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谋杀

侵犯我妹妹的男人,出狱后失踪。
警方查到我头上。
「听说你家连夜灌了三百斤腊肉香肠。」
我镇定自若地笑了:
「是啊,街坊邻居都吃过,这犯法吗?」

-1-
妹妹婚礼那天,侵犯过她的男人出狱了。
「老子的破鞋都有人要?各位,她就是老子用过的二手货!」
方大志,这个毁了我全家的男人,大闹婚宴。
妹夫家要面子,坚决退婚。
「我儿子名牌大学生,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苍蝇不叮无缝蛋,看男的态度,指不定就是好过呢。」
闲言碎语,永远指向的是受害者。
可方大志仍不打算放过我们。
他像苍蝇一样在我家楼下徘徊,举着喇叭没日没夜地喊:
「老子用过的破鞋就住那,不搬走,等我啊?」
「谭敏敏,别不好意思。」
「一日夫妻百日恩,出来快活啊~」
他阴魂不散地骚扰着。
可奇怪的是,没过几天。
方大志离奇失踪了。

-2-
据说,他手机信号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就是我家附近。
那条,他曾经犯案的小巷里。
十年前的冬夜,敏敏就是在这,被拖进深渊。
那年特别的冷,我抱着妹妹无助痛哭。
妈妈受不了刺激,脑梗去世。
在妹妹 17 岁生日这天。
我们姐妹,毫无准备地成了孤儿。
半夜,方大志仍在楼下嚣张高喊:
「谭敏敏,别躲了,当年敢指控我,就得付出代价!」
我死死抱住妹妹,捂住她耳朵。
她浑身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
就像当时,我在雪地里找到她时一样。
「姐,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一点生机也没有。
我不懂,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羞耻心,反而会成为凌迟受害者的武器?
我心如刀割。
半夜两点,方大志或许累了,外头终于重回宁静。
洗漱完,我回二楼休息。
就在半睡半醒间,我忽然听到了床正对面的衣柜里,有轻微的动静。
像衣服在摩擦,窸窸窣窣的。
我开始以为是老鼠。
毕竟这里是城中村,周围环境恶劣,卫生条件不如普通商品房。
可下一秒,借着昏黄的台灯光。
我看到衣柜开合的缝隙间。
夹着丁点男人的衣服。
衣柜里,藏着人。

-3-
一只眼睛,正透过缝隙监视着我。
我心脏狂跳,吓得浑身哆嗦。
方大志,今天就穿着老鼠灰色的上衣!
我极力克制浑身的战栗,假意翻身,借着被褥的遮挡。
摸到枕头边的手机。
我以最快速度,给妹妹发去一条信息:
「快跑,方大志来了!」
我绝对,绝对不能再让他伤害敏敏!
发出去瞬间,手机发出清脆的叮咚一响。
寂静的夜晚,那道提示音是如此突兀。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我没有开静音!
来不及了,黑暗里,一双强壮的手已经伸进被子里。
狠狠抓住我的脚踝。

-4-
我被粗暴扯下床。
方大志力气大得出奇,他狞笑着将我禁锢住。
我拼命挣扎,双腿乱踢,用手肘去推撞。
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抓住我长发,扯高,然后往地板狠狠一砸。
砰——
后脑勺巨疼,眼前阵阵发黑,恶心感几乎让人晕厥过去。
男人丑陋的脸重影成无数张。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天,去给大姨送水果的人是我会怎么样?
当年敏敏,也经历过这些吗?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敏敏睡意朦胧地问:
「姐,你怎么了吗?」
她没看到短信!
我徒劳地蹬腿,抖得像砧板上的鱼,试图制造出提示,方大志用手掐住我脖子,以免我发出求救声。
「快逃——」
我拼命挤出气音,可没人能听到。
眼泪模糊住了视线,绝望中。
我听到啪嗒一声。
门把手,缓缓旋转开了。

-5-
方大志失踪半个月后,他的媳妇举报我。
「我娘家亲戚在谭家村,说我老公失踪的那天晚上,这小蹄子砍了一宿的肉,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倒,肯定是她杀害了我老公!」
她的话,没人ẗŭ₂理。
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罪犯,消失是件喜闻乐见的事。
过了几天,当唐队例行上门询问时。
我的腊肉香肠已经灌好。
我家的自建房有三层,后院有猪圈,杀猪后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地萦绕在空气里。
前院的竹架子上,挂满了正在风干的腊肉香肠。
饱满紧实,色泽乌红的肉垂吊在杆上。
一条条,一节节,一簇簇。
密不透风的肉,散发着浓郁芬芳。
可唐队,却凭借多年刑侦经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香肠不都年前做吗?怎么,都过完年了才做?」

-6-
我平静地解释:
「过年前筹备结婚的事,没空做,谁知闹了那些事,婚事黄了,现在反倒时间多,不做这些做啥?」
唐队眼里露出歉意。
「抱歉,提到你伤心事了。」
「早看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对唐队素来尊敬,当年报案后,他正好在谭家村附近执勤,接到通知,第一个赶到的案发现场。
他抱着妹妹奔上救护车时的情景,我一生不忘。
「王爱莲说她老公失踪第二天,你买了大量的盐、白酒。」
「盐要腌肉,白酒去腥。」我笑了。
「绞肉机做的肉不好吃,没嚼劲,得用刀切刀跺,难免动静大了点,王爱莲用什么理由指责我,扰民吗?唐队,你看我这附近,有民可扰吗?」
我环顾一周。
周围的城中村,许多倒在了推土机下。
整个村,住的人寥寥无几。
方大志骚扰我们的原因,不止是报复。
还有拆迁。

-7-
我家位于即将开发建设的新区,地产开发商迫切拆迁。
但他们的条件太过分,有几家硬气地抵死不肯。
渐渐地,我们成了钉子户。
「地产商老板找了方大志,让他教训我们,坏我们名声逼人走,他老婆王爱莲,亲哥是地产商老板的左右手,当年我家出了事,我妈葬礼上,王爱莲领人砸了灵堂,骂我勾引他男人,害他男人坐牢。」
我护着骨灰盒,虾米一样紧紧蜷缩。
任怎么踢打也不松口。
如今不肯拆迁的有二三十户,都遭到过方大志的恶意报复。
人,做的坏事多,遇到的鬼,自然就会多。
「唐队,方大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消失几天是常态,王爱莲拿这做借口诬陷我,请你们一定要认真调查,还我清白。」
唐警官答应了,他去了猪圈,检查了厨房。
即将离开,邻居谭阿婆拿着节煮好的腊肠,怒气冲冲进来。
我心里咯噔了下。
「小谭,你家腊肠里塞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差点磕坏我孙子的牙!」
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我下意识看向唐队。
阿婆手里香肠里藏着的,赫然是半截牙齿。

-8-
思绪回到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濒死之际,不知道为何,转门的动作停止了。
妹妹平静说:
「姐,我困了,先睡啦。」
她转头离开,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庆幸之余,又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疑问。
她,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随着脚步声离去,方大志露出得意的笑,就在他准备扯我上衣时,门毫无预警地开了。
悄悄返回的妹妹,用花瓶狠狠砸向方大志!
趁着他翻倒在地,妹妹趁机用枕巾勒住方大志脖子。
多年的积压在此刻尽数爆发,用力过度让她原本姣好文静的脸变形移位。
方大志个子不高,但很壮,生死关头,我死死压住他手脚,直到他眼皮上翻,彻底昏厥过去。
「敏敏,怎么办,对,先报警!」
我六神无主,第一时间要打电话。
可妹妹打掉我手机。
她气喘吁吁,头发凌乱,但眼里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生命力。
那么旺盛,熊熊燃烧,仿佛可以烧毁一切。
「姐,机会只有一次。」
我脑子嗡嗡地响,问什么机会,窗外的月亮出来了,妹妹的脸也像月色。
宁静美丽,我想,没人可以拒绝。
「姐,你杀过猪吗?」

-9-
当然杀过。
我们爸爸生前可是屠夫。
所以我家的猪圈格外地大,地窖里还有完整的工具。
「爸之前教过我们,姐你忘了吗?」
妹妹眨也不眨地凝视我,那一刻,我站在人生的岔路点。
是当永远被骚扰、可怜可悲无可救药的受害者。
还是,当猎手。
短暂的思考后,我听到自己另一个声音说:
「记得,杀猪得起锅烧水,水温最好达到 80 度。」
我们齐力将方大志拖到地下室。
水烧了起来,热腾腾的水汽,像足了十年前的雪雾,密密麻麻蒙住了那张丑陋的嘴脸。
这样,他越发显得不是人。
而是一头温顺的畜生。
不,畜生都是无辜的,他不是。
爸爸杀猪的工具一字排开,妹妹镇定地选了把剁骨刀。
大冬天,我背后全是闷汗。
我擦了擦手心汗,也选了把最锋利的。
「用绳子绑住四肢,再倒挂起来,别忘了塞住嘴。」
在滚轮的帮助下,我们轻松将方大志倒置半吊起来。
「比起来,杀猪更难一些,皮下脂肪,也更厚。」
需要的力气也更多。
下手的瞬间,我们手握手,切蛋糕一样,
那一刻,世界安静了。
方大志早就醒了,他双目充血,但嘴里塞着毛巾没法出声,只能不断摇晃,做无助的挣扎。
妹妹看笑了。
「当年,我也这样挣扎过,求饶过。」
「可你放过我了吗?」
鲜血落下,掉进早就备好的盆子里。
这样干干净净,不会到处洒。
妹妹露出久违的微笑,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之后,我们夜以继日忙活了三天。
做成足足三百斤香肠。

-10-
「这是什么牙齿?」
唐警官眉目严肃,他用视线警告我别动,然后戴起手套,检查起那颗牙齿。
巨大的慌乱扼住我咽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几眼后,他无语了。
他说:「谭阿婆,这是猪牙碎片 。」
我几近虚脱,连忙道歉:
「人手不够,做得不够仔细,抱歉啊。」
我也是自乱阵脚。
第一批做的香肠早吃完了。
我家做腊肠的手艺,远近闻名。
妈妈祖籍四川,做得一手好菜,她调出的作料一绝,只是她有哮喘,身子弱做不了粗重活,我跟妹妹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她的好手艺。
肉是得靠手剁,活人手起刀落剁出来的肉,有机器做不出的口感嚼劲。
妈妈说过:食物与美食,差的就是那口气。
活人的烟火气。
小火炒香干辣椒,冰糖、姜粉、花椒粉产自自家后院的花椒树,一锅肉拌匀,灌入肠衣里。
揭盖子,香气喷涌出,我切开一块,妹妹狼吞虎咽咽下。
她发出满足的叹气。
「姐,是妈妈做的味道。」
最讽刺的是,方大志老婆中间来闹过次,看到腊肠还贪婪地抢走了一批。
余下的,送邻居,自己吃。
风卷残云,一干二净。

-11-
送走唐队,妹妹变得精神了不少。
她愿意出院子里晒太阳,恢复沟通,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她充耳不闻,变得毫不在意。
她大口吃饭,冲我笑。
「姐,原来心情不好,只要多吃肉,就会好很多。」
看她振奋,我才放心。
她好,我才能好。
可很快,诡异的事发生了。
一开始,我嘴上起了很多毒疮,又肿又疼,夜深人静时,胃隐隐绞痛。
方大志仿佛还在,并没有消失。
他在侵蚀我的身体。
妹妹足不出户,每日在屋里复习成人高考。
「姐,我不能再颓废下去,我要重新高考,许呈祥不是嫌弃我不是名牌大学生吗?我要证明,我也可以。」
许呈祥,她的前未婚夫,差点成我妹夫的男人。
他本人说不计较妹妹的过去,但耐不住妈妈抗议,最后分手。
我一分神,碰倒了卷子。
扫到卷面,我呼吸陡然急促。
她根本没做题!
那她每天奋笔疾书在写什么?!
纸上写满了不同人的名字,下笔力气极大,力透纸背,充满恨意。
为首的是方大志。
然后,许呈祥。
但最后的名字,让我遍体生寒。
本子里,出现了我的名字。
谭芮芮。

-12-
妹妹原来恨着我。
也是,那晚本来是我要给姨妈送饺子,可忙着跟男友聊电话,才换她去。
妹妹虽然不愿,还是出门了。
我无数次幻想,如果去的是我,是不是会不一样?
也许,妈妈会活着,妹妹也好好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些年,我全心全意照顾妹妹,放弃事业也在所不惜,我读的是医学外科,要有前途必须读硕读博。
可有妹妹,我本科毕业去了私人小诊所,能赚点钱,又能就近照顾妹妹。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晚下手时。
我们是一起干的,但妹妹的手压在我手背上。
从始至终。
在刀上留下指纹的,只有我!

-13-
浑身被刺骨的寒意覆盖。
我来到地窖,打开工具箱。
那晚,妹妹自告奋勇清理现场,如果是她提前收起了这把刀,那我就是唯一的凶手。
晚饭,我们姐妹面对面吃饭。
很安静,谁都没出声。
直到饭见底,妹妹说:「王爱莲一直在到处打听,找监控录像。」
我知道,那个女人固执泼辣,这样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问题。
妹妹放下筷子,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
「姐,我想要吃腊肠了,新鲜的。」
麻痹感窜上脑门。
我一时分不清,她指的肉到底是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ťú²我鼓足勇气,对她说:
「敏敏,用那把刀,举报我吧。」

-14-
其实我早有准备。
在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我就想到了一切后果,世上毕竟没有完美无瑕的犯罪。
肉好处理,骨头难。
我们姐妹面对面坐了很久,仿佛达成某种约定,我拿出一张银行卡。
「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好好备考,钱的话不用担心。」
「姐姐早给你准备好了。」
「密码是你的生日。」
妹妹张了张嘴,眼里晦暗莫测,但很快垂下头。
这时,我接到唐队电话。
我被传唤了。
「王爱莲找到一段监控录像,方大志失踪当晚,你去后山扔垃圾。」
胃更痛了。
异物要破膛而出。
「你家离后山开车要二十分钟,小谭,你到底去那里扔什么?」

-15-
我颤颤巍巍开口:Ťû⁴「我知道方大志在哪。」
唐队赶回警局时,额头布满热汗,他的神情是那么的错愕。
我木讷地抬起头。
「方大志,就在我身体里。」

-16-
我对一切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妹妹不知道这些,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有抑郁症,尤其婚礼没了,她更是常年不出房。」
我将练了无数遍的台词讲出来。
「你妹?」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古怪地重复了这个词。
我生怕他们发现端倪,攥紧了手,点头。
「我妹,谭敏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考试快到了,请你们别打扰她,她原来成绩名列前茅,都是那场事故,她辍学了,现在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她考试。」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住。
尤其唐队的脸上,有一种我没法形容,也从没见过的诡异。
混合了震愕、怜悯、痛心、无奈。
他直勾勾看着我,十万个不忍心,但艰难开口:
「谭敏敏,你压根没有姐姐。」
「……」
「你的姐姐,谭芮芮,早在十年前那场强奸案里死了。」

-17-
强烈的晕眩呕吐感涌上脑袋。
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我才是谭芮芮。
我是长姐,妹妹唯一的依靠。
可怜的妹妹是强奸案的受害者,这些年,幸好有我在,她可以安心躲在房间里,寸步不出也无所谓,由我去替她经历风雨。
「我是姐姐谭芮芮。」我大声坚持。
唐队拿来一面镜子,逼我直视。
我当场愣住。
镜子里的女孩皮肤极苍白,乌黑齐肩的长发,肩膀不停发抖。
我猛地弹了起来,尖叫砸烂了镜子。
「不是,不是你,你不是我——」
砸碎的镜片反射出我惊恐的脸。
「谭敏敏,你有人格分裂。」
唐队懊悔:「我上次去走访你,回来我听录音,发现你的自称有些奇怪。」
他播放录音。
【王爱莲领人砸了灵堂,骂我勾引他男人。】
这里,用的是Ţū́⁺我。
【我们这次做的腊肉很好吃,唐队你也带点啊。】
这里,是我们。
唐队眼神深沉又无奈。
「我还在想,你的『我们』指的是谁?据我所知,这个家,就你一人居住。」
我头痛欲裂地跪在地上,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浑身血液结冰冻结,又在巨大冲击下解冻。
记忆苏醒,血液奔腾。
我想起了一切。

-18-
监控录像里,清晰地记录着这一切变化。
无助惶恐的女孩,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彻底改变。
她抬起头,姿态放松重新入座。
眼神、语气,甚至身体语言,都跟方才截然不同。
「你们可以叫我小谭,因为我是谭敏敏。」
我带着睡醒后的倦意。
「同时,也是谭芮芮。」

-19-
是的,我是妹妹。
那个雪夜我提着保温壶,去给姨妈送饺子。
可姐姐那样的劳碌命,怎么舍得我一个人去?
她不放心,急匆匆挂了男友电话,也追了出来。
「谭芮芮,就是这样善良有责任心的人。」
我被方大志侮辱后砸晕在地,模糊的视野里,我看到姐姐出现了。
她在跟方大志的激烈搏斗中,哮喘发作。
是的,她继承了妈妈的好厨艺与孱弱的身体。
方大志逃走了,姐姐的哮喘药落到一边。
她无助地蜷缩成一团,雪花好厚,覆住她的呼吸,她的药离我七八米的地方,我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就是她伸长手去够药的样子。
很久后,有路人报了警。
唐队抱着上救护车的人,也不是我。
是早就死透的姐姐。
那晚上,我彻底失去一切。
「可方大志只判了十年,我不懂,他明明毁了我全家。」
家没了,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痛苦中,我分裂出两个人格。
遇到痛苦时,都是由姐姐处理,她替我去处理退回彩礼,去应对男友家人谩骂嘲笑。
姐姐无所不能,纵容我,爱护我,绝不背叛。
其他警官嘟哝:「她这幅孱弱的样子怎么对付方大志?还做成香肠?」
「她送的香肠,还有很多人没吃,我们第一时间就检查过了,纯猪肉。」
「王爱莲也吃过,吓得她去洗胃了。」
「吃过的人,体内也没查出问题,我看她是严重幻想症,幻想了一切,应该送她去精神病院,而不是警局。」
可一个消息,让所有人脸色变了。
「谭敏敏后山扔的袋子被找到了。」
大家面面相觑。
「里头,有方大志的血迹与衣物。」
就是那件我在柜子夹缝里看到过的,老鼠灰色上衣。

-20-
知道这个消息,我也愣了。
难道,那晚柜子里真藏着人,我真搏斗过?
我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姐姐不出来,许多事我压根不知道。
唐警官抓到重点。
「难道你们的记忆不互通?」
「谁使用身体,谁才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但我们都相信彼此,不会留有秘密,我们会将每天做了什么,写在日记本里。」
我痛苦回忆,仔细交代。
「姐姐去抛的骨头,她说剩下的骨头分了六次抛,后山山里、宁德路的焚烧厂、江里……」
可唐队按照本子里的地址找过去,却一无所获。
「我们去你说的点找过,压根没有骨头。」
「而且,方大志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巷道,不是你家。」
我懵了。
姐姐在日记里写的,难道是假的?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消失的方大志,究竟去了哪?
如果方大志一天不找到,我就一直会是嫌疑人。
我,到底是不是杀人犯?

-21-
这桩扑朔迷离的案子,被媒体大肆报道。
大家称之为「腊肠杀人案」,因为太过耸人听闻,第一时间吸引了网友视线,热度居高不下。
「从此无法直视腊肠。」
「我看也是这女的傻,为啥不搬走啊?」
「可笑,为什么不是加害者离开?受害者做错了什么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家?搬家不需要钱?你给?」
「什么时候人身保护禁止令可以真正实施起来?精神伤害也是伤害,她的精神病是被恐吓刺激出来的,方大志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我成了警方与医生的观察物。
摄像头记录我每一天的衣食住行,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因为我精神病人的身份,如果警方再找不出证据,我将被无罪释放。
请来的心理医生观察我数日。
最后,提出一个大胆可能。
「她身上,还不止一个人格。」

-22-
「她的行为模式看似是两个人。」
「姐姐,爱看书爱做饭,社交能力较强,出去打工时的基本是她。」
「妹妹不爱出门,对高考有很大执念,天天读书做题。」
「但在家里,我们找到了许多她喝过的酒,还有空的酒瓶,姐姐有哮喘,行为上注重养生,滴酒不沾,妹妹也没有喝酒的习惯,那这些酒谁喝的?」
唐队想起来什么。
「她来自首那天,体内也酒精含量超标。」
「我从不喝酒,滴酒不沾。」
我对他们的推测嗤之以鼻:「我只感知到姐姐,难道我还不了解自己?」
医生温和地解释:
「那个沉默的人格,或许连你姐姐也没察觉,对方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保护你们。」
「……」
「你能分裂出了姐姐,为什么不能分裂出别人?」
医生十指交叉,面容温和。
「你们的父亲,可是屠夫。」
嗜酒凶悍,沉默寡言的屠夫。

-23-
这话让我全身毛孔都Ṱū́₂竖了起来。
「这就解释了,你只记得放血,之后具体分尸的细节都是你们爸爸在做,他是经验丰富的屠夫,是他在分尸抛尸,我们在你家二楼窗台上,找到了属于方大志的脚印,合理怀疑,那晚他确实潜入你家想欺负你,搏斗中被你们反杀,之后你爸爸人格出现,将方大志分尸处理,日记本上的地址,不是你姐写的,是你爸爸写来误导大家。」
我想起那奇怪的反胃感。
身体很重,胃仿佛在烧,那根本不是什么心理作用。
原来,是酒精带来的。
爸爸手艺好,在他的刀下切肉都能成为艺术,他唯一缺点就是嗜酒,我曾无数次想,如果爸爸还在,方大志一定不敢那么嚣ƭüₓ张。
这个猜测让媒体更兴奋。
死去的父亲,在替女复仇?!
「父爱无价,感动了。」
「如果确定是爸爸人格做的,那谭敏敏是不是可以减刑?」
「尸体都没找到,入罪都难,减什么?」
「可,你们怎么确定,谭敏敏说的就是真话?」
「楼上,她要是说假话,一开始就不会来自首啊。」
媒体推波助澜下,我的案子,谭家村拆迁案,地产公司雇佣流氓骚扰威胁谭家村的事,全都无所遁形。
大概是舆论太猛烈。
这天,精神病院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的前男友,许呈祥。

-24-
许呈祥憔悴了许多,我们四目相对,他突然落泪。
「敏敏,你会没事的,我卖了房子,帮你打官司!」
他说了很多后悔的话:「我不该听妈妈的话,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或许对你再关心些,你就不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声泪俱下,我突然说: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敏敏,不是姐姐呢?」
许呈祥呆愣的样子,让我笑了。
我不由回忆起读书时。
重回校园的我,成了异类。
同学们表面正常,却总在偷看我,好像看一个稀奇的怪物,有次体育上,老师教大家自我保护的办法,不知道谁怪喊了声:
「让谭敏敏来说下感受啊,没人比她更清楚。」
起哄声海啸一般覆灭了我。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隐秘又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他们好奇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好奇那些残忍的犯罪细节。
他ŧü₄们,好奇着受害者的一切。
这让我意识到,肉体的耻辱是短暂的。
精神上的凌迟压根没有尽头。
就是在这样困难的境地中,他出现了。

-25-
许呈祥过去对我表白过。
但我专注学业没搭理他,他却多次在别人笑话我时为我出头。
后来我在小诊所里打杂赚钱,他雷打不动来接我。
订婚前,我问他:「你跟你妈说过我的事吗?」
他父母就职于政府,非常注重颜面。
许呈祥迟疑了会,含糊过去:「再说吧,谁没事说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事。」
对,不是好事。
所以我也理解他家的选择。
「我不怪你,你爸妈的考量是对的,我理解他们。」
许呈祥这次下定决心了,顶着母亲的压力继续来探视我。
还给我展示了他卖房的证明。
如此几次,我露出满意的笑。
「小许,你还是个好孩子。」
沙哑的语调,长辈的口吻。
原本削苹果的许呈祥吓得划破手指,嘴唇颤了颤:
「你……你到底是谁?」

-26-
我是谁?
「我」捡起刀,重新拿起苹果,从头到尾一次削好。
「我是芮芮与敏敏的父亲。」
我摸过刀刃,以审视的眼神打量他。
许呈祥也是头一次见识人格分裂,手足无措,我摆摆手,让他坐。
这是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
「之前我不出来,是想考察你,毕竟你在婚礼上一声不吭,我很失望,你这样,我可不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许呈祥呆若木鸡。
「那方大志,他到底……到底死了没?」
我说:「应该还没。」
「如果他还活着。」他迟疑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警察?」
「方大志为地产公司干了许多脏事,差点被灭口,而这里头也有内奸,我不能告诉他们,会走漏风声。」
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去找出他,为我女儿洗清冤屈吧。」

-27-
就在全城寻找方大志尸体时。
一张方大志偷摸外出的照片,被发送到唐队手机里。
看日期,大家懵了,昨天的?
这个大家都以为死掉的人,居然还活着?
就在唐队赶到方大志藏身的郊外小屋时。
他被谋杀了。
方大志死于中毒,这个小屋又在深山里。
恐怕腐烂成骨也没人会发现。
侦破很顺利,凶手让人大吃一惊。
许呈祥。
他就职于化学实验室科研院,方大志的毒,就出自他的实验室,他非常小心,如果不是警方来得及时,他真的可以做到不留证据。
对杀人动机,许呈祥咬死不肯说。
唐队揪着一点不放。
「如果谭敏敏告诉过你地址,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最后,他才含糊说是为了我。
「我……我想亲手给敏敏复仇,才杀了这个人渣。」

-28-
媒体的报道里,许呈祥成了重情重义一时冲动的好男人。
律师认为他这种蓄意谋杀,起码判 17 年。
网友怜悯他。
「虽然他在妈妈压力下分手,可还愿意卖房帮谭敏敏打官司,也很不错了。」
「就是,方大志死不足惜。」
「那也不是他杀人的理由,无论有什么理由,犯罪的实施不容辩驳。」
我洗清嫌疑,在记者陪伴下去看守所见了许呈祥。
他穿着皱巴巴的囚服,我毫不在意,反而用力拥抱他。
镜头围绕我们三百六十度旋转。
全国人民见证了我们的爱情故事。
我深情款款:「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姨的。」
镜头忠诚地记录着我的誓言。
许呈祥死死盯着我,笑比哭还难看,脸扭曲得不似人样。
离开时,我用力拥抱他。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知道我们婚礼那天,为什么方大志能那么快找到婚宴吗?」
我嘴角挑起一抹笑。
「因为,地址就是我给的。」

-29-
方大志消失那晚,我甚至主动见了他。
他威胁我要一百万。
「给我钱,我就撤,不骚扰你,我知道你们这里要拆迁,一百万也不算啥。」
对这个伤害过我的畜生。
我心如止水。
我说一百万是没有:「但别急,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方大志笑得一脸贼样:「不会吧,跟我?」
「谈判桌上,只有对手,没有敌人。」
我可以选择杀了他,也可以利用他。
我淡定说:
「我知道,你那么急迫要钱,是你帮王老板赶拆迁户时,身上又背上了事儿,你怕被灭口,所以需要钱逃跑,但你也看到了,谭家村拆迁推进很慢,等我拿到拆迁款,你估计又要进监狱了。」
被我说中,方大志满脸烦躁。
「我的男友许呈祥,他家在东郊有两套房子,配合我的计划,我帮你拿到一百万。」
他表情古怪。
「你男友,会舍得给钱我?」
「对我他不舍得,对你,肯定舍得。」
月光下,我微笑,与魔鬼一起。
「你那,不是有他很多把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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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错愕,但很快明白过来。
「你说,要我怎么做。」
「要闹大,闹越大,闹得人尽皆知,这样要的钱才越多。」
我的声音森冷无比。
「首先,你需要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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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以为,许呈祥是我的救赎。
在一起后,我也竭尽全力去争取他妈妈的认同。
可他家对我依旧很不满,我有次听到他妈跟邻居嘀咕。
「别看她装得朴素,实际上可会用我儿子的钱了,败家女。」
可,我从没向许呈祥要过钱。
平日开销也是各管各的。
偶然机会,我看到了许呈祥的打款信息,那个汇款人名字。
让我浑身战栗。
方大志。
他为什么会给罪犯打款?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调查了记录,发现许呈祥从大学就开始给方大志户口打钱。
我还在他房间里找到了方大志写来的威胁信。
我这才知道,当年强奸案的真相。
原来,当年许呈祥想追我,我没搭理。
他少爷脾气不服气,听人怂恿,雇佣了流氓吓唬我,想来个英雄救美。
难怪,我一直想不通,方大志喝酒的餐馆在城东,为什么大老远打车来谭家村。
原来,他是被雇来的。
可那天雪太大了,许呈祥出门前被妈妈叫住,他没出门。
方大志喝高了酒,没人阻止,假戏真做犯了案。
许呈祥一个小小的恶念,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准确说,是我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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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方大志要做的一切,交给他。
「按照我的计划走,你会拿走你想要的钱,非到必要也不要离开小屋,连你老婆也不能说。」
方大志消失,最快乐的当属许呈祥。
他终于摆脱了被威胁的生活。
但他很快笑不出了。
在大家都认为方大志死于我手的某天,他收到了威胁信。
这次,里头有他当年雇佣方大志的录音。
他卖房,也根本不是为了我打官司,不然我进精神病院那么久,为什么他非要那天来?
只因他收到威胁信。
方大志威胁他两百万,一分不差。
否则就将当年的真相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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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or not to be,是个永恒的问题。
他可以把线索告诉警察,但这样,方大志是活口。
他过去做的事也将无所遁形。
要是方大志死了,就不成问题。
反正,大众都以为方大志早死在疯子手里。
我想起高三时老师说的话,请重视每一次的选择。
里头随便一题,就可能决定你未来的命运。
现在许呈祥同学,这题,你要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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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我所料。
他独自去见了方大志。
他学生物的,可以利用环境等因素增快尸体腐烂的速度,时间一长,这笔糊涂账,又可以算在我的头上。
他没想到,他一动手,警方就收到信息赶到。
哪怕被抓,他也不会说出真相。
说了,他会罪上加罪。
不说,他起码是舆论眼里的好男人,说不定还有减刑的可能。
他就是这样精致又利己的人ƭù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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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村终于以合理的价格拆迁了。
大家有了钱,谭阿婆的孙子顺利去国外做了手术。
哦,她孙子被方大志扔进院里的鞭炮炸没的腿,我不在家的日子,也多亏她守着监视器。
一旦许呈祥出现,她就会立刻报警。
我捐了一半拆迁的钱给基金,帮助跟我有同样遭遇的女孩。
确定病情稳定后,我离开了精神病院。
开学那天,唐队来送我。
他看我一身大学生装扮,脸上浮现出着复杂的情绪。
「谭敏敏。」沉默良久,他还是决定开口,「你,其实压根没有什么人格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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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头,问为什么这样说呢?
「你说过,人格与人格之间互不想通,你说你们的记忆不共享,但我在医生每天的记录里找到一点奇怪的地方。」
他翻开那本厚厚的记录。
「7 月 22 日下午,那时你的人格是姐姐谭芮芮,结束审问时,我接到个电话,局里有急事,我告诉你,我明天会晚到两小时。」
「7 月 23 日,是妹妹谭敏敏,到了约定时间,她没动静,还跟医护人员说要晚两小时。」
他的目光变得清晰。
「我确定,这个消息只有姐姐知道。」
「如果你们需要记录才能互相告知,那天,姐姐也并没有留下提醒的字条。这证明,记忆不互通这个条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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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是这个时候。
我露出一丝懊恼。
做事还是不够细心,果然,假的东西,总会有裂缝。
他甚至找到了几年前,我报班的资料。
「你这几年,一直在学习如何改变声音。」
扮演不同的人,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
好在,姐姐与爸爸,都是我最熟悉的人。
Z 大门口,停满了送学生的车,父母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学生脸上也是,好多大一新生,他们将步入校园,从这里启航,再驶向人生下一个阶段。
我向往地看着这一切。
「唐队,可你的猜测,不能作为证据。」
男人闭起眼,说「是的」。
「杀人的是许呈祥,从头到尾都是他,我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又冷又热,布满汗。
我知道,他正站在人生交叉点上,做着选择。
我晃了晃,作为告别。
「祝我开学快乐吧。」
说完,头也不回,我大步走入校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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