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典妻

因年景不好,家里没了收成。
娘为了渡过难关,把我典给镇上的李员外家做典妾。
契约如下:
【典妾三年,得银三十两。
生下女儿,赏十两;生下儿子,赏五十两。】
银货两讫,干干净净。
可后来我给李大公子生下了儿子,他却不放我走了。
大少奶奶容不下我,在叛军杀来时只把我独自抛下。
为了不受乱军凌辱,我凄惨地投井而亡。
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做典妾了。

-1-
从小爹娘就告诉我,咱们种庄稼的,靠天吃饭。
年景好,雨水多,日子就好过些;年景不好,雨水少,日子就难过些。
可万万没想到,今年会这样艰难。
地里的收成比去年低了三成,抛去地租和成本,几乎填不饱肚子。
弟弟的书读得好,可私塾的束脩交不上,纸笔也买不起。
爹四处借债,急得日夜上火,最后病倒在床。
娘亲为了渡过难关,只好忍痛把我典给了镇上的李员外家做典妾。

-2-
外人都说,李员外家有良田千顷,万贯家财。
李员外的长子李素更是个才华横溢、相貌堂堂的举人,不然也不会让县太爷看上,将爱女冯秋华许配给他了。
李素和冯秋华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可冯秋华进门后三年无所出,李太太这个婆婆坐不住了。
无子在大户人家本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冯秋华不愿给大公子纳妾,拖来拖去,实在是拖不得了,才同意典一个妾来。
生了孩子后,银货两讫。
这才能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李太太见儿媳松了口,忙招了牙婆来,许以丰厚钱帛,定要选个身体康健、相貌秀美的黄花闺女。
后来,李太太选中了我,家人喜不自胜。
三十两足以给爹爹抓药,送弟弟上学,让全家温饱。

-3-
进了李府后,我小心谨慎,事事低调,只求熬过三年,好回家和亲人团聚。
李素一开始来找我,始终冷着个脸,连句话也不多说。
来我房里一日,回头得去大少奶奶房里十日。
我在李府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
可慢慢地,李素对我越发好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教我读书写字,让我红袖添香。
现在想想,我们也算是过了一段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日子。
我怀孕后,李素更加离不开我。
直到我生下了儿子,李素终于许诺,要正经娶我当二房贵妾,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当时我鬼迷了眼,舍不得嗷嗷待哺的孩儿,更舍不得我的第一个男人,便答应了他。
殊不知,我这一决定,让我命丧黄泉!
后来李素进京赶考,郑王造反,叛军攻了过来,烧杀抢掠。
大少奶奶带着全家去知县府里避难,独独把我抛下。
「当初你若是老老实实地走了也就罢了,可你勾走了大少爷的心,就别怪我心狠。」
李家人惧怕冯秋华,无人向我伸出援手。
我不想被乱军凌辱,无奈之下,只能万念俱灰地投入水井,好歹能清清白白地留个全尸!

-4-
再次睁开眼睛,我还在娘家,我的心还「怦怦」地跳动。
我还活着!
爹爹正躺在床上叹气,娘站在门口愁眉苦脸。
我姑姑正说起典妾的事:「我知道哥哥嫂子舍不得,可三年就给三十两,若是能生个儿子,那就是八十两,什么都够了。赵牙婆已经看了不少姑娘,都看不中。不然让芳姐儿去试试?」
李家要典妾的ṭù⁷消息,正是嫁到镇上的姑姑带来的。
她实则也是一番好意。
可我总不能跳两次火坑!
我爹重重地咳了几声,道:「这可不行,多少钱也不能毁了芳姐儿一辈子啊!」
我娘含着泪说:「可你这身子,实在拖不得了……」
爹爹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他倒下了,我和弟弟妹妹,将来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家人,总要有取舍,总得活下去才行。
上一世,我主动要求去李家典妾。
这一世,我总不好显得太过冷血。
我轻声道:「按理说,用女儿区区三年换全家活命,再应该不过。可我听说李少奶奶是县太爷的闺女,李家这么有钱,难不成没有钱买个妾?还不是因为李少奶奶不愿意。我要是跑到李家去典妾,不是明晃晃地得罪了县太爷么!」
事实上,冯秋华能毫不顾忌地将我置于死地,就是因为县太爷始终在背后为她做主。
李家也好,我家也罢,无人敢追究。
娘只是个普通妇人,听了这话,便有些退缩,道:「这也是,咱们平民百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县太爷啊!」

-5-
就这样,我打消了父母让我去李家典妾的心思。
可眼下家里还是急需一笔钱救急才行。
我姑姑说:「那就只有让芳姐儿和香姐儿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可那就没多少钱了。」
穷苦人家,遇到天灾人祸,就只能卖儿弼女。
我妹妹香姐儿才七岁,要她去别人家里为奴为婢,我实在不忍心。
「我听说李员外的太太病了,想吃江南小点,不然我去试试给她当厨子?」我提议道。
李素的母亲是江南人士,她嫁到北方已有二十余载。
本来她有两个陪嫁丫鬟都会做江南小点,可惜死的死,嫁人的嫁人。
当初在李家典妾三年,我看出李太太和大少奶奶在打对台。
为了受到太太的庇佑,一直讨好她,还学会了做点心。
当厨娘总比典妾强。

-6-
爹娘和姑姑都诧异地问道:「此事你是从何得知?」
我随口说:「听村口杏花的娘说的。」
杏花的爹在镇上做工,会带来一些镇上的消息。
姑姑想了想,道:「可你哪里会做什么江南小点?」
我暗叹一声,我怎么不会做,我可是用心做过三年呢。
「我和杏花的娘学的,她老家是江南人呢。」
见家里人半信半疑,我微微一笑道:「姑姑,你就带我去试试,万一李家用我呢?不用咱也没有损失。」
姑姑点点头:「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就这样,姑姑带我一起回了镇上。
等我们赶到宋牙婆家中,正迎面碰见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正带着女儿,脸色阴沉地走出来。
宋牙婆在门槛里嘟囔道:「长得东施一般,还敢出来献丑!李员外的门哪是这么好进的!」
接着她便瞧见了我,眼睛顿时一亮:「这丫头不错,腰是腰,臀是臀,模样也好。」
上一世她也是这么说的,一直夸我看起来好生养。
我连忙垂下头:「我是来找厨娘活计的。」
我姑姑也道:「正是。」
「哦……」
宋牙婆这才明白,我是要去李府做工。
她略微有些失望,道:「知道了,明日老身要去李府,你便跟着吧。」

-7-
在姑姑家,我一夜无眠。
想到要再次踏足李家,一股难言的恐惧和复杂情绪在我心头萦绕不去。
李素的深情不舍,冯秋华的嫉妒狠毒,孩子那止不住的啼哭声,好像一场无休止的噩梦。
我实在想离这群人远远的!
可我若不去,又如何能帮助家里渡过难关?
就这样,转日一大早,我跟着宋牙婆去了李家。
无论何家请厨娘,都是要试试菜才行。
在下人的带领下,我去后厨给李太太做了一道蟹壳黄、一道云片糕。
蟹壳黄实际上就是金黄酥脆的带馅烧饼,李太太喜欢葱油鲜肉的,我特意把点心做得小巧可口,基本上一口就能吃下一个。
云片糕最重要的就是清甜香软,摆盘精美。
这两道点心虽然看起来简单,却最是考验功夫,也是李太太最喜欢的。
果然,等点心送上去,不出一会儿,下人就叫我去正堂,说太太要见我。
我强忍住紧张的情绪,垂着头走了过去。
李太太还是当初的样子,她四十上下,风韵犹存,看起来和蔼可亲。
她对我的手艺很满意,当即打赏了我一个金戒指,问我还会做什么。
我把上一世会的全都说了一遍,李太太更满意了,对牙婆说:「那就是她了,一个月二两银子。」
这笔钱算是十分丰厚。
我轻叹一口气,只要我做满一年,家里就能活了。
就一年。
接着,我把李太太预付的月钱和那金戒指一起交给了姑姑。
「您带回去给我娘,让她给我爹抓药吧,以后的月钱,我会按时送回去。」
姑姑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多亏你了。」

-8-
真没想到,重活一次,我还是回到了李府。
安排妥当了,我来到厨房,开始准备每日做点心的材料。
李家原本雇的王厨娘脸色始终不太好,担心我抢了她的差事。
可我只打算待一年,为何不跟她搞好关系呢。
于是我挤了几滴眼泪,对王厨娘说了家里的难事,还说愿意把手艺慢慢教给她。
王厨娘难以置信地说:「你就不怕教会了我,你就没活计了?」
我摇摇头:「我这些小本事,实在不值一提,我只要在李府一年,家里过了难关就回去了,我走后您就给太太做点心,她就离不开你了。」
王厨娘喜出望外:「妹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我说:「姐姐若是真感谢我,平时就教我几手,以后我一辈子受用!」
等我离开了李家,说不定还要凭手艺挣钱。
这一世,我再也不想被人当作玩意儿、物件,永远低人一等。
再说三年后,叛军就会攻打过来,我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止再次家破人亡。
「没问题!」
王厨娘是个老实人。
上一世我刚到李府,冯秋华处处挤对我,让厨房给我上的菜都是残羹剩饭,王厨娘看不过去,偷偷给我送过一些吃食。
我心中感念她的好。

-9-
就这样,我在李家待了一个月,每天只管变着花样给太太做点心。
为了不惹是非上身,我整日灰头土脸的,连厨房的门也不出。
王厨娘经常和我开玩笑,说:「你这年岁的小姑娘,谁不爱个花儿、粉儿的,你怎的这么素净?」
我笑笑没答话。
现下还要挣李家的钱,若是不小心惹了大少奶奶的眼,可就重蹈覆辙了。
这一个月中,宋牙婆又来了几次。
可带来的姑娘,李太太全都不满意。
冯秋华看上的,她觉得太委屈儿子。
我深知李太太的心思,其实她早看不过儿媳仗着有个当县令的爹,日日在家中摆谱,更恨她生不出,还妨碍自己抱孙子。
李太太最想的就是给儿子寻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子,和儿媳分宠,日后好拿捏她们,端坐钓鱼台。
从前的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落入了这二人的婆媳之争,最后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现下我能靠手艺吃饭,日子过得踏实多了。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我才第一次见到李素。
他还是老样子,神情严肃,为人端方,可掩饰不住人品风流倜傥,家中丫鬟、婆子的眼睛几乎都黏在他身上。
见到我后,他只是微微扫了我一眼,便别开了脸。
可我还记得他温柔地抱着我,深情不改的样子。
上一世我死后,魂魄执着不散,飘荡在李府之中。
我看到了李素回乡后从井中捞出了我的尸身,抱着我的枯骨不甘地哭泣。
他隐忍不发,在冯家失势后,杀了冯秋华为我报仇。
杀人后,含笑自尽而亡。
若是没有我,李素可能会过得更好。

-10-
李太太看遍了宋牙婆送来的女子,还是没一个中意。
不是嫌长相不够标致,就嫌身子不够健康。
管她最后选谁呢,我只埋头干活。
这一日,我做了些梅花糕,正要给太太送过去。
一个叫作知墨的小厮跑了过来,说道:「芳姐姐,可有什么现成的点心,给大少爷垫垫肚子?」
知墨是李素的贴身小厮,我哪里会不认得。
可给李素……
我下意识地拒绝道:「眼下只有些梅花糕,不过是给太太备下的。王姐姐那刚蒸出一笼鹅油卷,可香了,你拿那个吧。」
王厨娘笑道:「可不是,我这就给你拿一笼去!」
知墨摇摇头:「不用,少爷说了,不想吃咸的,就是读书累了,想吃点儿甜的。给我几块就够了,你做了这么老些个,太太哪里用的了?」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给难免得罪人,我只好给拿了三四个梅花糕给他。
知墨这才笑着走了。
其实李素和太太口味相近,也爱吃甜的。
上一世,我也给他做过的……
我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这梅花糕该做得差一些。

-11-
李素吃了我做的梅花糕后,果然大为赞赏。
不出一个时辰,就遣了知墨打赏我一吊钱。
我连忙推拒:「已经拿了工钱,哪里还能要赏!实在不敢收下。」
知墨说:「让你收下就收下,这有甚可客气的!少爷说了,以后只要是太太的点心,都多做出一份,给书房送过去,做好了有赏!」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是李家的下人,又不是只伺候李太太一个人,李素是府里的主子,我不能拒绝。
可牵扯过多,无论如何也不是好事。
就这样,我每天做的点心,有一半都进了李素的肚子里。
李素是个大方之人,两旬之间就打赏了我两次。
王厨娘羡慕地说:「你这运气真不错!」
这可不是什么好运气!
我知道李素打赏我只是因为他欣赏我的手艺,实则他都没怎么见过我。
可即使是这样,还是引起了冯秋华的注意。

-12-
没多久,少奶奶冯秋华房里的丫鬟小红跑到厨房来,冷冷地打量我几眼后,高傲地说:「听说你做的点心不错,连少爷都赞赏有加!做些拿手的给少奶奶送过去,做好了重重有赏!」
王厨娘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忙点头称好。
李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就算是得罪太太也不要得罪少奶奶。
上一世,李素曾和我说过,冯秋华一开始虽然骄纵,但不失为一个天真热忱的少女。
可婚后多年无子,让她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加上她爱惨了李素,性情越发偏执扭曲。
若不是县令尚在,李府是断不会容许李素膝下犹虚的。
可就算是县令,也不能妨碍人家要儿子。
李素是个正人君子,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婚前也没有通房丫鬟。
即使是这样,冯秋华仍是防着所有女人。
现下正是李家大张旗鼓找典妾的节骨眼,我若是被她盯上了,可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我渐渐冷静下来。
如今和从前不同,我只是厨娘,并没有签卖身契。
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直,冯秋华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我从灶里找了些灰,薄薄地涂在脸上,让脸色显得暗沉,还把头发放多了几绺下来,遮住大半个脸。
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做了些点心,找了个精巧的食盒放进去,来到了冯秋华的院子。
冯秋华本来是打算敲打敲打我,可见我这个样子,顿时散了大半的戒心。
在她看来,李素眼光很高,怎么也不至于这样饥不择食。
见我沉默寡言、老实本分,冯秋华随口敲打了我几句,就放我回去了。
走出她的院门,我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能这样下去了。

-13-
为了不被瓜田李下,我想了一个办法。
我把给李素和李太太做的点心做了标记。
李太太那份按照往常的方式去做,李素那份动了些手脚。
有些少放了一些糖,有些多放了盐,分量拿捏得很细致,可就差这么一点儿,味道就不一样了。
李素一向挑剔,若是吃着不顺口,自然就不会再来要点心了。
就这样,过了三五日不到,知墨就跑来告诉我,说不让我送点心了。
我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做出遗憾的表情。
王厨娘咋舌道:「这是怎么回事?唉,以后没了少爷的打赏了。」
她不无惋惜,可我却很得意。
可过了几日,太太那里却说要我再多做些点心送去。
这是什么情况?
我几乎是每天都给太太准备点心,可她一个人也吃不了ṱŭ̀⁰多少。
基本上都是捡着放在尖上的吃了,剩下的分给了屋里丫鬟。
还要加量,她们也吃不下啊。
我心里有疑惑,于是悄悄问了太太房里的丫鬟小云。
小云说:「夫人自是用不了这么多,是少爷要的,说是夫人屋里的点心味道最正。」
「!」
这该死的李素,竟然被他发现了!
等到下次我去太太房里送吃食,正好看到李素也在。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丝揶揄。
我心跳加速,连忙把眼睛垂了下去。

-14-
就这样过了几日,我给李太太送点心。
她忽然叫住我,东拉西扯地问了起来。
我心中一动,有些不好的预感。
「哦,你家父亲的病可好了一些?」
我屏气凝神道:「好多了,谢太太挂念。」
「那你弟弟书读得怎么样,这可是正事。」
她问了很多,我一一回了。
说来说去,好像意有所指。
我和李太太相处过三年,知道她不可能无的放矢,她说的每句话肯定有其用意。
果然,等说得差不多了,太太忽然拉住我的手,热切道:「你觉得大少爷怎么样?」
我只觉得浑身一哆嗦,仿佛从灵魂深处涌上一股寒意。
李太太见我一言不发,脸色发白,干脆直言道:「你愿不愿意给大少爷典妾?我保证一定不会亏待你!」
我愣住了。
重来一次,她竟还是盯上了我?
想到上一世一幕幕不堪的回忆,我心跳如擂鼓。
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直接拒绝,李太太会同意吗?
她会提出此事,定然是发现了我和李素之间某些关联。
说不定,她已经提前问过李素,得了准确的回复,才会问到我头上。
我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轻声说:「夫人,您想给大少爷典妾,是要给李家留下子嗣,可我是个福薄命苦之人,实在不配。」
李太太并不以为意,微笑道:「你来李家也有几月了,我在一旁瞅着,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其实我也懂,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家会让女儿典妾?可我确实是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选。」
她拍了拍我的手,道:「你长得好,身段更好,一看就好生养,听闻你母亲也是生了一儿两女,多子多福啊。这样,我给你二百两,生下儿子另有重赏,如何?」
二百两?
确实比我上一世的身价高多了。

-15-
我细细品味李太太的话,能听出她已经观察了我很久。
看来她已经势在必得,可我却不能让她如愿。
再待在李家,落入李家婆媳的手中,我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我故作惊喜之色:「二百两?」
李太太微笑着点头:「若是你能给大少爷生下一儿半女,另有重赏,决不食言。」
看我心动,她继续道:「有了这笔钱,你家自可买地置产,将来再不用耕种吃苦,那多好啊。」
这条件确实诱人。
我垂下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轻ţŭ₍声说:「多谢太太慈悲宽厚,事关重大,容我回去跟家中爹娘商量商量,可好?」
李太太以为我不好意思直接答应,微笑道:「是这个理,如此大事,确实要和家人知会一声,我给你几天假,你踏踏实实回去便是。」
在她看来,我家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
我冲她福了一福:「多谢太太。」
临走时,李太太轻声道:「回去好好和你父母说说,这决计是个好事!虽说你会做点心,也能糊口,可也得有人聘请才行!」
这话中隐含威胁。
若是我不从,看来这差事也保不住了。
我暗自冷笑,她既然有了这个念头,我绝不能再留下。
回到我的房间后,我对王厨娘说了这事:「明日就回乡去。」
王厨娘皱着眉,犹豫片刻,道:「你说这事闹得,少奶奶可不是好相与的……」
明眼人都知道,给李素典妾也好,当二房也好,都会受冯秋华的刁难。
我装作犹豫不定,叹道:「唉……」
家里的情况稍缓,爹爹的病好了些,可还在吃药,弟弟的束脩是娘四处找人借钱凑上的。
这些人愿意借钱给我们,也是看在我在李家当差的份上。
若是我得罪了李太太,就这样回去,日子势必更加艰难。
「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也不客气了……」

-16-
是夜,丑时刚过,月上中宵。
李家万籁俱寂,连上夜的丫鬟小厮们也都睡得沉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李素院里,找到了那棵桂树,轻轻地在树下挖了起来。
在上一世,我始终住在李素和冯秋华院子的西厢。
后来我生了孩子,李素大喜过望,吩咐下人在桂树下打一个秋千架。
对外说是等孩子长大了,供他玩耍。
实际上我知道,他是听我说过一次,特意为我打造的。
可谁知匠人在挖地基时,在树下挖到一个坛子,里面装着十块金饼和十块银饼,大约各有五百两。
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巨款!
李家豪富,却也没想到有这样一笔意外之财,全家直言是小少爷带来的福气!
李素后来和我说,这钱约莫是从前院子的主人留下的。
可能是想留给子孙,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所以这笔财富本就是无主的。
当初我来李家做工,一方面是想解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拿一些走。
既然李家待不下去了,我只能靠它渡过难关了!

-17-
夜深人静,我动作不敢太大。
刨了好一会儿,坛子的顶端才露了出来。
乍一看,就像个小小的酒坛。
我大喜过望,加快了速度,终于顺着边缘,把它全部挖开了。
接着,我撬开坛口,把里面的金银都掏了出来。
月光下,这些金饼、银饼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我看得心潮澎湃,真有种全都搬走的冲动。
可一千两黄金白银,差不多要有一百多斤。
别说是不知不觉地从李家带走,就是拿,我也拿不动。
思索片刻,我只好把金饼都拿了出来,装入提前准备好的包裹中。
然后把银饼放了回去,重新埋好。țű̂⁾
就在刚弄好的一瞬间,东厢的灯忽然亮了!
我浑身一颤!
难道被人发现了?

-18-
我不敢妄动,只悄悄地拿着铲子和金子,将身子藏入一棵树后。
接着东厢里传来声音:「娘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这是李素的声音。
「官人,我梦见你典了个妾来,看中了她,待她生下孩子,就再不理我了!」
冯秋华的声音有些慌乱,还有些悲哀。
接下来没了声响,似乎是李素抱住了她,在小声安抚。
我深吸了口气。
他们本就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
当初我虽身不由己,却是实实在在地横插了一脚,令他们夫妻失和。
冯秋华见死不救的仇恨似乎也变淡了。
这一世,我们就当作人生中的普通过客吧。
转日我起了个大早,把金饼用布缠在腿上和腰上,随后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李家。
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路走得气喘吁吁,我的身子算是健壮,可负重五十来斤走了几里路,回家后汗水将衣服都打湿了。
爹娘一见我,都很诧异。
「你ŧů⁷怎的回来了?
「可是李家太太不让你做活了?」
我抱了抱妹妹香姐儿,给了她一颗糖,让她出去吃。
接着,才对爹娘道出了实情。
「……李太太是这样说,可她那儿媳可不是好惹的主,我在李家这几月看得清清楚楚,谁要是进了门,日子都不好过!」
爹咳了一声,说:「既是这样,你不要再去李家了,回头该说不清了,我的病已经好了,不用你出去赚钱。」
娘却忧心忡忡,道:「可你爹还得吃药,咱家还欠了不少钱,要是让外人知道你丢了差事,定会上门来要债……」
这话也没错,我们家确实是禁不起一点儿风浪了。
我从腰间掏出两块金饼,道:「爹,娘,你们看。」
爹娘大吃一惊:「这是从哪儿来的?」
我淡淡地说:「本是想在树下埋一坛醋,谁知挖出两块金饼,女儿不敢声张,偷偷带了回来。曾听人提过,李家这大宅是几十年前从一个大户人家买来的,许是前人留下的。」
娘喜得合不拢嘴,悄悄拿出秤,一块果然有五十两,这两块就是一百两。
「天啊,有了这笔钱,咱们可算是熬出头了!」
爹娘穷了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财富,眼睛都直了。

-19-
其他的金饼,我暂时还不打算拿出来。
虽然眼下的危机解除了,可三年后,叛军就会攻过来,本地的百姓都会受到牵连。
我要未雨绸缪,提前为这场灾祸做些准备。
「娘,这金饼太扎眼,您让爹拿斧子砍开,再用剪子剪成一块块的,不然李家追究起来,咱们担待不起。」
要是被李家发现了,定要追究我一个盗取财物之罪。
我娘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接着我对爹说:「您的表兄孙二叔不是在京郊那里当牙人吗?他是个正直可靠之人,您给他去信,托他去京郊置办些田宅,不求多么好的良田,最重要的是稳妥。」
爹疑惑地望着我,道:「为何要去京郊置产?」
我家离京郊有百余里,田产置得这么远,管理起来很不方便。
再说越接近京城,田宅越贵,在本地,同样的钱能买下十亩良田,到了京郊,就大大缩水了。
我说:「咱们全家都搬走吧,去京郊生活!」
这是我考虑了很久之后的决定。
若想躲过所有灾祸,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本地。
我知道爹娘不想离乡背井,可我一定要说服他们。
「爹,娘,我约莫被李太太盯上了,等我真的拒绝了她,说不好她还有什么手段对付咱们。再说本地人谁不知道咱家的底细?突然暴富,那不是有无数人盯着?只有换个地方生活才是最安全的。」
见他们犹豫不决,我继续道:「娘,京郊那边的学堂肯定比咱们这边的好,将来弟弟读书也会更有进益,等咱们置办上百顷良田、高屋广厦,您也可以当个富家太太了。」

-20-
费了不少口舌,我说服了爹娘。
其实财不外露的道理他们比我还要清楚。
就这样,娘把那些金饼一点点分开了。
我和弟弟带着金块一起陪爹去买地,对外宣称是去求医。
与此同时,我托人给李家带了口信,就说家中父亲病重,需要我在家伺候,无法回去当差了,这半个月的工钱也不要了。
李太太肯定十分懊恼,可我又没有签卖身契给她,她再不甘心也没辙。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顺利。
孙二叔人品正直,对我爹很是照顾。
正好有个人着急用钱,将一块二百亩的良田和一栋很是整齐的二进的院子全都卖给了我们。
京郊这边的地贵,一亩良田大概要八九两银子,二百亩地加上院子,一口价一千六百两!
这价格也太合适了!
爹本来还在犹豫,可我一直给他使眼色。
我给了娘两块金饼,也就是二百两黄金,正好是两千两白银。
买了地和房,还有四百两,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接下来我们去过户田契和房契。
这也是我带着我弟弟的原因。
虽然我也认字,可外人并不知道,有我弟弟在一旁看着过户手续和名字,不容易被人哄骗。
等一切都办好,我才放下一颗心。
Ťų⁼孙二叔见我行事果断,不禁对我爹夸道:「还是老哥有福气,女儿这般能干!」
我爹笑得合不拢嘴,道:「我这个女儿啊,比儿子还要有用呢!」
就这样,整整忙活了四五日,一切都安排妥当。
我们买下的田地早有佃户,主人家的交替并不影响它的耕种。
我们远远地望着,地里的麦子已经结了穗。
几个农户听说我们是新的地主,连忙过来问好,弄得我爹这样朴实的人很是不好意思。
他感慨道:「种了一辈子庄稼,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地,真像做梦一样。」
我道:「您这是中年有福,以后就要享清闲了。只记这一点,咱们也是苦过的,不要对佃户太过苛刻就是了。」
爹爹重重地点头:「芳姐儿,你说得太对了!」
等我们回到家,我娘着急地说:「李家前两天来人了!」
「是吗?」

-21-
据Ṭûₕ我娘说,我和爹刚走没两天,李家就派了一个老妈子过来。
听她的口气,估计没说什么好话。
我问道:「她说了什么?」
娘道:「那老妈子横得紧,说你不识好歹、忘恩负义,还说了好多难听的,好像咱们多不识抬举似的!见你不在,就说过两天还来。」
还来?
还来就要吃闭门羹了!
我对娘说:「京郊那边都安排好了,咱们一家简单收拾收拾,这就过去。」
除了衣服细软,家里的一干家什都不带,只说去外地投亲,谅李家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弟弟也说:「娘,咱那边的房子可大了,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到时候您就是地主太太了!」
我娘激动地说:「嗳!」
就这样,我们一家五口,终于离开了从小生活的村子,奔向了新的生活。

-22-
两年后。
我家的地已经从八十亩增加到了二百亩,日子越发殷实。
爹变成地主后,经常和孙二叔一起共事,待人接物越发灵活、有章程。
弟弟的书也读得很好,学堂的夫子打算让他明年参加乡试。
若是能考中秀才,家中的一应赋税劳役皆可免除,我也就更加放心了。
眼下唯一让爹娘挂心的,就是我的婚事。
我已经十七岁了。
即使放在农家,也该找婆家了。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我娘四下踅摸适龄未婚的男子,可我却没把心思放在婚事上,反而对即将到来的战乱越发不安。
我们是逃了出来,可我姑姑一家还在县里。
我爹多次去信,让她一家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可姑父总是不允。
除了姑姑,我从小到大的很多伙伴都在村里、镇上,届时刀兵袭来,他们将何去何从?
在我上一世的记忆中,我死后魂魄飘荡,见到哀鸿遍野,十室九空,一切惨不忍睹。
可恨我只是个农家女,根本接触不到能左右这些大事的大人物。

-23-
临近九月,春闱将至,路过京郊借宿的人多了起来。
我家早把隔壁的地买了下来,扩建了新屋,只等着弟弟将来成亲居住。
眼见来借宿的人变多了,我娘便把新屋布置了一下,供路过的书生暂住,说是能沾沾文气。
她还私下和我念叨:「咱家也算今非昔比,是个富家翁了。若是这些书生能有和你看对眼的,找个进士女婿也不错。」
我哑然失笑,任由她去了。
可就在这时,我爹的佃户从田边救回一人。
这人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身着一袭长衫,却重伤昏倒在路边。
我妹妹香姐儿说:「莫非这也是个赶考的?」
我娘道:「看着倒像个读书人,难道是遇到了强盗?」
「该不会是什么歹人吧?」弟弟故作深沉道。
京郊这边民风朴实,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娘还是请了大夫,给他敷了药喝了,没过几天把人救活了。
此人醒了之后,连连对我们道谢,说:「在下姓苏,单名一个原字,姑娘救我一命,日后必当答谢!」
苏原?
我浑身一凛!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吗?!
上一世中,第一个揭发郑王造反的人便是他府上的书吏苏原!
据说苏原是正直刚毅之士,他发现了郑王谋反的意图后,就从郑王府逃出来,一路被追杀,险些濒死。
后来他回到京城,想把这消息告知朝廷,却求助无门。
郑王是太后幼子,陛下同胞弟弟,苏原没有实质证据,无人相信他一面之词。
迫于无奈,他去大理寺击鼓鸣冤,讲出所知之事后,便重伤去世了,可惜并未受到大理寺的重视。
等朝廷平息了郑王之乱,皇帝特意追封了苏原。
而此刻,活生生的苏原就在我面前!

-24-
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苏原说:「公子不必多谢,好好养伤便是。」
苏原挣扎着坐起身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万万耽搁不得!」
现在可不能让他走!
我连忙把他推了回去。
苏原诧异地望着我:「姑娘……你?」
我清了清嗓子:「公子虽有要事,可若无强健体魄,也难成大事。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等你把身体养好,一切都来得及。」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郑王至少还要一年才会谋反。
苏原见我坚持,只好留了下来。
等我从房里走出来,嘱咐家里的几个帮佣:「千万看好了这位苏公子。」
他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一心为民。
可若是白白送了命,结局岂不是和上一世一样?
我娘听说了这事,小声问我道:「你这是看上他了?这人可是个举子?」
我哭笑不得,说:「不是,听说是个书吏。」
我娘道:「书吏也好啊!也是个读书人。」
「……」
接下来,我不得不说自己颇有先见之明!
听帮佣说,苏原一个看不住就要逃走,已经被抓回来好几次。
无奈之下,我只好亲自和他谈。

-25-
苏原一见我,立刻着急地说:「姑娘一片好心,在下心领了,我的伤真的没有大碍,只求姑娘让在下离开,当真有要命的大事等着在下去做!」
我见他火烧眉毛的样子,心中颇为感慨。
原来这世上有个人和我一般心境是这种感觉。
我这两年的心事,终于可以托付到此人身上!
我直直地望着苏原,直到他忍不住要别开脸,我才开口道:「苏公子,我曾做过一个梦……」
等我将上一世所见所闻尽数讲出,苏原终于变了脸色。
见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我将家里剩下的两块金饼和数张银票尽数拿了出来,并对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宋姑娘,你……你这是……」
「盼君,为通县百姓做主!!」

-26-
苏原见我这副阵势,顿时不知所措:「宋姑娘,这可使不得!」
我正色道:「有何使不得?公子是为了百姓和国家大义奔走,将来入了京,定然是困难重重。您需要这笔钱去疏通关系,更是为了能把有效的消息传出去!」
上一世,苏原在京城孤立无援,死得十分冤枉。
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苏原终于相信了我所有的话,感慨得无以复加:「姑娘高义!这份魄力,在下自愧不如!」
我叹了口气:「李公子,你才是通县百姓的希望。」
我日日在家中算计筹谋,可根本没有能力出门谋事。
接着我们开始商量。
「您这些年都在郑王处做书吏,在京里可有什么熟人?」我问道。
谋反大事,自然是不能空口无凭地乱说,必须传达到能管此事的人耳中。
苏原眉头微皱:「我有个师兄是顺天府尹的文书,我打算先去找他,让他引荐府尹大人,再将此事如实告知!」
顺天府掌管京城一概事宜,可管不着藩王谋逆。
上一世苏原这师兄并不愿管这闲事,将其拒之门外。
我想了想,说:「您可还有其他门路?」
苏原摇摇头。
若是直接去大理寺鸣冤,虽然也不是不可,但以卑告尊,苏原会受很多罪。
万一郑王暂时隐忍,苏原搞不好会被问斩。
我道:「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御史台?」
苏原道:「可我在御史台并无熟人。」
「君有所不知,朝中有位白御史,最是正直不阿,爱民如子,且他颇有背景,是当朝参知政事范大人的门生。你去找他,才是更合适的。」
一般御史敢管,却不一定能管。
白御史有个宰辅老师,就不一样了。
苏原道:「我在郑王处倒也听过白御史的大名,可惜无人引荐……」
我摇摇头:「不用引荐,白御史有个习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陪夫人去相国寺上香。您去偶遇即可。」
这些事都是我托孙二叔和爹爹两年间一点一点地打探得知。
我甚至想过自己女扮男装,去结识白御史。
可我并无任何可以让人信任的筹码。
但苏原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郑王府的人。
苏原听了我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
「宋姑娘,你真是巾帼英雄!」
我笑道:「我只是空谈误国,现下就全靠您了!」

-27-
苏原听了我的话,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现下刚过十五,他就算进了城也是无用,倒不如再盘桓几日,把身子养好。
我见苏原听了劝,总算松了口气。
过了两日,黄昏时分又有两名书生过来借宿,我从苏原房里出来,正好和其中一人迎面遇到。
来人竟然是李素!
对,李素当初也是进京赶考,后来中了二甲第十二名进士。
可惜我没等到他回来,就死在枯井之内了。
一直以来,我的心思都放在苏原和郑王谋逆这事上,竟忘了故人将至。
李素见了我,也颇为意外。
当初在李家,他其实并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可我能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我有一丝好感。
当初李太太逼我典妾,应该也是得了李素的准话。
两年过去了,我早把这些事抛之脑后,也不知……他有没有典妾?
是否有别的女子已经为他生了孩子?
虽然思绪纷纷,可现实中只是刹那。
我看了眼李素,随即垂下头,想要离去。
可李素却叫住了我:「芳……宋姑娘,许久不见,可否聊几句?」

-28-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离开了这么久,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李素让同行的书生先回房间安顿,接着才在院中站定,道:「宋姑娘原来搬来了此间?」
我点头:「我们得罪了李太太,自然在家乡待不下去。」
也不知道后来她们有没有派人来找麻烦。
李素的神色有些黯然,道:「你们走后不久,我去过你家。想把那月的工钱给你,还有,让你……不用担心。我是有心让你典妾,可绝无逼迫之意。」
原来是这样。
「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大少爷你可以安心了。」我道。
李素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见你们过得这样好,我很高兴。其实当初……现在说来也无妨,当初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很熟悉,还曾梦到过一些……事情。
「母亲问我时,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后来我去找你,就是想说,若是你不愿典妾,我愿娶你做正经的二房太太,护你一世富贵荣华。」
李素和我相遇后,莫非受到了影响,想起了上一世的片段?
无论他怎么想,可现下我已然释怀了。
「大少爷,典妾也好,娶二房也好,我都不愿意。
「正如太太当初说的,好人家的女儿都不会愿意的。」
李素脸色发白,自嘲地笑了笑:「是,你家如今这光景,你自是不愿的。」
我摇摇头:「我家艰难的时候,我也是不愿的。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素眼光闪了闪:「请问。」
我往后退了退,才道:「按照我朝律例,年满四十无子嗣者,方可纳妾。您和少奶奶如今才二十出头,又何必着急?于民间一些夫妇而言,即使无子,收养过继同宗之子亦可传承家业香火。」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夫妇之间没有孩子,难道就要另寻他人吗?
李素讷讷地没说话。
我郑重道:「能为少奶奶挡风遮雨的,只你一人而已。」
可他却没有为冯秋华努力过。
他明明有办法解决无子的事,却偏偏由着长辈们给妻子施压。
上一世,若是冯秋华留下了我的命,她自己的日子将会很难过。
无子无宠,老来凄凉。
看似是两个女人在生死搏斗,实际上都是男人无用罢了。
听了这话,李素脸色惨白,再不发一言,匆匆地走了。

-29-
李素走后,我也转身回去。
忽然听到一声咳嗽。
原来是苏原在偷听壁角。
我诧异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公子都忘了?」
苏原脸色微红,对我拱了拱手道:「宋姑娘,此人可是你梦中那个……」
这倒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点头:「正是。」
苏原见我坦坦荡荡,反而有些拘泥,过了一会儿才道:「此人……好像是通州县令的女婿?」
「没错。」
苏原叹道:「这就是了,我曾在王府见过他和冯县令。」
我一惊。
这话有些耐人寻味。
如果冯县令郑王的人,为什么通县会被屠城?
他只需要不动一兵一卒,让叛军通过即可啊。
苏原像是看懂了我的想法,说:「通州设有两个粮仓,足以供给大军开拔之用。」
粮仓……
所以,冯县令是故意放叛军进来,供给粮草,任他们烧杀抢掠,用来养军?
若是郑王成功了,他就是从龙之功。
郑王若是失败了,他也能置身事外。
好狠毒的人!
上一世郑王也失败了,可也把大好河山糟践得满目疮痍。
然而冯县令却没有受到牵连。
是我死后,李素找出了他谋逆的证据,才将他置于死地的。
李素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他知晓这一切吗?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定然是知晓的!
李素赴京赶考,也有可能是帮着郑王奔走牵线。
上一世苏原的失败,其中说不定也有李素的手笔。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走后我却死于妻妾之争,死于这场阴谋叛乱。
李素是因为懊悔,才会杀了冯秋华后自杀吗?

-30-
这一下子,我好像弄明白了不少关窍。
本来那些看不清真面目的暗线,仿佛渐渐浮出水面。
我长叹一声,对苏原说:「你若是进了京,定然要防着点儿此人。」
李素到底有多少能量我不清楚,可我再也无法用从前的眼光揣度他了!
苏原美滋滋地说:「一定一定。」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这么开心?
转天,李素并没有同我告别,和同行的那位书生匆匆离开。
又过了几日,苏原也如约上路。
临行前,他欲言又止,思虑再三,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道:「我此去危险重重,千难万险,可……」
说完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有些想笑,只能挑了挑眉,回望着他。
又等了快半炷香的时间,李素才忍不住道:「若是我成功了,就来你家提亲,你能不能等等我,先别嫁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红透了。
我啼笑皆非,道:「通州之事一日不解决,我一日不会成亲的。」
苏原得了我的准话,激动地说:「姑娘高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望着他的背影,我暗暗祈祷,求上天神佛保佑,一定让苏原此行顺利,解救百姓之苦!

-31-
接下来的一年中,苏原再无音信。
我知道,他在没成功前,定然不敢联系我,怕连累于我。
也不知道他是否成功见到白御史。
事关重大,就算是白御史的老师——当朝的执政,也需要细细Ţũ̂⁷筹谋才行。
其实在我看来,郑王的意图并不是无人注意,只不过当今天子是个孝子,无人愿意冒险得罪太后罢了。
可此事虽危险,却也是机遇。
能够提前将郑王的阴谋揭破, 阻止一场刀兵之祸,在陛下面前自然是一件功劳。
到底该怎么处理得更好, 就是这群读书人的事了。
就这样,半年后, 太后娘娘大寿。
往年这个时候, 藩王们只需进贡一些寿礼, 再遣世子入京祝寿即可。
可今年,陛下格外开恩,特宣郑王回来给太后庆生。
明面上看,这是皇帝陛下的恩赏。
太后多年不见自己的幼子,定然也会开心。
可是郑王呢?
他谋反在即, 怎么可能只身入京?
心怀鬼胎的人,只会担心这是个陷阱!
我有种直觉, 这定然是陛下在考验郑王。
郑王若是堂堂正正地来了,陛下对他的疑心就会削弱。
他要是推三阻四地不敢来, 陛下定然加重对他的怀疑。
我等了几日, 心急如焚, 日日托爹爹打听。
我爹很是奇怪,说我一个女儿家, 怎的对这种事如此感兴趣。
半月后,我终于听说郑王病了,病得挺严重,所以只把十几车的寿礼送了过来,人却没到。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太好了!
太好了!
他要是来了, 我才担心呢。

-32-
郑王不入京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没多久,太后寿宴过后, 郑王就被降罪,入京受审。
苏原他们应该是赢了。
因为郑王并没能成功起兵造反。
郑王被罚, 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家还不知道,一场兵灾悄无声息的消弭无声了。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悬着几年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苏原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与他再见面, 他已经因为举报有功,被授予通州通判的官职。
他向我父母正式提亲, 并把从前我给他的金饼装在一个精美的木匣里,当作聘礼送还了给我, 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我欣然同意。
出嫁那日, 花轿行至一半,正好赶上一路囚车经过。
「真是晦气。」头戴红花的媒人啐了一口。
我轻轻撩开轿帘, 只见囚车里被押解入京的正是冯家和李家人。
当初不可一世的冯县令已成了阶下囚, 而李家身为姻亲,也一同被牵连。
所有人都蓬头垢面,落魄不已,冯秋华更是脸色煞白, 似乎只剩下一口气。
周围人都在指指点点:「这是犯了什么事?」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吩咐媒人:「等他们过去了,咱们再走不急。」
媒人笑道:「少奶奶说得是!」
苏原在等我。
不管多久,他都会等着我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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