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铃

夫君为了上位,数次将我送到他人床榻。
但他不知道,不论将我送给谁,我都会在龙榻上醒来。
每一次,帝王都会握住我的脚踝问:「阿姐,你后悔了吗?」

-1-
摇晃的视线终于停了下来。
浑身颤抖后,我将脸埋在被子中,大口喘着气,以逃避再次的接触。
然而身后的人却如附骨之疽一样黏了上来。
他一手将我揽进怀里,一手捉住我的小腿,把玩着我脚踝上的银铃。
见我许久不说话,年轻的君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侧脸,诱我转头看他。
「这是第三次了,阿姐。」
许靖安的手在我腰间轻点。
「你的夫君为了前途,已经将你送人三次了。」
他刻意将夫君两字咬得很重。
像是在刻意提醒,也像是在刻意嘲讽我当年做出了这样糊涂的选择。
「阿姐,你后悔了吗?」
他又问。
我仍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抚了一下许靖安的胸膛,从他怀中坐了起来。
君王有一副惑人的皮相,眉目潋滟含情,俊美得好似下凡历劫的仙人。
他撑着脑袋,含笑瞧着我捡起满地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阿姐的腰真软。」许靖安笑道。
我系衣带的手不乱,低头当没听见。
直到穿戴整齐,我才恭恭敬敬地朝许靖安行了个万福礼:「皇上,时间差不多了,臣妇该告退归家了。」
许靖安攥着被子的手骤然收紧。
但他没有发火,反而是笑了两声。
「阿姐。」他墨色的眸灼灼盯着我的腰身,「我等着,你第四次被送到我的龙榻上来。」

-2-
回到家时,派遣粮道差事的旨意已经到了府上。
我被下人伺候着换了身衣服,又由夫君祝郁南扶坐到了床榻上。
他想抓我的手,却在看见我手腕间痕迹时,眼中露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嫌弃,转而扶住了我的肩膀。
「辛苦你了,阿至。」他深吸两口气,「为了大业,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我柔柔笑了一下,露出一副心甘情愿的痴心模样:「只要夫君开心,妾身不论如何,都是好的。」
闻言,祝郁南大受感动,将我拥入怀中,好一阵安抚后,才借口要处理交接的政事,去了书房。
待他一出门,我满脸的笑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喊来贴身侍女拧了帕子,我将祝郁南碰过的地方仔细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擦拭过的皮肤变红,才松了手,抿了一口茶水。
这是我与祝郁南成婚的第四年,也是,他为了笼络朝臣上位将我送出去的第三次。
犹记得第一次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他一夜未眠。
见我回家后,他紧紧将我抱在怀中,连调派的公务也不看,只一个劲地在我耳边又哭又道歉。
还不停承诺,他只是想为自己的母后平反,想要这天下回到应该回的人手上,在事成之后一定会让我做天下共主。
可这只不过才第三次而已。
瞧他刚刚那满面红光,只怕昨晚不知道睡得多安稳呢,只怕还觉得粮道的差事下来得太慢了吧。
我垂眸瞧着手腕上曾经定亲时收下的手镯,眸光闪闪。

-3-
我与祝郁南也曾经是恩爱夫妻。
他也曾为了哄我一笑去折春日里最高的花枝;为了大病的我寻遍名医,在寺庙中长跪不起;为我推拒掉明明能带来更好前途的亲事,执着在姜家败落的那年娶我入门。Ṫųₔ
即便我因体弱不能生育,他也只是说,有我便好。
初几年,我们举案齐眉,情投意合。
然而情爱圆满,人便开始贪恋权力。
在官场沉浮数年,向上的步履艰难。
祝郁南才能虽不是顶尖,但也并非什么平庸之辈,这样不知何时有出路的未来,叫他焦躁烦闷。
特别当他看见接下他曾经推拒婚事的人,成了他的上司,他便愈发焦虑。
不过那时,他也只是郁闷,归家之后依旧与我情好。
直至新皇登基第二年,祝郁南因公江南巡游,意外救下了一位前朝的内官。
从内官口中得知,祝郁南竟然是前朝皇后被奸人陷害后,流落在外的皇子。
按名分算,应是嫡子。
而如今在位的皇上许靖安,不过是宫女所出,又是借着清君侧的名义上位,名不正言不顺。
那时起,祝郁南便生了野心。
只是他虽有了心思,办事上却处处受限。
祝家与我姜家都是已经被排出上京权贵圈子的旧名门,他空口白牙的,就算是想和那些前朝旧人交涉,人家也不会搭理他。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我。
还在闺中时,我便因才气美貌名扬京城,有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
或许是谁曾在他耳边说过桃色的话语。
他当了真,第一次将我送了出去,只为换取自七品调任六品的立功机会。
而后尝到了甜头,一年里,又是第二次,第三次。
如今,祝郁南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官ƭūₔ至五品上,即将升去四品,还管上了粮道。
他以为这些是因为自己的血脉,是前朝内官的帮助,以及我皮囊的诱哄。
却不知道,每次他以为将我送到不同人的床榻,最后却都会半途转道,以一顶小轿将我送进宫,送到许靖安的寝殿之中。
祝郁南并不知道我年少时曾养在过宫中一段时间;不知道在我嫁与他之前,家中曾经拒绝过与当时还是落魄皇子的许靖安的婚约。
他也不知道,这些所谓交换来的公务,其中有大半都是皇帝给的。
赏赐这些,只为嘲笑许靖安,终于将我的心送了出去。

-4-
升官后,祝郁南日里便愈发忙碌起来。
公务多了,应酬也一并多起来,许多次他酒醉回家的时候,我都能闻到他身上有厚厚的脂粉味道。
曾经为了我,他不纳妾不填房,不近女色。
自从把我送出去之后,他是一次也没有碰过我了。
祝郁南的皮相极佳,从前便是招蜂引蝶的存在,这并不奇怪。
况且他如果还想往上爬,我这个家世落败的名门女,除了色相便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野心大了,其他追求多,也是正常。
对于他的改变,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依旧每日待在府中,打发时光,只为等着祝郁南酒乐回来,给他熬上一碗醒酒汤,将他送到偏房去睡。
日日如此,任谁都要感叹我一声痴心。
但谁也没有问过,为何不论怎样场合,祝郁南都不将我这正妻带出去见人。
我不提,祝郁南也从不说起。
直到中秋宫宴,皇帝招大臣入宫欢乐,他才终于想起有我这么个正妻似的,将我捎出了门。
见我难得盛装,祝郁南的眼神有些陌生惊艳。
但随即,他想起了什么,眼神变了变。
他没有碰我的手,只是隔着袖子抓住我的手腕,做出夫妻恩爱的样子,与我一同下车,进了宫。
宫宴上,我亦步亦趋跟在祝郁南的身边,眼神都很少朝他处张望。
不知道多少官员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而过,我恍若未闻似的,只看着祝郁南。
直到祝郁南要与人密谈事情时,瞧着跟在身边的我,他皱眉道:「夫人,你在这里略等我一会,我有些公事要谈。」
说完,像是没想过我会拒绝似的,直接将我丢在没人的长廊,随着另一位官员走了。
他的背影前脚消失,下一刻,一双大手直接拦腰将我掳进了最近的房中。
身上属于祝郁南的墨香还未散去,浓浓的龙涎香便将我完全覆盖吞噬。
刚才还在高台之上受众人敬酒的君王,埋首在我的肩膀,紧紧将我裹在怀里。
「阿姐。」他笑着,言语中却满是薄凉的杀意,「你怎么还不对他死心啊?」

-5-
不远处,宫宴吵嚷的歌舞交谈声还能隐约传入耳畔。
屋外的长廊不时地还有宫娥捧着物件匆匆跑过的脚步声。
只要有人停下脚步,细细侧耳听,便能听见我被纠缠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他是我的夫君。」我虚虚用手抵住君王的胸膛,制止住了他更贪进的举动,「夫妇一心,又何来死心一说?」
话才说完,颈侧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痛呼了声。
「阿姐。」
昏暗的光线中,许靖安笑着:「你可真是狠心。」
平日里被众人仰视着的帝王,如今却敛眸皱眉,做出一副小动物受欺负了,委屈巴巴的模样,着实是诱人得不得了。
他最惯用这样的皮相去惑人。
漂亮的、弱小的、仿佛一点攻击性的都没有的样子,仿佛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饶是我早知道他面庞下藏着怎样狠厉的手段和能力,也还是忍不住晃神了片刻,被他乘虚而入,又夺去了呼吸。
我不知道又被他纠缠了多久。
身后的走廊再次传来脚步,下一刻,祝郁南的声音传来。
「阿至?」
我的夫君在唤我。
然而身前的人却扬起了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含着笑,弯了弯眼睛。
木质的窗棂几乎快要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发出了吱哑的哀嚎声。
门外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脚步掉转,往我和许靖安所在的房间走过来。
「阿姐。」许靖安面上一丝慌乱也无,他轻轻喘息着,压在我耳畔轻声,「他要过来了。」
我死死将声音压在喉咙之中,攥住许靖安的领口:「让他走。」
即便没有镜子能查看容貌,我也晓得我如今是如何狼狈的模样。
这样子,不能让别人看见。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急得眼泪都要落了下来,又重复一句:「让他走。」
几乎我才说完,门外便多出了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那小宫女三言两语便打消了祝郁南过来查看的想法,带着他往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危机消除,我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腿软得几乎快要站不住。
我推开许靖安环在腰间的手,踉跄了两步,站定在一旁整理衣裳。
「陛下,我毕竟是臣妻,若是被人瞧见了,于您不好。」
「不好?」
许靖安被我推开,面上也没多恼怒,只是随意坐在最近的椅子上,敞着衣领,昂头看我。
「阿姐,别那样想我,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看你,就算那人是你夫君,我也舍不得。
「况且,我们再重逢时,是阿姐往我身上扑的。」
第一次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祝郁南是给我下了药的。
意识不清时,出现在面前的熟悉面庞便成了唯一想攀住的浮木,成了这段纠缠的开端。
见我不说话,许靖安便不再笑了。
他眸光灼灼:「阿姐,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爱我呢?」
我避开了他的眼神,没有回答。

-6-
待我出宫回到府中时,祝郁南已经酒醉头痛,睡在了偏房。
他没有过问我的去处,只是听了许靖安派去的小宫女,一通我被留在官员女眷那边说话的借口,便没过脑子的信了。
在祝郁南的眼中,我从来都是乖顺的,规矩的,柔弱的。
就算被他送出去换取前途,我都从来没向他吵过闹过,而是安静地接受了一切。
所以他从没有怀疑过我会隐瞒他事,也从来没有察觉到,我其实早在他第一次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便已经对他死心了。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恍惚看见了曾经祝郁南在这镜前稳稳替我画眉时的缱绻模样。
但很快,一阵风从未关严的窗外吹来,将我虚掩着的衣领吹开,露出了锁骨上的红痕。
那画眉的画面又变成了许靖安幼时昂着头看我的那张脸。
灰扑扑,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孩子,得了我从御膳房偷拿出来的一个烤红薯,如同珍宝一样捧在怀里,狐狸眼几乎瞪圆了看着我。
他吞了吞口水,想谢我又不知道怎么称呼,磕磕巴巴了一阵,憋红了脸才找到一个称呼。
「谢谢阿姐。」
被家中为了利益送到宫中,却不受重视的那几年,我和被人无视的许靖安凑在一起取暖。
一声声的阿姐,我听许靖安喊了许多年,却没有察觉到他什么时候眼中的感情已经变了质。
其实我也说不清许久之前对许靖安有没有过什么别样的感情。
等我迟钝地察觉到他的心意时,家中已经替我拒绝了许靖安好不容易求动太妃开口询问的婚事。
彼时他虽已经凭着本事不再默默无闻,却也不能为我家带来更多的助力,因此家中左右思量,虽心动他的身份,却还是拒绝了他。
但家中还来不及再替我做什么别的安排,一场闹得极大的疫病,带走了我双亲的性命,也带走了姜家所有的支柱。
而后,我便再没进过宫,许靖安也因成年有了自己的封地,远离了京城。
再见面,却没想他再叫起我阿姐的时候,是这模样了。
我伸手去摸镜子里自己的面庞,容色依旧,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成婚许久。

-7-
中秋宫宴后,祝郁南难得清闲了下来。
他应当是才办了件大事,整个人都不复之前一段时间的紧绷,松弛得不行。
我在内宅,瞧不见外面的动静,但从之前家中来往的宾客,也能猜得出祝郁南现在网罗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一开始的预期。
从他开始决定走上这条争权的道路之后,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所以即便忙忙碌碌,他面上也总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大约是太顺了,顺到他实在无聊,酒后竟然难得想起了我们那点快被损耗完的夫妻情意。
房门被祝郁南猛地推开,他踉跄坐在我卧房的桌前,撑着脑袋看我。
「阿至——」
他扬起嗓子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在酒精的蒙蔽下,他伸手想要够我手腕,却因晕乎没够着,徒劳垂落在了桌上。
我就那么站在他没办法碰到的位置,静静看着他。
祝郁南絮絮叨叨的,一会要我原谅他,一会又说不会嫌弃我。
乱七八糟的话听得我有些好笑。
我为什么要原谅他?他又凭什么嫌弃我?
只是我心里嫌弃,面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作乖巧的模样,听ẗŭ̀₀着他发酒疯,也没有赶他出房间。
若是很久之前,祝郁南这样,我定会又打热水又做醒酒汤给他,好叫他不要太难过。
但我就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摇晃的烛光照在祝郁南的脸上,倒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了。
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来。
就在祝郁南快要碰到我的前一刻,房门被敲响。
屋外的侍卫出声:「大人,书房那边发现有贼人出没,还请您去看一下。」
听到书房两个字,祝郁南的酒立马就被惊醒了大半。
他很快将注意力从我身上挪开,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急匆匆往书房走了过去。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刚刚出声的侍卫远去的背影,笑了声,吩咐人熄灯睡觉。

-8-
第二日天还没亮,宫里便传来太妃招我进宫陪伴的消息。
「无缘无故,太妃找你进宫能说什么?」
祝郁南虽然奇怪,却也担心贸然拒绝会旁生ŧú₅枝节,还是点头让我去了。
他做的事情全都没有对我说过,但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多少也能察觉到一些,因此出门之前反复叮嘱我说话要谨慎。
「夫人,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也是一体的。」他扶着我坐上软轿,「你要记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调,我心里却不知道怎么一突,觉得有些不对。
软轿进了宫门,早早等待着为我引路的太监果不其然带我去了许靖安的寝宫,而不是太妃的居所。
几乎一进门,熟悉的龙涎香便罩住了我。
太监宫女识趣地垂眸退下,门窗紧闭,许靖安抱着我坐在了椅子上。
「阿姐昨天留祝侍郎过夜了?」他笑着,「真是夫妻恩爱啊。」
阴阳怪气的调调。
在我的面前,许靖安从未称孤道寡过,就连朕这个称呼也没有用过。
他叫着阿姐,自称我,就像身上根本没有穿着这身金黄色的龙袍,也未曾掌握这个国家的权力。
身为后宅妇人,我母家颓废,手无缚鸡之力。
许靖安是我唯一能握在手中,却并不稳定的刀刃。
我知道他在祝府中埋了很多人,我身边的贴身侍女,祝郁南身边的守卫和小厮。
昨夜,我是故意没赶祝郁南出去,我是故意叫许靖安知道的。
越是得不到的才会越惦记。
我能困住面前帝王的,只有感情。
「他过没过夜,你是最清楚的。」我说。
许靖安笑:「阿姐果然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所以,聪明的阿姐,什么时候能同你的夫君和离呢?」
他依靠在我的肩膀,将最脆弱柔软的脖颈露在我的手下,近乎是臣服的姿态。
早在误和他纠缠的第一次,他就问过我什么时候能到他身边。
登基数年,许靖安空置三宫六院,身边一直无人,前朝那些老臣骂破了天他也不理。
可只是数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他吻在我的眉心道:「阿姐,做我的皇后吧。」
我不愿意,他也不勉强,一国之君做婚事之外第三人,竟然也乐得。
他没有进一步亲近我,只是抱着我坐了很久很久。

-9-
在一片沉默之中,我缓缓开口:「这次回去,我便同他说和离的事。」
许靖安的眼睛一瞬亮了:「阿姐!」
「近日府中经常有将士出没,祝郁南做错事情,我不想被牵连。」
我忍不下去再在祝郁南身边待着了。
被祝郁南送出去四次,但我与许靖安却不止见了四面。
如今已经不止少年时候的依靠情,更多了许多别的。
我想,应该够了,再不够,和离之后我再努努力。
不论许靖安对于祝郁南那所谓「嫡皇子」的身份如何看,又为什么一直养着他这么久,但以祝郁南如今做大的速度,再不对他出手,就不是捧杀他,而是玩死自己了。Ṭù²
我不想去拿无法掂清分量的情意去赌许靖安会不会在权力斗争之中将我匀出来。
听了我的话,许靖安哦了一声。
他的手一下一下顺在我的脊背:「阿姐,他到底是不是我兄长呢?」
我低头看他,他也笑着看我。
「是。」
我说。
的确是有流落在外的皇后之子这么个人,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但,不是祝郁南。
姜家毕竟也是荣耀过的,即便没落,手上也不至于什么东西都没有。
幼时进宫,便是皇后那一支为了以我做挟持,警告我家别乱说话。
这个流落在外面的孩子原是能做许多文章的。
不过乍然冒出来的许靖安打碎了他们所有的算盘珠子,这才被我捡了空。
我曾心疼祝郁南因不得权而郁郁,才动了用我所知让他顶替这位「皇子」的念头。
只是他的野心太大,大到超乎我的想象,大到我都没想到,权力之下本性暴露,会让我把自己也赔进去。
做出这事我是不后悔的。
曾经与祝郁南的恩爱不假,但如今想报复他也是真。
即便没有「皇子」之事,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诱惑,我和他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有如今来的干脆,也不会多一个许靖安掺在里面而已。
许靖安也没有反对,又笑:「阿姐说是,那就是了。」
这一次我主动吻了他。
寂静的宫殿之中,铃铛的响声一遍一遍回荡。
亲昵之余,许靖安在我耳边说:「阿姐,我能护着你的。
「阿姐,你爱我好不好?」

-10-
我在宫中待了一天才回府。
祝郁南这次没有酒醉,没有不在家,而是坐在正堂等着我归来。
见我进门,他快步上前想要扶住我的手腕。
「宫内问你什么了?你有没有说岔什么?」他紧张道。
我轻描淡写避开了他的手:「祝郁南,我们和离吧。」
祝郁南皱眉:「阿至,你从来不是那种不懂轻重的人,我有难处,你是知道的,我们夫妻一体,我荣耀了,你面上才有光。」
话已经说出,许多以前需要忍耐的话很轻易便能脱口而出了。
我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荣耀,需要靠送自己的女人去别人的床榻之上换来,说白了,祝郁南,是你心比天高又没有本事。」
「阿至,你爱我,只是为我做一些牺牲——」
我打断:「我是爱过你,但我是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我也爱我自己。」
见他皱眉,我又嗤笑:「怎么不见你为了我,去别人的床榻上躺一躺?」
祝郁南:「你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你若是爱我,只是为我做一些牺牲。」
我将他才说的逻辑又还了回去。
他终于咋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良久,祝郁南轻声问:「阿至,如今姜家全族都依我照拂,你确定要同我和离?」
我道:「是。」
他迟早会出事,如今断了关系,才是对姜家最好的。
见我执意,祝郁南也没有了话说。
「也罢,夫妻缘分一场,我不再劝你什么了。」他道,「阿至,望你得偿所愿。」
他深深望着我,那双曾经满是情意缱绻的眼中冰冷一片,又叫我心跳了一下。
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觉愈发厉害。
从依附一个男人到依附另一个男人,都不是好选择,但是我没得选,我只能选择一个可能对自己更好一些的。

-11-
和离书到手,祝郁南倒没有为难我什么,甚至还颇为大方地让我分走了好些财物,说是怕我在外面住着不方便。
我也没有推拒,一一收下,搬进了府外的马车上。
许靖安着便装在外等我。
知道我动了和离的念头之后,他便高兴得不行,非要出宫陪我一起来才好。
祝郁南随着搬我物件的仆人一起出了府,站在马车外,只同许靖安一道马车壁之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在他的眼中瞧见了一丝不舍。
然而送我出去的也是他,嫌弃我的也是他,将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的也是他。
他又是在不舍个什么劲呢?
我没管他发疯,掀了马车帘,进了车厢。
几乎才踏进去,腰就被人圈住,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许靖安在我耳后轻笑:「恭喜姐姐摆脱苦海。」
我不想他在这里被人发现影响名声,捂住了他的嘴,出声让车夫走。
但马车的轱辘还没有转两圈,外面的祝郁南却又扬声拦住了车。
窗帘的缝隙之中,我见他皮笑肉不笑:「阿至,如今你还能后悔。」
这一次是许靖安捂住了我的嘴。
他没出声,踹了一下车厢壁,示意马车走。
车夫自然知道车里坐的什么人,这大动静一响,哪管祝郁南还想说什么,直接甩了他一嘴的灰尘,走了。

-12-
离了外面的府邸,进了皇宫,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着,换了个男人对着,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是许靖安却同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就连处理公事都不让我离得太远。
若不是我极力抗议,他只怕要在朝堂上给我设一个垂帘听政的位置,好叫我一刻都不离开身边。
他在我进宫当日便拟好了封后的诏书。
我原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都没太当真,只盼着能借他的手,报复祝郁南便好。
不都说君王爱江山不爱美人?许靖安的母家没有办法给他带来更多的助力,难道不得借后宫来稳固江山吗?
有臣子在私下觐见的时候向他提议立后的事情轻率,个个声嘶力竭,只恨不能以头抢地表忠心。
那时我就坐在不远处的帘幕之中,听见这些,内心平静,想着为了权利,他肯定会让步。
但许靖安没有。
他掀了砚台,厉声。
「孤要立皇后,那一定就是孤爱的人,哪轮得到你们置喙?」
没惊到外面的大臣,倒是给我惊到了。
这是祝郁南从前没有能给予我的情感。
不需要我退步,就有人会替我挡去不必要的口舌。
立后大典需要时间筹备,有了名分,许靖安便总爱同我有肢体接触,哪怕看奏折都带我一起看。
看了两本,他还会甩甩手撒娇说手累,让我去批。
我有些惊疑不定,但许靖安给到我面前的,都是我实实Ṭûₛ在在能学习的,能握住的「权」的影子。
所以我还是默默接受了他给的一切,和他依靠在一起,像是少时吃不饱穿不暖的两个人凑在火堆之前,一起取暖一般。

-13-
宫外关于我的流言几乎是一瞬间便传了开来。
许靖安上位靠的是刀刃,继位之后为了整顿前朝乱局,又杀了不少人肃清朝廷。
许多人对他是敢怨不敢言,但碍于他一直没有做什么错事,不好发作。
君夺臣妻,这样的丑事,天下学者都要对许靖安口诛笔伐。
他得位不正的事情也被人翻出来说,翻来覆去,民间朝堂,都在评价许靖安的德行。
与此同时,祝郁南以前皇后遗腹子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他对外的形象一向很好,清廉爱民,不卑不亢。
再加上曾经我与他的感情也很好,如今我被「夺」,他虽被笑,却也实实在在多了同情,更加深了许靖安的罪名。
我这些日子被许靖安带着,朝堂上的事情扩充了眼界,也不仅限于后宅之中了。
几乎是一瞬,我就意识到当初祝郁南为何会那么爽快地签下和离书。
他知道。
第一次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他的确是抱着用我换取公务的想法。
但往后,不知道在哪一次,他知道了我会被送进皇宫的事情,也看出了我一直隐忍不发,是想借着别人的手报复他。
于是将计就计,他设下了一个局。
不论如何,只要我在许靖安的身边,就一定会损许靖安的名声,给祝郁南那一党能动手的,正大光明的借口。
只要许靖安踏进来,只要我去拿了那份和离书,就是中了计谋。
哪怕从第一次被送出去的时候我已经对祝郁南寒心,如今再看这些,我也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
人心真是变得可怕。
这一局设得并不高明,要破这一局也很简单,说出来祝郁南曾经想做的事情,告诉天下学者,他从不是那些人心里想的什么好君子。
只是要损我的名声。
但是许靖安没有。
他甚至没有多告诉我外面的骂声已经如山倒,抱着我看我批改奏折的时候,还会颇有兴致地给我讲解奏折所书的政务里,为什么要那样做。
美人在怀,红袖添香,外界纷纷扰扰似乎都没有关系。
若不是我知道他于政事之上是个好君王,也知道自己真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只怕都真要觉得外面说的话是真事了。
书案之上,御史台骂许靖安的折子越来越多,他却置之不理,依旧为我操办婚礼。
嫁给祝郁南的时候,两家落魄,一切从简。
许靖安却像要将一切好的东西都塞进来一样,越繁华越好。

-14-
我终于耐不住问许靖安:「如今祝郁南那边愈发得人心,你真的不打算做什么吗?」
事情走到现在,哪怕他现在为了破局将我的事情说出去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做什么?」
许靖安从一大堆奏折之中抬起头,托着下巴笑着思考了会。
「是得做什么了。」
他拍了拍龙椅的扶手,从弹出的暗盒之中拿了什么,走下了案台,来到我的面前。
「我要出征了,宫中大小事宜,就要交给阿姐了。」
直到许靖安走近,我才看清,他从龙椅的暗格之中,取出的竟然是玉玺。
他第一次强硬地张开了我的手掌,将那东西放在了我的手心,又收拢。
「许靖安。」我愣愣念着他的名字,「你值得吗?我只是一介后宅妇人,不能上战场打仗,也没有娘家能给你带来助力。」
「姜至阿姐。」许靖安说,「少时你进宫做伴读,过目不忘,七步能作诗,我的启蒙,都是你做的,我后来能望远的眼界,也是你替我凿开的。
「你不是一介后宅妇人,你只是没有看到足够多的东西,限制住了你的脚步,而我现在只是把你少时给我的,还给了你。
「如果阿姐不愿意,我也尊重你,假若阿姐愿意,我就会把我所看见过的都一一教给阿姐。」
他指着书案上的奏折:「阿姐近来处理政事,不是也有模有样吗?」
我昂头看着他:「从第一次见面后,我都是在利用你……」
许靖安打断我:「我知道。」
他笑盈盈:「阿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是在利用我自己可怜,向你投靠,不是吗?」
这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心跳如擂鼓。
少年时候未曾弄分明的心意,在胸膛重新炸开。
啊,原来爱人是这么爱的,原来被爱是这样的。

-15-
自古帝王都会被人询问如何在权力情爱之中抉择。
许靖安给出了第三种选择。
他将情爱和权融在了一起。
让情爱成了权,和他平起平坐。
一道圣旨,许靖安领兵出征,我坐镇朝堂,替他看着后方。
底下朝臣乱七八糟地骂我是妖后,狐媚惑主,各种给我出难题。
凭着这段时间跟着许靖安一起操持政务,虽开始有点为难,但也很快上了手。
祝郁南那边聚拢了前朝皇后的大半势力,抓着许靖安的名声,哄闹出兵, 说要匡扶正统。
但他终归才能有限,比不得真正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许靖安手段高,也没有他见识多。
曾经看似像是犯蠢送到祝郁南手上的差事,都被许靖安以各种手段变成了可以钻的漏洞, 一步步蚕ẗů⁴食着祝郁南手中的势力。
仗打了三个月,祝郁南那边便溃不成军。
众人从心底都看不起许靖安卑贱, 却又一次被他的刀刃打得无话可说。
如同开始不同意我代掌朝堂的臣子,也渐渐对我批阅的奏折、颁布下去的政令开始承认了。
许靖安押着祝郁南大胜归来那日,我去了城门迎接。
曾经的夫婿被五花大绑囚于牢笼之中,见了我如今的模样, 发癫发狂。
「姜至, 你以为许靖安是真的爱你?他不过是为了铲除朝中异心者,利用了你而已, 一个被我睡过的女人,你以为他真稀罕?」
我正欲开口, 许靖安走过来, 握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信你。」
要清除朝中异心之人是不错, 我也没有说他做错了,只是我从前有点昏了头, 自己栽进这些混乱之中。
我看也没看祝郁南一眼:「我们回家吧?」
而背后, 祝郁南发疯叫嚷了那些语句,又低了声音。
「阿至, 是我错了,是我糊涂。」
他哭着。
「你原谅我,原谅我……」

-16-
许靖安一直没把玉玺要回去,我提起, 他就只说要我拿着。
等他从战场上受的伤养好后, 推迟了许久的封后大典风风光光操办开了。
仪式一完,许靖安便迫不及待地将我搂进了椒房殿中。
他醉酒醉得满面通红,不停喊着阿姐。
这一次不是机缘巧合, 不是谁怀有别的什么心思。
红烛帐暖,春宵难得。
他大概是开心得有些糊涂了,小狗一般不停嗅着我的发, 缠着我。
一片空白之际,我忍不住环抱住他, 喃喃。
「我爱你。」
许靖安眼睛一亮, 诱哄:「阿姐, 你再说几遍。」
于是那夜, 我也不记得, 我到底说了多少遍我爱你。
累极睡过去时,Ţŭ⁴许靖安还没够似的, 又纠缠到了梦中。
我看见少年的许靖安坐在篝火前,望着我,目光坚定。
「若是我能活着长大, 以后我有什么,阿姐便会有什么,阿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我最喜欢阿姐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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