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小狗

我穿回来的时候,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被我一手养大的反派在主角团的光环下,从天之骄子堕落成残废。
我踹了踹周燃脆弱的脊梁,假装不在意。
「怎么,我不在就被人整得这么惨?」
他猛然抬头,瞬间红了眼眶:
「姐姐,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我沉默着,终究没忍心挣开他的手。
却在深夜意外撞见,他将男主踩在脚下。
「蠢货!不是让你往死里下手吗!」
「我不多流点血,姐姐怎么会心疼我?」

-1-
顶层总统套房内传来酒杯碎裂的声响,混着黏腻的喘息。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五官精致到几乎妖冶的少年仰躺在猩红丝绒沙发上。
黑色衬衫被狠狠扯开,露出锁骨。
此刻他冷白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重重呼吸着。
鲜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蜿蜒成刺目的红。
「周燃……」
我喊他的瞬间,周燃猛地僵住。
他沾着血渍的睫毛颤了颤,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青紫的掐痕。
像是不敢惊扰一场美梦,他机械性地慢慢回头。
看到我的瞬间,周燃瞳孔骤缩。
方才还暴戾的神情突然凝固。
「姐姐?」
这声带着哭腔的颤音让我心脏抽痛。
五年前脱离这个世界时,他就是这样抱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颈窝里哽咽。
「连姐姐也要丢掉我吗?」
周燃踉跄着要起身,却重重摔在满地玻璃渣上。
我下意识冲过去,他却猛地缩回到沙发角剧烈咳嗽。
暗红液体顺着指缝滴落。
他挣扎着要缩回手,被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整个人如同破碎的瓷娃娃。
「脏……」
「会弄脏姐姐的。」
「谁干的?」
我蹲下身,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
原著里轻描淡写的右手受伤,而眼前皮肉翻卷的伤口竟深可见骨。
他忽然低笑起来。
单薄的肩胛骨随着笑声起伏,像折翼的蝶。
「姐姐,你不在,所有人都欺负我。」
「明明我已经听姐姐的话改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对我。」
他仰起脸,泪珠滚落。
「他们说姐姐不要我了,像我这种没人要的小孩活该被欺负。」
我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原著中周燃是狠辣阴冷的病娇反派。
他和男主小时候都是住在孤儿院的孤儿,两人一起长大,本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阴差阳错,男主代替周燃被豪门夫妇领养,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而周燃则被一个道貌岸然的恋童癖人渣领养,受尽折磨后逃了出来,露宿街头。
周燃觉得是男主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幸福人生,成了处处与男主作对的反派。
我穿进这本书后,将十六岁的周燃带回家拉扯长大。
任务就是救赎他破败的人生,改写他的结局。
攻略达成后,我在系统要求下脱离了这个世界。
直到昨晚,系统再次找上我。
它告诉我周燃所在的世界因为主要人物的失控而有崩塌的迹象,急需修正。
明明周燃在我的教导下已经成了品学兼优的五好少年,为什么剧情却没有因此改变。
他还是在主角团的光环下,处处受挫,几乎堕落成残废。
偏偏系统还失灵了,我怎么呼唤都不出现。
这到底是为什么?
按照剧情,他会在今晚被下药后彻底黑化。
可此刻他眼里只有迷茫和无措,分明还是那个被我捡回家的小流浪猫。
来不及细想,我被周燃压抑如困兽的啜泣声拉回思绪。
再也忍不住,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
「姐姐没有不要你,姐姐回来了。」
「那姐姐帮帮我好不好?」
他眼睛倏地亮起来,汗湿的额头抵在我肩窝轻蹭。
「要我怎么做?」
我听见自己声音发涩。
「好热。」
周燃喉间溢出幼猫似的呜咽,牵引着我的手探索。
接二连三的吻落在颈侧。
「呜——」
掌心骤然传来滚烫的温度。
我下意识后仰,却被他掐着腰贴得更紧。
「姐姐。」

-2-
第二天,我醒来浑身都像散了架。
手腕酸得连穿衣服都费劲。
门铃响了好几遍,我才扶着墙开门。
「周燃……」
我以为是周燃回来了。
可门外是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
「你好,我叫顾宴之。」
「没弄错ṱūₕ的话,你就是苏停云,周燃的姐姐,对吗?」
面前的男生穿着质感昂贵的大衣,身材比例优越。
我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顾宴之是男主的名字。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眼里浮现出几分敌意。
顾宴之愣了一下,神色竟有些受伤。
「我来只是想提醒你,周燃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人畜无害。」
「这都是他在你面前的伪装。」
「尤其是五年前,你消失之后。他几乎是疯了一般,做出许多丧心病狂的事情。」
茶几上,顾宴之将文件袋推过来。
「这是周燃这些年打压我的证据,就在上周他还收购了我旗下三家子公司。那些他跌落神坛久病难医的报道,都是他刻意散布的舆论。」
「事实上,不是我在欺负他,而是他不肯放过我。」
雪白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映入眼帘。
我将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
「顾总,请回吧。」
「以你的身份,要伪造这些东西并不难。」
「无论如何,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顾宴之站起来,紧紧盯着我。
「姐姐,你被他骗了。」
我皱起眉。
「我不是你姐姐,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顾宴之张了张口,嗓音艰涩。
「抱歉,我刚刚太着急了。」
「我只是想说,我真的没有恶意,也不是想来挑拨离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周燃的情绪状况很不稳定,甚至有自残的现象。」
我将文件袋摔到顾宴之身上。
「你的意思是,他自己给自己下药。」
「自己把自己伤成那样?」
「顾宴之!我告诉你,你再敢碰周燃,我拼了命也要送你下地狱!」
顾宴之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我真的没有。」
「如果不信,这些证据,你都可以自己去核实。」
「我只是担心你!」
文件掉在地上,几张照片散落。
上面赫然是周燃划伤自己的镜头,和昨晚我看到的伤口一模一样。
呼吸停滞几秒。
我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俯身捡起来。
房卡刷门的提示音响起。
「姐姐,你最喜欢的蛋糕,我给你买回来了。」
「城西那家店今天打烊了,我跑了七条街去……」
周燃兴奋的嗓音在目光触及顾宴之时,骤然停住。
空气突然凝滞。
浑身湿透的周燃站在门厅阴影里,怀里的蛋糕盒却完好无损。
他垂着头,发梢水珠坠在颤抖的睫毛上。
我松开手,照片砸在地上。
「周燃,你听我说……」
周燃视线落在照片上,整个人看起来要碎掉了。
他慢吞吞走向我,红了眼圈。
「姐姐,连你也不信我?」
「周燃!」
顾宴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别装了,上个月码头那批走私……」
「够了!」
我挡在周燃面前。
「周燃,去换衣服。」
「顾先生,请回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宴之颓然松开手,眼睛却依旧一瞬不移地看着我。
「姐姐……其实,以前你也牵过我的。」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微怔,迟疑道:
「我们认识?」
周燃抬眼看他,嗓音不稳。
「顾宴之,我只剩下姐姐了。」
「就连姐姐你也要抢走吗?」

-3-
顾宴之被我赶走了。
周燃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紧紧抱着我不撒手。
我拍拍他的脑袋。
「没事的。」
「我不会被他忽悠的,我永远相信你。」
周燃哼唧一声,不情不愿地拉开距离。
「那姐姐在这里等我,我下去便利店买勺子。」
「刚刚着急回来,都忘记拿了。」
「嗯,去吧。」
「诶?等下,你又没拿伞。」
周燃走得太快。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门口。
无奈叹了口气,我只能换上外套追出去。
雨很大,模糊了视线。
我站在路口搜索周燃的身影。
隔着人群,我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拐进了巷子。
我赶紧跟上去。
却老远就听见重物撞墙的闷响。
周燃带笑的声音混着雨声飘来:「顾总怎么不长记性呢?」
我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眼前的画面让我瞬间僵住,浑身发冷。
透明雨珠顺着他的喉结滑进领口,白衬衫贴在腰腹肌肉上,透出绷带的轮廓。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皮鞋碾在顾宴之的手指上。
顾宴之疼得面色扭曲,咳出血沫。
「我就知道你是在故意博取姐姐的怜悯。」
周燃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嘘——」
尖锐的钢笔笔尖抵住顾宴之的喉结。
「姐姐只有我能叫。」
他歪头轻笑。
「我说过吧?敢碰姐姐的东西……」
顾宴之下意识偏开头闪躲。
毫无预兆,我和顾宴之的视线相交。
我慌忙后退几步到墙后,并不确定他隔着大雨有没有认出我。
顾宴之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垂下眼,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
周燃冷哼一声。
「怎么?」
「怕了?」
「今天怎么弱成这个样子,上次你不是还差点把我从楼顶扔下去。」
下一秒,我听见顾宴之脆弱的嗓音。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是你一直单方面揍我吗?」
「咳咳咳,好痛。有人吗?救命——」

-4-
雨滴在救护车红蓝的灯光中碎成万点银光。
我握着手机站在巷口,看着医护人员将顾宴之抬上担架。
鸦羽般的睫毛在大雨的击打下脆弱地扑簌着。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
「患者遭受重击导致指骨骨折,需要立即手术。」
护士的声音穿透雨幕。
顾宴之左手三根手指呈现诡异的扭曲,额头的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
我瞳孔颤了颤,移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心底泛起异样的酸胀感。
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吗?
背后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我转身。
周燃的伞突然出现在头顶,他将顾宴之挡得严严实实。
「姐姐怎么在这里?」
他呼吸急促,黑色碎发被淋得蔫巴巴的。
我的视线扫过他灰色卫衣的袖口,顿了一下,然后我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那里有Ŧū́ⁿ块暗红,像被雨水晕开的血迹。
「我等你太久,不放心,所以才出来找你。」
周燃神色有一瞬间僵硬。
「雨太大了,我又去买了把伞,这才耽误了时间。」
他随即又恢复了乖顺的模样,勾起唇角。
「姐姐。」
「我就知道姐姐最爱我了。」
工作人员拿着记录本过来,按下圆珠笔。
「这位女士,请问是您叫的救护车吗?」
周燃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愕。
雨声忽然变得很响。
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嗓音。
「是的。」
「我看见有人受伤了。」
工作人员又按流程问了一些问题,然后礼貌地点点头。
「好的,了解了。」
「谢谢您的配合。」
整个过程,周燃安静得像是被按下静音键。
我没再看他,转身。
回酒店的路上,周燃始终落后半步。
一路无话。
电梯镜面映出他低垂的侧脸,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滚。
我盯着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楼层数字。
「周燃,你为什么要对顾宴之动手?」
「我没有下死手。」
「我只是想吓唬他而已,我想让他离你远一点。」
「但他突然抄起地上的板砖,砸了自己的手。」
我有些崩溃地合了合眼。
「周燃,据我所知顾宴之练了十年的钢琴。」
「以他今天的伤势,他可能再也弹不了了琴了。」
「没有演奏家会愿意拿自己后半生的音乐生涯去冒险。」
原著里,顾宴之在音乐方面天赋异禀。
初中就斩获无数钢琴大奖。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周燃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指尖冷得像冰,黑色瞳仁泛起涟漪。
「姐姐,是在怀疑我说谎?」
电梯「叮」地停在 28 层。
我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率先走出去。
「周燃,我只是想不通他伤害自己的动机。」
「他没道理那样做,不是吗?」
那条巷子没有监控,顾宴之甚至没理由控告周燃故意伤人。
所以这种自损一千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5-
我从浴室出来。
周燃还蹲在桌前发呆。
像是放ẗű⁹学后孤零零没有人来接的小孩。
听到动静,他站起身。
大概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腿脚发麻。
周燃踉跄了一下,蛋糕盒摔在地上。
瓷勺碰在碟沿发出脆响。
他愣住,然后慢慢蹲下,跪坐在一片狼藉的奶油中,眼圈红红的。
后颈脊椎凸起脆弱的弧度。
周燃嗓音哑得厉害。
「抱歉,我又搞砸了。」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呼出一口气,快步上前。
「没关系,明天我一起再去买一个。」
「先站起来,我看看哪里沾到奶油了。」
我靠近蹲下身时嗅到淡淡的铁锈味。
周燃宽松的卫衣下摆掀起一角,腰侧纱布渗着新鲜血迹。
「怎么伤口又崩开了。」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周燃像是犯了错的小朋友。
他把脑袋压得很低,嗓音闷闷的。
「姐姐,我也不知道。」
「突然就好痛好痛……」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自己来吧。我自己一个人都习惯了。」
「别动。」
我扯开急救包。
酒精棉球按上伤口的瞬间,他浑身肌肉绷紧。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十六岁的周燃蜷缩在桥洞下,发着高烧却死死攥着美工刀。
那时候他还不会像现在这样撒娇示弱,活像只呲牙咧嘴的野犬。
我叹了口气,看破不戳破。
自己养大的,就算犯了错总不能真不管。
何况在找到确凿证据前,我也不会盲目下论断。
冷着他,只是我想给他一个警告。
周燃骨子里那些暴力因子如果不经约束,迟早会酿成大祸。
周燃就是吃准了我这一点。
棉签突然被握住。
周燃的指尖顺着我手腕内侧往上爬。
他滚烫的腹肌贴在我小腿上。
体温透过布料灼烧皮肤。
「姐姐,我错了。」
「再怎么样,我也不该先动手打人。」
「姐姐教过我,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我都记得的。」
我没搭理他,专心包扎。
周燃委屈巴巴地再次凑近,用眼神控诉我的无视。
血腥味混着雨后的潮气在唇齿间蔓延。
我「嘶」了一下,皱眉。
「你是狗吗?还咬人。」
「嗯。」
「是姐姐的小狗。」
他小心翼翼捧住我的脸。
鼻尖相抵。
「那姐姐别和小狗生气,好不好?」

-6-
凌晨三点,我听见房门轻响。
心往下一沉。
我深呼吸,跟了上去。
周燃的机车停在医院门口。
住院部的长廊浸在冷白的灯光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拐角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我循着声音追过去,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泛红的眼睛。
顾宴之半靠在床头,艰难喘息着。
他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宴之的眼睛变得亮晶晶。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像是面对易碎的珍宝,想触摸却又生怕幻灭。
「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我抿了抿唇。
「路过。」
「这样子啊——」
他扯了一下唇角,苦涩又自嘲。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顾宴之突然剧烈咳嗽,输液管随着动作剧烈摇晃。
「需要帮你叫护士吗?」
我停住脚步,搭在门把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宽大的病号服皱到一起,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臂。
我看到他手腕上的圆形胎记,微怔。
记忆突然被掀开一角。
就在我收留周燃那天。
我在去找周燃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迷路的小男生。
他脸色麻木,手腕上就有这样一块胎记。
「姐姐,我好饿。」
「你可以借我五块钱吗?」
「我的手表很贵,可以抵给你。」
我给他买了关东煮,柔声问:
「你爸爸妈妈呢?」
「我今天考试,没有考到第一。」
「爸爸让我自己走回家。」
「你家在哪儿?」
「蓝湾潜邸。」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湾潜邸,离他校服上标记的那所贵族学校起码十五公里。
「你爸爸妈妈疯了吗?你家在郊区,还这么远,要是出意外怎么办。」
男生Ṱū́⁰眼里浮现出一丝迷茫。
「可是爸爸说不够优秀就不配做他的儿子,就要受到惩罚。」
他扯开衣领,锁骨处的烫伤狰狞如毒藤。
「就像练琴的时候,我每次弹错一个音就要被用烟头惩罚。」
我当时就报了警。
然后给男生的爸爸打过去电话,输出了三分半。
要不是对方挂断,我还能再骂他个三天三夜。
临走前我脱下外套裹住他颤抖的肩膀。
「你已经很棒了。」
「千万不要怀疑自己。」
顾宴之漆黑的眸子漾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姐姐,终于认出我了。」
「你爸妈后来还是对你这么严格吗?」
没想到男主的人生,也并没有表面那么一派光鲜。
我犹豫着开口。
「没有。」
「那就好。」
「因为他们死了。」
他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什么?」
我瞳孔微微放大。
后背莫名有些发凉。
顾宴之唇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吓到姐姐了?」
「是车祸。」
「意外,谁都想不到的。」
顾宴之晃了晃自己打着石膏的手掌。
「姐姐,可以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好。」
「姐姐——」
他叫住我。
「所以我只是想报恩,才一次次提醒姐姐要远离周燃。」
「我没有怀心思的。」
心下微动,我顿住脚步。
「我知道了。」
我进了隔间。
保温壶发出嗡鸣,蒸腾的热气飘散开来。
我打开手机搜索新闻。
「2029 年,4 月 1 日。顾氏集团总裁及其夫人在车祸中当场丧命,司机涉嫌酒驾,养子顾宴之成为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2029 年,顾宴之刚好十八岁。
身后突然传来摔门的闷响。
我回过神,快步走了出去。
周燃正背对着我站在病床前,冷笑。
「装可怜装上瘾了?」
「可惜,这招只有我用才管用。」
「东施效颦的小丑。」
玻璃碎片在脚边炸开,顾宴之踉跄着将我护在身后。
他后背重重撞上墙壁。
「姐姐你看清楚!他连我住院都不肯放过,根本就是个疯子!」
「和他在一起,你会很危险的。」
「而且,姐姐你都听见了吧,他自己都承认了,他之前一直在你面前装可怜。」
周燃单手掐住顾宴之的脖颈,将他按在墙上,指腹狠狠抵住对方突突跳动的动脉。
「姐姐,他就是故意的。」
「一次次制造我们之间的误会。」
「你看,是他给我发的消息。他用你来威胁我,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周燃拿出手机,却怎么都翻不到他所说的那条聊天记录。
他眼底浮现出惊慌。
「姐姐,不是的。」
「我没有骗人。」
周燃盯着我,瞳孔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暴戾。
「这些都是他的阴谋!是他在故意激怒我,让我失控。」
「够了!」
我抓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腕。
他浑身一震,双手猛地垂下来。
「周燃,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嗓音发颤。
「姐姐,我没有。」
我面无表情地指着顾宴之脖子上刺目的掐痕,开口。
「这次,我亲眼看到了。」
「你还要狡辩?」

-7-
顾宴之报警了。
医院病房监控录下了全过程,证据确凿。
警察局。
「苏小姐,关于这次的故意伤人案,需要您配合做正式笔录。」
顾宴之侧首看我,轻声。
「姐姐,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只要姐姐不为难,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我会如实叙述。」
手机弹出一条新闻动态。
【周氏集团股价暴跌,天才投资人周燃涉嫌故意伤害被警方传唤】
胸口发闷。
我拿起笔在笔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指节用力到发白。
顾宴之担忧地看着我。
「姐姐,那我让司机先接你回车上。」
「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段时间可以先暂住在我家。毕竟你现在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或许还会遭到周燃的报复。」
系统一直没有上线,导致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可支配的经济条件。
临时出去打工也不现实。
「嗯。」
「谢谢你。」
我想了想,点头。
司机毕恭毕敬地带我去停车场。
「您在这里稍候,我去把车开过来。」
「好的。」
不远处。
周燃垂首站在台阶上。
黑色外套被雨水浸出深灰水痕。
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他脸上。
「请问您对故意伤害的指控作何解释?」
「请问您和顾先生有什么恩怨?」
「请问您是否如传闻所说还有精神疾病?」
忽然他抬头望向我的方向,睫毛沾着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珠。
「姐姐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
「我都认。」
他的声音穿过雨幕,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周先生有姐姐?」
「请问她是你什么人?」
「方便透露她的名字吗?」
快门声骤然密集,有人推搡着挤到他跟前。
周燃趔趄后退,后腰撞上一旁门把手尖锐的棱角。
他闷哼一声,却固执地仰起脸,目光穿透层层雨帘落在我藏身的阴影里。
白晃晃的车灯占据视野。
司机按了按喇叭。
我沉默几秒,拉开车门上车。
后视镜里,是周燃笔直的身影。

-8-
顾宴之的别墅在蓝湾潜邸,就是小时候他住的那幢。
水晶吊灯的光晕映在落地窗上。
墙壁正中间是一幅巨型黑白遗像。
异样的感受蹿升,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茶水早已凉透,倒映出顾宴之端着果盘走来的身影。
「姐姐要不要试试翡翠柚?今早空运来的。」
他半跪在地毯上,悉心剥出晶莹的果肉。
「我听说姐姐喜欢吃柚子的。」
我接过,没忍住开口问。
「你养父母对你并不好,他们离开后,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
「还挂这么大一幅遗像。」
按理说,人都会规避带给自己阴影的场景。
顾宴之低下头,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他们总归养育过我。」
「我想我还是需要记住他们。」
我看着他,说不出哪里觉得怪怪的。
「怎么了,姐姐?」
「没事。」
我的目光掠过他打着石膏的手,岔开话题。
「你该去换药了。」
「姐姐是在关心我?」
他眼底泛起涟漪。
毛茸茸的小狗跑了进来,直直扑进我怀里。
「好可爱。」
我抱起小狗,一时间没仔细听他说话。
「是你养的吗?」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顾宴之眼神暗了暗。
「没什么。」
「这狗是我养母留下的。」
「它激动起来就容易没轻重,别伤着姐姐。」
不由分说,他一把接过狗狗递给管家。
「带出去。」
我没有多想,第二天下楼却怎么都找不到小狗的踪影。
管家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苏小姐,小狗昨天夜里去世了,我们发现的时候躺在草丛里都僵了。」
「昨晚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大概是生病了,毕竟这狗年纪也不小了。」
我没接话,脑海里却无端闪过昨晚顾宴之阴翳的眸子。
不安的预感如毒蛇蜿蜒盘升。
我蜷了蜷手指。
「这样子,我知道了,等下我想出趟门给狗狗买束花。」
「好的,我马上通知司机过来。」
「不用你们跟着,我自己去就好。」
我脚步匆忙,随意收拾了一个背包就往外走。
「出租车。」
我站在路上,招手。
黄色的车辆停下。
我刚来拉开车门,就被一股力道拽了进去。
口鼻被狠狠捂住。
下一秒,我失去了意识。

-9-
意识昏沉。
我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栋废弃楼。
钢筋裸露的天花板滴着锈水。
顾宴之被反绑在承重柱上,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
我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也被绑架了。
「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顾宴之艰难地转头看我,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是周燃的报复。」
「没想到他连姐姐都算计……」
话没说完,大门被轰隆隆推开。
戴着面具的绑匪拖着棍棒进来。
「别怕。」
顾宴之沾血的手抚上我的脸颊。
「姐姐,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绑匪的重重抬脚踹向他腰腹。
「吵什么呢!」
「你们两个谁都走不掉!」
顾宴之闷哼一声,摔到我身上。
「谁派你们来的?」
「周燃,对不对。」
「告诉周燃,让他滚出来见我!」
顾宴之脖颈暴起的青筋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你小子挺狂啊!」
「我让你狂!」
「叫啊,继Ṭū₋续叫!」
铁棍砸在铁皮桶上的巨响震得耳膜发痛。
绑匪被激怒,下手更狠。
他蜷缩成一团慢慢移动,被反剪在身后的手趁机摸索到我的手。
掌心一凉。
他塞给我一块碎玻璃。
我立刻明白了顾宴之的用意。
他故意分散绑匪的注意力,给我提供割断绳索的机会。
「你们这是犯法的。」
「出了事,周燃也保不住你们。」
「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消失了一天,警察早就在来的路上了!」
绑匪笑得阴森,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往楼层边缘拖。
「哟,还有空威胁我们呢?」
「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我手腕上的绳结松开。Ṭŭ₉
顾宴之余光瞥过我,猛地撞向为首的绑匪,死死将他压在地上。
「姐姐!跑!」
「别管我……」
「赶紧报警!」
我没动,静静地看着他。
顾宴之一怔。
「姐姐?」
「演够了吗?」
我缓缓站起身,踢开脚边的绳结。
举起手机播放这些天在顾家搜集到的证据。
他表情瞬间凝固。
「你养父母的死是你策划的,几次三番在我面前受伤都是你演的苦肉计,周燃的黑化更是离不开你的刺激。」
顾宴之病态地低笑起来,金丝眼镜滑落到鼻尖。
「可姐姐还是心软了,对不对?」
「不然怎么会愿意陪我演戏。」
我扯开领口,露出项链里的微型摄像头。
「从答应跟你回家那刻起,我就在等这最后一出能将你彻底捶死的证据。」
「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
「我只是假装发现端倪,你就乱了阵脚。」
「姐姐早就怀疑我了?」
他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些绑匪想靠近,却被顾宴之制止。
我摇了摇头。
「你的计划很严密。」
「一遍遍加深我对周燃的猜忌,强化自己的正面形象,层层推进。」
「只要我现在跑出去报警,那么结合你之前铺垫的那两次指控周燃故意伤人的记录,警方一定会认定周燃有作案动机。」
「而我就是最有利的人证。」
「那为什么?」
他惨然勾唇,直勾勾盯着我。
「因为我从来都相信周燃。」
我轻声道。
血珠顺着顾宴之下颌滴在地上,他忽然痴痴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支着地面站起来。
眼底酝酿着几乎疯狂的占有欲。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得到姐姐的爱?」
「明明,明明是我先遇到姐姐的!」
顾宴之踉跄着踩上摇摇欲坠的钢筋,夜风掀起他的衣角。
他张开双臂的姿态像断翅的鹤,泪珠滚落。
「姐姐,你知道吗?」
「我比他更爱你。」
「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他神经质地掰着手指。
「你回来的这些日子,喝过三次奶茶,七分甜不加冰;你右手食指的美甲掉了钻,我收藏在相框里;前天洗完澡,你吹头发的时候掉了十八根头发……」
他红着眼睛,满眼都是绝望。
「没有人比我更在乎姐姐啊!」
我看着他,打断他的呓语。
「顾宴之,爱不是这样的。」
他忽然笑出声,单薄的身躯在摇晃。
「你骗人。」
「周燃明明比我还阴暗。」
「他为了留住你,不惜把自己伤成那个样子。」
他的指尖插入发间,无意识地将黑发抓成乱草。
混凝土碎块簌簌落下。
「五年前系统让我离开时,周燃明明很舍不得我。但是为了让我能回到原世界和家人团聚,他选择放手。他满脸泪痕地抱着我说『姐姐要幸福』。」
我的喉间泛起酸涩。
「而你呢——」
「无论是小狗,还是周燃,你执着于毁掉所有吸引我注意力的。」
「系统失效,也是你的手笔吧。只有男主才有这样的天赋。」
「爱,是尊重。不是毁灭,更不是霸占。」
压抑的家庭造就了他扭曲的个性。
他压根不明白什么是爱。
顾宴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不,不是这样的!」
「收手吧,顾宴之。」
「去自首。」
「做错了事情,以后可以慢慢改正,好不好?」
爆破声从楼下传来。
周燃踹开铁门的瞬间, 顾宴之突然拽住我往天台边缘走。
他后背抵着锈蚀的栏杆,掏出枪抵住我的太阳穴。
「周燃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肮脏的血液,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让我们玩最后一个游戏吧,姐姐——」
「猜猜这颗子弹会打穿谁的心脏?」
「放开她!」
「警察马上就到,你别犯傻。」
周燃沉声。
我看到他的嘴唇都在微微发颤。
顾宴之笑了。
「你退后。」
「好。」
「你想救姐姐, 对吗?」
「你要什么我都给。」
「那我要你的命。」
周燃一瞬不移地看着我, 毫无犹豫。
「我给。」
「你疯了吗!」
我挣扎起来,红了眼圈。
顾宴之将枪扔过去Ṭū́ₜ。
周燃稳稳接住。
「里面有一颗子弹。你对准自己开枪, 我就放了姐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对我开枪, 不过我要是掉下去了,姐姐也会被我拽下去摔成肉泥。」
周燃看着顾宴之,冷声。
「你不守信用怎么办。」
顾宴之勾起唇角。
「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还是说,你要拿姐姐的命来冒险?」
周燃利落地上膛, 对准自己的心口。
「不要!」
我双腿发软, 几乎站不住。
周燃直视我的眼睛, 笑了。
「姐姐, 不要哭。」
「我说过的, 我只要姐姐幸福。」
「其他的, 都不重要。」
下一瞬, 他扣动扳机。
我心跳骤停了一瞬,双眼失焦。
「周燃!」
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周燃缓缓睁开眼睛。
「枪里没有子弹。」
我再也支撑不住, 软倒在地上。
顾宴之垂在两侧的手剧烈颤抖,猩红的眼底泛起水光。
「姐姐,我真的错了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我只想把姐姐锁起来。我要姐姐只属于我。」
我大口呼吸着,还没有缓过来。
顾宴之低头看着我, 一步步往后退。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扑过去抓他。
指尖相擦而过。
他仰面坠下高楼的身影像折翼的蝶。
最后的微笑凝固在唇边。
我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周燃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
顾宴之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真好。」
「这一秒,姐姐终于只看着我。」

-10-
一切尘埃落定。
世界恢复正轨。
周燃却一天比一天更不安。
直到日期和我五年前离开那天重合。
我回到家, 就看到周燃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听到开门声音的瞬间。
他红了眼眶。
「姐姐,还好你回来了。」
「还来得及。」
「至少吃完蛋糕再走。」
他手忙脚乱地去拆包装盒,献宝似地打开。
我终于明白这些天他的异常。
怕我再次离开, 却连问都不敢问。
我伸手按住他发抖的手。
「我不走。」
瓷勺「当啷」摔在柚木地板上。
他机械性地弯腰去捡,哑声。
「姐姐不用可怜我……」
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真的……」
我蹲下身,捧住他的脸。
「原世界, 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去年, 奶奶已经去世了, 所以我不再有牵挂。」
「我和系统交代过了, 会永远留下来。」
他猛然抬头, 瞳孔里翻涌着汹涌的情绪。
蛋糕盒被打翻。
我陷进沙发里, 甜腻的奶油撒了一身。
周燃严丝合缝地压下来:
「姐姐再说一遍……」
「我说——」
我蘸着奶油抹过他的唇珠。
「要永远陪在周燃身边。」
尾音被碾碎在黏腻的亲吻里。
他像拆礼物的孩童般虔诚地舔舐我胸口的奶油,牙齿剐蹭到锁骨时却突然顿住。
「会疼吗?」
潮湿的吐息喷在晕红的肌肤上。
「我查过资料, 太用力的话, 姐姐会不舒服……」
我揉着他的头发, 恶作剧般咬住他的耳垂。
「查过?」
「看来小狗想这么做很久了。」
他肌肉紧绷起来,低笑。
「怎么办,被姐姐发现了呢。」
布料撕裂声混着黏腻的水声。
周燃扣住我的手腕举过头顶。
空气升温, 奶油还在融化。
他俯身,失控。
「小狗,会把姐姐全部吃干净。」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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