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的豆腐摊

我爹是个卖豆腐的小商贩,大字不识,却把我的疯子娘照顾得干干净净。
镇上来了个大官那日,我娘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后,突然神智恢复清明。
我原以为这会是美好的开始,却不承想,竟是不幸的开始。
我娘回去后非要跟我爹和离。
原来那名大官竟是她曾经的情郎。
我爹起初不肯,可架不住我娘那副泼辣模样,最后只得同意。
可没想到,就在我爹同意和离后的第二日。
他的尸体就出现在了他的豆腐推车旁。
而我娘,跟着大官回了京城,日子好不快活。
至于我这个拖油瓶,就在他们的鄙夷和谩骂中做小伏低地好好长大了。

-1-
我娘是个疯子。
但有一日我同她上街。
她在街上看到京城来的大官后,突然恢复了神智。
我爹知道这个消息后,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
本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下一瞬美梦却被我娘的一句话彻底打破。
「赵成双,我们和离吧!」
她说那大官是她以前的情郎,她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我爹认死理,死活不同意,可不知怎的,我爹终究还是同意了。
就在我爹同意和离后的第二日。
我爹死了。
死在了他辛勤了一辈子的豆腐推车旁。
他被人发现时,双眼还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我娘只是看了眼我爹的尸体,一滴泪也没掉。
她再没多看一眼我爹,便找人来匆匆将他下葬。
葬礼上她却哭得格外卖力,泪水涟涟。
邻居无一不赞她有情有义。
而我却只盯着我爹的棺椁,再没掉落一滴泪。
葬礼过后七日。
我娘穿着顶好的衣服,跟着大官回了京城。
连带着捎上了我。
邻居们都说我娘命好攀上了权贵,说我以后跟着她享清福去了。
可我那晚却看得格外清楚。
大官抬手就指挥侍卫在我娘面前杀了我爹。
我娘没说一句话。
我爹就那么死在了我娘面前。
可明明,我爹都答应成全他们了呀。
他们怎么还不放过他呢?
我娘跟大官恩恩爱爱,我成了她的拖油瓶。
可我看着他们的幸福很是碍眼,非得破坏了才好。

-2-
大官名叫宋淮之,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新科状元。
当时及第登科后,陛下为他与新城郡主赐婚。
如今他已是工部尚书。
两人婚后也恩爱,育有一女,名唤宋清卿。
新城郡主红颜薄命,在婚后七年便重病逝去。
自此,宋淮之再未续娶。
他也并未有什么妾室通房。
因着他年轻,容貌出众又有才干,即便是再续娶,也令京城许多贵女都心动不已。
可我娘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贵女们的希望。
宋淮之把我娘带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马准备迎娶我娘。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把我娘抬入了宋府。
京城众人都对我娘鄙夷不已。
直说一个寡妇拖着孩子有什么资格嫁给尚书大人宋淮之。
可见过我娘后,鄙夷变成了嫉妒。
宋淮之对外只说我娘救了外出公干的他,两人日久生情。
我娘也实在是长得貌美。
可他们不知我娘跟宋淮之两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宋淮之当初进京赴考时,临行前承诺回来便迎娶我娘。
可天不遂人意,家里发了天灾,天降暴雨,家乡被淹了。
我娘只好跟着众人逃离家乡,自此跟宋淮之断了联系。
宋淮之也曾回去找过我娘,只是并无什么线索。
恰逢陛下赐婚。
他这才娶了新城郡主。
如今,两人再续前缘。
好一段天赐良缘。
只是他们不该害了我爹!

-3-
我在宋府里渐渐长大了,活得小心翼翼。
宋家大小姐宋清卿素来对我娘不满意。
「即便对我父亲有救命之恩又怎样,还不是日日还得供奉我娘。」
是了,我娘每日还要为新城郡主上一炷香。
我娘竟也能忍得。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可即便我娘做得再好,她也对我娘没个好脸色。
更何况宋清卿的外祖家是皇室中人。
我娘讨好宋清卿不成只得把气撒在我身上。
「都怪你,你这个拖油瓶怎么不跟着你那短命爹一起去死啊?」
这些话我早已听了无数遍,如今再次听到,内心更是毫无波澜。
我可得好好活着啊。
宋清卿看不惯我娘,连带着看不惯我。
即使我在府中透明得像没有我这个人,可她每次见到我仍旧对我冷嘲热讽。
「你同你娘的脸皮也太厚了,我的话说成这样你们还不为所动。」
我不甚在意,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我也不同她犟嘴,久而久之,她就把我当成情绪的宣泄口,每次不顺心,就对着我一顿输出。
还……怪可爱的。
她也为我在府中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色彩。
虽说我娘同那宋淮之恩爱不已,可她仍旧有烦心事。

-4-
我娘嫁入宋府也有六年了,却依旧不见她有孕。
这可把她给愁坏了。
原本她就不得京城贵妇的喜欢,何况没有孕育子嗣。
外人更是直接有了嘲笑她的契机。
「再得夫君疼爱又如何?还不是连半个孩子的影子也没有?」
「要我说啊,她迟早得失宠。」
难听的话有很多,原本我以为我娘会气馁,却不承想她越战越勇。
「我是能生的,我定能生得出来。
「我都生得出来你这个小拖油瓶,我一定能再生个儿子。」
她开始拼命地灌汤药,一副又一副,顿顿不落。
这下可把宋淮之心疼坏了。
「窈娘,你便是不能生,我也是不会嫌Ṫũ³弃你的,何苦为难自己。」
我娘泪水涟涟:「宋郎,我只是想同你有个孩子……」
随后我娘趴在宋淮之的怀里低低地抽泣。
可把他心疼坏了。
啧啧啧啧,真是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啊。

-5-
可我娘舒服日子过惯了,老天看不太下去了。
宋淮之已经三十余岁,看着身边的人孩童绕膝,更是狠狠地动起了心思。
我娘也发现最近Ṭů⁵宋淮之很是奇怪。
平日里下了朝便会往家里赶,可最近不是这样。
「窈娘啊,我有些要事要同大人们商量,会晚些回来。」
「窈娘,今晚有人宴请我,有事商讨,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我娘起初还没当回事,可有一次她竟从宋淮之的衣襟处闻到了女子的脂粉香气。
这下可把我娘气坏了。
「好你个宋淮之!」
「我在家里操持一家,为了给你孕育子嗣喝着难喝的苦药调理身体,你却同别的女子鬼混!」
宋淮之皱了皱眉,快走几步到我娘跟前,把我娘揽入怀里:「我的好窈娘,你若不信我,我便真的要痛心了。
「只是一些服侍的侍女不小心蹭到的罢了。」
宋淮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我娘哄好了。
他待我娘更加好了,还请了城东那家金店为我娘打了一对无比华丽的金簪,上头点缀着华丽耀眼的宝石,哄得我娘开心不已。
我娘更是兴致好,竟带上我去城东的金店拿宋淮之为她定制的金簪。
「锦韵,还是你宋伯父对我好,肯为我下这样大的功夫。
「哪像你那短命的爹,就只知敲着梆子卖豆腐,只为我买过一根银簪子!」
我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狠狠攥着,直到掐出血迹我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冲着我娘笑了下:「是啊,宋伯父对您真好。」
我盯着我娘的发髻,那里也曾有着一根银簪子。
是我爹起早贪黑敲着梆子,走街串巷,卖了一车又一车的豆腐,给我娘换来的。
我还记得我爹刚换到簪子的时候有多开心:「韵儿,以后我要更加卖力,争取给你娘换个金簪!」
我爹为我娘梳好发髻,小心翼翼地为我娘戴上簪子。
然后他看着我娘,乐呵呵地笑出声。
那时候,应该是我爹最快乐的时光吧。
而那枚银簪早已被我娘丢弃,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发髻上。

-6-
就在我娘喜滋滋地拿着金簪时,一个挺着大肚的女子进入了金店。
店家立马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夫人,今儿不是您夫君来取吗?」
女子虽挺着孕肚,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一开口更是令人浑身酥麻:「他在外面,马上进来。」
我娘盯着那女子的肚子,目光痴缠。
她也应当很想要个孩儿吧。
下一瞬,一名男子的双手揽上了女子的腰身,将女子拉入怀里。
我娘收回目光的一瞬,看清了男子的样貌。
竟是宋淮之。

-7-
我娘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瞬间被摔得七零八落。
清脆的声音引得众人看了过来。
宋淮之看到了我娘。
他顿时惊慌失措,揽着女子的腰的手一下抽开。
「窈娘,你听我解释。」
那女子也呆在那处,一时之间,宋淮之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先去找谁。
就在此时,那女子似是肚痛,宋淮之立马撇开我娘,去到那女子身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女子的肩膀。
「芸娘,没事,有我在。」
那女子的泪水盈于眼眶,很是惹人怜爱。
「宋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淮之看向我娘,想要张口,却说不出什么。
他看到我在我娘身边,登时下定决心:「锦韵,你先陪你母亲回去,我自会跟她解释。」
随后他抱起那女子大步离去。
只留我娘呆在那里。
「娘,我们先回去,宋伯父说他会跟你解释的。」
我娘终究是哭出了声,双脚狠狠地踩向了地上的发簪,然后愤然离去。

-8-
我跟我娘回家后,过了半天,宋淮之才回到府里。
他进了我娘的院子,然后把在房中伤心的我娘狠狠地揽在怀里。
「窈娘,我错了。我向你说明原委,你原谅我可好?」
我娘回府后,便差她身旁的人去调查那名女子,此时我娘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我娘只是想知道宋淮之对她是否说了假话,如今,宋淮之亲口承认。
我娘静静地看着宋淮之,而宋淮之看我娘想要听他解释,瞬间大喜:「窈娘,数月前跟同僚喝酒时,我醉了,将一名女Ťůₔ子认作了你,意外同她有了一晚。也就是那晚,她有了我的孩儿。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那晚也不是她愿意的。
「我向你发誓,只那一次。
「起初她知自己怀了孩儿是要自尽的,被人救下。后来我得知,我就给她寻了个住处,让她养胎。
「窈娘,你信我。
「待她生下孩儿,我便抱给你,就是你同我的孩儿。」
宋淮之满脸真诚,我娘定定地看着他。
只是内心苦涩。
「你这是看我不能生,故意在外头找的吧!」
这话一出,宋淮之原本的愧疚感也渐渐消失,只剩下对我娘的厌烦。
「叶窈娘,我待你够好了,我不纳妾,后院只你一人,如今我也三十好几,你未给我诞育一个子嗣,我想要个孩子怎么了?!
「我都说了生下孩子便放到你的名下,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我不稀罕!」
我娘也气上心头。
宋淮之自知同我娘说不下去,甩袖离去。
他这一走,便十几天没再回府上。
我娘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宋清卿来看她的笑话,她也没搭理。
半月后,她请人叫回了宋淮之。
宋淮之回到府上后,我娘把他唤入房里。
她的眼角泛起泪花:「宋郎,你还心悦我吗?」
宋淮之多日未见我娘,加上我娘主动示弱,不禁有些动容:「窈娘,我自是心悦你,只心悦你。」
我娘掉落几滴泪,就这么原谅了宋淮之。
我娘不傻,她没有给宋淮之诞育一子半女,终究是她的遗憾。
如今外头的有了,若放在外面离了她的视线,加之那芸娘年轻貌美,宋淮之会渐渐爱上她也未可知。
将芸娘迎入府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终究是好些。
我娘思虑了这么多,却单单没有怀疑过宋淮之,宋淮之他当真还如之前那般心悦我娘吗?
也未可知吧。

-9-
芸娘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宋府。
宋府多了一房小妾,加之带着大肚,引起了一片唏嘘。
外面早就风言风语。
不少看不惯我娘的人这下可高兴极了。
「原以为那村妇是真得尚书大人怜爱,不承想也有今日。」
「定是那村妇生不出孩子,宋大人受不了啦。」
……
我娘多年来听着难听的话不比这少,便轻飘飘地揭过。
宋淮之的确跟我娘和好如初。
每日都宿在我娘的院子里,也不出门应酬。
芸娘成了府里的透明人。
她倒也不急,只是一味地在自己的院落里安心养胎。
就连宋清卿也来找我抱怨过:「看来你娘不行啊,拢不住我爹的心了。
「那芸娘倒是个安分的,不争不抢,就是不知是不是伪装的。」
我也不理会她,就一味地在我的院中侍弄那些花草。
却惹来宋清卿的不解:「你整日就知侍弄这些花草,也不见你多ƭū⁻说几句话。
「真是个呆子,半点没随你娘。」
我笑笑,随后她气呼呼地离去。
是啊,我只是容貌随了我娘,性子却实打实地随了我爹啊。
看着地上的太阳花,我总能想起当初我爹教我种花的情景。
「韵儿,这太阳花总是能寻得到太阳,我们韵儿也一定要像太阳花一样向阳而生呀。」
爹爹,女儿会努力向阳而生的。
ţũ̂₀只是,再等等,再等等。

-10-
安静日子没过几天,我娘同宋淮之就争吵了起来。
我娘竟然发现宋淮之每次同她睡下后,总是夜里起身前往芸娘的院子。
一待就是大半夜,直到天亮才离开。
我娘彻底同宋淮之撕破了脸。
「宋淮之,你不是说不心悦她的吗?!为何她有着身孕你都要去看她?!为何?!
「你同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我娘歇斯底里,宋淮之只定定地看着我娘,许久才出声:「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我允你管家,芸娘不动摇你的地位,你竟还不知足吗?
「你看看如今的你,可有半分从前的模样?
「芸娘很是体贴,她不会像你这般吃醋。
「每次同你在一处,我便觉得压抑,来到芸娘的院子,我的压抑才能得到缓解。」
我娘彻底崩溃了,她呆呆地看着宋淮之,被自己真心所爱之人如此重伤,定是痛的吧。
可不够啊,完全不够!
完全不及我爹的痛苦啊。
宋淮之自从同我娘闹翻后,释放自我般接连几日往府里抬进来一房一房的小妾。
后院热闹了起来。
我娘闹过,可无可奈何,宋淮之再没踏入她的院子。
反而日日留宿在新来小妾的院子里。
宋清卿来找过我一次:「你说我爹怎么了,真的不爱你娘了吗?
「看来这天,要变喽。
「我看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心疼你娘?」
心疼她?怎么可能。
我只盼着她能更痛些我才高兴呢。

-11-
宋清卿最近有些奇怪,不仅对宋淮之没有好脸色,而且竟然在公开场合让宋淮之下不来台。
不止于此,以往她感到闷了但无处可去才会来我的院中坐坐,顺便讥讽讥讽我娘。
可近日她频频往我的院中跑。
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只是呆呆地盯着我种的太阳花。
偶尔冒出一两句奇怪的话:「你说,若你发现你的至亲伤害了你的另一个至亲,你会如何做?」
还未待我回答,她摆摆手:「算了,你反正不会回答我。」
我放下手中的铲子,站起身来,看着宋清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宋清卿盯了我几秒,而后离去。
看来,宋清卿身上也有秘密呢。

-12-
我娘在自己的院落里沉寂了多日,我也不去找她,省得挨骂。
夜幕落下,趁着宋淮之在新来小妾的院中时,我换好衣服悄悄推开了芸娘的院门。
她见到我,往我的身后看了看,而后关了院门,拉着我进了房内。
看着挺着大肚的她,我的眼角泛起泪花:「朝云,值得吗?」
芸娘的嘴角荡起一抹笑意:「只要能让宋淮之得到报应,值得的。」
芸娘原名沈朝云,原是前工部尚书沈家的千金。
三年前,沈家被满门抄斩,罪名是工部尚书沈从韦贪污了朝廷修筑堤坝的银钱,致使朝廷拨下来的款到了地方变得很少,下头的人修筑堤坝用的是一些粗制滥造的材料。
最终堤坝没能抵住暴雨的袭击,导致死伤惨重。
天子震怒,判了沈家满门抄斩。
而沈朝云被她父亲悄悄保了下来,被送入偏僻的村落里,她得以活了下来。
沈朝云这几年一直在想着为沈家报仇,多方打探,竟查到了宋淮之的头上。
她查到是宋淮之当年诬陷了沈家,而后他得以上位,成为新一任的工部尚书。
我几年前私下探查宋淮之时,意外结识了沈朝云,发现她也在私下调查宋淮之。
一来二去,从最开始的试探,到最后卸下心防,我们都互相了解了对方对于宋淮之的仇恨。
自此开始了合作。
她意外同宋淮之滚到一处也是她自己的手段。
我曾一再劝告她换个别的法子,不必去毁了自己的一生。
可她彼时满眼恨意,宋淮之又不近女色,无从下手,她只好以身饲虎,往宋淮之的酒里加了点药,她说只有去到他身边博得他的怜惜,才是最快的法子。
我动摇不了她的想法,只好作罢。
只得暗暗帮助她。
包括发现她有孕,故意在宋淮之面前做出堕掉孩儿的样子,都是我同她商议好的。
目的只为引他上钩。
宋淮之没想过把朝云纳入府里,这可怎么行,所以才有了后来金店的偶遇,这计划也是我写信告知于她的。
朝云入府后,小意温柔,不争不抢,同我娘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娘的每一次生气都将宋淮之一步步地推向朝云。
「韵儿,不必为我担心,只要能报得大仇,我永不悔。
「只是宋淮之的书房看守严密,若想进去,还需时机。」
朝云的眼中透露出丝丝忧愁。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莫急,我们行至此便已无后路,少安毋躁,我们静待时机。」
「万事小心。」
「放心。」
我刚要推门离去,却发现窗户后面有个人影。
一直在偷听我俩的对话。
我果断推开门,一把将她薅了进来。
竟然是她!

-13-
宋清卿。
我丝毫不觉得讶异。
反倒是她,惊得下巴要掉了。
来时我便觉得有人尾随,我回头瞄了一眼,她自以为藏得隐蔽,实则她的裙摆的一角露了出来,裙摆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加之宋清卿近日的反常表现,我确定是她。
只是她既然想知道我的秘密,我便也要知道她的,这样才公平。
那日我的反常定引起了她的注意,所以我才拼一把,故意深夜来找朝云,引她至此。
宋清卿先发制人:「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赵锦韵竟藏着秘密。
「说,你为何要设计害我爹?」
朝云一脸担心,我宽慰她,叫她放心。
我走到宋清卿的身前,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宋淮之是我的杀父仇人啊。
「何况……」
我凑近她的耳边,低语:
「他也是你的杀母仇人,不是吗?」
闻言,宋清卿登时瞪大了双眼,呆在了那处。

-14-
我果然猜对了。
原本宋清卿因为生母早逝,对宋淮之虽不亲热,面子上却也过得去。
可近日她对于宋淮之的态度,加上她先前同我说的那句话,我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其中可能隐藏着秘密。
我便顺着这个线查了下去,竟意外探听到了先前的尚书夫人——也就是新城郡主——的离世似乎有些蹊跷。
新城郡主同宋淮之大婚之前,身体康健,也曾陪父上过战场。
可自从婚后生下宋清卿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生产过后的几年里,新城郡主的身子时好时坏,慢慢地,身体竟直直地衰败了下来,直至最后离世。
新城郡主自生产过后,三不五时地缠绵病榻,大夫只道是生产之时亏空了身子,加上她生产之时的确难产,足足ŧù³两日两夜才生产下来,故并未引起旁人的怀疑。
也因此瞒过了她的娘家。
王爷对于宋淮之后来续娶也并未多说什么,加之娶的又是个毫无根基的村妇,王爷也并未多加阻止。
这也是我娘能够入府的原因。
我面前的宋清卿在我提到她的母亲之时,便已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一时之间,泪水决堤。
良久,她整理好情绪,直视着我跟朝云:「我娘是他害死的,我恨他。
「不仅如此,包括芸娘的家人,还有你的父亲,也都是他害的。
「我有证据。」

-15-
宋清卿的话,宛如一声平地惊雷,彻底把我跟朝云震蒙了。
她娓娓道来,我跟朝云静静听着。
原来几日前,宋清卿因要找一个砚台而进入了宋淮之的书房,原本拿着砚台就走,可脚不小心碰到了书桌的暗扣,一间密室在宋清卿的面前打开。
她觉得好奇,就顺着密道进去了。
却不承想,里面竟然是一个个的牌位。
有好多沈家的,竟然也有自己母亲的。
她实在觉得太过震惊,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炸开。
虽说她不懂朝政,可当年的沈家惨案路人皆知,加之宋淮之那段时日十分诡异,他整日闷在书房,想必就是在这些牌位面前吧。
她再看向母亲的牌位,越发觉得母亲的死有蹊跷。
她颤抖着走向母亲的牌位,竟在牌位后面发现了一封信。
上面记明了她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当初宋淮之虽娶了新城郡主,可心里却一直想着我娘,觉得对不起我娘,便在新城郡主生产之后往她的补药里下了损伤气血之物,继而导致新城郡主慢慢死去。
宋淮之怕自己遭报应,就在书房后面的暗室里为他所害之人都立了牌位,想要以此来忏悔。
当真可笑。
「牌位里面有『赵成双』这个名字吗?」
我忽地开口。
宋清卿沉默一瞬:「有的。」
赵成双便是我爹。

-16-
朝云也问出了问题:「我沈家全族呢?」
「有的。」
室内静默几瞬,朝云开口:「所以,我不该找宋淮之报仇吗?」
「应该的。」
「我也要报仇的,为我娘。」

-17-
宋清卿向我们讲述了她的孩提时光。
「自我有记忆起,母亲便时常卧床,虽病着,可对我的爱丝毫未变。
「她会亲手给我做樱桃酥,亲手为我扎风筝,亲手为我挽发髻。
「只要她舒服一些,她总是为我亲手做些事情。
「可父亲却待母亲冷冰冰的,整日没个笑脸,也不会同我玩,只有母亲陪着我。
「我那时便想父亲似乎不喜欢母亲,母亲总是很悲伤,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母亲曾上过战场,英姿飒爽,那时的她笑容明媚,那时我便想,等我长大了,我要带母亲走。
「我要让母亲做回那个明媚的女子。
「可我七岁那年,母亲彻底离开我了。
「她离开的那日,她拉着我的手呢喃着『我的卿儿,要活得快乐』。
「我自此没了母亲。
「待我最好的母亲没了,所以,我要为她报仇。」
宋清卿的眼泪滑落在地上。
我轻轻拍向她的肩膀:「宋淮之真的该死。」

-18-
若我们直接拿着密室里的东西去告发宋淮之,说不定会被他反咬一口。
只有让密室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人们才会相信宋淮之的恶行。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朝云的目光急切。
我盯着她的肚子:「两个月之后。」
待朝云产下孩儿,宋淮之必定宴请宾客,届时高朋满座,便是最佳时机。
朝云向我点点头:「那便再等两个月。」
我看向宋清卿:「此刻若后悔还来得及,你还可以救下你的父亲。」
宋清卿摇了摇头:「这世上母亲待我最好,宋淮之辜负了我的母亲。
「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19-
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娘依旧被宋淮之厌弃在院子里,宋淮之再也没去过她的院子。
他在众多小妾的房里整日寻欢作乐,完全忘记了我娘。
但那些个小妾也并未有喜讯传出。
我娘的脾气愈发暴躁,我也不去找她。
朝云临盆在即,宋淮之也喜不自胜。
直说孩儿诞下后要大摆宴席。
朝云就笑笑。
很快到了朝云临盆之日。
小家伙似是不想让朝云很痛苦,即使是头胎却也生产得很快。
是个大胖小子。
宋淮之大喜。
我娘得知消息后,笑得可怕:「他有儿子了,他有儿子了。」
我同朝云都很开心,离宴请的日子越来越接近。
宋淮之把孩子的满月宴办得很隆重,邀请了很多官员以及家眷。
就连宋清卿的外祖家也被他邀请而来。
好不热闹。
就连我娘也被他要求梳妆打扮,陪同他招呼宾客。
众人喜气洋洋之时,一声通报从外院传来。
「太子驾到!」
宋淮之蒙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跪迎太子。
「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常服,笑容溢于嘴边。
「听闻宋尚书喜得贵子,特来沾沾喜气。」
宋淮之一听,更加高兴,客客气气地把太子奉在上座,准备开宴。
却不料,此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打乱了这一切。

-20-
太子的护卫纷纷拔刀保护太子,众人乱作一团。
那黑衣人朝着书房的方向飞去,太子的侍卫就紧紧追在身后,宋淮之的脸色变了几瞬。
不消片刻,侍卫来传,刺客已抓到,请太子前去定夺。
太子的视线扫过众人:「何不一同去看看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如何?」
见太子这般说,众人纷纷跟上前去。
一路行至书房,到了书房门口:「宋大人,打开书房门,让众人看看是何刺客?」
宋淮之犹犹豫豫,当下便拒绝:「太子殿下,何不把人提出来,这样看得更清楚些呢。」
太子的侍卫开口:「刺客已被绑在柱子上,大人还是打开门为好。」
这下,宋淮之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推门而入。
打开门,太子最先进入书房,随后身后官员纷纷跟上去。
下一瞬,呼啦啦的声音传出来,一间密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21-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满屋的牌位,很是瘆人。
朝云越过人群,行至太子面前,跪下磕头:「臣女乃前工部尚书沈从韦之女沈朝云,有天大的冤情,特请殿下做主。」
众人议论纷纷:「沈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怎么还漏了一个?」
「这是有冤情,我便说沈大人不是那般人。」
宋淮之瞪大眼眸,似是得知自己被骗了:「贱妇,竟敢诳骗我!」
作势便要扇到朝云。
太子一声令喝:「大胆!」
宋淮之消停下来。
「沈氏朝云,你有何冤情?」
朝云盈盈一拜:「家父当年因贪污一案落得凄惨的下场,这一切都是宋淮之的栽赃陷害!
「当年宋淮之只是工部侍郎,因贪心不足,吞了赈灾的银钱,却栽赃到我父亲的身上,后他升任工部尚书,好不得意。
「所有证据,均在密室的牌位之后,请殿下明察!」
朝云说完之后,太子便命人去牌位之后取证据。
果真如朝云所说,牌位后不仅放着宋淮之的忏悔信,还有当年的赈灾账簿,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大人果真冤枉啊!」
「宋淮之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宋淮之瘫坐在地上,证据就摆在那,他也蹦跶不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忏悔之举竟直接把他害死。

-22-
我拨开人群。
「民女有冤情。」
众人纷纷看来,我走到太子面前跪下:「民女要状告宋淮之草菅人命,害我父亲。」
我娘看向了我,眼神中皆是惊恐:「你看到了,你看到了。」
我不再看她。
得到太子的答允后,我从密室中抱出了父亲的牌位,后面赫然夹带着证据。
我跪在太子面前,讲了宋淮之杀害我父亲的前因后果。
宋淮之瞪着我娘:「都是你惹的好事,贱妇!
「你也有份!」
他一下把我娘拉到地上,扇了一巴掌,巴掌印登时印在了我娘的脸上。
「太子殿下,都是这贱妇勾引我,非要跟着我回京城,央求我杀了她丈夫的,太子殿下!」
看着两人狗咬狗,我竟无半点喜悦之情。
对这两人,众人也都议论纷纷。
「杀人的时候怎么不分你我,如今事发就分起你我了?」
「真是对狗男女。」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
一直在书房外的宋清卿走了进来,表情淡然:「太子表哥,我要告发宋淮之杀害我母亲新城郡主!」
众人一片哗然。

-23-
京城人人都知道当年新城郡主同宋淮之的婚事,曾经两人被称为佳偶天成。
却不曾料到,宋淮之能这么狠,连自己的发妻都杀害。
「我带了人证,就在书房外。」
「宣。」
我曾以为宋清卿犹豫了,几日前她不见了踪影,不承想她是去寻找人证了。
一个年纪略长的妇人走了进来:「奴婢曾是新城郡主的贴身侍女,只因意外窥得了宋淮之给郡主下药后,便被灭口,幸而老Ṭùⁿ天垂怜,我得以活下来揭发这个人面兽心的恶人!」
老王爷一听这话,气得恨不得要掐死宋淮之:「我的女儿竟被你害死,亏我当初如此提拔你,你真是,真是该死!」
老王爷一脚踹在了宋淮之的胸膛,宋淮之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见场面混乱,挥了挥衣袖:「把所有证人、证物都好好带走,届时进行判决!」
随后,太子走出书房,临走前看了我一眼。
我报以感激的眼神。

-24-
我娘连同宋淮之都被下了大牢。
天子得知后震怒,因证据充分,宋淮之被判了死刑,抄没全家,三代不可为官,而我娘也被判了流放。
刑罚开始前,我使了些银钱进到了狱中,最后一次见她。
我娘见到我时,精神已经恍惚,可当我提到我爹的名字时,她立马安静了下来,她自顾自地说着:「你爹就是个傻子,救下了流离失所的我,给我饭吃,给我房间住,大冬天自己就睡在冰凉的地上。
「他对我好,我的心也是肉长的,看着他在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时,我同他说要跟他成婚。
「这个傻子,还以为我是说笑,红着脸离开了,可我是认真的,我想给这个男人一个家。
「我同你爹成婚了,虽不富裕,可两人靠在一起总是温暖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有了你,我开始胡思乱想,我总是想起宋淮之,精神变得恍惚,加上你整夜啼哭,我崩溃了,变得疯疯癫癫。
「可你爹不嫌弃我,既当爹又当娘,还要照顾疯癫的我。他用他的豆腐小推车,撑起了这个家,照顾着我们娘俩,还给我买了银簪,我当时想着若我好了,定要同他好好过日子。
「可在那日,我见到了宋淮之,已经成为大官的宋淮之,我不甘心啊,回去我便同你爹说了狠话,同他和离。
「这个傻子他不肯,好在他最后答应了,可宋淮之没打算放过他,他当着我的面杀了他,原本你爹是挣扎的,可看到我后,他不挣扎了,只留下一句『照顾好韵儿』。
「我不敢哭,我怕宋淮之会杀了你。
「你爹就这样死在我的眼前。
「我后悔啊,韵儿,若能重来一次, 我只想同你爹好好地过日子。」
我贴近她的耳边:「你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未有孩子吗?是因为我给宋淮之下了绝子药啊。」
我娘忽然神志清醒起来:「那芸娘的孩儿……」
我未出声,而后她哈哈大笑起来:「宋淮之啊宋淮之, 你果然是不配有孩子的,哈哈哈哈,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不是自己的, 哈哈哈哈。」
对面牢狱里的宋淮之彻底崩溃:「真是一对贱人母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置之不理,杀人必得诛心呐。
我看着面前蓬头散发的我娘,从袖口翻出一枚银簪,戴在了我娘乱糟糟的头发上:「还记得吗?这是爹为你买的。
「希望爹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你了。」
我娘摸着那枚银簪,痛哭起来。
而我看了她最后一眼, 然后离开了牢房。
自此一别, 便是永远。

-25-
太子在宋淮之行刑前找到了我, 一见我, 便笑了笑:「怎么样, 欠你的可还清了?」
我冲太子粲然一笑:「多谢殿下,为我父亲申冤。」
太子同我幼时有过几分交情, 当时天子南巡,小太子也跟着,我意外救下了溺水的小太子。
当时小太子说欠我一个愿望, 留下一枚玉佩,让我兑现愿望之时拿出来。
朝云孩儿满月宴之前, 我求了宋清卿帮我把这封信捎给太ţų₆子。
才有了那天的太子为众人伸冤一事。
如今, 愿望已然兑现,大仇得报, 我也该回去了。
回到我同爹爹的故乡——清溪镇。
走之前,我去见了宋清卿跟沈朝云。
朝云的孩儿并不是宋淮之的, 宋淮之没有碰到朝云一丝一毫,她的孩儿是之前沈大人为她精心挑选的保护朝云的侍卫沈放的。
一场意外, 整个沈家唯有两人活了下来。
那沈放我也是见过的, 面目俊朗, 对朝云无不贴心。
当初朝云以身饲虎, 也是有他在旁帮助, 才使得计划如此顺利进行。
如今大仇得报, 沈家得以平反,陛下特赐黄金百两助朝云光复门庭。
有沈放在身旁护着朝云重新撑起沈家, 我很放心。
宋清卿回到了外祖家, 老王爷整日同她讲新城郡主年轻时的事情。
也只有在这里,才会有人同她一同想念她的母亲。
如今的她, 也拿起了一杆长枪,同她母亲当初一样,终究会有一日上阵杀敌, 保家卫国。
而我, 回到了清溪镇,开办了女子书塾。
之前在尚书府长大的那段时光,我也从不懈怠, 私下里努力读书。
爹爹活着时便说:「若天下女娃娃都能读书该多好。」
带着他的愿望,我教出了一个又一个为朝廷作出贡献的奇女子。
我真的有在向阳而生,爹爹此刻应当看到了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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