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接回家的第三年

被接回亲人身边的第三年,养女深夜敲响了我家的门。
她满脸倔强又难掩委屈:「阿瑶说过不介意和我一起生活,可我等了三年,你们怎么还不来接我啊……」
向来严厉的爸爸红了眼。
亲生哥哥撞过我的肩膀,跑去抱住女孩子:「珠珠!哥哥再不会让你受欺负!。」
他们心疼地围着她,压抑了三年的感情终于有了倾泻口。
爸爸让我把房间还给养女,哥哥让我不要再争,给我报了外出旅行团。
后来,他们全然忘了要来接我的约定。
我被山体滑坡困住时,他们正在为养女过生日。
获救后,救援队让我打电话给家人。
我摇摇头看向对方:「可以请您借我两百零八元吗?」

-1-
救援队的叔叔一愣:「两百零八?」
我掰着手指头和对方解释:「从这到火车站的公交是 3 元,火车票 195 元,火车站离我家的镇子比较远,公交要 10 元,加起来正好两百零八呢。」
救援队叔叔神色复杂:「丫头,你家不在北城啊?出这么大事儿,还是等家里人来接你吧。」
我轻声说:「叔叔,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回哪个家啦。」
我没说出口的是,有些家人,是等不到的。
昨天和旅行团的人分开后,我在山上等到睡着了。
被骤降的气温凉醒时,天色已暗,山雨交加。
我握着仅有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给哥哥打了电话。
「阿瑶?」
「你们……」快到了吗?
「嗐!我和爸爸下午给珠珠过生日呢,可能冷气太低,内外温差太大的缘故,珠珠现在发热,我和爸爸正要送她去医院!哦,对了,你是不是今天回来来着?」
「嗯,可……」
「你先自己回来哈!」
嘟——嘟——嘟——滴——
手机关机了。
几间商铺的门都紧锁着,四周再没有充电的地方。
我不敢在没有领队带路的情况下乱走,只能蜷缩在半遮挡的棚子里。
山雨呜咽,黑夜可怖。
他们会发现我没回家吗?会在发现后,也像担心珠珠那样,担心我吗?
我知道不会的。
就像他们忘了,今天其实应该是我的生日,而不是珠珠ƭû₎的。
但没关系,不被担心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抱住自己,拍拍自己的肩膀:快睡着吧,睡着就不怕了。 
终于等到第二天,我坐了最早的下山班车。
车上人很少。
谁也没想到,会遇上山体滑坡。
……
只是这些,没必要和别人解释。
我自己已经不在意,但讲起来总会让别人觉得可怜。
救援队拗不过我,坚持让我搭他们的「顺风车」去火车站。
路上救援队的叔叔感慨:「你就是运气不好,要是昨儿下山,就碰不到这山体滑坡啦!「
旁边的人笑着说:「呵!这还运气不好?遇上山体滑坡都没出事儿,这是忒好运啦!」
我微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点头表示应和。
最后救援队的叔叔们给我转了五百元。
我再次一一感谢,默默保存了转账人的信息。
手机在车上充上了电,终于可以开机。
刚一进站,就叮咛传来讯息。
点开,是哥哥沈时安发来的语音:
「阿瑶,刚刚家里阿姨来电话说你还没回去?你昨晚没有直接回家?我和爸爸一直在医院照顾珠珠,珠珠现在还没退烧,你不知道,她身体向来不好,小时候就一直体弱多病……」
珠珠,是沈家养女,沈时宁的小名。
剩下的语音我没有再听,整体转了文字。
48 秒的语音,几乎都在描述珠珠的情况。
我的手指停顿在界面上,一时不知怎么回复。
三年来,这样的时刻数不胜数。
看着桌上的饭菜,他们会想到珠珠也喜欢吃,看到漂亮的衣服,他们会想着珠珠有没有……
我们一起过的每个节日,都像是例行公事,因为他们会在晚饭后出门,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去往另一个女儿的住处过节。
明明我并不介意同她一起生活,我也不介意他们爱她。
就像我也永远无法割舍我的养父养母一样,我当然理解他们对养育了十五年地珠珠有更深的感情。
但他们不相信,坚持说着为我好,还是把她送走了。
那时我心怀愧疚,总以为是我造成了他们的分离。
直到我第一次见到沈时宁。

-2-
她拉着我的手,笑得有些苦涩:「ṱū́³爸爸一直怕我们相处不好,可能觉得我从小被宠坏了,会吓到你吧。但我总想试试和你成为朋友的。」
我傻傻点头安慰她。
沈时宁很感动,想要把脖子上的吊坠送给我:「不要再拒绝啦,你知道吗,这其实是你亲生母亲的遗物。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你应该不在了……爸爸才送给我的。」
我抗拒的动作停了下来。
沈时宁笑着把坠子递过来:「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呀。「
是妈妈的东西呢。
我伸出手去,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沈时宁转动了手腕。
我惊慌失措想要去接,可快不过坠子掉落的速度。
玉石吊坠砸在了瓷砖上,瞬间磕散出小碎片。
爸爸和哥哥正推门进来。
沈时宁红着眼睛仓惶解释:「都是我,都是我!是我没拿稳!不怪阿瑶的。」
如果我再长大一些,或许能有更好的应对方式。
可十五岁、刚刚回到沈家的我,还不曾和血缘亲人建立深厚的感情,还不曾看过太多人与事。
我只心疼妈妈得遗物没有好好保存,也害怕爸爸和哥哥误会是我犯了错。
我拧眉对沈时宁说道:「你应该拿稳一些的。」
沈时宁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仿佛有无尽的委屈,犹ţű⁽豫许久才说道:「是我不好,你说得对,这些都是你的,我不该……呜呜……」
我一时无措:「是你……」
「够了!」爸爸厉声打断。
我猛地一抖,第一次看见如此生气的爸爸。
他眼里满是怒火,直勾勾怒视我:「我问你,是不是你要这个坠子!」
「不是我。」我焦急解释,「是她和我说那是母亲遗物,是她要送给我的!」
沈时宁也哽咽着说:「对,就是这样!爸爸你不要怪阿瑶,是我要送给她的,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吧!」
「珠珠,你别说话!」哥哥在一旁大声开口,然后转头看向我,那眼神里满是冰冷,「阿瑶,我问你,这坠子是不是你想要!」
「不……」
「说实话!」爸爸严厉呵斥道。
他们的怒火和冷漠像是刀子插进了我的心脏,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在奋力挣扎。
是我想要吗?
是吗?
是啊,那是妈妈的遗物,我是想要的……
「是……」我颤抖地回答。
啪——
脸上火辣辣地疼。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像是离我远去,可却又无比清晰回荡在我耳边。
我听见爸爸极其愤怒:「我错了!我就不该同意珠珠和你见面!」
「我一早就料到你会嫉妒珠珠!会因为嫉妒而做出肮脏的事情!乡下长大的,心思怎么可能单纯!可我竟然还是给了你伤害珠珠的机会!」
沈时宁哭着说:「爸爸你不要怪阿瑶,都是我的错!阿瑶想要什么,我都应该给的!。」
哥哥安慰着她的妹妹:「珠珠你别怕,你太单纯、太善良了,可你这样委屈自己,我和爸爸也会心疼啊。」

-3-
我张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告诉他们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虽然在乡下长大,可是阿妈阿爸从小就告诉我要诚实,所以我从来不撒谎。
我一直都是班里的三好学生,老师每次看见我,都说我是很乖的学生呢。
我在镇子上有很多朋友,现在的学校大家也都喜欢和我一起玩。
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可是爸爸已经将我钉在耻辱柱上。
他冷冷看着我:「今天爸爸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要堂堂正正做人!如果下次如果还让我发现你撒谎、用手段,即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严惩不贷!」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原来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真的说不出话。
哥哥叹了口气:「别哭了,快和珠珠道个歉,和爸爸认个错。」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也哭了。
爸爸沉默地站着,沈时宁抓着爸爸地衣角瑟缩着看着我。
哥哥有些焦急地推我:「快别倔了,爸爸对你这么严厉是因为爱你啊,因为爱你所以这次才这么生气。别犯混了,快点道歉认错,别让爸爸真的对你失望!」
爸爸爱我吗?
是爱的吧。
那我不能让他失望啊。
我放开了快要咬出血的双唇,轻轻开口道:「对不起啊,珠珠,是我错了。」
道歉的话说出口,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嘛。
只要不去想自尊、不去想对错,就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我的声音更大了些:「爸爸,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要别人的东西了,再也不敢要别人的东西了。
他们一起送珠珠回去。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看着落日洒进来,又看见朝阳渐渐明亮。
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送走沈时宁,不是为了一心一意爱我,是怕我因嫉妒而伤害沈时宁。

-4-
「丫头想什么事呢?我哨子吹半天都叫不回神呀。」
我呆呆抬起头,执勤小姐姐笑盈盈站在我面前。
「哎呀,遇到天大的事,也要先上车呀。」她手指一指。
我这才猛然回神。
「谢谢您!」我飞快从站台跑上了列车。
时间仓促,我没看我上的是哪一节车厢。
但没关系,我已经上车了。
我在对的列车上,就不怕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等我落座,第二条讯息早已传了过来:
「珠珠的情况还是没那么好。阿瑶,哥哥知道你一直很懂事的。我刚刚又问了下旅行社,这两天出发的团还能再加人,这几个你看看喜欢哪个?」
随即发来的是几条链接。
我没点开。
应该又是什么十日旅行团。
无需过多思考,我很快打字道:「好的,这次我自己报名,不用麻烦哥哥了。」
对面也回复很快:「定好了和哥哥说,这次我和爸爸一定去接你。」
我随意回了个表情,就迫不及待踏上了回南城的火车。
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谁来接我了。
我会自己回家的。
回我真正的家。
……
火车要坐 22 个小时 32 分钟。
幸好有救援队叔叔的资助,我买了软卧的票,这一路不至于太煎熬。
最终等我回到镇子上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我低着头站在拐角处,悄悄看着家门。
小院子敞开着,阿爸在落日下处理着玉米,阿哥坐在一旁帮着忙。
那架已经好多年了的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他俩。
厨房里传来烟火气,是很熟悉的,夏天里蒜米炒丝瓜的味道。
很清甜很好吃。
一切都好像和三年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或许他们的生活有没有我,都没什么区别吧。
我攥紧了衣角,南方的夏天如此闷热,以至于汗水从我脸上滚落,一颗一颗砸在脚边。
我想我或许不该回来。
我本来就是这个家庭的负担,如果没有我,阿爸阿妈能给阿哥更好的生活。
我站了许久,直到屋子里传来阿妈的喊声:「饭好啦,吃饭啦。」
阿爸站了起来。我匆忙转身。 
在模糊的视线里,我急急向外走着。
「欸——」我听见阿爸喊了一声。
「怎么啦?」随后是阿妈疑惑的声音。
……
我一路向外小跑着离开,出了小巷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屏息很久。
身后已经没有声音了。
我慢慢地沿街走着。
所以,不该回来的吧。
已经没有人的生活需要我了,我该去哪里呢……
还没等我思考出结论,有人风驰电掣般从我身边跑过,然后站在我面前。
我抬头,就见阿哥满头大汗。
他在看见我的一瞬间,满眼都是惊喜。
「阿爸、阿妈!是囡囡回来啦!囡囡回来啦!」
阿爸从身后跑了上,宽厚的手掌一把握住我的胳膊。
他双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颤抖地说不出。
我看着阿爸红了的眼睛,哽咽地先喊出口:「阿爸。」
好奇怪,这三年里,再怎么被忽视、被比较、被人不在意,我都不曾这么难过。
可这一刻,仅仅是喊了一声阿爸,我就感到了莫大的委屈,眼泪再控制不住。
随后跟上来的阿妈喘着气,上上下下把我看了看,满面泪痕地把我搂进了怀里:「是我的囡囡啊,我的囡囡!是不是受委屈啦,和阿妈说啊,怎么一个人回来啦,怎么不叫你阿爸走去接啊……」
她语无伦次,却一眼看出我的委屈。
「阿妈,我好想你们,我真的,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那些无法对外人说出口的事,那些假装坚强、毫不在意的事,终于可以在这样一场盛大的落日下,倾诉给最亲的人听了。
……
所以我怎么可以怀疑呢?
他们不爱我又如何,爱我的人始终在这里等我。

-5-
阔别三年的见面,阿妈哭了一场又一场。
大家围着我一直聊到深夜。
直到阿哥满脸气愤:「他们太坏了!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
说着就想跑出去:「阿哥帮你去揍他们!」
最后我们连哄带骗才让阿哥睡下。
这么一闹,阿爸阿妈倒是没那么气了。
他们更多的是心疼。
阿妈拍着我的手:「既然报考了南城大学,以后就别回去啦。你阿爸没出息,但还是养的起你的。」
我点点头,在他们的安慰下回到房间。
阿妈像教小孩子一样,叮嘱我空调不能再调低,阿爸将我的枕头摆了又摆。
我看着一直被阿妈阿爸保留的很好的房间,猛地低下头。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的,你们快去睡吧。」我仓惶地推着他们出去。
直到门外再没有了动静,我才靠着门缓缓蹲下身体。
我想起了沈时宁回来的那天。
她深夜敲响了大门,一身狼狈。
「爸爸、哥哥,我知道我要等阿瑶同意才行,可我记得阿瑶说过不介意和我一起生活的。我等了三年了,你们怎么还不来接我啊……」
她被同寝的女孩子们嘲笑了,她们说她被家人抛弃,高中毕业也没人来接。
于是冲动之下,跑了过来。
爸爸愧疚地红了眼眶。
听闻动静从楼上下来的哥哥,猛地撞开我的肩膀抱住了她:「别怕,珠珠,哥哥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了!」
沈时宁这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硬生生挤出笑容看向我:「让阿瑶看笑话啦,你在爸爸和哥哥的保护下,一定没接触过这样的事吧。」
她像一朵狼狈却始终乐观、美丽的花。
而那一瞬间的寂静,仿佛在控诉是我造成了她的苦难。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爸爸已经对我说:「阿瑶,珠珠从小认床,既然回来了,那个房间就还给珠珠。爸爸你换一间。」
「还?」我一时愣住。
沈时宁满脸歉疚,撒着娇:「不要这样嘛爸爸,现在那是阿瑶的房间,我来睡客房就好了。」
哥哥厉声反对:「不行!这里一直是你的家,怎么可以睡客房!」
珠珠潸然泪下。
哥哥一脸心疼,随即看向我:「阿瑶,你向来能吃苦,住哪里都行,这次就不要和珠珠争了。」

-6-
可我从来没和她争过什么呀。
熟悉的、摆脱不掉的偏见又笼罩在我身上。
好在我已经不再在意这些了。
三年时间早已足够让我意识到,我不应该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爱而内耗、而妥协。
我抓住了我唯一能握住的教育的救生绳,奋力向上爬。
我知道我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所以不想再被困在求而不得的亲情中。
我刚想说些什么。
只是他们也并不真的在意我的反应,他们早已拉着珠珠上楼休息。
我独自在客厅站了许久。
再次清醒地意识到,那是珠珠的爸爸,是珠珠的哥哥,也是珠珠的房间。
我听懂了那些藏在话语背后的潜意思:我「抢」了珠珠的家,现在该「还」了。
后来我躺在有些尘味的客房里,脑海里浮现的是爸爸和哥哥三年前来接我的时候。
路上爸爸说:「咱们家在北市市中心,房子比阿瑶现在住的大很多,你的房间是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就布置好的,阿瑶一定会喜欢的。」
……
嘁,骗子。
……
但都无所谓了,我一直有我自己的房间。
我的阿爸阿妈将它保护得很好。
这是只属于我的、不需要还给任何人的房间啊。
我起身小走两步。
然后整个人趴倒在床上,贪婪地呼吸着熟悉的味道。
心中最后的一丝愤懑也消失殆尽。
直到此刻,我才打开手机,短信箱里有一条傍晚收到、还未来得及查收的消息:
「阿瑶,你还好吗?抱歉,我一直跟爸爸说我没关系的,但他们坚持要陪我。你别生气了,快回家吧,我替他们跟你道歉。——珠珠」
我看完了短信,手指习惯性地敲下:没……
屏幕的亮光有些刺眼,我没再打下去,因为输入法已经自动显示出「没关系」。
我的手指离开输入键,开始往上滑。
「爸爸说你很强大,面对考试都很冷静,不像我……但我还是很抱歉,让你一个人面对高考。」
「没关系。」
——
「抱歉阿瑶,我真的习惯了和爸爸、哥哥一起跨年,所以又要让你一个人过除夕夜了。等我毕业,我一定会变得成熟一些。」
「没关系。」
——
「阿瑶,哥哥就是太紧张我了,其实我只是蹭破了点皮,昨晚这么大的雪,哥哥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我真的太抱歉了!」
「没关系。」
……
全都是一摸一样的回复。
……
看着这些过往记录,我自嘲地笑了下。
然后删掉刚刚习惯性打出的字,重新输入: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接受你代替谁的道歉。我已经忍受了三年,以后不想再看到你的消息了。」
我录屏保存了和她所有的往来记录,然后将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关机,躺下,闭眼。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一直闷在胸口的那团郁气终于散了。
家人,会让人拥有表达真实情绪的底气。

-7-
「那等你去了学校,不管遇到什么事了,一定要和阿爸阿妈说啊。」
我第无数次点头:「好啦好啦,知道啦,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开始,阿妈你说了无数遍啦。」
阿爸笑了:「到时候我和你阿妈送你去,还没见过大学长什么样哩!」
「还有阿哥,阿哥也一起去!」我赶忙开口。
刚刚耷拉下去的阿哥,一瞬间又开心了起来。
见阿妈有些犹疑,我坚定地又说了一句:「要么谁也别送我,要去就一家人一起去!」
阿爸阿妈只好答应下来。
我回到房间,准备查询行程,以及搜索下南城大学的新生群。
于是时隔一个月,才再次给手机开机。
打开绿信,满满的都是红点。
我一条条回复。
最后才打开了哥哥的对话框,最近一条消息是:
「阿瑶,你真的太任性了!旅行社说你根本没有去旅行!你到底去哪里了?这种小孩子捉迷藏的把戏,爸爸很生气,你最好快点回来!」
我快速向上翻着,几乎都是在批评我伤害了珠珠,并要求我道歉的话。
我退出绿信。
点开短信,爸爸发了两条讯息。
第一条是我拉黑沈时宁的第二天发来的:
沈程明:「阿瑶!你真的太不像话了!赶紧回来亲自和珠珠道歉!」
第二条是五天前:
沈程明:「沈青瑶,爸爸不是那种无知的人,你的这种手段对我无效。看见讯息迅速归家。」
我轻笑了一声。
那些让你失望一次的人,永远会一直让你失望。
我也给沈程明回了ƭûₗ两条短信:
「亲生女儿一个月不见,为什么您只以为我在胡闹,一点都不怀疑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想您有义务向旅行社了解,您和哥哥失约的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程明很快打来电话,我挂断。
他没有再打来。
与此同时,绿信里也发来消息提醒。
沈时安:阿瑶,别闹了,大学结果应该有了,你报考了哪儿?
填写志愿那天他们都围着沈时宁,并不知道我的填写情况。
我轻轻笑了一下。
拔出北市的电话卡,插入新卡,又重新注册了绿信和企鹅。
他们此时还以为我是在闹,并不明白我已经做出很明确的决定了。

-8-
大学有很多便利,特别是南城这几年的政务服务做得特别好,即便没有户口簿原件,也能迁移户口,只是麻烦了些。
等我终于办好一切,已经是开学一个月后。
和老师说完感谢的话,我从办公室走出去。
电梯打开,里面是浩浩荡荡一群西装革履的人。
副校长正笑着对沈程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家也有女儿,也让人操心不停啊。」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撇开头:「不好意思,我走楼梯。」
没等我迈出几步,沈时宁已经跑出电梯抓住我的胳膊:「阿瑶,跟我和爸爸谈一谈好吗。」
副校长瞬间反应过来,匆匆走出来:「哎呀同学啊,有矛盾要和家里人好好沟通啊,不能叫家里人担心。」
不,他们并不担心我。
但我终归还是客气地笑了:「好的副校长。」
等只剩下我和沈程明、沈时安时,气氛有些沉默。
我淡淡问道:「是沈时宁也来了南城大学?」
不能怪我有这样的下意识反应。
实在是因为之前每一次在学校见到爸爸,他要么来Ṱü₍见沈时宁,要么来看沈时安,从不会是为了我。
我大概也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我高一第一次联考的成绩太差。
从此,我的每一次家长会都是助理李叔叔来参加。
爸爸绝不会来学校看我。
那时候,我和爸爸解释,北市的数学、语文相比南城其实更简单,可是我在南城学的科学,北市却细细划分成了生物、物理、化学、地理四门科目,很多细小的知识点我并没有学过,因此才被拉开很大差距。
我笃定地告诉他,赶上差距并不难,学习是我最拿手的事情了。
可是爸爸觉得我在找借口,他不相信小县城的教育能够和北市相提并论。
……
沈程明听到我的问题一愣,随后有些尴尬:「不是……阿瑶,爸爸是来找你的。」
「这样啊,」我轻轻点头,「所以您找我什么事?」 
沈程明这才开口和我说。
他和沈时安已经了解了事情了,他们找了我很久。
阿爸阿妈那也跑了许多趟,却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因此费了许多关系查询,才知道原来我来了南城大学。
我冷静地凝视着他,没有给出他所期待的任何反应。
沈程明有些错愕。
因为我对他们从来都是满腔热情。
我会用心准备他们的生日,会期待和他们过每一个重要节日。
我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漠地眼神看过他。
此刻他满心不解:「阿瑶,就因为这件事,你一定要和爸爸僵持着吗?」
我反问:「所以爸爸,您从没想过和我道歉,对吗?」

-9-
沈程明惊愕。
沈时安忍不住打断了我和沈程明的对话:「阿瑶!我和爸爸都很愧疚,但不要因为这样一件事,真的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我异常冷静,说出口的话字字清晰:
「『这件事』是怎样的事呢?对你们来说很小对不对?可是对我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呢。你们可以不在乎我,可我珍惜我的生命。」
「我阿爸阿妈辛苦养了我十五年,又牵挂了我三年;我这么努力长大,这么努力成为优秀的人,不是为了有一天为你们的错误买单的!」
沈程明猛然神情悲恸,他踉跄着起身过来握住我的肩膀。
「阿瑶,是爸爸错了,爸爸真的很抱歉!」
「呵。」我轻轻笑了一声。
「从见到您开始我就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能等到这句抱歉呢?原来要整整四十七分钟啊。」
「可是,」我抬头看着他,「我感觉我不是等了 47 分钟,我是等了三年又六个月呢。」
「阿瑶!」沈程明猛地提高声音,他焦急又愧疚,「爸爸是爱你的,爸爸也不想这样啊!」
我摇摇头,拿起手机,将沈时宁的短信录屏点开,放在他和沈时安的面前。
「那么这些,总归是你们主动想的吧。」
「您主动和我说要加班,但下一刻我就会收到沈时宁的抱歉短信。」
「哥哥为主动了另一个妹妹,把我独自留在雪夜。」
「后来你们主动让我去旅游,主动选择不来接我。」
沈程明神色震惊,手指紧紧握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耐心等他们看完,才继续开口:
「爸爸,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们。曾有哪吒割血肉还父母,我这应该也算因为你们死过一次,那么一切相抵了。」
沈程明久久沉默。
沈时安痛苦地掩住双眼,突然又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阿瑶,你在怨怼是不是?你怨怼我和爸爸,是因为你对我们还有期待对不对?!你对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才不是。」
我否定得如此果断,沈时安怔然。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才不是这样。」
「你们和我做好约定,却又抛弃了我,害我生死一线。」
「每个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愤怒、委屈、怨恨吧。我选择不原谅,只不过是每一个正常人在经历这种事情后,都会有的爱憎分明而已,才不是什么期待。」
「请你们都不要再自作多情了Ťŭₔ。」

-10-
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沈时安和沈程明没有再「突然出现」过。
只是寝室经常会收到给我的寄件,家里也会在大大小小的节日收到很多东西。
我告诉阿爸阿妈那些都是好东西,安心用着,我不会被这些道德绑架,这只是迟到 15 年的养育义务而已。
此后两年的时间里面,他们一直试图联系我,但我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立场。
直到大三这一年,我获得了全国性的奖项,要前往北市进行代表演讲。
我一进会场便看到了沈程明和沈时安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
沈程明向我笑了笑,那眼里有欣慰,有赞赏,也有期盼。
沈时安见到我,便起身向我走来。
「阿瑶,好久不见。祝贺你。」他穿着正装,在人群中很耀眼,我能感到周围注视过来的目光。
我疏离地礼貌回应:「好久不见,谢谢。」
沈时安似乎松了口气,不是很明显,但我仍能察觉出他放松了些:「阿瑶,这次我和爸爸是特意为你过来的,我们不想你在感谢致辞环节,少了家人的镜头。」
我能感受到沈时安成熟了很多,举手投足间少了很多浮躁,可他的话仍然令人费解。
我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时安倏然一笑:「你的导师没和你说清楚吗?这是这个奖项的传统,会有镜头给到你的感谢之人,通常是导师和家人,偶尔还会给到家人发言的机会。」
「我想你肯定不会让你的养父养母来这样场合,所以我和爸爸过来给你撑场面,你不要害怕。」
我终于听懂了,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导师在喊我。
我只好停止了这段对话。
等到我上台时领奖致辞时,沈程明和沈时安目光殷切。
我淡淡扫过他们,开始我的发言:
「……最后,我想感谢我的家庭,如果说各位导师是我的领航人,那么家人就是我面对困难最大的底气,他们铸造了我人生的地基……」
我刚满月时,妈妈带我回老家祭祖,顺便小住一个月。
却没想到东川发生了特大地震。
后来找到妈妈时,她已经过世,而我不知所踪。
沈程明找了我一年,渐渐开始接受我可能不在了的可能。
这期间,他见了无数无人认领的女婴,最终收养了一个最像妈妈的孩子。
他把我的名字,给了她。
并唤她「珠珠」。
因为她是他们捧在手中的明珠,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宝珠。
而我在人贩子手中几经辗转,最终被阿妈阿爸救下,交给公安。
可是半年过去,无人来认领我。
阿哥却一直哭闹着想我回来。
那个年代的领养手续很简单,阿爸阿妈很快就从福利院将我领回了家。
等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义务教育虽然已经普及,但是家里养两个孩子仍然吃力。
阿爸阿妈便放弃了给阿哥继续治疗先天缺陷的想法,这才把我们两人拉扯长大。
此刻,镜头一丝不错地给到了特殊区的阿爸阿妈和阿哥。
他们异常激动地面向镜头打招呼。
阿哥乐呵呵地想要蹦跳起来,导师帮着阿爸阿妈一起护着他。
我的眼眶有些热。
「是的,这就是我的家庭,我来自农村,或许就是这样的基因,让我天然对……产生兴趣。」
「可笑的是,竟然有人以为,我会因为这样的出身而害怕、而自卑。」
「他们错了。」
「爱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和自卑。」
「不爱才会。」

-11-
【哥哥视角】
一开始我和爸爸都以为阿瑶是在闹脾气,直到我们和旅行社了解清楚前因后果。
爸爸叹了口气:「时安,把她找回来吧。回来后就不要再责怪她这次发这么大脾气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感到隐隐的不安。
我想起珠珠生日那天。
生日蛋糕被端上来的时候,全场都在惊呼。
我很满意看到这样的效果,毕竟这个蛋糕确实费了我很多心思。
却没想到切完蛋糕之后,珠珠皱着眉头,有些嫌弃。
「哥哥,你怎么选了草莓夹心呀?我最喜欢的是樱桃!」
顷刻之间,喜悦退去,我心里有些发冷。
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无底线爱珠珠的,我期待对等的回报。
哪怕她只是说一声谢谢或是辛苦了,我都会感到开心,我都会继续像从前一样爱她。
可她对我的付出太理所应当了。
那是我第一次对这个相处了十八年的妹妹生出怨怼。
但后来珠珠生病、阿瑶的短信令珠珠伤心……这些事情让我无暇再去深究。
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去想…会不会在很多个我并不知道的时候,阿瑶也在这么怨我呢?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我发现我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阿瑶。
「爸爸,可以联系一下阿瑶的高中老师,或者联系一下……南城那家的人。」
爸爸不会想再跟南城那家人产生关系,因此当即带着我一起去找了阿瑶高三的班主任。
见了面,一向雷厉风行的爸爸竟有些局促:「高老师,是您啊。」
原来这位老师也是当年爸爸的老师。
「程明啊,高中这么多次家长会,怎么一次也没有来过?」高老师的表情有些严肃。
「这……」
「是因为觉得没面子吧?」高老师厚厚镜片下的目光锐利异常,「因为青瑶高一第一学期的成绩并不好。」
被戳破真相,爸爸也坦然了起来:「您知道的,我自己当年的成绩非常好,我大儿子也是从小一直名列前茅。突然女儿的成绩如此不理想,我也会担心家长会过后将情绪带给孩子,索性就不来了。」
高老师却重重叹了口气:「所以你不知道吧,青瑶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就一直都是班级前三,北城市的高校联考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五十。」
爸爸感到震惊,随即看向了我,我这才回过神来。
「阿瑶确实跟我说过,她的成绩有进步,但…我没想到这么好…」
我突然想到高二的时候,那是阿瑶唯一一次和我谈起成绩。
我连忙拿出手机,很快就翻到了那条信息。
「哥哥,高二的第一次联考成绩出来了,还不错。」
下面还有一张成绩排名的照片。
那时我大二刚刚接手,企业里的事情正焦头烂额,只随口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甚至连那张图片也没点开。
此刻我再一次点击那张图片,却显示已过期,我再也看不清那张图片里我的妹妹到底考了多少分。
我也再无法去窥探,那时候,她到底想和我分享的是怎样的心情。
是证明,是喜悦,还是期待?
我和爸爸这才意识到,这三年的时间里,我们竟没有真正的关心过这个孩子。
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来找老师,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高老师叹了口气:「程明,我当年就和你说过,你为人太过傲气,只相信自己所认为的,这样迟早会摔跟头。」
回去的路上,爸爸一路沉默。
我看着爸爸早已不再年轻的脸,忍不住想,爸爸是否也在和我一样感到遗憾呢?
原来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妹妹竟成长得这么优秀。
可在她独自努力的时候,我们不曾陪伴过她,在她取得成就的时候,竟也错过了她分享的喜悦。
这么多年过去,我才知道,我本有机会参与的。

-12-
因此在得知阿瑶取得了全球性生物领域课题的金奖时,我和爸爸再也不想错过了。
爸爸推掉了好几个合作事务,将那两Ţų₃个月的时间都空了下来。
「时安啊,我得了解了解那孩子在做的事情,这样等她愿意和我说起的时候,我就能和她聊一聊了。」
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我和爸爸又去找了阿瑶几次,可她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
爸爸不愿意再逼迫她。
「再等等吧,」爸爸对我说,「毕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这两三个月她总要发泄一下,但总不可能两三年还生着气的。」
是啊,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所以即便阿瑶说了很决绝的话,我和爸爸也不会真的就此和阿瑶断绝关系。
即便我们曾经伤害过阿瑶,时间也会抹去这些。
血缘亲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颁奖前两周,我们就已经提前到了那座城市住下。
我想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我们作为她的家人公开露面,告诉所有人她是沈家被宠爱着的女儿。
「沈家女儿」这个身份曾让珠珠无比骄傲,让她在同学面前收获羡慕。
阿瑶也会希望我们给她带来底气的。
带着期待却又忐忑的心情,我在当天见到了阿瑶。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丽,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收获Ŧűₕ了许多目光。
在其他人搭讪之前,我先一步喊住了阿瑶。
我想告诉他,我和爸爸会是他最后的底气,可很多话来不及说出口,她就已经先行离开了。
我无奈只能走回去,却在放眼望去时,看到了熟悉的人。
当初接回阿瑶时,我见过他们,后来我们想方设法联系阿瑶时又去找了他们。
所以仅仅是背影,我就认出了那一家人。
我的脚步顿住,心里有些不可置信,他们为什么在呢?
他们知道这次的课题是什么吗?他们听得懂什么是生物链、什么是性状改变吗?
是我认错了吧….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改变了方向,向前面走去,却在即将看到他们正脸时,看到了阿瑶和她的导师走过去。
阿瑶似乎在向导师介绍着那一家人,于是那一家人站了起来,那个傻小子甚至控制不住身体动作。
可阿瑶完全不在意,笑着制止着那个傻子的动作,牵着他的手安抚他。
我听不清阿瑶在说什么,可我看见了她的口型,她在向旁边的人说着:「这是我阿哥。」
那一刻我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呢?
那样的家庭难道不令人丢脸吗?
那个傻子怎么配做她的哥哥呢?
甚至…那个傻子,怎么可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凭什么?
我久久不能动弹。
直到工作人员过来引导,告诉我要开始了。
我回到座位上,却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期待和激动。
爸爸疑惑地看向我:「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直到阿瑶开始上台致辞。
我看见爸爸的脸色也一寸寸的苍白下来。
我听见阿瑶说:「爱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和自卑,不爱才会。」
我们错了。
我错了。
我再也受不了,匆匆起身离场。
直到站到场外,我才觉得窒息得以缓解。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心想一切到底是怎么会走到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的呢?

-13-
整个活动散场后许久,我才回到现场。
会场的主灯已经关了,剩下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
爸爸独自坐在空旷的会场里。
我走到他身边,良久,才低声问道:「爸爸,您在想什么?」
回答我的是沉默。
「您是不是也在想,我们本可以有很多机会的。」
「如果你再努力一点,或许一开始就能找到妹妹,我们根本就不会错过这 15 年。」
「如果你不曾抱有偏见,不嫌弃妹妹是在农村长大的,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发现她的闪光点,你会像爱珠珠一样把她捧在手心上,而不是用手心去打她?」
「如果那一天你遵守约定接到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切,她不会回去那个家,不会叫别人爸爸和哥哥……」
我低头去看爸爸,才发现他那永远笔直的身体早已佝偻下去。
他微微抬头,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我,脸上早已满是深沉的泪痕。
可他什么话也没说。
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我痛苦地蹲下了身体。
我对爸爸生出了无穷的怨恨,可却更加憎恶我自己……
我想起阿瑶刚刚回来时,小小的、怯生生的,我多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眼里就已经满是依赖。
那时她高一,我高三,爸爸让我们俩每天一起回家。
高三的晚自习比高一要晚一个半小时,她却从不抱怨,总是默默地在保安室做练习。
有一次告白的人在我桌上放了一瓶酸奶,我随手给了阿瑶。
她以为是我特意买来给她的,高兴了许久。
从此问她喜欢什么口味,她总要说草莓。

我明明有那么多和她亲近的机会,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弥补 15 年空白的机会…
可人总要在失去了后,才明白自己曾经本可以拥有多么珍贵的人和事。

-14-
那场活动结束后,爸爸就停止了对珠珠的资助。
「时安,我们已经给她的够多了。她和阿瑶一样大三了,可以自己去实习,去勤工俭学。没有我们,她也可以活得很好,也应该活得很好。」
爸爸或许是以为我会反对,所以和我解释了很多。
可我听完后只觉得这样真是仁至义尽了。
后来珠珠哭着来敲门,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她开门。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
再见到珠珠,是在一次商务活动上,有从小的伙伴认了出来。
「诶…那不是…」
「不是。」我很快打断朋友,「我们沈家只有一个女儿,我也只有一个妹妹,在南城读书。」
朋友恍然大悟。
从此珠珠借着沈家名号行事的路子也断了。
她委屈地找上我:「哥哥!你们为什么能如此狠心!需要我来填补空白的时候就养我,不需要我了,就把我一脚踢开?」
我平静地看着她:「你曾给阿瑶发过的短信,我和爸爸都看过了。至于爸爸调查出来的,你曾对阿瑶做过的其他事情,和你曾对我撒过的谎,不需要我再向你重新描述一遍吧。」
她落荒而逃,再也不敢纠缠。
很久后我听圈子里的朋友讲起,说她游走在几个富豪之间,却又翻了车,下场很惨。
朋友们说起这些时,都在窥探我的反应,我只淡淡回应了 4 个字:咎由自取。
他们便明白了,也就都不再理会珠珠的求助。
可我却突然体会到兔死狐悲的讽刺。
谁不是咎由自取呢?

-15-
我忍不住去找了阿瑶。
我跟她说起了珠珠的现状,我以为她会开心。
却没想到她表情冷淡:「那还真是残忍,把她养成这个样子的是你们, 抛弃她的也是你们。」
我一下子竟无地自容, 在这个比我小了接近 4 岁的妹妹面前,感受到了浓重的羞愧。
我拼命想要解释:「阿瑶…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高兴, 你才是我的亲妹…」
「沈时安,」阿瑶打断了我, 我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冰冷地叫我的名字, 「你的妹妹叫沈时宁, 而我的名字叫云青瑶,云青瑶只有一个哥哥, 叫云青钰,希望你记住。」
那个…傻子?
我呆呆地看着阿瑶, 再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阿瑶起身离开, 我这才回过神来, 匆匆追了出去。
却见阿瑶正好碰到了回寝室的室友, 她嬉笑着挽上室友的胳膊,眼里再不见刚刚一丝一毫的冰冷, 只有肆意与明媚。
她的室友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问她:「我见他来找你好几次了,你们长得有点像啊, 这是你这也是你哥哥?」
我突然有些期待。
却又一下子想起刚刚接回阿瑶的时候。
有一天的晚自习突然狂风暴雨。
我做好了淋一段雨的准备,却在出了教室口后, 看到拿着伞早已等候在那的阿瑶。
周围的同学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开始起哄。
我连忙低声制止他们:「这是我妹!」
起哄的声音一下子降了下去,可随即就有人问:「你妹妹我们见过啊, 不长这样。」
我这才想起, 他们都是见过珠珠的, 还不知道阿瑶的身份。
我急躁地匆忙推了他们一把,压低声音道:「等下再说!」
然后匆忙跑到阿瑶身前,接过雨伞。
「阿瑶你先走,我和他们再讨论一道题。」
阿瑶很乖, 没有多问,点点头便撑开伞向外面走去。
身后的几个同学已经包了上来。
「快点,老实交代。」
「对对对,哪里认识的这么漂亮的学妹?」
我有些气恼,手肘顶了一下那个开口调侃的同学,脱口而出便是:「是表妹、表妹,但你也不能开玩笑!」
我说完愣了一下, 有些仓惶地抬头看向阿瑶。
只见她已经撑伞走入雨中, 没有丝毫异样。
我放下心来。
时光飞梭, 当初那个等我高三下课的小妹妹已经快要大学毕业。
此刻她没有回头,但偏过去看向室友的半张脸上,笑容灿烂。
我却在期待过后, 猛然有有些惶恐。
只听见她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对室友说:「才不是,我只有一个亲哥,开学那天你们不是见到过吗。」
「这只是表哥、表哥, 恰好这段时间也在南城,所以客气一下见见。」
「一点都不熟的。」
我蓦然抬头,天上阳光刺眼。
我却觉得瓢泼大雨浇了下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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