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女

我嫂子是全村最肥的女人。
她一身膘肉,脸上全是厚褶子,走两步路都喘气。
但我的家人都喜欢她,每天给她洗澡,吸头上的油,刮皮肤上的脂。
嫂子很得意,总说自己嫁得好,还叫我也多吃点,长出肥膘来,也能得到男人喜欢。
可她不知道,我们村是有名的刮脂村。
村民们都期待大年三十那晚,刮开嫂子的皮,取出厚油,过个好年呢!

-1-
大床上,嫂子抱着一只烧鸡用力啃咬着。
她吃得真香啊。
烧鸡的油脂从她嘴角流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被褥里。
我盯着嫂子,垂涎地吞了吞口水。
「是不是馋了?」
嫂子咬下一块鸡屁股,扔到我怀里:「快吃点,最好像我一样,长出一身男人都喜欢的肥肉来!」
鸡屁股烤得外焦内烂,散发着浓郁香气。
我闭着眼,贪婪地吸着味道,却不敢尝一口。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嫂子嗤笑一声:「你快吃吧,我不会告诉你哥的。」
我摇了摇头。
嫂子不知道,我不是不能吃。
而是,我一旦吃了肉,就会死!
我们刮脂村的人,大多都营养不良,瘦得就像是十来岁没成年ṱū₎的孩童。
只因村子受了神的诅咒——村民难死难灭,永远感到饥饿,却永远不能进食。
否则,村民将会被千斤重铁破肚而亡。
我至今记得,我幼时的好朋友,她饿得浑身抽搐,不由自主地抓来一把米塞进嘴里。
然后,那些米变成一块块铁石,将她的肠胃刺穿坠破。
好朋友的肚子变成一个破口倒扣的容器,淅淅沥沥落下鲜血、和各种脏器。
她疼极了,却还是发狂般往嘴里填食物……
「这么香的鸡肉,你怎么不吃啊?」
见我尝都不肯尝,嫂子有点恼羞成怒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掐在我喉咙上,逼迫我张开嘴,试图把食物喂进我嘴里。
「不……不要!」
我紧闭着嘴,恐惧地挣扎着。
嫂子更加起劲了:「不要?那可不行,你这么瘦,像是一架皮包骷髅,都没男人要你!」
「你必须给我吃胖点,只有胖了,才会有男人娶你,我也能搞点彩礼钱花花!」

-2-
我确实是村里最瘦的人。
幼时好朋友的死亡,让我对食物又馋,ťū₂又怕。
后来,我妈拿着一碗黄白交织的脂肪放到了我的面前。
她说,这是人的脂肪。
把脂肪涂满全身,可以短暂蒙蔽神的诅咒,也就可以享受美味的食物。
我们村的人大多瘦弱无比,是榨不出半点油脂的。
这碗脂肪,来自外村人。
每年都会有来探险的人,意外走进村里。
这些人,我们称为——「脂人」。
村民们会无条件满足脂人的各种要求,并养足 365 天。
直到大年三十那ťū⁽天晚上,我们会杀人,取脂。
嫂子就是我家精细养着的脂人。
她刚到我家的时候,还没像现在这样张狂凌辱我。
当时,她很瘦弱,全身都是伤口,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地喊:「别打我,求你们了,求你们别打我。」
我才知道,嫂子是个可怜人,刚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
她被人贩子打怕了,以为我哥也会羞辱她、打她。
但我哥没有。
我们全家人都两眼放光地,直勾勾地盯着藏匿在她腹部、屁股上的脂肪。
嫂子看出不对劲了,颤巍巍地说:「你……你们是要杀我吗?」
我妈笑了:「孩子,你是吓糊涂了吧?我们都是良善的人,怎么杀你呢。」
嫂子松了一口气。
她大概以为,她逃出了人贩子狼窝。
但她不知道。
她落入的是更加可怕的——刮脂村。
她将会被我妈剥皮去骨,熬制成油!

-3-
「快点给我吃啊!」
嫂子狰狞着脸,拿着鸡屁股往我嘴里塞。
食物上的油脂擦到我的嘴唇上。
「放开我!」
我用力擦拭自己的唇角。
「给脸不要脸是吧?」
嫂子彻底愤怒,抓着床边放的切鸡肉的刀子,往我身上招呼。
她本意其实是想吓唬我。
但我挣扎得厉害,刀尖不小心划开了我的颈脖。
鲜血像是泉水一样,疯狂从脖颈破口里流了出来。
「啊!」
嫂子吓得尖叫。
沾血的刀子落在地上。
「小花,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想捅你的!」
她语无伦次起来:「我看你太瘦了,想让你多吃点,让你胖起来……」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
神虽然给了村民饥饿的惩罚。
但也赋予我们难死难灭的肉身。
我也不会死,也不会感觉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嫂子,我真的不想吃肉。」
「好,好,我再也不让你吃了!」
嫂子眼睛里忽然浮现阴狠的光。
她捡起刀子,奇准无比地往我伤口里插。
我有些惊讶:「嫂子?」
她转动刀柄,用力在我颈项里转动,阴狠道:「我刚才想清楚了,爸妈肯定要把你拉到医院治病。」
「可是,去医院不得花钱吗?」
「家里的钱,不能给你治病,得留着给我未来儿子用!」
嫂子又贴在我的耳边说:「你是个赔钱货,还不如,我直接杀了你,反正家里人也不会怪我!」
我叹了口气。
其实她挺蠢的。
但凡她稍微留心一点,就会发现,我从来没有出过村。
不仅是我,我们村里所有的人,终生都无法走出村半步。
「赔钱货,赶紧给我死!」
嫂子力气很大,几乎要把我的颈脖切开。
「老婆,你在干什么?」
我哥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了。
嫂子吓得手一抖,肥厚的脸上瞬间泌出许多汗水。
她满脸慌张:「强哥,刚……刚才是小花……她在自杀。」
我哥大步朝嫂子走去,他皱着眉头:「老婆,现在是吃饭时间,你怎么能下床呢?」
嫂子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强哥,你看看小花,她的脖子流了好多血。」
我哥心疼地搂住嫂子臃肿下坠的腰肢:「看她干什么?你是我的心肝宝贝,要看,我也只看你一个人。」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踹了我一脚:「给我死外面去!」
我有些生气。
他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上次过年的时候,我们家分了三碗上好的油脂。
当时我哥还弱不禁风的。
为了让他能变得阳刚帅气,勾搭到脂人,我把属于我的那碗油脂分给了他。
我哥涂了人油,能进食了,补充了许多营养,才能顺利得到嫂子青睐。
可现在,他有了嫂子,就忘记妹妹了!
大床上,我哥温柔地将鸡肉撕成条,一口一口地喂进嫂子的嘴里。
嫂子的神情带着一分疑惑和九分甜蜜。
她咀嚼着肉块,撒娇般道:「强哥,你妹妹都快死了,你怎么还喂我吃的啊?」
我哥贪恋地看着嫂子层层折叠的肥肉:「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只要看到老婆吃东西,我就高兴,就欢喜!」

-4-
一小时后,嫂子睡着了。
她太胖了,不能躺着睡觉,只能半瘫坐在床上睡。
我哥乐此不疲地拿着软尺,仔细量着她的头颅、颈脖、腰肢、大腿等每一寸的维度。
我歪了歪脑袋,沙哑地喊着:「妈,妈,快过来,帮我缝一下脖子。」
其实我妈的针线缝合技术并不好。
但自从去年,我爸饿得受不了,吃了几口猪肉,破肠而亡后。
我妈就无师自通,突然学会了缝合技术。
她缝了爸爸的破口,将爸爸放在床内侧,永远相随。
我爸太瘦了,就像干尸一样,他的身体里没有一丁点水分,哪怕是酷暑三伏天,他都不能腐烂。
每晚深夜,我妈都会指着我爸的尸体,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和哥哥:「我们需要脂人,脂人身上的油脂,可以让我们避免受到神的惩罚。」
「否则,我们迟早会像你爸爸那样,破肠而亡!」
大年三十那晚,杀脂人,取脂肪的时候,村长会按一人一碗的量,均匀分配米脂给一众村民。
米脂,就是脂人身体里流出来的脂肪。
我将属于我的米脂,给了我哥。
他也不负所望,真的勾到了嫂子。
我闭了闭眼:「哥,我们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我哥拿着卡脂尺,轻轻量了量嫂子的脸颊。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但我觉得,你嫂子还是瘦了些,脸颊上榨不出几两油来。」
「那就让她再多吃点,尽量把她的胃塞满,塞到食物从她喉管里溢出来为止。」
我妈拿着一卷黑线走了进来,她捻着线穿进针孔里,对我笑笑:「小花,这段时间你照顾你嫂子,辛苦了,到时候,一定多分你几碗米脂!」
她一边说,一边将针头缝进了我的颈脖里。
我依旧没有一点痛感。
就好像,她缝的不是我,而是一块陌生的破布。
「妈,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死了要比活着更快乐。」
我伸手摸着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针线脚,苦笑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神要这么惩罚我们?」
这个惩罚,好可怕。
难死难灭,永远感到饥饿,却永远不能进食。
一旦进食,就会死亡。

-5-
「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哥打开一个盒子,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的蚂蟥虫。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条,放在嫂子肥厚的肚皮上țṻ⁼。
罐子里的蚂蟥饿了好几天,它蠕动身躯,将头尾上的吸盘往人的皮肉里吸。
但嫂子太肥Ťů₃了,她的皮肉和血液间隔着大量的厚脂肪。
蚂蟥吸不到血,吸到的是黄澄澄的脂肪。
「先尝尝鲜。」
我哥拿着剪子剪开饱食过后的蚂蟥的皮肉,挤出脂肪,倒在手掌,贪婪地往嘴巴上涂抹。
这点脂肪,短暂蒙蔽了神的诅咒。
我哥大口舔舐着嫂子吃剩下的鸡骨头架子。
「真的好好吃。」
我哥看起来很滑稽。
但他的表情无比虔诚,仔仔细细地嘬着每一寸骨头。
「给小花也尝尝滋味。」
我妈急急在我脖子上收了口,从嫂子腹部拿走一只蚂蟥,剪开皮肉,将脂肪往我嘴里涂。
说实话,人的脂肪不香,是散发着淡淡腥臭气息的。
可偏偏,是这么个恶心的东西,能够庇佑我,让我免饥少饿。
我捡起地上的鸡屁股往嘴里塞。
「千万别吞进肚子里!」
我妈急忙慌掰开我的嘴:「这点米脂量太少了,只能让咱们尝尝味,一旦吞到肚子里,就死定了!」
咀嚼得稀烂,就像是水一样的鸡肉被我妈抠了出来。
我没由来感到一阵悲哀。
我好恨!
我生来就没吃过一口奶,更没吃过一粒米,我永远饥饿,永远感受不到快乐!
「再忍几天。」
我妈拍拍我的肩膀,指向一旁昏睡如猪的嫂子,低声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很快就能尝到吃到饱的滋味了!」

-6-
次日,嫂子醒了。
我端了一整只猪头卤肉给她。
她看到我,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没死?」
我笑了:「我们村有秘药,专门治头破血流的。」
嫂子警惕地看着我:「把你脖子露出来给我看看!」
我歪着头,颈脖上露出了密实的针脚线。
她满脸不可思议:「你脖子破了那么大的口子,竟然还能活?」
我把猪头肉往她身上推了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嫂子,你别想多了,赶紧吃饭吧。」
嫂子显然很不自在,吞吃猪肉头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
我转过身,拿了一把小剪刀。
嫂子眼睛一下瞪大了许多,声音尖锐道:「你干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你忘记了吗,每天早上我都会拿剪刀给你剪头发啊。」
头发会占据人体的营养。
我会尽可能地把她的头发剪短到贴头皮。
这样让脂人吃的每一口食物,都会化成脂肪,而不是化成营养,输入到头发上。
嫂子心虚地吞咽着食物:「小花,昨天我往你身上捅刀子,你不会怪我吧?」
还不等我说话,她又抬起头,竖着脖子说:「就算你怪我,也没用!」
「你是个赔钱货,昨天我捅你刀子,你哥看见了,也不管你,反而关心的是我!」
我盯着她蠕动的头皮褶子,嗤笑出声:「嫂子,我不怪你,你快吃饭吧。」
嫂子侧过脸,直勾勾地盯着我:「你真的不怪我?」
「当然。」
我不仅不怪她。
我还要感激她。
毕竟,再有三天,就大年三十了。
真的好期待她被剥光衣服,像猪一样绑着四肢,架在大锅上,开膛破肚,取脂接油。

-7-
大年三十早上。
这天下了大雪。
大雪纷飞,是个好天气,特别适合熬油冻脂。
村子里都热热闹闹的,其中养着脂人的村民,都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架锅热水扒皮了。
我家也不例外。
一大早,我妈就喊我起来生火。
「好吵啊!」
嫂子是我家养的第一个脂人,我妈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声音,把嫂子给吵醒了。
她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老东西,你再吵我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
我端着洗漱用品进了她屋:「嫂子,今天大年三十了,你得早点起来。」
「大年三十关我屁事?」
嫂子翻了翻白眼:「给我滚!」
我也没有勉强她,把洗漱用品放在桌上:「等你睡好了叫我一声,我给你刷牙擦脸。」
通常情况下,嫂子是不洗澡的。
但今天不行,新年新气象,也要新的面目。
院子里,我不断往大锅下面添柴火。
我哥在一旁磨着刀。
他刀磨得锃亮,却还嫌不够,不断擦拭打磨着。
「好吵!」
屋子里,嫂子发疯一般狂吼大叫:「不就过个年吗?又不是死了人,怎么就这么吵?!」
「把你嫂子照顾好。」
我哥对着刀刃吹了口气,笑着说道:「别说真话,把她吓着的话,她会吃不下饭的。」
我又添了一把柴,赶忙朝卧室走去。
嫂子还半坐在床上。
她约莫得有四五百斤了,凭她一个人,是没有办法从床上爬起来的。
这一瞬,我真的觉得她挺可笑。
她现在看起来和瘫痪没有任何区别,是什么给她勇气,让她对我一家子人大吼大叫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我一家人对她无条件的宠爱。
很快,她就会知道,这种宠爱,是需要她拿命付出代价的。
「快点扶我起来!」
嫂子艰难移动着身子:「今天我还要吃猪头肉,对了,盐和辣子要多放一点!」
我搀扶起她坐好,又掰开她的嘴,拿着牙刷仔细清洗着:「嫂子,今天你不能吃猪头肉了。」
猪头肉不好消化,吃了,也是浪费食物。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嫂子反手在我脸上扇了一巴掌:「快拿猪头肉给我!」
我叹了口气。
又觉得她可怜,还是去厨房,给她弄了肉。
嫂子故意把脸埋在猪头上,蹭得满脸油腻:「下次你再不让我吃肉,我就有得让你麻烦的!」
嫂子,你再也麻烦不了我了。
我站在窗外,仰头看着窗户外面的大雪。
雪花片片飘落,遮盖住了脏污,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这显得院子里磨刀的声音更加刺耳。
嫂子将大半块猪头肉都吃进肚子里。
她有了个半饱,心情好了许多,剔着牙问着:「这什么声音?」
我回头看向她。
昏暗的房间里,她半坐在油腻的床上,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一头肥胖的猪。
「说话啊!」
嫂子又不耐烦了:「怎么一过年了,你就这么不对劲?喊喊不动,问问不动!」
我说:「嫂子,哥哥在院子磨刀,这是磨刀的声音。」
她说:「磨刀干啥?」
我一字一句道:「磨刀杀猪。」

-8-
「磨刀杀猪?」
嫂子满脸疑惑:「家里没猪,怎么杀?」
我家确实没有猪。
我们村的食物处于集体分配制。
村民们的粮食、牲畜、服饰等都放在仓库,由村长管理,按需分配给养脂人的村民。
在嫂子来之前,我家从来没有从村长手里领取过一份粮食。
因此,我家总被其他村民鄙夷。
我们村不比谁富,谁种的粮食多。
比的是,谁养的脂人肥重。
养脂人多的村民,大多不瘦,看起来就像正常人一样。
没有脂人的村民,看起来十分的消瘦怪异,恐怖。
这是一个可怕的恶循环。
长相怪异的村民,得不到脂人的青睐,搞不到米脂,也就越发模样丑陋、恐怖。
我爸死的那一年,我们一家人痛定思痛,决定打破死循环。
我将三十那晚分配给我的米脂,给了我哥。
我哥得到嫂子的注意。
万幸。
万幸啊!
「你说话啊,家里哪来的猪杀?」
嫂子吐出一块猪牙齿扔我头上:「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是上次被我捅坏了脑子?」
我握住她肥腻的手,无比真诚道:「嫂子,我很感谢你。」
嫂子警惕起来,赶忙把手抽了出去:「感谢我什么?你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闭上眼,深深地嗅着她皮肤内里,散发的脂肪的气味,缓缓道:「感谢你,让我不被村里人嘲笑。」
嫂子嘴角鼓动起来:「那确实是,你们家有了我,确实是撑了牌面。」
「你们村子里的人大多都瘦得和鸡一样,估计只有我是全村最胖的人,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欺负你了吧?」
我点了点头。
嫂子被养得很好。
以前村子里的人都看不起我们一家。
现在村民们都巴结我家起来。
等嫂子吃完饭,我拿着毛巾仔细擦拭着她的面颊:「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都给弄来。」
嫂子打了个饱嗝:「想吃蛋糕,白花花甜腻腻的蛋糕。」
肉块从她肠胃发酵出来的气味充斥着我的口鼻,我不躲不闪:「嫂子,村子里没有蛋糕。」
「所以我要回家。」
嫂子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时候,过两天,我得回家一趟。」
我沉默地看着她:「嫂子,你回不去了。」

-9-
嫂子把头往我的方向靠了靠:「你说什么?」
我说:「你回不去了。」
啪!
嫂子反手在我脸上用力来了一巴掌,吼道:「你在嘲笑我ŧû₊是吧?」
「你觉得我太胖了,走两步都喘气,根本走不出村是吧?!」
她声音很大,把我妈吸引了过来。
我妈拉着我的手往门外推,她训斥着:「小花,你胡乱说了什么,让你嫂子这么不高兴?!」
嫂子粗梗着脖子,哭了起来:「妈,她笑话我胖!」
「我吃得这么胖,还不是为了给咱家长脸,让村子里人看得起我们吗?」
我妈不断安慰:「小花她最近兴奋过度了,你别理她,等会儿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不久,我妈出来了,她怪怨地看我一眼:「你杀过猪吗?」
我摇摇头。
我妈扑哧一下笑了:「我也没杀过猪。」
「但我看过杀猪的场面。」
「杀猪之前,是要蒙住它的眼睛,不能让它看到刀的。」
「不然,会吓破它的胆,到时候它的苦胆顺着血液流得满身都是,这肉,也就不好吃了。」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花,你不能因为快到杀猪时间,就提早亮出刀子,明白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什么时候杀猪?」
我妈看了看门外。
外面大雪依旧纷飞飘落。
她嘴角勾起一丝欢快的弧度:「快了。」

-10-
我去了我妈的房间。
她房间漆黑,床上挂着一个黑色的蚊帐。
我掀开蚊帐,爸爸的尸体就躺在里面。
爸爸死了一年三个月,他除了没有眼睛外,模样看起来和活着的时候几乎一样。
「爸,咱家今年有脂人了。」
我从床底下抽出香,点燃,下跪,冲着他拜了几拜:「我们养的脂人是最肥的,今年没有人嘲笑我们了。」
我闭上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泥面上。
爸爸,你现在在哪里呢?
你是会投胎到外面的村子,还是继续受罪,成为刮脂村的村民?
神的诅咒,是永生永世的吗?
如果我死了,能够逃得出这个诅咒吗?

-11-
中午十二点。
雪停了。
水烧开了。
嫂子肚子饿了。
但这次,我没有给她端食物。
我端了一盆清水给她:「嫂子,喝点水,清清肠胃吧。」
嫂子不愿意。
我指向窗外:「嫂子,外面都是雪,村子里难得下雪,你要不要去看看?」
嫂子依旧不愿意。
我哥从院子里回来,把我拽出去,好好哄着她:「老婆,村子里的习俗是,吃年夜饭得大家都坐上桌吃,你天天躺床上也不是个事,我陪你一起走走,好不好?」
真正村里的习俗是,脂人得走出去,在山上的温泉里泡个澡,洗干净。
这期间,村民们会趁机观察脂人的斤两。
在我哥的哄骗下,嫂子终于走出了屋。
屋外站满了村民。
今年村子里只养了三个脂人。
我嫂子是养得最肥最重的。
村子里的人都等着看嫂子。
但他们又怕把嫂子吓着,三三两两地站在距离我家屋外不远的地方,假装聊着天。
嫂子走出屋,大喘了口气:「这雪好刺眼啊。」
我哥摸了摸她光洁的头:「老婆,后山有温泉,我带你去泡个澡,不然身上油腻腻的,没好气象。」
嫂子噘起了嘴:「你是嫌弃我吗?」
「哼,我这都不都是为了你,都是你天天说,你喜欢胖胖的我。」
嫂子嘀嘀咕咕,但还是迈着步伐朝后山走去。
走了一会儿,她皱起眉:「强哥,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很闲吗?怎么不回自家,反倒在咱家门口晃悠?」
我哥伸手朝后甩了甩。
村民们却动也不动。
对他们来说,嫂子就是一块肥肉。
他们,已经走不动路了。
嫂子声音突然变尖了许多:「他们都在盯着我看!」
「刚哥,他们都在盯着我看!」

-12-
我回过头,看了看村民。
村民们的眼睛都是斜斜的,直勾勾地盯着嫂子身上的每一寸脂肪。
我哥生怕村民吓着嫂子,赶忙道:「都别看了,晚上的时候,我请大家一起吃饭!」
「强子,你有这么胖的老婆,这是真有好福气啊。」
隔壁王寡妇满脸垂涎地走了过来:「强子,我以前可没笑话过你,到时候你不得让我多吃一碗饭?」
我哥得意起来:「那是那是。」
王寡妇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拉长脖子朝嫂子嗅了过去。
她打了个颤抖,发出赞叹:「好香,好浓郁的香味。」
「干什么啊?」
嫂子彻底发狂了,她怒吼着:「你们都是神经病吗?好端端盯着我看,逮着我闻,干什么啊?!」
我哥用力推开王寡妇:「都走开,都赶紧走开,吓着我老婆,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他半搂住嫂子,哄道:「老婆,他们瘦得像猴一样,都是在嫉妒你,你别理他们。」
我也帮着安抚嫂子的情绪:「嫂子,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赶紧去山上洗个温泉澡吧。」
等人走后,村长的儿子王刚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花,等过完年,我们就结婚吧!」
我扭头看向他。
他是村里姑娘们最想嫁的男人。
我嫂子最开始中意的就是王刚。
只是当时王刚家养了脂人。
村里规定,每家只能养一个脂人。
王刚没法要嫂子。
我哥就捡了这个便宜。
我也曾喜欢过王刚。
他个子不高,但他不瘦,甚至腰腹处有点肥肉。
在村子里,这是富人的象征。
村里王寡妇曾经开玩笑,说做媒,让我嫁给王刚。
但王刚一口拒绝:「她瘦不拉几的,说不定她熬不过两年,就饿得受不了,死了呢?」
现在,他看到嫂子的肥膘,又找我求婚了。
可我再没有了以前的想法。
自从爸爸死后,我脑海里总是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会受到神的惩罚?
怎么样才能逃脱神的惩罚?
我思考得越来越多,脑中也越来越清晰一个点。
我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从出生起就过着痛苦的日子。
就让悲哀,在我这里停止吧!

-13-
「我们小花现在可今非昔比了。」
王寡妇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小花把她嫂子养得很好,她嫂子是今年,不不不,是全村几百年来,养得最肥的脂人。」
「有了她嫂子,小花绝对能出落成全村最美的姑娘。」
「王刚啊,你想娶小花,那可不是一张嘴的事情,最少得拿些米脂聘礼来。」
王刚看向我:「小花,有了你嫂子,你还缺聘礼?」
我没由来觉得一阵厌烦:「我不要聘礼,我不嫁人,我什么人都不嫁!」
不等他们说话,我大步朝院子跑去。
院子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
我发了狂一样,使劲往里面添加柴。
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我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扭曲的脸。
她还在说话,她说:「错了,都错了!你们以为你们钻了空子,但其实,你们被神愚弄了!」
「哈哈哈,你们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村子,你们将世世代代饱受饥饿,饱受痛苦!」
她是虚无的,可偏偏她发出的声音又是那么清晰。
我呆呆地看着燃烧的火光,脑子里不断重复她说的话。
我们自以为钻了空子,但其实,是被神愚弄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14-
嫂子洗得清清爽爽回来了。
她朝房间走去,像往常那样,嚷嚷着:「我要吃肥肠,肥肠重油重辣,我还要吃煎鱼,鱼不能煎焦,焦了我不吃!」
我从院子走出来,却没有为她准备食物。
嫂子刚才说了很多话,大喘了几口气,瞪着我:「还不赶紧给我去准备?」
我一动不动:「嫂子,今天你不能吃东西了。」
「什么意思?!」
嫂子立马朝我哥哭吼了起来:「刚哥,你看你妹妹越来越不听话了,咱赶紧把她卖给别人吧!」
我哥还在温柔哄着她:「老婆,我们先别管她,我们去后院吧。我在后院,给你准备了礼物。」
嫂子懒惯了,不想去后院。
我哥面色变了:「老婆,你不去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这是我哥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嫂子懵了,她被我哥半推半就朝院子走去。
她,走向了地狱……

-15-
我听到大骂、惨叫、哀嚎、求饶的声音。
院子里好忙碌,村民们都来帮忙了,都贪婪地,望着嫂子笑。
只有我,面无表情地往柴里烧火。
我又看到了我的脸。
她面容依旧扭曲,也依旧重复着原来的话:「错了,都错了,你们被神愚弄了!」
晚上,又下雪了。
我真的过了一个好年。
望着满满当当的米脂,我却没有了以往那种强烈的欲望。
我妈满身满脸都是油脂,她贪恋地吞吃着食物,肚子高高鼓起,像是怀了十个月的身孕一样。
她吃到食物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小花,你怎么不吃啊?」
我妈一边从嘴里抠着食物,一边又往嘴里灌食物:「猪肉真的好好吃,小花,你尝尝,香得人想哭!」
我满脑子都是在火中,燃烧的我的模样。
我不再感到饥饿了。
我不想吃任何食物。
甚至,食物的味道,在我看来,都令我翻江倒海般想呕吐!
我闭上眼睛,试图隔绝掉周围人贪婪疯狂啃食的模样。
可他们吞吃的声音,依旧尖锐无比地挤进我的耳朵。
于是,我跑了。
我发狂一般朝着一个方向疯跑。
我的耳边传来我妈ţŭ̀ₗ的尖叫声:「小花,你在干什么?」
「别跑了!我们是不能跑出村的!」
「出了村,我们会死的!」
我的脑海里,传来重复循环的笑声:「错了, 都错了,你们以为钻了空子,但其实你们被神愚弄了!」
我跑得越来越快。
冷风吹在我的脸颊上, 几乎要透过我的皮肉穿进我的骨头里。
我的心脏, 仿佛也要跳出我的胸腔。
我几乎快要死了!
可我感觉不到痛。
我还在跑。
我一直跑,一直跑。
我妈发出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
脑海里的声音变成了:「向死,才能新生。」
我跑出了村子。
我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这就是村外的世界吗?
这里的一草一木, 与村子里的, 没有任何区别。
我忍不住回过头。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尸体。
我倒在村口,眼珠爆裂,肢体扭曲,看起来很恐怖。
我妈抚着肚子, 颤巍巍跑来:「小花, 你……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我终于明白。
我死了。
死亡, 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村里人也朝我走过来。
他们安慰着我妈, 说我是饿出了幻觉,所以出村了。
王寡妇也叹息着:「小花如果能再忍忍,她就能成为全村最美的女人。」
我看向王寡妇, 却惊讶地发现,王寡妇的头上飘浮交叠着好多张脸。
这些脸, 有我爸的, 也有我好朋友的, 甚至还有我妈的脸。
不,是所有活着的村民中,他们的头上都飘浮着好多张脸。
这些脸,是死去村民们的。
我忽然想到,村子里的人数,是固定好了的。
往往死了一个人, 就会新生一个人。
所以。
死去的人, 会重新投胎进村子里的孕妇肚中。
生生世世,永远逃不出神的诅咒!

-16-
我感到一阵窒息。
那么我呢?我也逃不出吗?
很快,我脑海中浮现一个陌生的场景。
上千年前, 刮脂村还不叫刮脂村, 叫接神村。
每到大年三十那晚, 村民们都会自发准备大量丰盛的食物,供给神。
直到有一年, 村长与他媳妇吵架,将食物推翻, 喂给了狗。
神大怒, 诅咒村民难死难灭, 永远感到饥饿,却永远不能进食。
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劝解神, 村长犯错,何必全村遭殃?
于是,神留下一线生机。
即:「三世无恶行的村民死后, 可不再循环入刮脂村。」
他留的这生机何其艰难。
村民饿到极致,好不容易找到米脂的方法能够饱腹,又怎么会不做恶行?
而我, 三世都没有使用米脂。
我终于,逃出了刮脂村。
我死后。
村子ẗŭ̀ₓ里,罕见地没有添加一个新生儿。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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