抑制住泪水。
「陈穗…陈穗…」
小声默念着我的名字的她,一点都不像我的舒阳。
但她一眼认出了我。
十三年没见,她一眼就认出我了。
哭着抱紧我的她,疯了一样地喊着我的名字。
「陈穗!陈穗……」
夭儿在一旁大骂。
「母狗放开老师!什么陈穗,老师叫舒阳!」
我心里溢出的苦和恨让我无法言语了。
最后我只能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舒阳…」
浑身颤抖的她哭得更大声了。
夭儿上来想扒开她,我转过头,流着不可抑制住的泪水对她说。
「夭儿,让我们独处一会儿好吗?」
夭儿愣在原地,暗暗骂了两声。
「神经病。」
她跑走后,我紧紧地抱住舒阳,轻声在她耳边说。
「你放心,我会带你走的。」
「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你相信我。」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味地默念着。
「陈穗,陈穗……」
「谢谢你。」
我哽咽了许久,「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我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毕业的那一刻,我对她送上的祝福。
「祝你梦想成真,成为山区孩子们的支柱。」
那时她笑着落泪,对我说。
「谢谢你,陈穗。」
「谢谢你一直坚定地支持着我,没有你,我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我没有送上那个祝福就好了。

-7-
二十二个孩子被我锁在教室里。
等到一切结束,我会把他们放出来。
到时候,他们会怎样活下去呢?
可这也不关我的事情了。
即使他们是舒阳的孩子。
夭儿长得最像当年的舒阳,她求知欲旺盛,认真而外向。
但是当年的舒阳,不会称呼女人为「母狗」,不会对铁链下的女人事不关己,她一定会付出所有努力去拯救。
也许是我太过于苛责。
一个村里无依无靠的女孩能做些什么呢?
我看了一眼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把美术刀。
十三年了,我已经练习过无数次将刀口刺向那些人心脏的动作。
一步一步来到舒阳的草屋前,没有人在意发了疯症的她,她把弄着我给她的手机,看见我,高兴地叫出来。
「陈穗!」
我走上前抱住她。
那铁链的钥匙很难找到,只能用剪钳剪开。
我早已准备好,对她说。
「不要乱动,我马上剪开链条。」
舒阳乖乖地待着,等我剪开那链条。
这铁链究竟锢住了她十三年,竟然有些深入进血肉里。
我红着眼,轻声说。
「会有些痛,可以忍吗?」
她点点头,然后看我一脸难过的样子,又摇了摇头。
「没事的,只要能和你离开,我什么都能忍。」
我颤抖着双手将那与血肉交融的铁链撕扯开,像在刎刮舒阳的血肉。
舒阳没有喊一声痛。
但我心里难受的不知如何是好。
舒阳痛得发颤的手握住了我的,像是在安抚。
我终于能说出来。
「我们走吧。」
她笑着点点头。
我把她背在身上,用绳带绑紧。
「那老师要把母狗带走!」
有两个人发现了我们。
我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上前,将刀狠狠刺入了他们的心口处。
我背着舒阳快速地跑进山里。
那声音吸引了很多人,但我早已经在山路口那里备好了车,只要跑到车那里,我们就可以跑掉了。
「陈穗,你知道夭儿吗?」
背后的舒阳冷不丁地说。
「她应该是我的女儿,每次都是她来给我送饭,喂我吃的。」
「然后,她也是我的学生。」
「我教她写字读书,虽然我教得很差但她学得很快,她就像你一样聪明。」
我眼眶酸涩起来。
「不要说了……」
舒阳将脸窝在我的脖颈处。
「她是不是已经……」
我跑到了车那里,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
舒阳流了很多眼泪,她早已听到夭儿的尖叫,但就像夭儿什么也做不了一样,她也无能为力。
我抚去她的眼泪。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在这等着我,我会把她带过来的。」
「就算救不了她,我也会给她一个解脱。」
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定。
或许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自私。
也许是因为我称呼自己为舒阳,代替她成为了老师, 所以我不能辜负她。
我折返回去,将刀重新握紧在手中。
聚集在夭儿门口的那些男人大概都被声音吸引走了,留下零星几个在那屋内。
屋内已经听不到夭儿的声音。
我走进去,所有人没有预料到我的出现, 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我刺中。
夭儿没有发出尖叫。
她赤裸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走过去,想要拉起她。
但她茫然地看着我,像忘记了我是谁一样。
「夭儿,我是舒老师。」
我拿起剪钳,剪掉那铁链。
她依旧没有反应。
我抱起她,帮她穿上衣服。
她身子还这么小,这么瘦弱, 却遭受了极其可耻的蹂躏。
「我带你到教室里去。」
「等水里的毒发作的时候, 应该也就没人会管你们这些孩子了, 到时候你和他们一起逃出去, 我给你们留下手机。」
「你们这些孩子应该懂得如何生存吧?」
我带着夭儿回到教室。
二十二个孩子看见夭儿, 都冲上来问。
「怎么样?」
「还好吗你?他们对你怎么做的?」
「疼吗?」
每一个问题都带着孩子没有恶意的天真,但却比恶意伤得更加深刻。
我没有教育的心思,正要离开时夭儿拉住了我。
「你要去哪?」
她咬着牙问我。
「你不陪着我们吗?」
「老师, 你为什么不陪着我们?」
我掰开她的手, 摇摇头。
「我不是你们的老师。」
「你就是!你说的啊, 你是我们的老师, 你叫舒阳,你为什么不能陪着我们呢?」
如果是舒阳,她一定会陪着你们。
但我不是。
「我是陈穗, 你们嘴里的那个母狗。」
我蹲下身子与夭儿平视。
「那个真正愿意帮你们的好老师已经不在了, 她被你们毁掉了。」
「她是你们的老师, 也是你们的妈妈,但你们却叫她母狗。」
「她才是舒阳, 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出色的人。」
夭儿愣住,她在那里使劲摇着头,嘴里喃喃道。
「我没有叫她母狗……」
但她的手已经松开了我的衣袖。
离开教室的时候, 我听见夭儿沙哑的哭声。
我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命运将会如何了。
那日后不久, 我和舒阳回到了市里。
在她恢复的那些日子里, 新闻里播报了一个村子里的男人全都离奇地死亡。
不知被谁下的毒水,还有找不到对应伤口的凶器,让这个村子走向了灭亡。
有二十三个孩子被找到, 被人救助。
我们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吗?
通过这种暴力的方式,而不是通过她理想的教育,他们真的能得到拯救吗?
我无法得知了。
「陈穗,谢谢你。」
舒阳握住我的手,她安抚着我。
「谢谢你拯救了我。」
我忍住眼眶中的酸涩, 对她笑了。
我带着那把被我藏起来的美工刀来到了警局自首。
在法律的宣判下,我是一个罔顾人伦的杀人魔。
但是只要在舒阳的故事里我是拯救她的英雄,那就足够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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