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女降世

姐姐自称「羊女」降世。
她规定全家不准吃羊肉。
贪吃的表妹只因偷吃了一块羊肉,就被她连夜断了手脚。
她说这是对羊女的不敬。
姑姑闻讯赶来时,涕泪纵横发下了毒誓:「我要羊女死!」
夜里,姐姐高烧不退。

-1-
姐姐出生以来就宣称自己是「羊女」转世。
她与常人不同,从不吃肉类,只吃青草果腹。
哪怕被青草噎得上不来气,她也绝不改变。
除此之外,姐姐还规定我们家人不能吃羊肉。
姐姐说:「吃羊肉是对羊女的亵渎,是要遭报应的。」
她夜里趁我们睡着,偷偷将家里喂养的羊全部放生,美其名曰:「求得善果。」
逢年过节,我姐还要去自己盖的羊庙磕头。
「神灵在上,羊女在下,祈求羊世平安。」
尽管,她的举动被村民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听过仙女,还没听过羊女。」
「她自称羊女,我还自称如来佛呢!」
哄堂大笑不绝于耳,而我姐却淡然如斯,她说:「他们都是粗鄙之人,我不屑与他们解释。」
「他们不懂,只有顺从羊女的人,才能真正得到善果。」
久而久之,姐姐便成了家里的异类。
她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姑姑家的表妹。
每次表妹听到姐姐说「羊女转世」时眼睛都会立即变得炯炯有神,她会满脸羡慕地夸姐姐真厉害。
我姐的虚荣心都是在表妹那里获得满足的。
但表妹并没有得到姐姐口中的「善果」。
她死了,被活活痛死的。

-2-
那天,邻居家办满月宴。
表妹被热情的同村人拉过去吃席。
酒席丰盛,佳肴无数。
表妹嘴馋,没抵住诱惑多吃了一块羊排,她本以为只要将嘴擦干净就能瞒天过海,不被姐姐发现。
可没承想,表妹刚进家门,姐姐就凭借她灵敏的嗅觉闻到了表妹嘴中的羊膻味。
姐姐顿时火冒三丈,指着表妹的鼻子:「你在亵渎羊女,吃羊肉是大不敬。」
表妹被这样的阵仗吓坏了,委屈得直掉眼泪。
爸妈纷纷安慰她,让姐姐到此为止。
「一块羊肉而已,想吃就吃呗,又没有杀人犯法。」
姐姐气得浑身发抖,额角暴出青筋。
「你们都是大不敬,你们都是帮凶。」
她歇斯底里发泄好长时间,才转身出门。
姐姐走后,我们全家都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次风波到此就算结束,殊不知这才只是开始。
夜深时,姐姐突然阴着脸回来了。
她轻轻把表妹唤醒,还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小礼物。
「表姐带你出去玩,还有礼物收。」
表妹又没忍住诱惑,牵着姐姐的手任由姐姐带她出去。
可这一走,表妹就再也没回来。
因为,我姐把她带到了羊庙里,生生断了表妹的手脚。
表妹痛得奄奄一息时,我姐才慢吞吞回家告诉我们消息。
话语间,她理直气壮,余焰未消:「她亵渎羊女,这就是惩罚。」
我爸急忙拉着表妹去城里医院。
可山里路滑,又是深夜。
尽管车子颠簸了一路,最终还是没能挽回表妹的性命。
表妹没撑到医院就不行了。
鲜红的血色漫延了整条山路。
我爸愧疚地把表妹的尸体拉回家,不知道怎么和姑姑交代。
姐姐在后面噘着嘴跟了一路,趁屋里没人时,她竟然恬不知耻又把表妹的尸体偷到了羊庙。
在腥臭密布的羊庙里,她借着月光杀害了表妹。
这场景煞是骇人。
听说,从那里经过的村民仅仅粗扫了一眼,就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与此同时,姑姑也从城里风尘仆仆赶来。
当她颤抖着双手掀开白布,看到表妹丑陋的身体时,整个人都瞬间呜咽住,说不出一句话。
她死死盯着我姐这个罪魁祸首。
仿佛想把毕生的恨意都在这一刻倾泻殆尽。
姑姑以前最疼姐姐了,她说姐姐虽然执着,但是心地善良。
每次姑姑从城里回来,都会给姐姐买一大包新衣服。
没想到这样独一份的宠爱却灌养出一个杀女凶手。
姑姑哭得眼睛都肿了。
姐姐还以为姑姑只是一时的伤心,她甚至嘻嘻哈哈拿着卫生纸给姑姑开玩笑。
「好了,表妹这都是自己作的,谁让她偷吃羊肉,亵渎羊女。」
「姑姑,你不用伤心,将来你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她说得轻松,姑姑一直生育困难,调养好几年,才生下表妹这一个独生女。
姑父一家更是把表妹当成心尖尖一样宠爱。
要让姑父知道真相,他绝不会轻饶了姐姐。
姑姑自嘲般摇头,脸上是满满的悲痛之色,似乎已经万念俱灰。
她摸着表妹越来越灰败的脸颊,一遍遍发下毒誓:「我要羊女死。」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姐姐听到后,表情很不自在。
她甚至又耍起了小脾气,一扭头就跑了出去:「又找我茬,我真是太失望了。」
夜里一点,我姐才大摇大摆回了家。
只是,她刚躺到床上就发起高烧。
我听见她在梦里大声痛斥表妹亵渎羊女,活该惨死。
语气一如往常狠辣,把我惊出一层冷汗。
恐慌之余,姐姐身上的薄被不经意掉落,恰好露出她光滑如玉的脊背。
昏黄的灯光映在上面,竟显得格外诡异。
只因,上面多了两个黑巴掌印。
而且,那巴掌印的尺寸与表妹的如出一辙。

-3-
我尖叫一声,直直冲向门外。
此时天色刚亮,父母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家。
外面正雷鸣大作,狂风暴雨骤袭。
我爸眼睛猩红,不耐烦踹了我一脚。
「大半夜的,吵什么?把老子财运都吵没了。」
我惊魂未定,吃痛倒下:「姐姐身上有黑巴掌,那是表妹的巴掌印,她来报仇了。」
村里一直有个说法,凡是被哪个鬼魂缠上,身上必然有他的巴掌印。
所以,我咬定,姐姐是被表妹缠上了。
换言之,表妹是来复仇了。
我爸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一个死人而已,再厉害也成不了精。」
我爸的话让我心底不由一寒。
我爸一向自称对表妹视如己出,如今表妹尸骨未寒,他翻脸未免快了些?
凉风呼啸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得我脸生疼。
我哆哆嗦嗦从雨地里爬起,可刚站稳脚步,就被我妈裤腿上的血迹吸引住。
大清早Ţṻ⁵的,我爸妈为什么从外面回来?
这个时候,他们不该在房间睡觉吗?
我妈的裤腿上为什么那么多血?
我满腹疑惑,眼神不安分地在我父母身上来回扫视,迫切想寻找一个答案。
我看着我妈回到房间后,得意洋洋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大金镯子。
那镯子很眼熟,以往是戴在姑姑手腕上的。
那是她的宝贝,从不见她摘下。
我记得,有一次,我看得入迷了,还被姑姑狠狠剜了一眼。
她登时就把镯子用手箍紧,嘴里明嘲暗讽道:「可得把我的金镯子戴好,别被哪个小偷惦记着。」
我不明白,为何姑姑的宝贝镯子会突然出现在我妈身上。
以姑姑的性格,这镯子根本不可能送给我妈。
更别提,二人现如今已然是仇敌关系。
姑姑之前在家里叫嚷了数个小时,说要报警,还说要判姐姐死刑。
我妈当时的眼神宛如毒蛇。
我清楚地听到我妈在姑姑身后低语:「敢报警,我就杀了你。」
我爸妈之前都在镇上屠宰场上过班,他们能轻而易举杀死一头三四百斤的肉猪。
姑姑身形削弱,恐怕耽误不了我爸妈太长时间。
难道,姑姑真的被……

-4-
还没等我继续遐想下去,我爸急躁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他让我去喊王婆给姐姐看病。
但看的不是发烧的病,而是关于黑巴掌的病。
我姐身上的黑巴掌越来越多了,已经有了溃烂的趋势,疼痛入骨,我姐浑身僵直,下不了床。
顾不得外面的倾盆大雨,我抬脚就去王婆家叫人。
我爸脾气火暴,我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再被他收拾一顿。
王婆看了看我姐身上的黑巴掌印,心中顿时了然。
我瞥见她眉头松动了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古怪情绪。
片刻后,她给我姐开了张方子,嘱咐我妈赶紧找药引,将我姐身上的邪祟给驱除干净。
王婆一走,我妈就打发我去找药引。
而这药引就是死在我姐手下之人的魂发。
王婆交代要将魂发裹在姐姐身上,连裹三日,身上的巴掌印就能消除。
「灾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消。」
「因果循环,终将有报。」
王婆说到这里时,阴恻恻的眼神突然停留在我身上,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能治我姐黑巴掌病的药引就在地窖里。
昨晚,我妈嫌弃表妹的尸体碍事,一脚给她踹到了地窖里。
我拿着手电筒,随着灯光的指引,在地窖里好一阵摸索,都没有找到表妹的尸体。
我爸妈在上面催得急,不时往下扔个烂菜叶子出气。
「你是个饭桶吗?连个尸体都找不到,老子白养活你了。」我爸急得跳脚。
我在地窖里都能感受到上方地面的晃动。
我沉住气,屏住呼吸,用手一遍遍扒拉,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地爬了上去。
我们全家都对这个结果感到震惊。
表妹的尸体竟然人间蒸发了。
尸体又不像人能走动,她怎么会无端消失。
除非是有人故意所为。
我爸质疑的目光首先投向我。
他的手死死握住我的脖子,毒辣的眼神恨不能将我即刻吞噬掉。
「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老子杀了你。」
我被掐得喘不上气,浑身颤抖。
嘴里模糊不清地叫着:「爸,我没有。」
我用尽力气辩解,也没能让我爸心软。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时,我爸的手竟然松动了。
我身体顺着墙边滑落时,耳旁还伴随着我妈慌乱的惊呼。
她尖叫着提醒我爸:「你脸上怎么有了黑巴掌?」
我循着声音也本能地望向我爸的脸。
一刹那,空气仿若凝固。
我爸古铜色的脸颊上果然多了一个黑巴掌印。
而且,黑巴掌印像是在我爸脸上扎根一样,下面竟还有蠕动的虫形。
看上去恶心至极。
我爸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巴掌扰了心智,整个人都木愣住,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我发现我爸脸上的掌纹跟姑姑的一模一样。
姑姑掌纹特殊,她的命线短,以前还特意找人破解过。
我妈显然也认出了姑姑的掌纹,她表情惊恐,嘴中喃喃自语:「她来报仇了,快去找王婆。」

-5-
我被我妈推搡着出了门,一路小跑来到王婆家。
奇怪的是,我还没开口,王婆就像通晓了一切,她摇着扇气定神闲指点我:「先用羊血给你爸和姐姐擦身,再用黑羊皮裹身三天,虽然不至于性命无忧,但至少能熬些时日。」
「切记,一定要在三天内找到那两个魂发给他们裹身。」
「否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将王婆的话牢记在心,回到家就四处张罗黑羊皮和羊血。
在我妈的允许下,我用家里积蓄换来了两头黑山羊,两只羊一进门就「咩咩咩」直叫。
这动静吵醒了我姐。
她急忙抬头看了眼日历,发现今天是去羊庙磕头的日子。
下一秒,她全身紧张,嘴里念念有词:「请神灵宽恕羊女的罪行,今天我实在无法下床,改日一定双倍磕头相报。」
说完,她横眉一扫,对着我怒气升腾:「赶紧把羊放了,不然就是亵渎羊女,我会让你死。」
都这个时候了,我姐还恪守「羊女」职责。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对姐姐的威胁置若罔闻,反而故意把两只温顺的黑羊带到我姐和我爸面前,宰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再在我姐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将羊血涂到我爸身上。
姐姐作为「羊女」,被这一幕彻底激怒。
她似乎感到莫大的耻辱,一直无力地挥舞着双手,想来教训我,却因身子瘫软,近不了我的身。
我语气无奈,怪姐姐不知我的用心良苦。
「王婆说了,只有用羊血涂身,黑羊皮裹体,你和爸爸才能维持生命。」
「才不至于当个废人。」说到这里时,我语调加重,眼神无比阴冷。
腥膻的黑羊皮包裹住姐姐的身体时,我看到她眼角落下一滴滚烫的热泪。
这都是我姐的老把戏了。
谁让我姐是「羊女」,天生有着怜悯众羊的使命呢?
而我妈则在山上待了一整夜,她在找姑姑的魂发。
表妹的尸体不见了,我妈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姑姑的魂发让我爸恢复如常。
可惜,我妈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因为姑姑的魂发也消失不见了。
事发那天,为了毁尸灭迹,她和我爸是拿着家里那把最锋利的杀猪刀上山的。
他们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姑姑的生命。
清寥的月光下,我听见我妈亲口承认:「要不是她非要报警,我和你爸也不会动了杀心。」
我静静凝视着我妈冷漠的面孔,心底的厌恶又增了一分。
「她的女儿就该死,谁让她偷吃羊肉,羊肉是我们家的大忌。」
「你姐做得没错,这种人就该死。」我妈语气坚定,面容仿若修罗。

-6-
其实,我爸和我妈一直是我姐的信徒。
表面上,他们恨女不成器。
背地里,他们可是姐姐的好帮手。
凡是忤逆过姐姐的人,这些年无一例外都遭遇过不幸。
村里的长舌妇吴婶,只因当众奚落过姐姐一回。
第二天晚上就被人在梦中断了舌头,从此成了哑巴。
听说那晚,吴婶睡得极沉,连绵剧痛都没能让她睁开眼。
这让我想起了我爸妈杀猪时用的百醉散,只需要小小一粒,就能让一头几百斤的猪动弹不得。
而这百醉散是我爸妈研制的独门秘方,从不外传。
所以,吴婶的舌头是被谁断的,我心知肚明。
当然,表妹的死,我爸妈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我爸车技极好,再陡的路都难不住他。
可偏偏那天表妹重伤,我爸的车子愣是开不快,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表妹咽气的最后一刻,我爸妈不仅没有悲痛,反而都勾着嘴角。
那是一种相当愉悦的神色。
在我被姐姐生生折断十根脚趾的场景中也同样出现过。
当初,我只是不小心在姐姐的羊庙里插了一根断香,就被姐姐污蔑成罪大恶极。
亲生父母恍若蛇蝎,纷纷龇牙咧嘴,指着我骂:「断香是对羊女的折辱,更是对神灵的折辱。」
他们说:「要知道你是这种货色,当初就该把你ŧũₔ饿死,免除后患。」
那时正值冬天,我脚掌上的伤烂了长,长了烂。
稍微一用力,鞋子里就鲜血淋漓。
为了减少疼痛,我只能艰难地跪爬行走。
但即便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招来了姐姐又一顿责骂。
她怪我洗的衣裳不干净,说上面沾染了缠脚布的血腥味。
寒冬腊月,她让我将她的衣服手洗五十遍。
还说自己贵为「羊女」,身上衣物ƭû⁷必须整洁。
犹记得,我跪在冰面上顶着寒风用通红的手指一遍遍搓洗衣裳时,我姐正惬意坐在屋子里,开着足足的暖气,悠闲地给买来的小羊崽剪指甲。
我爸妈则热络地在厨房给小羊崽准备吃食。
预备给它养得膘肥体壮后,来年春天放生在深山里,还它们自由。
如此温馨幸福的一幕,只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我。
想来只觉心酸和不甘。

-7-
夜里,我姐又开始「嗷」「嗷」喊疼。
我妈率先跑过去掀开她身上的黑羊皮,发现姐姐的脚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这就是黑巴掌的厉害之处。
它会一点点侵蚀人的身体,先腐外皮,再腐骨肉。
慢慢地,再深入脏腑,直到人溃败身亡。
见此情景,我妈心疼得流起了眼泪。
她开始抱怨王婆的方子不管用,害姐姐白白受罪。
我则是默不作声蹲在爸爸的房间里,细心给他裹好黑羊皮。
我爸脸上的黑巴掌印已经扩散开,疼痛让爸爸止不住打颤。
难以想象,曾经威武雄壮的爸爸,此刻柔弱得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
夜风吹袭,我妈和姐姐的耳语不经意传过来。
「放心,羊是她杀的,等我找到魂发治好你们的病,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还有王婆,那么多的方子她不开,非要用黑羊皮来治黑巴掌,这不是存心要看你羊女的笑话吗?」
我姐在那边虚弱地应:「是,一个都不能放过,我堂堂羊女,岂能成为他们口中的笑话。」
母女二人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彻底粉碎了我心底那块柔软芥蒂。
思忖中,我用力裹紧爸爸身上的黑羊皮,顺势从他胳膊上取下一大块溃烂的血肉。
爸爸疼得眉毛皱成一团,却没有一丝力气还击。
他狠狠瞪着我,眼底尽是凌厉。
「死丫头,你不想活了。」
他紧抿下唇威胁道。
这一幕,一下把我记忆拉回到三年前的一个傍晚。
那天,大雨滂沱。
姐姐一时兴起,想要在雨中为神灵祈福。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在暴雨雷击时祈福最灵验。
当时,天雷滚滚,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击死。
我担心姐姐,怯怯拉着她的手劝她:「不要去,危险」。
姐姐脸上也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她眼角挤出一丝奇怪的笑,直勾勾看着我:「我作为羊女当然不能被雷击,该被雷击的是你这个蠢货。」
说完,她一把将我推了出去,还用锁链将我牢牢锁在院子里,任由天雷在我身上肆虐。
虽然,最终老天垂怜,天雷没打到我身上,我幸运保住了一条性命。
可我爸没打算放过我。
他怪我打雷时身子瑟缩了一下,他说那会冲撞了神灵,影响「羊女」的气运。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爸悄然提起一壶热水从我头顶浇过。
他叫着:「让你躲,让你躲。」
我在滚烫的热汽中,瞥到了我爸的神情。
与我爸现在的惊慌失措截然相反。
那时的爸爸脸上游走着浓郁的愤怒和快感。
那种感觉,不像是在教训自己的女儿,更像是在玩弄一只畜生。
我的爸爸,从来没把我当人看。
都说父爱如山,可我爸对我,却是例外。
不管我怎么敬重他,尊他,爱他。
都改变不了他厌恶我的事实。
想到此,恨意上涌。
我又回忆起无数个深夜里被爸爸殴打辱骂后泛滥成群的委屈。
我眼中噙着泪,后知后觉拿掉我爸身上用来保命的黑羊皮。
再拿起工具一点点消除爸爸身上溃烂的皮肉。
我耐心劝我爸:「烂肉会生蛆,得把烂肉取掉,消除后患。」
我爸想躲,却躲不掉。
伴随着工具一声声的「刺啦」响动,我爸的身体被疼痛牵扯得蜷缩成了虾状。
他身上像蚂蚁一样蠕动扩散的黑巴掌印也伺机生长。
不多会儿就黑压压一片,占据了我爸的整张身。
我爸很快哑然失声。

-8-
几分钟后,我锁好爸爸的房门,又体贴地端来一碗绿豆汤给姐姐解暑。
姐姐本想摔碗,但她实在口渴,刚不情不愿喝了两口。
我家院子门就不知被谁拍响了。
我和我妈四目相对,一时想不起,谁大半夜要来登门。
思索之际,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就强闯我视线。
吓得我连连后退,大气都不敢喘。
来人正是姑父。
他满身泥水,说自己昨日逗留在附近做生意。
可昨夜不巧山下发生洪流,村庄尽数淹没。
为了保命,姑父顺着崎岖的山路找到了我家。
一进门,姑父眼神就四处瞟,他急切询问我姑姑和表妹的去向。
听到这里,我心猛地「咯噔」一声。
不知该怎么解释。
是先说表妹和姑姑都被杀了,还是先说她们的尸体都不见了。
我没回答,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我妈和我姐。
毕竟人是她们杀的,跟我无关。
我妈不太机灵,都这个时候了,手上偷来的金镯都不肯摘。
导致姑父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他眼底的忐忑迅速转化为暴跳如雷的质问:
「我老婆和孩子去哪里了?」
姑父眼睛猛地瞪大,来回巡视着我家的各个角落。
我妈扯着笑,安慰姑父说:「妹妹和孩子都出去串门了。」
我都为我妈感到提心吊胆,她说什么不好,非说姑姑半夜去外面串门。
姑父不傻,他当然不信。
他当即掏出手机要报警。
「你们一家都是神经病,我早该劝我老婆跟你们断绝关系。」
「还有一个什么羊女,还建什么羊庙,我看哪,全是脑子有问题。」
姑父骂骂咧咧,拨号键声也随之响起。
「1。」
「1。」
我的心跟着数字键震颤不断。
幸好我妈眼疾手快,在紧急时刻一把冲过去夺了姑父的手机。
她尖声怒吼,犹如一只炸了翅膀的母鸡。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不分伯仲。
关键时候,我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剪刀结束了姑父的性命。
鲜血如注,源源不断,姑父只挣扎了几秒就彻底失去了气息。
但意外的是,与此同时,姑父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警方发来的短信。
「好的,已收到您的报警信息,我们会尽快赶到您的定位。」
「在此之前,请您一定注意安全。」
读完短信,我彻底傻了。
原来姑父还留了一手,他提前发短信报了警。
我妈也慌了,她急得团团转。
好在我姐在屋子里透过窗户围观了一切,她不紧不慢指挥我妈清理现场。
「尸体一定要扔得远远的,山下不是发大水吗?把他的尸体扔到水里,就说路过时不小心淹死了。」
「只要找不到证据,就不能说我们犯罪。」
不愧是「羊女」,思维之缜密,心机之阴毒,非常人所能及。

-9-
我愣怔的工夫,我妈已经将尸体装进了麻袋。
她在屠宰场扛猪扛惯了,姑父这一百多斤的体格根本不在话ṱũ₀下。
我和我妈背着尸体顺着蜿蜒的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能到达洪流村庄。
渐渐地,我妈体力不支。
我俩刚坐下休息会儿,我就感觉不对劲,身后总凉飕飕的。
回头一摸麻袋,竟然空空如也。
尸体没了?
而且,怪事不止一件。
灰蒙蒙的天色下,我依稀看到我妈的额头多了一个黑巴掌印。
那巴掌印其中的食指还短了一大截。
我吓懵了,险些站不住脚跌倒下去。
因为我想起,姑父的食指就比寻常人短了一节。
脊背上无声无息爬满了冷汗,我声音不由浮上一层颤意:「妈,你脸上也有黑巴掌了。」
话落,我妈惊骇地捂住脸,缓缓倒下。
她脸上的黑巴掌来得凶,皮肉很快释放出无数血印。
我妈疼得几欲昏厥,她压着声音嘱咐我:「一定是你姑父来报仇了,云儿,快找到你姑父的魂发给妈裹上。」
「等妈好了,妈好好照顾你,再也不收拾你了。」
这是我妈第一次叫我名字,以前在家时,她叫我「贱货」。
我爸叫我「死丫头」,我姐叫我「蠢货」。
听久了,我都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云儿」。
「云儿,带妈回家,赶快找魂发,救妈的命。」
我妈被黑巴掌折磨得血肉模糊,仿佛下一刻就一命呜呼。
我把我妈装进麻袋,顺着原路背回家。
我妈在麻袋里哼了一路的小曲:「月儿弯弯……」
临了,她轻声说:「云儿,你小时候听过的,以后妈好了妈天天唱给你听。」
她语气隐忍又焦灼,生怕我将她弃于乡野,不管不顾。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
她可是生我养我的妈呀!
就算累死,我也要带她回家慢慢折磨。

-10-
几个小时后,警车鸣声响彻整个村庄。
全村老少都来到我家看热闹。
我镇定地抓起一把草料给我家三只黑羊喂食。
为首的周警官目光如炬,眼底深不可测。
「芷云,你的意思是你父母和姐姐得了黑巴掌病后都没死,最终都变成了黑羊。」
我认真点头承认:「对呀!我姐生来就是羊女,我爸妈都是她的信徒,即便得了黑巴掌病,他们也死不了。」
「他们伺候神灵,求得善果,ƭû₆老天爷眷顾他们,让他们变成黑羊继续为人间祈福。」
周警官不可思议地皱眉,仿佛我在胡诌。
见他不信,我指了指周围的乡亲。
乡亲们迅速心领神会:「云儿说得没错,我们村里几百年才出了一个羊女,自然是带有福报的。」
「如此有福报的人,老天爷都不舍得收。」
大家异口同声,周警官却听得面色狐疑。
他转头又将我带入屋中,严肃问我:「按照你所说,你姑姑一家被杀害后,尸体都消失不见了。」
「可我们经过搜查,发现他们一家的尸体在你姐姐的羊庙里。」
他逐帧观察我的表情变化,拼命寻找破绽。
可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我面露无奈,长长叹气:
「姑姑一家也真是的,死了还要偷偷跑去玷污姐姐的羊庙。」
「那可是姐姐毕生的心血,岂容他们随意践踏。」
周警Ţų⁸官眯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在你的故事里,你姐身上的黑巴掌病不是要用被她所杀之人的魂发来治吗?」
「羊庙近在咫尺,你为什么不进去找找,说不定找到后就能逆转局面,让你姐姐安然于世。」
闻言,我猛一拍大腿,神情懊丧:
「警官,就算找到又怎样?难道我真的要用毁坏尸体的罪名来给姐姐续命吗?」
「再无法割舍的亲情也没有维护法律重要。」
「虽然我无力阻止他们杀人,但是我必须尽力让罪恶的源头在此遏止。」
我一字一句,感情真切又充沛,态度更是坚定不移。
把周警官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夸我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他说:「我们搜查到的所有凶器上都没有你的痕迹,由此可说明你内心对法律有着崇高的敬畏。」
我再次骄傲点头:「那当然,我可是守法的好公民。」
临走时,周警官又给我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解地问:「听说你父母一向苛待你,甚至因为琐事将你脚掌折断,你心里难道不恨他们?难道不曾想过杀了他们以解心中怨气吗?」
一连两问,字字诛心。
说起这个问题,我泪眼婆娑:「亲人之间哪有隔夜的仇。」
「虽然他们现在变成了黑羊,但我愿意伺候他们一辈子。」
听完这个回答,周警官才款款离去。

-11-
接下来的日子,我Ŧūₐ照例每天割草喂羊。
寂寥时,我和三只黑羊聊天说话。
最大的那只,我管它叫爸。
最小的那只,我管它叫姐。
最中间的那只,我管它叫妈。
月光皎皎,我们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肉喝汤,好不快活。
不久,周警官再次登门。
他手里拿着一沓检测报告。
他说,你家人的病不简单。
我也凑近,紧张询问:「哪里不简单?」
周警官一页页翻出报告,指着图片上的香火道:「羊庙的香火有毒,你姐和爸妈常年吸入后,毒性入髓。」
我眸色Ŧŭ̀⁹一沉, 担忧说道:「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鬼魂索命和黑巴掌, 我爸妈是被人谋害了。」
周警官抬头扫视一圈又问我家是不是有自制香火的习惯。
这回他可问对了。
我们家确实有这个习惯。
我姐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说羊庙里用的香火必须精选材料自制。
那样才显得虔诚, 才能得神灵庇佑。
所以, 我家一直从山上找一种特殊的松粉制香。
这种松粉太干不行, 太湿也不行。
每天只能露水后一个小时内采撷。
我家人嫌我跛脚动作慢,这个光荣又神圣的工作一直是由我爸来主导。
制香时, 我也不能参与。
我姐说我生来便污秽, 不配参与制香。
周警官又进制香间勘察痕迹。
虽然最后有利线索寥寥无几。
谁下的毒?他们是死还是正如大家所说变成了黑羊?
疑问重重,不得而知。
周警官数次颓返。
我不厌其烦一遍遍配合他查找真相。
甚至希望他的真相之路早日迎来曙光。
尽管听起来荒谬绝伦。

-12-
又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做起了噩梦。
梦中,我被铁锁禁锢。
惨遭热水浇头后, 一个男人在深夜覆上我的身体。
没错,他在我家侵犯了我。
天亮后,我向姑姑告状,姑姑却满脸不屑。
「你敢说你姑父强奸你,再说把你嘴缝上。」
表妹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她拌了一碗猪食往我嘴里塞。
「垃圾, 你只配吃垃圾, 敢污蔑我爸, 我让你死。」
到最后, 我被打得伤痕累累, 气息奄奄, 犹如丧犬。
那一刻,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我心里有了雏形。
梦境跳跃,下一幕是表妹坐在邻居家大快朵颐的场景。
我看见, 王婆悄无声息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羊排。
「吃吧!肉香。」
表妹只犹豫了一秒,就迅速将肉填进嘴里。
那个瞬间,我看见王婆的嘴角微微咧开。
场景继续流转。
先是表妹被害,活活惨死。
再是姐姐身上长出黑巴掌。
再后来是我爸妈相继杀人,各自也长出黑巴掌。
最后一幕是邻居们齐心动手将我父母和姐姐沉入塘底。
那段时间发大水,山下洪流滚滚,石块散落。
经过王婆精心处理的尸体在水流中迅速消失。
这一幕, 可谓大快人心。
邻居们站在塘前一个个释然大笑。
大家都是姐姐「羊女论」的残害者。
他们有的这辈子再也无法生育, 有的再也看不见世界的光明, 只能寄托于黑暗。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梦醒时分,王婆来了。
由于她之前总要在每天晨露前一小时出发去给松粉上毒。
所以养成了起早的习惯。
王婆的毒也叫「黑巴掌毒」,既可以让人神智癫狂,暴力无法自制。
又可以在人身上繁衍黑巴掌印, 让毒素侵入骨髓, 使人糜烂而亡。
我的父母和姐姐正是这「黑巴掌毒」的鬼门客。
王婆这两年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
有人曾亲眼目睹,我姐为维护「羊女尊严」,一脚将王婆儿子踢入了深水里, 致使王婆儿子丧了命。
王婆这恨也跟着日夜累积, 逐渐膨胀。
她曾无数次咬着牙问:「羊女何时死。」
我都安慰她别急, 这一天迟早要来。
如今大仇得报。
王婆气神安定,再无忧心烦闷。
在霞光掩映的晨晓中,王婆似乎在云边瞥到了久未相逢的儿子。
我听到她轻声细语地唤:「宝贝, 再见。」
此刻,世间再无乌云,风景一片烂漫。
– 完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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