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屹风是我的丈夫。
他因为失明变得暴躁怪异,总是自残、绝食,试图自我了断。
于是我告诉他:
「张家聘礼都准备好了,等你一死,就把我接过去。」
他气得牙齿打战,怒吼道:「我就是死了,也要让你陪葬。」
但是第二天,原本每日原封不动的餐食,被吃得干干净净。
-1-
「乔先生,」阿姨跑过来告诉我,「晏先生又把送过去的饭菜打翻了。」
我见怪不怪。
这样的事情,家里每天能上演八百回。
「他今天有吃过什么吗?」我问。
「没有。滴水未尽。」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放下手里的锄头,我回房间洗了洗手,然后才朝着宴屹风的卧室走去。
自从瞎了后,他就没有出过卧室门。
「发什么气呢?」进门就看到撒了一地的饭菜,我蹲下来一边捡一边问。
「滚。」宴屹风坐在临窗的椅子上,背朝着我回答。
「我会滚的,只是你能不能先吃点饭。」
宴屹风哼笑一声:「反正也不会死。
「你们总有办法让我不死。
「又何必每天假惺惺地送饭来。」
他说得没错,就算他不吃饭。
晏家的医生也会给他输营养液。
宴屹风没那么容易死。
-2-
我跟宴屹风三个月前结的婚。
去国外领的证。
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瞎了。
半年前,宴屹风玩赛车出了车祸,人活下来了。
但是眼睛看不到了。
他们找到我时,提出可以帮我还掉八千万的债。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得跟宴屹风结婚。
据说他们找大师算过。
我跟宴屹风的八字和,可以救他的命。
可我觉得大师算得不准。
因为自从跟宴屹风见面的第一天起。
这人就没有过好脸色。
他因为失明,性格变得暴躁怪异。
刚失明那会儿,尝试过不下五种的方法自我了断。
只是被家里的人发现,救了过来。
后来家里就再也没有可以让宴屹风自残的东西了。
接着他又开始绝食。
可晏家的医生会强制给他输营养液。
这样,又没死得成。
如此折腾几个月。
他越来越暴躁,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
-3-
「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洗澡的时候,宴屹风问我。
我从跟他结婚的第二个月开始帮他洗澡。
原本他是不让的。
因为连澡都要别人洗。
简直就是在他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上。
踩上狠狠的一脚。
可是没办法。
失明好几个月了,他始终不能接受。
自然也就不会耐心地去学习跟没有光亮的世界相处。
他总是在浴室里弄得「乒乒乓乓」。
东西撒了一地。
有一天,还把自己摔得四仰八叉。
从那天起。
我就开始帮他洗澡了。
「好多呢。」我回答说。
「哼。」宴屹风惯会用鼻孔看人,「突然得到那么多的钱,还知道怎么花吗?」
你说这人吧,明明失明了。
万念俱灰,都不想活了。
可是依旧还有心思讽刺人。
「不知道。你教教我。」
宴屹风的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你们这些人,看着钱什么都能做。」言语愤愤。
我懒得理他,继续给他擦身体Ťů₂。
沉默片刻后,他却突然脸色变得很沉,低声道:
「既ťű₇然如此,你能不能杀了我?」
「我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言语凄凄,好似哀求。
看着那张失去色彩的脸,我张张嘴。
没有说话。
-4-
自从跟宴屹风结婚,他家会偶尔带着我参加一些活动。
说是要学着跟他们这个阶层熟悉起来,以后好帮着宴屹风打理家事。
其实说实在的。
晏家对我挺好的。
说得难听点,我就是买来的。
可他们还能做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
这天的宴会是一个高级酒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被宴屹风爸妈带着跟人打了招呼后。
他们就让我自己随便看看了。
「哟。」正在想着要不要拿个糕点吃,身后有人上来,「这不是宴屹风那个新婚的老婆嘛。」
转身一看,是张家的小儿子,好像叫张思耀。
虽然我跟他们这些公子哥不太熟,但是也听说过,张思耀喜欢男人。
而且玩得挺花。
更重要的是,他跟宴屹风非常不对付。
「你好。」我礼貌地说了声。
「我记得你叫乔林,对吧。」他贱兮兮地凑上来,「其实,以前听说你跟宴屹风要结婚的时候,我就看过你的照片。」
「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要不要考虑跟我?宴屹风一个瞎子,很没劲的。脾气还差。」
「不用了,谢谢。」我退后一步说。
「考虑考虑喽。」他不放弃,「我给的肯定不比宴屹风的少。」
「你不会吃亏的。」
-5-
从酒会回来已经挺晚了。
「宴屹风今天吃过东西吗?」我ŧų⁽一边换鞋一边问阿姨。
「没有。」阿姨回答说。
「他今天做什么了?」
「就是坐在窗边。」
自出事后,宴屹风待的地方基本上就只有两个——床上和临窗的那张椅子。
「我知道了。」
来到他的卧室,看到的依旧是一个背影。
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单。
「你还不睡吗?」我问。
他没回答我,就跟我不存在似的。
我走过去开始收拾他旁边的那些碗。
里面的饭菜依旧没动。
「还是不吃饭?」
他依旧不作声。
我在旁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
「我今天出门遇见张思耀了。」
宴屹风依旧面无表情。
「他说他很喜欢我,给的一定会比你给我的多。
「等你一死,就把我接过去。」
宴屹风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很难看。
「你可能不知道,我长得还不错,倒是不缺人喜欢。
「你死了的话,晏家也没我的容身之地了。
「张家挺有钱的……」
他终于气得牙齿打战,狠狠地打断我:
「乔林,你想都别想。我就是死了,也要让你陪葬。」
我不再理他,端起东西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他开始歇斯底里。
「张思耀,我要让你好看!
「我还没死呢,你就盼着他守寡……」
那天,宴屹风的骂声在海月湾响了大半夜。
-6-
第二天我得跟着宴屹风的父母去看一块地。
其实这些我都不懂。
因此,也基本上只是跟在后面凑个人头。
可临了,宴正东却叫住我说:
「乔林。这块地你回去琢磨琢磨,看看要不要买下来。
「要不要买,拿什么价买。
「这些都全权由你做主。」
宴正东是宴屹风他爸。
我一时不知所措,但是也只得点点头。
到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习惯性地放下东西来到宴屹风的房间。
看到他又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发呆。
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动。
我叹口气走过去,打算把旁边的餐盘收拾一下。
只是没想到走近一看。
这半年几乎都是怎么端进去,又怎么端出来的东西。
这天却被一扫而光。
-7-
宴正东说的那块地。
我是真不知道好不好。
不过他肯定是知道的。
他让我琢磨,也不过是为了锻炼我。
这个道理我明白。
只是我实在不太懂这些,琢磨了几天也没琢磨出什么。
于是便想着去问问宴屹风。
「你不是挺有能耐的?」但他却是轻哼一声,「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有能耐了?」我也觉得挺冤。
「能让他们找到你,不是挺有能耐。」
「不仅是他们,还有……」可他说到一半却不说了,紧抿上嘴,别过了脸去。
我不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但是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不愿意帮我了。
-8-
一块好几亿的地皮,我不敢掉以轻心。
宴屹风不肯帮忙。
我就只有靠自己。
到处查资料。
实地勘察。
还在集团调出了一些以往的案例来看。
可是看得越多,脑子却越大。
到最后更是什么都琢磨不出来了。
那几天我回去得很晚。
一周后的一天,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快凌晨了。
一开门,只见客厅里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一动不动地杵在客厅中央。
心里一紧。
还没来得及细想到底是招贼了还是闹鬼了。
就听到宴屹风冷声地问:
「怎么,我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连家都不想回了。」
我松口气,不管他的奚落,说了句:「是你啊。」
「不是我还是谁,张思耀?」
那天很累,我也不想跟他吵。
「出去看那块地了,最近几天都在集团跟董叔他们学习。
「你知道董叔的,人很好。
「能教的会尽量地教我。」
本以为解释得够清楚了,但是宴屹风又开始阴阳怪气。
「这么说就是怪我不教你了?」
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
不,小孩儿都没有他那么小肚鸡肠。
「我没那个意思。」我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只是我确实什么都不懂。」
「得找人帮帮我。」
话落,房间里好一阵没动静。
随后,他自己摸着黑,回了房间。
-9-
第二天,正打算出门。
宴屹风的专属司机拦住我。
「乔先生,晏先生说今天您坐我们的车。」
我们?我在心里生出疑惑。
自从宴屹风出事,除了去医院的那几次。
他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专属司机几乎都是闲着的状态。
那辆以前宴屹风的专车。
也一直停在院子里,上面都有了一层灰。
我没想太多,跟着司机朝着那辆车走去。
打开门。
很意外地看到宴屹风正坐在上面。
「你……」我一时惊讶得有点说不出话。
「快点!」宴屹风暗吼着催促,有点不耐烦。
坐上车后,车子平稳地在大路上开着。
一开始我不知道要去哪里,看着宴屹风没什么好气的脸色。
也打消了问的念头。
过了一阵,看到外面有点熟悉的景色。
才发现这条路是通向那块地皮的。
可是却只是路过了一下。
又开了好一阵儿之后,车才在岭山上停下。
宴屹风自己下了车往前走,我看着赶忙上去扶着他。
「你能看到什么?」他边走边问我。
「什么?」我不懂。
「从这里看下去。那块地,你能看出什么?」他极有耐心地又解释了一次。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很荒凉。」我回答,「这边没发展起来。」
「是的。还有呢?」
我拿不准,犹豫片刻才说:「但是可以囤着,说不定……」
「蠢货,你以为给家里囤大米呢。」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
我自知确实毫无远见,便不再说话了。
宴屹风「俯瞰」着那块地良久,之后叹口气说:
「你得顺势而为,懂吗?」
接下来一个小时,他给我讲了什么叫作生意里面的顺势而为。
侃侃而谈,讲得头头是道。
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这块地的利弊。
早就听说宴屹风以前是在 QS 前十的学校里面读的商科,但那时也只是听听。
直到这一刻,才真切地对这个概念有了具象化。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一路无言。
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他,于是在下车的时候说:
「宴屹风,谢谢你。」
Ťŭ⁹
但他只是微微地一顿,接着就自己摸着进屋了。
-10-
最终我们决定买下那块地。
只是等到做好决定时。
我才知道张思耀那边也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之一。
竞价方案做了很多种。
又跟集团的老一辈商量了之后。
才定下了最终的价格。
那天是我和董叔一起去的。
一进大厅,就看到张思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见到我,他便上来问。
我装作不知道他在问什么,错开他径直朝里走。
来的人多,因为确实是一块可以期待的地皮。
因而虽然有董叔陪着,但我心里还是很慌乱。
张思耀又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
更是觉得后背直发凉。
但就在愁苦纠结的时候,身边坐下来一个人。
转头一看,是宴屹风。
「你怎么来了?」我很是惊讶地问他。
他出事后,就不喜欢接触外面的人了。
但宴屹风没回答,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坐着。
脸色依旧有点不耐烦。
大概是怕我搞砸了吧,最后我在心里猜测。
-11-
我们如愿地拿下了那块地。
出去的时候,我是扶着宴屹风走的。
他对ťű⁵这里不熟悉。
我们走得很慢。
刚到大厅,后面就有人叫住了他。
回头看到又是张思耀。
「屹风啊,你怎么还亲自来?」听着像是关心。
但是我能看到,说话人的脸上尽是挑衅,带着一些嘲讽。
还有不知道来源于哪里的优越感。
宴屹风没搭话,继续往前走。
「你不方便就不要出来了。」张思耀死皮赖脸地跟上来继续说。
「这里这么多人,不说踩到你,就是挤到你也不好呀。」说完还忍不住笑了一声。
宴屹风的脸色蓦地变得煞白。
我听说过。
他俩不对付,也是因为张思耀自小被宴屹风压着。
可他不甘心,总是找机会准备打一次翻身仗。
看来这次是逮着机会了。
「小乔。」这时他又对着我说,「我上次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暧昧。
「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我……」
「不用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而且,」我本是扶着宴屹风的,现在转而牵着他的手,「屹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跟你无关。」
-12-
但我的这次维护,并没有得到宴屹风的感激。
那天回家。
他把自己关进了浴室,反锁上了门。
我守在外面。
听着里面稀里哗啦的水流声响了快一个小时。
门开后。
里面的人带着道不尽的凄然神色走出来。
他推开我想去扶他的手。
然后回卧室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后面一连好多天。
宴屹风又回到了刚出事时的样子。
不吃不喝,试图消耗自己。
直至殆尽。
-13-
买下那块地后,
宴正东又让我负责后面的工作。
我忙了一些。
生意上的事情。
免不了有很多应酬。
有天出去吃饭,凑巧就我自己去的。
更凑巧的是,还在酒局上遇到了张思耀。
但是奇怪的是,那天他倒是没有紧追不放了。
「强求不来。」他端着杯酒过来说,「既然如此,那就交个朋友吧。」
我不疑有他,还暗自松口气,却没想到着了道。
毕竟谁也没想到,张思耀会大胆到在这样的场合动手脚。
-14-
醒来的时候,脑子有点昏沉。
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被捆住了。
转眼看了看,只见四周是一片废弃的工厂。
想必是在郊区。
「醒了?」
这时才看到旁边还站了一个张思耀。
「你做的?」我问。
「当然。」他丝毫不在意地说。
接着,也不管我的挣扎,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地接通,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宴屹风。」张思耀开口道,「我直说了。」
「那块地,给我。
「另外,乔林,也归我。」
电话里的宴屹风沉默几秒,然后语气淡淡地问:
「如果我不呢?」
「哼。」张思耀冷笑一声,「你会的。」
「为什么?」
「你不会想看到宴氏集团出这么大个丑闻吧?
「你要知道,乔林还在我手上。」
可那边的宴屹风却好像轻笑了一声,随后道:
「张思耀,我是个瞎子。
「宴氏集团有什么丑闻,我又怎么看得到。」
听到这里,张思耀神色暗了一瞬。
宴屹风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是吗?」不过他很快地调整好,「宴屹风你还真是甘愿当个废物。」
「你……」
只是话没说完,那扇不太牢固的门被踹开了。
走进来的人我认得。
是晏家的保镖。
-15-
我被送回去的时候,
宴屹风依旧坐在那扇窗前。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我走过去问。
「这不很正常。」他好像习以为常,「但凡脑子转个弯,就知道他会做什么。」
所以他提前安排了人在我身边。
而且还是在情绪那么低落的状态下。
那一刻我觉得宴屹风很厉害。
是那种语文课本上说的运筹帷幄的人。
「宴屹风,你好厉害。」我由衷道。
他僵了一下,不知为何脸上显出一份窘色和不自在。
我没管,决定抱大腿:
「那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觉得公司的事情真的太难了。」
他张张嘴,看着是想拒绝。
我赶紧抢在他前面说:
「求你了。」
我发现了,宴屹风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16-
宴屹风很久都没去过公司了。
大抵因为触景生情。
坐到那张熟悉的办公椅上后。
他突然变得很难过。
本来想去摸键盘的手,停在空中。
又最终缩了回来。
我看到了,便走上去,牵着他的手放到键盘上。
那是我之前已经换好的专门供有视力障碍的人使用的键盘。
连电脑屏幕都换成了盲人模式。
他碰到键盘的那一刻,有点愣住。
像是不相信自己还可以操作这样的东西似的。
想来也对。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自己的失明。
自然也就不会去了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可以帮助他更好地生活。
不过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他第一次用。
算不得很熟悉。
没多久就没有了耐心。
在再一次发现自己连一个简单的表格都做错了之后。
终于发了火。
把桌子上的东西扔了一地。
我开会回来。
看到的是满屋狼藉,还有一个挫败得垂头坐在椅子上的人。
大概也能猜到什么原因。
我过去把东西捡起来,重新安装摆放好。
然后才说:
「宴屹风,你脾气真大。
「这辈子谁能受得了你啊。」
「受不了你就滚。」他又开始吼。
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就像头找不到方向的狮子。
很凶,但其实很脆弱。
「怎么滚啊?」我笑着说,「不都卖给你了。」
「这辈子不就只能受着了。」
「怎么,听着很不情愿?」他问。
「哪能啊。」我俯下身,牵着他的手放到已经重新摆好的键盘上,「晏总,随您差遣。」
他的指尖动了动,最终没再说话。
神色好像舒展了不少。
-17-
花了半个月。
Ŧų₆
他终于适应了那副键盘和屏幕。
我的工作主要是负责上次的那块地。
但是因为什么都不懂。
于是每次都要求助他。
渐渐地,他其实已经取代了我。
成为这个项目的主心骨。
直到那时,我才终于见到了宴屹风工作的样子。
刚开始听说他是因为赛车出了事时。
我以为这人只是一个纨绔子弟。
可没想到。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集团接班人。
「你在心里偷偷地骂我吧。」正瞎想着,宴屹风突然问。
「我没有。」我赶忙说。
「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就应该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只知道吃喝玩乐?」
……
这人……属蛔虫的吧。
「没有。」我有点心虚地回答。
宴屹风却是笑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那种感觉……很特别。
「那你呢?」他转而问。
「什么?」
「不给我说说你?」
我一时无言。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18-
晏家找到我的时候。
我正被八千万的债压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宴屹风一边尝试自己切牛排,一边问我。
这段时间,我们会一起上下班。
有时候下班就直接回家,家里有阿姨做饭。
但偶尔也会在外面吃。
比如今天,宴屹风说干脆就在旁边吃一点。
于是我们来了这家他以前喜欢的西餐厅。
「是我爸欠的债。」
「嗯?」宴屹风皱眉不解。
「在外面赌博,欠的债。」
「那为什么找你还?」
「因为他死了呗。」
这下宴屹风的脸都拧成了一团。
「你不懂。」我说,「可能你没被催过债吧。只要家里有人活着,都会被催债的。」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啊?」这下该我震惊了。
「我怎么会知道?」他理所当然地问。
「晏总,你真是大方,连要结婚的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在乎。」
他瘪瘪嘴,没说话。
这一看,还真挺像个小孩儿的。
「拉大提琴的。」我说。
他好像有点意外。
「很意外对不对?我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居然还会拉大提琴。」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少见地有点愧疚。
「没事。」我说,「这是外公教我的。」
「外公是很厉害的大提琴家。」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
回去的车上,我开始犯困。
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
迷糊之际,只感觉到有人扶着我的额头。
然后往自己那边搂了一下。
外面好像在下雨,车窗上「滴滴答答」地响。
很久之后,我才终于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已经到了家。
我正靠在宴屹风的肩上。
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外面已经是深夜。
「怎么不叫醒我?」我坐起来说。
「没事。反正也不着急。」他只是回答。
-19-
之后。
我发现宴屹风好像耐心了许多。
我猜,他终于承认我不是那块料。
决定放我一马了。
之前买的那块地。
集团决定建一个大型的商场。
宴屹风不知不觉地忙了起来。
但是因为看不到,所以很多时候不方便。
于是我就得一直跟在他身边。
像是个贴身的助理。
过了两周,他又得参加一个酒会。
这是他失明后第一次正式地参加应酬。
我依旧陪着他去。
酒会上一切都如常。
大家也没有因为他失明而觉得有什么新鲜的。
他得体地应酬着。
听着声音就知道是谁。
话说得也很有分寸。
只是进行到一半。
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把酒洒他身上了。
「我带着你去处理一下。」我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说。
宴屹风没说什么,跟我来到了洗手间。
出席重要场合,车里都会备着衣服。
我回车上把他的衣服取回来,接着开始帮他整理。
因为一直帮他洗澡,其实也见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只是蓦地改了地方。
又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
系领带的时候,连他的呼吸散在耳廓都能感受到。
洗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如此「对视」良久后。
我听到宴屹风好像轻轻地舒了口气。
「乔林。」Ṱŭ₆他叫着我。
「嗯?」
可他又不再往下说了。
-20-
宴屹风奶奶过七十大寿,我们得回去。
我只在跟宴屹风结婚的时候见过他奶奶一次。
再一次见,这个和善的老人牵着我的手。
问宴屹风有没有欺负我。
宴屹风坐在一旁,肉眼可见地脸色很难看。
「没有。」我说,「奶奶,他很好。」
「好什么好哟。」老年人摆摆手,「他脾气大,我都以为他这辈子找不到老婆。」
宴屹风的脸上这下更不好看了。
「没有没有。」我又笑着说,「他真的很好。」
「工作很厉害,很有能力。
「学东西又那么快。
「奶奶你看,他现在都可以自己走了。」
老人听着高兴,又叮嘱了几句才放我们回房间。
在我们自己家,我跟宴屹风是分开睡的。
到了这边,就不得不睡一起了。
我看着那张大床,有点不知所措。
毕竟我们还从没在一张床上睡过觉。
草草地洗漱后我就躺了上去。
宴屹风被他爸叫去说话,很晚才回来。
接着就听到洗手间一阵儿动静。
好一会儿后,只觉得身边的床垫一沉,接着一个人就躺了上来。
我们都躺得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好久之后我实在觉得有点不舒服,便翻了个身。
「还不睡?」黑暗中响起宴屹风的声音。
「嗯。」我顿了顿,「你怎么也还不睡?」
但原因应该不言而喻。
估计他也觉得身边有个人不习惯吧。
「乔林。」沉默片刻后他叫道,「如果有得选,你觉得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问,想了想后说:
「也许在拉大提琴吧。」
「你很喜欢大提琴?」
「当然。」我又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他,「从小的梦想是进入顶尖的乐团。」
他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微微地侧脸对着我。
那晚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21-
等项目进入正轨的时候。
宴屹风已经完全适应了没有光亮的世界。
他可以自己拿着盲杖走挺长一段路。
也很久没有发过脾气。
所有人都很高兴。
可就在这样喜悦的氛围中。
我却收到了他的离婚协议书。
同时递上来的,还有一份顶尖乐团的聘请书。
「宴屹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欠我的。」
「乔林,认识你,我很开心。」我听见他说。
-22-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维持了八个月的婚姻。
说起来也是没感情的婚姻。
所以离得也算干脆。
作为一份离婚礼物。
我接受了乐团的邀请。
那个乐团经常在世界各地巡演。
于是我离开了江城,开始背着大提琴到处飞。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宴屹风。
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不过能从新闻上看到。
说宴氏集团那个眼盲的接班人。
是如何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叱咤风云。
真的挺厉害。
我在心里感叹。
-23-
乐团巡演到斯里兰卡的第五天。
那已经是我跟宴屹风离婚的一年整了。
那时候的斯里兰卡很暖和。
不像国内正处在凛冽湿冷的寒冬。
拉上酒店的窗帘,正准备休息时。
「叮」的一声,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小乔,晚安。】
可是等我打开手机,那条消息已经不见。
聊天框里,是一年前宴屹风说的那句再见。
手机上显示着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国内那时应该是凌晨一点。
-24-
再一次回到江城,
是收到那条消息的三个月后。
乐队在国内巡演。
江城是其中一站,也是第一站。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乐团在国内演出。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只觉得手心直冒汗。
正坐立难安时,外面有人送拿着一束花进来。
「请问乔林先生是哪位?」
「是我。」我上去说。
那人把花递过来,说是别人让送来的,让我签收。
几乎没人知道我回来了。
对于谁会送我花这件事,我没有一点头绪。
而放在花束上的那张卡片上面,也只有四个字:
【演出顺利。】
直到演出完,我都没琢磨出那束花到底是谁送的。
但是等到致谢退场时,起身却在观众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年零三个月过去。
宴屹风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坐在角落里,「望」着演出台的方向。
我看不太清,但依然还是觉得他微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25-
国内一共有五场演出。
后面的四场,我都能在演出前收到一束花。
又在致谢的时候。
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他却从没有主动地过来找我说过什么。
我也没有主动地走过去过。
就像那条在凌晨被撤回的微信一样。
他没解释。
我也没问。
-26-
最后一站结束。
我就要跟着乐团去意大利了。
酒店定在江边。
那时候已经开春了。
但是江水依旧寒冷。
吹来的风也有点刺骨。
我望着外面清幽的江水良久。
回想着这一个月的事情。
再一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再一次见到宴屹风,也未有期。
心里忽而觉得怪异,而就在这样怪异的心情下。
眼神却扫到楼下的一个人影。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宴屹风又是怎么跟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守在那里。
但也不想再猜,拿起手机就冲了下去。
朝宴屹风走过去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在发抖。
「跟我上去。」但我上去牵住他时,却一点都没犹豫。
他显然有点愣住,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发现了。
「乔林。」
我没理他,径直地把他拽回了酒店。
他一路上都在叫我的名字,又好像想要挣开。
等进门后,我才问:
「不是叫小乔吗?」
门口灯光昏暗,可我也能看到他涨红的脖颈。
「所以你什么意思?」我又问。
「送花,看演出,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都是什么意思?」
宴屹风不说话。
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虽然已经没了色彩。
但我也能看出来,那一瞬出现了一丝慌乱。
「说话。」我有点气,「不说话就永远不要再见。」
「永远不……」
话没说完,两片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不要说这样的话。」他说。
我第一次听到宴屹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狗。
「那为什么要离婚?」我终于在时隔一年多后问了最想问的那句话。
「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他说。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再问,也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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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门口抱了我很久。
但是嘴里说的却是。
「小乔,你再好好地想想。」
「想什么?」我问他。
「想想要不要接受一个瞎了的丈夫。」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在打战。
「这些我……」
我想说这些我觉得都没什么。
但是他打断了我。
「小乔,」他按着我的后颈说, 「我的大脑里面有一个血块,一直压迫着视神经。」
「不能做手术, 因为那个地方离动脉很近。
「医生说,唯一的希望是有一天那个血块自己能消解掉。
「可是你知道吗?这样的案例只有百万分之一。」
他一边说,一边又在手上暗自用力了几分。
大概哪怕只是去讲述自己复明的概率几乎为零这件事。
对他来说。
也好像是再一次经历从光明走向黑夜。
忽而间, 我又能感受到他微微发抖的手。
和跳得不规律却又很快的心。
像是在一块无尽的荒原里四处乱撞的兔子。
无助得很。
「所以,我可能真的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那个血块可能没办法消解掉。
「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到。」
我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后默了片刻,之后才问:
「那为什么还要抱着我?」
他随即身体一僵,颤声地说:
「因为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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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乐团去了意大利。
宴屹风说让我好好地想想。
我答应了。
其实我能懂他的心情。
他可能觉得, 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更加有安全感吧。
那段时间乐团的安排很紧。
我们之间又有时差。
所以依旧很少聊天。
我只是从新闻上看到。
他已经正式地接手了宴氏集团。
而集团的董事和股东, 却没有任何异议。
所以, 宴屹风真的很厉害。
乐团到佛罗伦萨的时候, 国内已经快初夏了。
因而那天宴屹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
有点像个刚出入社会的学生。
「不是说让我好好地想想?」我在门口问。
他走进来,关上门, 一把将我拉进怀里。
「那你想清楚了吗?」他闷在我的颈窝问。
我没说话。牵着他来到窗边。
「宴屹风,现在佛罗伦萨的太阳快下山了。」
「嗯。」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答案,他有点丧气。
「大概。」我去拿起他的手, 牵着他比划着,「这么大。」
「颜色嘛, 就是金黄色。但是今天的太阳要比金黄色淡一点。」
「北边有点乌云。很淡, 像是给天边蒙了一层纱。」
「这样,你Ṭű̂⁰大概能想象出来吗?」
他迟疑片刻后才说:
「我想应该可以。」
我放下他的手, 然后才问:
「所以我想问你。
「你想清楚了吗?」
至此,他才猛然明白我的意思。
「小乔。」他有点哽咽道, 「我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我知道。」我给他擦了擦眼角,随后亲了上去。
宴屹风顿了一下, 接着把我揽过去。
在佛罗伦萨的夜晚即将到来的时候。
完成了我们真正的第一个吻。
-29-
等我再一次回国,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其实乐团的日程也没有紧张到一年都回不来的程度。
之前那一年多不回,
也是因为觉得国内已经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了。
再次回到之前跟宴屹风的家。
一切都很熟悉。
我没提前说什么时候回去。
因此洗漱完躺上去的时候, 宴屹风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可很快地, 他就感觉到了是我。
接着就把我搂过去抱着。
「老婆。」他从上个月开始改的口, 「你现在都不给我说要回来了。」语气装得可怜兮兮。
我拍开他作乱的手,正色道:
「得回来查岗不是。」
「那查到什么了?」
「嗯。」我思索片刻, 「查到晏总做坏事了。」
「什么坏事?」
「你自己想。」
「钓鱼执法呢, 都用到你老公头上来了。」说着狠狠地咬了一下我。
我被他弄得有点痒,一直笑。
依偎了片刻, 他随后又说:
「以后去哪儿,要回家,都告诉我。
「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
-30-
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
已经结果了。
我记得还是一年前宴屹风摔碗那天我种下去的。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种过一棵枇杷树。
摘了一颗吃。
还挺甜。
发呆的工夫。
宴屹风从背后走上来抱住我。
接着, 一枚冰冰凉凉的东西套上了无名指。
「什么时候买的?」我问。
「你走那天。」
「啊?」
「离婚后, 你走的那天。」他重复道。
「为什么是那天买的?」
他轻轻地摩挲那枚戒指,很是珍惜一般。
「总得给自己一个念想。
「不然,我该怎么继续下去。」
我觉得心酸, 转身抱住他。
蓦地就想到第一次见宴屹风的时候。
那时他背对着门坐在窗边。
侧面看去。
那张俊朗又本该神采奕奕的脸上。
透出无尽的晦暗。
那一刻,心被牵动了一下。
从此,就再没停过。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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