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天子

算命的说我的真命天子半小时内会出现在街角的烟酒店。
我卡着点进去。
只看见满地的血,和一大摊碎成烂泥的尸肉。

-1-
鲜红色的血液铺满白色瓷砖,一直蔓延到我鞋底。
我吓得腿软,当场哭出来。
「妈呀!」
这种时候才知道,腿软不是形容词,是动词。
我跌坐在地,白色的连衣裙染了一屁股血。
足足好几分钟之后,我才恢复勇气站起身,踉跄着扑到门外。
迎面撞上一具坚硬的胸膛。
男人伸手扶起我。
「你没事吧?」
音色清哑干净,十分有磁性,听起来还很耳熟。
我仓皇抬起头。
「陆川?」
我激动地掉眼泪,抓住他的衣袖。
「我的家人呐,看见你实在太好了!」
陆川是我前男友。
也是个人民警察。
他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从警校毕业,身高一米八七,一身腱子肉,剑眉星目,整个人正得发邪。
这种时候能遇见警察叔叔,我瞬间有了安全感,腿不抖,心也不慌了。
陆川一愣,脸颊立刻涨得通红。
他剑眉紧皱,冷着脸伸手推开我。
「江小棠,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是你的家人。」

-2-
我忙摆手,转过头把屁股给他看。
「警察同志,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我——」
陆川脸更红,顺手脱下外套丢到我肩头。
「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粗枝大叶,你先找个厕所,我去给你买东西。」
说着眼神瞟向烟酒店。
「这里不卖那个吗?」
我听明白他的意思,急得一拍大腿。
「我没有来姨妈啦!
「死人了!便利店里有具尸体,这是我染上的血!」
听我说完,陆川的神情瞬间变得很严肃。
他大步走进烟酒店,看见满地的鲜血和碎尸,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陆川打电话通知同事过来查看现场,自己绕着便利店走了一圈。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沿街店面,并没有后门,前门敞开着,两扇窗户也都朝前门这边的马路开,还装着防盗窗。
我见他认真工作,顾不上管我。
湿裙子贴在屁股上,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浑身难受,问陆川,我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澡换衣服了。
陆川摇头。
「凶杀现场,目前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要先回局里做笔录。
「你来这多久了,认识里面的死者吗?」
我摇头,又点头。
「他可能是我无缘的男朋友。」

-3-
半小时前,街头有个算命摊子。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摇着把蒲扇,朝我猛招手。
「小姑娘,算命测运,招财引福,这里有成为亿万富豪的全部秘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我停下脚步。
「那你怎么还在这?
「你自己都没成富豪啊。」
老头朝我瞪眼睛。
「你这小姑娘懂啥,医者不自医,我们算者也不能自算。」
「哦。」
我冷冷撂下三个字,就要终结两人的对话。
「我没钱!」
老头摇头微笑。
「我不要你的钱,咱们有缘,你这面相,福薄命舛,错过后面这桩姻缘,你这辈子都将孤寡无依。」
呵呵,不结婚多好,这算什么福薄,明明是我的福气。
我面无表情,啃着手里的包子,继续往前走。
「钱财散尽,一辈子当牛做马,卡里存款也超不过一万。」
太恶毒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恶毒的诅咒。
我气冲冲回到老头摊前,正要大骂一顿。
没想到,他却忽然说起了我家里的事。
说我爸在三年前坐牢。
说我妈生病住院。
说我十五岁开始早恋,二十五岁和初恋分手。
还说我七岁那年命里犯水劫,是不是差点淹死?

-4-
坚持了二țůₛ十八年的唯物主义科学世界观瞬间动摇。
我坐到摊子前,迫不及待伸出手掌,让他详细给我看看。
算命老头把我跟我爸妈的生平连带说了个七七八八,我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心服口服。
然后他伸手一指,说辰酉合动我的婚姻宫,辰时之内,我真命天子会出现在那家烟酒店。
辰时是早上 7 点到 9 点。
当时已经八点半,我急忙站起身。
「你不早说,辰时都快过去了,他肯定早走啦,哪里还遇得到。」
算命老头大笑,劝我不要着急。
他说我眉眼带红鸾,鸾星没动,那个男人今天还没有出现呢。
我松口气,跑到店里守株待兔。
没想到这店铺门开着,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路过两个年轻女生买东西,都把我当店主,问我这个那个多少钱。
我说我也是路过的,她们还瞪我一眼,说我服务态度差。
我嫌麻烦,就跑到店门口盯着,眼看要到九点,还不见有任何人进去。
我急了,跑到店里查看。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见了满地的鲜血和碎尸。
陆川的神情很复杂。
「你是说,你从八点半到九点,一直盯着店门,没看见任何人进来过?这店铺也没有后门,那里面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谁说不是呢!」
我心情悲痛,又想掉眼泪。
「一定是我低头玩手机的时候,他趁我没注意走进去的,凶手也跟进去,把他杀了。」
我总不能真的半小时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看,看一会儿刷一下抖音。
店铺的玻璃门大开,左右两排货架,靠墙摆着吧台,如果有人,我一下就能注意到。
没想到,这具尸体就藏在吧台后面。

-5-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果然是天生孤寡命。
还没跟我的真命天子见上面,他就成了一摊碎肉。
一想到那句下半辈子卡里余额不超过一万的预言,我心里就拔凉拔凉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陆川的脸色比我更难看。
「江小棠,你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啊,我说得全都是——」
「陆队——」
一个穿着刑警制服的年轻男人从陆川身后冒出来,把他拉到旁边,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片刻后,陆川拧着眉,大步走到我面前,抬手指向店铺门口的摄像头。
「这路段的监控昨天坏了。
「从犯罪现场跟时间来说,你是目前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先回警局跟我做笔录。」
我大惊。
「我怎么会是犯罪嫌疑人?我没撒谎啊,那个算命老头可以给我做证。」
陆川冷哼。
「他人呢?」
算命老头给我算完,收起摊子就跑了,说要去找下一个有缘人,我一没留电话二没加微信,鬼知道他去哪了。
没有其他人证,也没有物证,我这个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坐实,被陆川压着胳膊塞进警车。

-6-
我和陆川坐在后排。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一层金光覆在他棱角分明的眉骨上,在眼窝处投下刀刻般的阴影。
长长的羽睫轻颤,我心弦也跟着颤。
从撞见杀人现场的惊慌中回过神,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跟陆川见面,不该是在这种场景下。
三年前,我盛气凌人,把他的东西一股脑收拾好,直接扔到门外。
「陆川,我有男朋友了,你滚吧。」
窗外十分应景地下着瓢泼大雨。
陆川额发湿透,刚硬的眉眼蒙了一层水雾,眼神湿漉漉的,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红着眼,跪下来抱住我的腿,仰头求我。
「江小棠,我们在一起十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硬着心肠,挣开他的手。
「你脑残偶像剧看多了?」
「我能出啥事啊,就是变心而已。」
两人视线隔着层层雨幕相撞。
陆川不解、痛苦、委屈,对上我坚定的眼神,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归于寂静。
那么骄傲的陆川,最后甚至狼狈地问我,分手了,还能当朋友吗。
他好歹是个警察,以后说不定有能帮上忙的时候。
我当时怎么说的?
「我一个守法公民,能用得上你啥?
「你放心,我这辈子不会求你的,咱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7-
江小棠,人真的不能胡说八道。
我深吸一口气,搭在腿上的手往旁边挪,蹭过去扯陆川的衣袖。
陆川睁开眼睛。
我朝他露出一个狗腿的笑脸。
「陆警官,能不能先送我回家换件衣服,我再跟你们去警局?」
开车的年轻警察训斥我:「老实点!
「还换衣服,要不要顺便让你洗个澡啊?
「你是犯罪嫌疑人,你以为玩儿呢?」
陆川打断他。
「小陈——先送她去我那吧。」
小陈警官十分诧异,从前置后视镜里不停打量我。
我朝他微笑。
他板起脸,哼了一声,专注地开车,时不时又偷看后视镜,这次,看的不是我,是陆川。
陆川一句话都没说,直到车子开进警局,他才解释,自己住在后边的员工宿舍,我可以去他那里洗个澡。
员工宿舍是一栋六层小楼,两室一厅,装修十分简单。
我打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又退回来,继续狗腿地看着陆川。
「陆警官,我没有换洗衣服,你看——」
「小陈,你去隔壁商场买,刷我的卡。」
小陈继续震惊,但一句不敢多问,接过卡朝外走,频频回头看,视线在我俩身上来回跳跃。
「陈警官,内衣内裤都要,内衣的尺码是——咳咳——」
我难以启齿。
陆川面无表情地接话:「34C,买个白色的。」
小陈猛然瞪大眼睛,惊得龇牙。
陆川淡淡地扫他一眼,小陈收起五官,一溜烟跑了。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沉闷下来。

-8-
我握紧门把手。
「那我,先去洗澡?」
大热天,原本湿透的裙子下摆被风吹干,又被我的汗淌湿,浓稠的鲜血糊满大腿,缓慢地顺着皮肤往下蠕动,爬虫一般。
陆川点头。
我松口气,正要关门。
一只穿着黑色警靴的脚忽然卡了进来。
我抬头。
对上陆川冰冷的视线。
「按照执法流程,我要先检查你身上有没有藏凶器。」
我低头看一眼自己。
大夏天,我穿着单薄的白色雪纺连衣裙,下摆被血浸透,黏糊糊贴大腿上。
别说藏东西了,连腿部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
再往上,腰线收紧,纤细的吊带,露出大半雪白的臂膀。
如果身上还有地方能藏,那只能在胸衣里面了。
我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如今的情况,哪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证明自己清白要紧。
于是我十分干脆地把吊带往下一扯,闭眼道:「行,陆警官,你看吧。」
狭小的浴室里,对面的呼吸声陡然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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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片刻,陆川没动作。
我继续问。
「是要把衣服脱光吗?」
陆川没说话,我耸耸肩,行,脱就脱吧。
两个人交往十年,啥没看过啊。
我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有啥,江小棠,看一眼你也不会少块肉。
但到底还是有点羞耻。
所以全程闭着眼睛,不敢看陆川的表情。
等我弓着腰,脱内裤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探向我的后背。
「这是什么?」
我没料到陆川会忽然靠近碰我。
吓得一个哆嗦,本能地向后连退两步。
踩上一摊水渍,仰面摔倒。
陆川跟着往前大跨一步,及时托住我的腰,把我搂在怀里。
我裸身躺在陆川怀中,羞愤欲死。
这什么离谱的恶俗桥段,是我破文看多了的报应吗?
没想到,陆川更加离谱。
他愣了几秒,竟然伸手把我翻了个面。
我趴在他大腿上,屁股对着他。
陆川把手按在我后背,嗓音颤抖。
「江小棠——
「你背后这疤,怎么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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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计较什么疤不疤的时候吗?
我奋力挣扎起来。
「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从陆川怀里挣脱,我黑着脸,把他推到门外。
「你借机耍流氓,我要投诉你!」
恶狠狠瞪他一眼。
虽然因为裸着身体,气势上没那么凶。
但陆川立刻老实下来,涨红了脸,背过身去,还替我把房门关好。
「你的疤——」
「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走到淋浴间,打开花洒。
热水冲刷肌肤,我机械地擦洗着身上的血渍,搓到后背时,又摸到了那条蜈蚣似凸起的疤痕。
疤痕很长,从左边肩胛骨下缘,一直横穿到右腰。
几乎将我劈成两半。
回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我的身体又颤抖起来。
我晃晃脑袋,把水温调得更烫,试图驱散心底冒出来的那一丝寒意。
不知道冲了多久,陆川在外面敲门。
「衣服我递进来了。」
我穿好衣服出门,小陈警官正坐在沙发上剥香蕉吃,看见我的样子,吓一跳。
「嚯,你用开水洗的澡吗?
「比煮熟的虾还红。」

-11-
我讪讪一笑,找了个塑料袋,把脏衣服都装好,恰好在这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陆川先我一步,接过电话。
对面大剌剌的嗓音隔着扬声器传来。
「Baby,你在干啥呀!
「发你那么多信息都不回,今晚的电影到底还去不去看了?我告诉你,这个票很难买的。」
「她没空!」
陆川硬邦邦丢下一句,黑着脸挂断电话。
扫了一眼对面的微信头像,陆川脸色更难看了。
「你跟林浩在一起了?
「怪不得当初死活不肯告诉我,原来是他。」
林浩是陆川的死对头。
两人进高中的第一天,就打了一架。
起因是什么,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高中男生,脑子都被荷尔蒙控制,一点事情就能炸起来。
一天天也不知道在燃些什么。
那时候我已经和陆川在一起,男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陆川不许我搭理林浩。
但架不住,陆川是隔壁班的,而林浩,就坐在我后排。
他家境很好,人长得又高又瘦,竹竿似的,怎么吃都吃不胖。
他妈心疼他,每天准备一大堆甜品零食,林浩皱着眉头,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掏。
堆满整Ṫúₘ个桌子,他发出一声哀号。
「江小棠!帮帮忙啊,给我分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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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意志不够坚定,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打倒。
我家境很普通,很多东西,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
那些进口冰激凌,巧克力,还有各种琳琅满目的水果、零食。
我真的拒绝不了一点。
所谓吃人的嘴短。
于是瞒着陆川,我跟林浩展开了一段见不得光的地下友情。
这段友情维持了很多年。
林浩了解我的口味,会告诉我这个城市里有哪些好吃的店,也会冷不丁甩个零食链接过来,发两个字。
【买它!】
大学毕业之后,我工作繁忙,两人断联了一段时间。
直到我跟陆川分手后,在街头和林浩偶遇。
在这座冰冷陌生的繁华都市,林浩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陆川实在气不过。
「你眼光降得有点离谱啊。」
小陈警官震惊地抬起头,嘴巴张得太大,刚咬下的香蕉掉了出来。他慌忙抬手接住,顺势塞回口中,三两口吞下去,摇头道:
「不是男朋友吧?江小棠之前不是说要找真命天子,那她应该单身才对啊!
「难道说!」
大大的圆眼灵光一闪。
「她之前那个算命的说法,果然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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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解释,说林浩不是我男朋友。
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我说林浩是我前男友,我们俩去年分手了,他想找我复合,我没搭理他。
陆川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又恢复成公事公办的表情,把我手机装进自己的口袋。
他说这是证物,按照规矩,他要查里面所有的聊天记录,看看有没有跟案情相关的东西。
我顿时两眼一黑。
「聊,聊天记录?
「这是我隐私啊,陆警官,这个真的不能看!」
陆川冷眼扫我。
「这个一定要看。」
来到警局的审讯室,一切都像电视剧似的,我坐在一把特质带挡板和护栏的审讯椅上。
对面,陆川和小陈警官坐在桌子后,打开电脑,准备做笔录。
桌上摆着一盏台灯,灯光直刺我的眼睛。
陆川背后的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四个鲜红的大字。
他穿着警察制服,配上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和周围这种压迫威严的环境。
我感觉不招点什么说不过去。
于是马上坦白。
「我微信收藏夹里有四个破文网站。」
「噗——」
小陈警官捂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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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板着脸,用食指指尖敲桌子。
「严肃点,谁问你这个了。
「2 月 17 号早上九点,也就是今天,你为什么出现在江滨南路的罗福便利店。」
「我上班路过啊,遇见一个算命的。」
我把早上的话又重复一遍,陆川打开地图,看了下我家离公司的上班路线轨迹,挑眉道:
「你家门口就有地铁三号线,到公司距离更近,为什么从这条路走?」
我沉默。
陆川真是该死的敏锐啊。
想了ŧŭ̀ₘ片刻,我耸耸肩,用一种十分轻松的口吻,说江滨路上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立牌,是我爱豆的香水广告。
我特意绕路,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陆川嗤笑:「撒谎,你以前从来不追星。」
小陈警官打开全景地图,惊叹道:「还真有那块立牌,咦,陆队,你看这旁边,公告栏上还有你的大幅宣传海报呢!
「忠诚,守护!
「瞧你这气质,要我说,不比那种小白脸明星好看多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品味。」
陆川浑身一震。
不可置信抬头,看向我的眼睛。
我不敢跟他对视,仓皇地避开视线,故作轻松地笑。
「胡说什么,明显我偶像帅多了。」
陆川盯了我足有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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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埋下头,手指情不自禁开始抠大腿。
记忆恍恍惚惚,出现陆川年轻朝气的脸庞。
我躺在陆川大腿上,抱着他的腰撒娇。
「民生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我们晚上去那儿吃?」
陆川翻一页书,随口问道:「民生街?离这好远,谁给你推荐的?」
我卡壳,支支吾吾。
「一个女同事,她家住在那边附近。」
「哪个女同事?」
「就是,那个——咳咳,张姐,对,我们上次看电影,不是遇见她了吗?」
陆川搁下书本。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念给我听。
「谎言从来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建立在真实记忆上的违章建筑。
「真相基底性说谎存在三个致命破绽,第一,嫌疑人虚构过程时,会不自觉复刻真实经历。
「我们当时确实遇见张姐了,你可能没注意,她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刚买好的蔬菜。
「民生街和长平区一南一北,她会跑到这来买菜吗?
「江小棠,为什么说谎?给你推荐那家店的人是男生,你不想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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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汗都流下来了,胡乱狡辩,说这里的菜比较新鲜,她可能就喜欢来这边呢?
陆川挑了下眉,「是吗?」
我跳起来。
「你神经病啊,一天天把我当犯人审,我跟你这种人相处真的累死了!」
陆川不语,只一味地给我念书。
「所谓的谎话熔断机制,当谎言负荷超过大脑缓存容量时,会触发三种崩溃模式:第一,情绪过载,用愤怒掩饰逻辑漏洞……」
我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招认,是林浩告诉我的。
陆川很不高兴。
第一是气我瞒着他,偷偷跟林浩联系。
第二是气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中时候大家都不成熟,其实我坦白告诉他,我跟林浩是朋友,也没什么的。
那天他用特殊的方式惩罚了我。
我精疲力尽,最后十分屈辱地讨饶。
「大人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两个人在一起十年,朝夕相处,我在陆川面前,想要撒谎又不被识破,实在太难了。
所以分手的时候,我煞费苦心,精心设计好偶遇场面,让他在无意间看到我跟某个男人进出宾馆的画面。
他这才相信自己真的被我绿了。
然后我果断拉黑,搬家换城市,跳槽一条龙,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平平淡淡过了三年。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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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脏开始「怦怦」乱跳,手指更加用力抠腿。
狭小的审讯室里,气氛逐渐诡异,小陈警官挠头。
「陆队,咋了,发现什么嫌疑了?」
陆川摇头,继续按部就班地往下提问,把我的工作和人际关系都查了个遍。
说实在的,这几年我的生活过得十分简单。
和陆川分手之后,我搬家,跳槽到现在的公司,工作忙忙碌碌,两点一线,几乎没有其他社交。
只偶尔跟林浩出去吃顿饭。
聊天记录一翻,基本清清楚楚。
陆川的视线停在亲属表那一栏,眉头紧紧皱起来。
「你父亲坐过牢?什么时候的事?」
小陈警官在电脑上敲击一阵,抬起头:「陆队,查到了。
「三年前的七月九号,在宁城,说是肇事逃逸,撞到了两个人,隔天自首的。」
「肇事逃逸?」
陆川挤到电脑前,滑动鼠标,眉头越皱越紧。
「小陈,你去档案室,把完整的资料都调过来给我看。」
小陈应了一声,起身出门。
等房门关上。
陆川探究地盯着我,视线敏锐,就像捕猎的鹰隼。
我手指立刻松开,不敢再抠腿。
陆川忽然咽了下口水,带着一丝颤音,问我。
「江小棠,这是你跟我分手的原因吗?
「你怕你爸爸的事,影响到我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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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直视他的眼睛。
「都三年了,你咋还在自作多情。
「实话告诉你吧,这Ṱű̂ₜ件事确实是部分原因,当时我爸撞到人,想要对方出谅解书,对方提出,要我爸赔偿八十万。
「你一个穷警察,八万都拿不出来。
「也是从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能保护我,能当我的后盾。
「这个社会很现实的,没有钱,什么都不行,而且你的工作还忙,还危险,你疑心病又重,老是像审犯人似的审我,我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林浩比你强多了。」
我一口气说完,陆川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他向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清楚地知道,说什么能打中他的痛点。
他冷着脸不说话,我也保持沉默,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
小陈抱着两大个文件夹,顶开房门。
「陆队,死者的身份信息出来了。
「死者叫姚元斌,男,四十一岁,老家川蜀的,是这个便利店的老板,他有个同居的女朋友,叫王露,是个餐厅领班。
「技术科那边排查过江小棠和姚元斌的身份轨迹,目前来看,两人没有什么交集。
「反倒是王露,一直联系不上,她有很大的嫌疑。」

-19-
无证据情况下,拘留审讯犯罪嫌疑人,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我的笔录口供清楚,现在又出了更大的嫌疑人,陆川他们开过会,决定把案情的侦破重点放在姚元斌身上。
我暂时可以回家了。
陆川把手机丢给我。
「把我解除拉黑,还有,你最近几天都不能关机,案情侦破前,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知道了,陆警官。」
拿回手机一看,一大堆未接来电和信息。
周老板怒发一大串感叹号:【江小棠,你中彩票了?这个月就差一天的全勤都不要?】
我忙打电话回公司道歉,请假。
周老板嗓音变得很兴奋。
「我靠,碎尸案,你亲眼看见的?
「我去!你现在就来公司,把过程——咳咳,我是说,今天还有些工作没安排好,你过来一趟,下午我给你放半天假,这个月不扣你的全勤。」
周老板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男人,微胖,微秃,人还不错,不克扣薪水,按时按点下班放假。
这年头,已经算个极好的老板了。
所以,他爱八卦,我们这些员工也都尽量满足。
坐在我前排的张姐,每天跟老公婆婆吵了啥,在办公室午休时候都会絮絮叨叨说一遍。
周老板很爱听她讲话。
今天张姐的风头全被我抢了。
周老板亲自给我倒的咖啡,一群人围在我桌旁,听我翻来覆去,把今天的细节讲了一遍又一遍。
周老板意犹未尽。
「那个刑警队长,不行啊!
「要我说,那个算命的才是案子的关键,他咋好端端的,非要江小棠去便利店看呢?
「他就是想嫁祸!他肯定是跟那个姚什么斌一伙的!」

-20-
众人吹捧周老板,说他慧眼如炬,神探周洛克。
周老板心满意足,还多给了我一天假,让我明天也不用来上班。
今天是周四,连起来,等于我有了三天半的小长假。
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躺了半天。
我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午觉了。
穿过冗长而寂寥的梦境,我睁开眼睛。
窗外夕阳已经落山,周围的一切都被一层淡淡的暮色笼罩。路灯依稀点亮,车马如龙,这个都市是一成不变的繁华。
它从来不会因为谁停下脚步。
有人死掉,有人离开,有年轻人涌入,有新生儿呱呱坠地。
一切都无损它的繁华。
我忽然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荒凉感。
我想回家了。
我发短信给陆川,问他,我能不能回老家一趟。
陆川应该在忙,隔了快一个小时,才回复我。
【不行!
【案情有新的进展,我一会儿来找你。】
陆川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
他一进门,左右张望一圈,直奔厨房,熟门熟路地打开橱柜,找出一包泡面,还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和几颗小青菜。
我惊了。
「你干吗?」
陆川动作麻利地洗青菜。
「我还没吃晚饭呢,饿死了。
「你要不要,给你也煮一包?」
「我当然——好吧。」

-21-
暖黄色的灯光下,陆川系着围裙,熟练地煎蛋,煎香肠,煮泡面。
香气弥漫,冰冷的厨房瞬间被满满的烟火气填满。
太热了,熏得我眼睛泛红。
三年前,我和陆川有过无数这样平凡又普通的夜晚。
他做饭的手艺非常好,每个周末的清晨,我们都会去菜市场买菜,陆川负责做饭,我负责在旁边提供情绪价值。
「老公你太牛了!
「你看这刀功,帅死了,谁那么幸福能嫁给你啊!」
陆川勾着嘴角,卖弄地颠几下锅,嘴里却很嫌弃。
「大小姐,别在这添乱了,过去等吃吧。」
那时候我还幻想过。
几年之后,旁边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也跟着在旁边拍手。
「爸爸你好厉害!你做菜太好吃了吧。」
我以为这种生活唾手可得。
可一切都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这样的烟火气,成为我此生遥不可及的梦。
陆川把两碗泡面端到桌上。
像以前一样,大的那碗面上只有两颗青菜,煎蛋和香肠都在另一碗上,推到我面前。
陆川埋头苦吃。
我用筷子夹起一片香肠,放进嘴里,咀嚼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咽下去。
陆川笑起来。
「干吗,怕我给你下毒啊?」

-22-
我没说话。
陆川也不笑了,三两口喝干净面汤,把碗推到一边。
「江小棠,你背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这跟案情的最新情况有关,你可以选择在这里说,或者——」
陆川站起身,给我示意腰间的手铐。
「我带你回局里,继续今天的审讯。」
我低头吃面。
「你还记得我舅舅吗?」
陆川愣了片刻,点点头。
「听你说过好几遍,胸口有个大黑痣的那个?
「你外公外婆说他胸怀大志,以后肯定有出息。我记得他叫——王显宗,这跟他有关?」
从这个跟耀祖差不多的名字就能听出来,我舅是全家人的期望。
我妈妈家姐弟五个,我妈排在中间,我舅最小,从小到大,受尽外公外婆的宠爱。
讽刺的是,他甚至跟我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外婆生的第五个还是女儿,夫妻俩拿自家的女儿,和八百块钱,跟人换了一个儿子。
都说血浓于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陌生人胯下多个二两肉,就能比血缘更珍贵。
我更想不明白,我妈分明是受害者,被父母忽视剥削那么多年,怎么又会把刀刃转向我们,吸我和我爸的血,去供养王显宗。

-23-
王显宗经常跑到我家来要钱。
我妈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他嘴里夸几句,我早都跟爸妈说了,还是三姐对我最好。
我妈就红光满面,恨不得把口袋里最后一块钱都掏干净。
那天更离谱。
王显宗坐下吃完水果的工夫,我妈从抽屉里拿出了房产证。
「王显宗说要我妈抵押房子,去帮他签字贷款。
「你知道的,宁城房价不便宜,我爸妈买这套七十平的房子,有多不容易,我爸每天干两份工,还兼职开滴滴,我大学四年的新衣服都是你给我买的。
「那天看见王显宗要把房产证拿走,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扑过去抢。
「他急着想走,被我死死抱住大腿。
「他本来就喝醉了酒,忽然跟疯了一样,从茶几上抓起水果刀威胁我,说我不松手,就要拿刀捅我。
「我爸正好这个时候回来。」
看我哭得鼻涕眼泪一脸,我爸目眦欲裂,扑过来夺刀。
王显宗惊慌失措,护着怀里的房产证,挥刀乱划。
「姐夫,你就让我走吧,我这一次投资肯定会成功的,你们相信我啊!」
锋利的刀柄划破我的后背。
我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妈在旁边尖叫着,大喊我的名字。
王显宗惊慌失措,丢下怀里的房产证,拔腿就跑。
那一天我爸急着送我去医院,在路上撞到了横闯马路的行人,他甚至都没有停车看一眼,继续猛踩油门。
一直到第二天,我的情况稳定下来,他才去警局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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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嘴里的面吞下去。
我拿纸巾擦嘴。
「是不是很俗气的故事?从那一天起,王显宗没有再来过我家,他大概也觉得没脸见我们吧。」
陆川皱眉。
「这就是你跟我分手的原因?你后背那么大个疤,你怕我嫌弃?」
「神经病啊你!」
我把纸巾砸到他脸上。
「停止你的自恋吧,真是够了。」
陆川坐着没动。
他笑了一下,眼角僵硬,表情比哭还难看。
「开个玩笑而已。
「好了,继续说案情吧。
「我们找到王露了。」
我立刻竖起耳朵。
「抓到她了吗,那我是不是没有嫌疑啦,我明天可以回宁城吗?」
陆川摇头。
「我们找到了她的尸Ťṻₕ体。」
王露死了,吞药自杀的。
她手机备忘录里,还打了一段遗书。
语调愤怒而癫狂,控诉她为姚元斌付出了多少,抛夫弃子,卷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跟着他。
结果姚元斌花光她的钱,还想甩掉她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她无法忍受。
一起下地狱吧。
我「啊」了一声,「这么极端?这种渣男分就分啊,何必呢。」
陆川认真看着我。
「正常来说,这个案子已经可以了结,但还有几桩疑点,我怎么都想不通。
「姚元斌是一个成年男性,王露想把他碎尸,要花费不少时间,动静肯定也不小。你八点半到九点一直都在,就没听见半点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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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摇头。
「我真的没注意,当时一直在门口刷抖音来着。
「那具尸体简直像凭空冒出来似的,真的很诡异。有没有可能,那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
陆川深深地看我一眼,垂下眼眸。
「你猜对了,尸体封在一个冰桶里,藏在吧台后面。
「大热天,冰桶融化,碎尸混着血液,淌了一地,才被你看见。
「凶手应该是比你更早就进到店里了,附近街道的监控路段显示,姚元斌和王露,在早上七点多,一起开车来到便利店。
「而且尸检表明,姚元斌服用了大量安眠药,所以才能顺利被王露杀死。
「王露家中,还找到了制作冰桶的工具,所有的证据都很完整。」
我有些紧张地并紧大腿。
「那我是不是没事啦?我明天可以回宁城吗?」
陆川摇头。
「还有两个最后的疑点。
「第一,那个算命的在哪里?
「第二,王露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想杀姚元斌,在他们的住处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尸体弄到便利店,还要藏在冰桶里面,就好像——」
陆川忽然抬起头,双目如电,直视我的眼睛。
「就好像在故意等你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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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重重一跳,眼神变得更茫然。
「是啊?
「她为什么那么做呢,陆警官?」
陆川眯起眼睛。
「想不出理由的话——」
他站起身,走到我旁边,温热的手掌按在我肩膀上。
「我要逮捕你了。」
心脏骤然缩紧,血液倒流,呼吸也跟着停滞。
我全身冰凉,几乎抑制不住地要开始发抖。
陆川却忽然笑了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
「遗书上有写,和姚元斌有染的,就是这间店铺的房东。
「所以王露要姚元斌死在这,让这个店铺变成凶杀地,永远租不出去。
「用冰桶,是因为姚元斌最怕热,在家经常因为开空调的事和王露吵架,王露骂道,等你死了给你装冰桶里,凉死你。」
我身体陡然一软,嗓子紧巴巴地,附和道:
「真是够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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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在我家待到很晚。
吃完泡面,又磨蹭着要喝茶,要吃水果。
一直折腾到半夜两点,最后和衣躺在客厅沙发上,说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刚说完,就闭上眼昏睡过去,我摇了几次,都没把他叫醒。
我只能拿毯子给他盖好。
回到卧室,要关门的时候,我看见他翻了个身,裹紧毯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鼻子一酸,眼泪立刻汹涌而下。
这一晚,半梦半醒,几乎没有怎么睡着过。
第二天,陆川一大早就回队里了。
到傍晚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那个算命的找到了,让我再去做一趟笔录。
这算命老头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依旧到江滨路摆摊,看见那个便利店门口拉着封条,主动凑到警察面前八卦。
「这里发生啥事了?」
守在门口的正是小陈警官,调侃他:「你算一算?」
老头撇嘴。
「我是算命的,又不是预言家。」
说着扭头要走。
没想到小陈警官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那你有没有算到,今天会有牢狱之灾啊!」
老头大惊:「不是,算命犯法吗,啊?我弘扬传统文化,我不收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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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ťű̂₈扯扯弄到刑警队,小陈一盘问,老头说的和我昨天描述的事件经过一模一样。
于是最后的嫌疑也洗清了。
陆川送我走到警局门口。
我在旁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准备骑车去地铁站。
朝陆川挥手。
「陆警官,再见啊。」
陆川点点头,跟我告别。
「江小棠,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笑了一下。
「感谢人民警察。」
转过身踩脚蹬。
风吹过我的脸颊,带起一串眼泪。
我赌对了。
陆川说过,他会永远保护我。
他没有食言。
曾经我问他,如果我和你心中的正义背道而驰,你会怎么办。
陆川说,他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
说完揪我的脸颊。
「好端端地,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你这是要犯法啊?」
「痛死了,快松手。
「我也不会主动去犯法啊,要是被逼的呢,我走投无路了,只能犯法,那你会亲手逮捕我吗?」
夏日的晚风吹动少年温柔的刘海。
陆川把拳头放到心口,郑重地跟我许下诺言。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小棠,我会永远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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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永远啊。
我也说过,陆川,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就是狗屁。
王显宗又来我家要钱。
他拿了我家的房产证,还从我钱包里掏走身份证。
他说,我学历可以,工作也还体面,去信用贷款,可以贷二十万。
我妈为我能帮上他的忙感到开心。
「那你快去办,有什么用得着小棠的,尽管说一声。」
我站在门口,感觉一颗心直直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渊。
暗无天日,看不见任何希望。
我和陆川已经在谈婚论嫁,我妈开玩笑,说要收他三十万彩礼。
陆川家境普通,还想攒着钱,买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
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王显宗就是一个烂泥潭。
我妈自己身在泥潭里,拼了命地,要把我们一起扯下去。
我想起小时候,我总是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被同学嘲笑。
我想报辅导班,我妈说没钱,可转头,她就拿了五万给王显宗,支持他创业。
他总是有创不完的业。
他总是在失败。
以后不只是我,陆川也会跨进这个泥潭。
我再也忍受不了,扑过去抢房产证。
王显宗拔刀威胁。
我丧失了理智。
拼着后背挨了一下,从他手里夺过刀,狠命往前捅。
去死吧,离开我妈,离开我家,永远不要再出现。
下地狱去吧!

-30-
我爸回来的时候,王显宗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我妈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表情麻木,哭都哭不出来。
我丢下刀,这才感觉后背一阵剧痛。
「我杀人了,爸爸——我是不是会坐牢?」
我爸反手关上房门,咬牙切齿。
「这个杂种!他连死,都要害我们!
「小棠,你放心,爸爸会保护你,爸爸去自首。」
我爸从地上捡起刀,这才注意到我后背鲜血淋漓。
「小棠,爸爸先送你去医院。」
我妈这时候忽然还魂,扑过来拉住我爸的手臂。
「你去自首了,我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啊?」
她哭起来。
「小棠有个杀人犯的爸爸,她的前途不全毁了,她还能跟陆川结婚吗?」
「你这时候知道顾她的前途了?我不去自首,那你去,你去啊,这个家都是被你毁掉的!」
我爸红着眼,扇了我妈两个巴掌。
我妈糊涂一辈子,这时候忽然清醒起来。
大概人总是趋利的,王显宗死了,我和我爸就是她最后的依靠。
她果断提出,找个地方把王显宗的尸体处理掉,假ťũ̂⁷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31-
王显宗整天游手好闲,从几个姐姐手上拿到一笔钱,就去鬼混,花光了再出现。
他消失一阵,实在太正常了。
而且除了外公外婆,家里人都烦他烦得要死,根本不会主动去找他。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还不识字,打个电话都要找邻居按手机。
忽悠他们很简单。
宁城临海,把尸体抛到海里,神不知鬼不觉。
我心动了。
对,王显宗这样的烂人,凭什么叫我给他偿命?
他就该去死,他死了正好,我们家里人,总算可以清清静静过日子。
于是简单处理了我后背的伤口,一家人把他的尸体装进行李箱,准备去抛尸。
没想到我爸实在太紧张。
开车路上,竟然意外撞到了一对闯红灯过马路的夫妻。
车子没有停下来。
「我,我是不是撞到人了?」
我爸崩溃。
我安慰他,没事,继续往前开。
脑子飞速运转。
这种时候,停下来是不可能的,警察一来不就发现后备箱的尸体了吗。
可肇事逃逸,马路上到处有监控,警察也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家的。
到时候一番盘问,万一我爸架ţů²不住,就什么都完了。
还不如去自首。

-32-
陆川一直告诉过我,最高明的谎言, 必然是以真相做基石的。
而且真相越多, 谎言也越不容易被识破。
于是我们一家串好口供。
就说王显宗用刀砍伤了我,我爸去医院的路上太急, 这才肇事逃逸了。
对方横穿马路,也有责任。
我爸虽然逃逸,好歹是自首的, 而且那对夫妻伤得不重, 没有生命威胁。
权衡之下,交警说如果拿到对方的谅解书,只用判个缓刑。
没想到对面狮子大开口,竟然要八十万。
我家拿不出这笔钱。
我爸最终还是坐了两年牢,用他的说法,这是老天定好的, 逃不过去,这个牢他坐得很是心安。
家里发生这么多事,如果让陆川知道,以他刨根问底的性格, 我不知道会不会露馅。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于是我只能分手,离开宁城。
我以为这些都过去了。
直到半个月前, 我进罗福便利店买东西, 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外甥女, 好久不见。」
王显宗抬头朝我笑。
头顶的灯光白惨惨的, 照得我浑身冰凉。

-33-
谁能料到呢。
三年前的王显宗没死。
伤口被海水一激, 痛得他清醒过来。
他意识混乱, 只恍惚间记得砍了我一刀。
三姐对他从来是最好的, 怎么会把他丢海里呢,莫非他把外甥女砍死了?
于是他也没敢回来。
王显宗运气很好地遇到一艘渔船, 随便扯了套谎话,跟着渔船上的人去了舟山。
一切仿佛冥冥中注定。
在那,他竟然遇见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一家儿子多, 当初养不起, 换走了一个,现在家里发达了,有些后悔,正到处打听人。
但当时经过了一个中间人,我外公外婆怕对方舍不得儿子,又搬了个城市, 他们打听不到,只能在上网悬赏, 说儿子胸口有一颗痣。
王显宗认祖归宗,有大把的钱花, 立刻把原来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在那落了户口。
过了两年,那家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半路捡回来的儿子本来就没多少感情,父母果断不再掏一毛钱。
于是王显宗灰溜溜带着女朋友来到宁城, 一打听,知道我没事,还在沪市安了家。
他就找上门来了。

-34-
再往后的事,我不愿意多回忆。
我无情地利用了陆川。
我编的谎言有漏洞。
陆川帮我填补了那个漏洞。
备忘录里关于原房东的那段话, 是他加上去的。
他站在阳光下目送我离去。
夕阳在他身后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就是那道影子。
我永远深陷黑暗了。
可陆川,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光明幸福啊。
本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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