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子的白月光死了,他一口气找了十个替身。
他每天都怪忙的。
从辰时开始,他依次要陪一号替身描眉、陪二号替身用膳、陪三号替身品诗……
我是第十号,等轮到我时,天都黑了。
其他替身们都很嫉妒我。
因为,太子是来陪我睡觉的。
-2-
我又又又又又重生了。
又回到了太子的床上。
「睡吧。」
——这是傅渊对我说的最多的两个字。
这一世,也不例外。
「……」
睡你大爷的,我刚醒好吗。
但我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
因为傅渊总说:
「你睡着的时候,才最像她。」
所以,他一来,我就得睡觉。
哪怕我精神抖擞,也得装作睡意蒙眬。
久而久之。
我到底像不像苏清瑶先不说。
但肯定像一只吃饱睡、睡饱吃,没感情的猪。
最开始,我睡到一半,还经常被傅渊吓一跳。
因为他总是贴着我的枕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觉得他有病。
但现在没事了。
不是他的病好了。
是我习惯了。
考虑到我每一世的开局,命都攥在傅渊手里,所以——
我偶尔也会说些哄他开心的话:
「殿下这颗泪痣好看极了,像是话本子里勾人魂魄的男妖精。」
「什么妖精,孤是太子,不可胡言。」
傅渊虽在斥责我,语气却会软下来。
我知道,他是喜欢听我夸他的。
只不过,我心里想的却是:
这颗泪痣,美则美矣,可长在傅渊的脸上,总是差了几分味道。
我曾见过更加绝艳的少年。
他也生着泪痣。
那人偏爱一身红衣,张扬似火。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弯眉一笑时,才是真的妖孽。
……
我算了下日子。
——这一世,我又快能见到他了。
-3-
四月初旬。
南疆战事频发。
皇上派给傅渊不ƭũ₄少政务。
他白天总要去和下臣们议事,一时倒也没工夫来折腾我们这些替身了。
我叫来其他九位替身姐妹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洗脑: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同是天涯替身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大约她们也觉得,这鬼日子实在是无聊透顶了。
所以她们很快就被我洗脑成功,互相吐槽起了太子秘辛——
一号替身说:
「他天天过来给我描眉,那技术简直了,他一画完,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叫张飞呢!」
二号替身说:
「给你描眉算什么?只因为他那个白月光爱吃藕,他就顿顿都让我吃藕!老娘现在看他就像个藕!」
三号替身说:
「他天天让我背诗给他听,我现在一看见诗就浑身刺挠,像是生了疹子,我还给这病起了个名字,叫作诗疹……姐妹们,你们说我这诗疹还有救吗?」
……
等轮到我时。
我撸起袖子,把守宫砂一亮,直接闪瞎了她们的眼:
「他夜夜都来陪我睡觉,可他却睡了个寂寞。」
周遭先是一片死寂。
紧接着。
「你这么惨的吗!哈哈哈!」
「还好他从不来找老娘睡!」
「为你默哀啊,沈妹妹……不行我忍不住了!鹅鹅鹅鹅鹅鹅……」
七号替身的鹅叫声一出来,我们一齐没绷住。
满屋子都是笑声。
我也跟着笑。
——傅渊根本就不碰我。
与其说是陪我睡觉,不如说他只是来「看」我睡觉的样子。
脑子里没装半斤水的男人绝对干不出这事儿。
后来,我们就快乐地给彼此起上了外号:
一号替身替的是清瑶郡主的眉毛,于是她叫「李眉眉」。
二号替身天天被迫吃藕,她便叫「王小藕」。
三号替身原是个才女,但她现在不想当才女了,只想当文盲,她叫「李诗疹」。
……
依次类推。
到了我这儿——
她们叫我「沈睡睡」。
起完外号,姑娘们又笑得前仰后合。
仪态不再,却声如银铃。
花枝乱颤,却百花齐绽。
可惜——
太子从来都没有这种眼福和耳福。
-4-
四月中旬。
东宫里,流苏树开满了花。
太子还是很忙。
我们乐得逍遥。
那天。
我和三号替身李诗疹在小楼里赏花。
李诗疹虽然想当文盲,但骨子里还是改不掉才女的恶习。
她望着满树的流苏花,文绉绉地感叹:
「千年流苏四月雪啊。
「这流苏花入茶最好了。喂,沈睡睡,你喝过流苏花茶没有?」
当然喝过。
你每世都给我泡,我都快喝吐了。
但是——
「没喝过啊,好喝吗?」
我语气新奇地问。
她便来了兴致,巧笑着颔首,眉眼温婉又温柔:
「好喝啊!你没喝过的话,一会儿我去摘些,等来日烹成茶,给姐妹们都尝尝鲜。」
说完,她见我没回应,便回头寻我。
却见我不知何时,已经跨过了楼栏,正走在边缘处。
李诗疹的脸色瞬间白了,声音都在发颤:
「喂!沈睡睡,你干什么呢?」
我朝她笑:
「摘花呀,你不是要煮茶吗?」
她像是要被我气死,跺脚急道: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花是这么摘的吗?这么高,万一掉下去,你就死定了!快回来!」
这时,有飞鸟掠过花梢。
我朝李诗疹挤了挤眼睛:
「掉下去就死定了吗?我试试——」
我说完,便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笑吟吟地闭上了眼睛。
——张开双臂,朝后倒去。
李诗疹以为我要寻死。
她吓得魂都没了,失声惊叫:
「沈睡睡!!!」
夹杂着花香的风声划过我耳畔。
我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我唇角的弧度渐渐加深。
——他来了。
那个路过的少年,如期而至。
他飞身而起,揽我入怀。
我稳稳地落在了谢玹世子的怀里。
我睁开眼。
他正垂眸凝着我,一身火焰般的红衣在风里翻飞,他问我:
「怎么?姑娘这是想不开了?」
我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颈,望着他如画般的眉眼,还有那颗小小的泪痣:
「不开是谁?我想他做什么?我是想你了。」
「……」
然后。
我就见证,谢玹的脸色从疏冷散漫,变成了黑人问号。
他的眼神,也从关爱忧郁少女,变成了关爱智障儿童……
-5-
「你说想谁?」
谢玹反问。
他已经携我落地。
但我却依然环着他的脖颈,不松手: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我说,我想谢小郎君、也就是谢世子、也就是谢玹、也就是你——我想你了。」
他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直白露骨的人。
直接听愣了。
很快,他的薄唇间溢出一声轻笑:
「呵,姑娘手段猎奇,这么高都敢往下跳,蓄谋多久了?
「我订亲了,姑娘是不知道?还是明知故撩?
「姑娘要是再这么抱着我不放,小爷我可要喊非礼了。」
世人都说,
谢小郎君看似总是在笑,实则毒舌起来相当恶劣。
每有姑娘鼓起勇气上前示好,他总能让姑娘笑着去,哭着回。
只字片语间,把人家一片芳心踩成渣。
可我却偏喜欢逗他。
还要变着法子地逗——
上一世我窝在他怀里哭。
这一世我就赖在他怀里笑:
「对你蓄谋不算久,也就百八十年吧。
「你订亲了可以退,退不了,我还可以抢。
「第三条,既然谢世子想喊非礼,那我若不真的非礼你一下,岂不亏了?」
说完。
我便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笑盈盈地贴上了他的唇……
-6-
谢玹的唇温温软软,十分好亲。
可他哪是这么好欺负的?
他桀骜得很,我才只碰了他一下,他便反应过来,眼神凶巴巴地睨着我。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念起了情诗:
「晓看天光暮看云……啊……那个……后面是……」
谢玹被强亲之后,脸上本来染了薄怒。
可我背诗一卡壳——
他的表情就从一脸怒气,又变回了关爱智障……
我索性厚颜无耻地问他:
「你还记得吗?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大意就是:我看天想你,看云想你,走也想你,坐也想你,得了痔疮都会想你。」
谢小郎君惊才绝艳,自然忍不了我这等粗鄙的形容。
他当场就对着我念了出来:
「晓看天光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抑扬顿挫,磁性勾人。
我弯唇,露出得逞的笑:
「嗯,好了好了,你很想我,我知道了,不必再念了。」
谢玹:「……」
他的表情精彩纷呈。
……
与此同时。
有悲悲戚戚的哭声从另一端传来:
「沈睡睡!你怎么样了?」
「沈睡睡!你还活着没?」
「沈睡睡!你死得好惨啊……呜……」
听得出来,李诗疹脚步慌张,正在跑下云梯。
楼阁云梯的位置有些远。
中间又隔着郁郁葱葱的流苏花树。
所以,李诗疹一时看不到我。
她大概以为我死了。
所以先哭为敬。
我已经听麻了。
毕竟每一世,到了这个时刻,她都会哭一次丧的。
习惯就好。
谢玹也听到了李诗疹的哭丧声。
他低眸瞧我,唇角微扬:
「你叫沈睡睡?」
我点头,笑问:
「怎么?」
谢玹的眼底掠过一抹揶揄:
「睡睡姑娘的名字这么别致,莫非平时格外喜欢睡觉?」
我扬眸瞧他,笑靥如花:
「喜欢啊,谢小郎君想与我试试吗?」
「……」
难得,他一怔,好像忘了生气。
紧接着,我便看到——
他那张冷白无瑕的脸上,竟攀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
-7-
李诗疹赶过来时,眼睛哭红得像兔子。
见我没事,她松了口气,刚要骂我,却又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正与谢玹抱在一起。
她一双漂亮的杏眸倏然瞪大:
「沈睡睡,你可是太子的侍妾……你不要命了?」
她说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还左右环顾。
一副生怕我被旁人看到的样子。
命我还是要的。
我只是舍不得移开眼。
毕竟,一贯毒舌又恶劣的谢家小郎君,居然被我撩得脸红了。
连他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都多了几分妖气。
那可是比什么「千年流苏四月雪」还要难得一见的美景。
然而,谢玹的脸却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再开口时,声色阴郁:
「你是太子侍妾?」
他吐字喑哑,带着一抹讥诮凉意,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怒了。
我拉住他的手,温声细语地解释:
「我是有这么个身份,但只是迫于无奈,暂时被禁在这里了而已,你放心,我和太子并没有……」
他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仿佛并不在意:
「沈姑娘,放手吧,我要走了。」
态度这么冷,还说不在意?
怕是心里气得想吃了我!
我自是不允许有这种误会的,立刻拦住他:
「谢玹,你可以走,但你不许生着气走。
「我没玩弄你。我天天都在算日子,等着你路过。
「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谢玹一时无言。
他此刻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烫手山芋。
半晌,他脸上的寒冰终于渐渐化开。
他有些无奈,却难得不再讽刺我,而是放软了几分语气,更像是开解:
「沈姑娘,我真的订亲了。只是那姑娘失踪多年,我遍寻她不到,但我答应过,只娶她一人,姑娘别再枉费心思了。」
我未说话,脸上浅笑盈盈,心头却酸得想哭。
——傻瓜谢玹,我就站在你面前呢。
但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现在说太多,他也不会信我。
我便可着要紧的事做——
我掏出一本册子,塞到他手里:
「这个给你,我亲手写的。」
谢玹看了一眼那书册的封皮,愣住。
他似乎是努力分辨了半天,才终于念出来:
「《论怎么在这蛋疼的世界里活下去之第十八稿》?」
他念的,正是我亲动墨宝,给这本书起的名字。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神色相当严肃地告诫他:
「关乎你性命,你必须好好看、仔细看、一字不漏地看!」
他沉默了须臾,最终缓缓吐出一句话:
「沈姑娘的书法……是跟狗学的吗?」
我特别委屈,小声逼逼:
「其实吧,我是跟你学的。」
谢玹:「……」
-8-
没过多久。
我失足跌下楼阁,幸而被谢小郎君所救的消息,就传到了太子耳朵里。
李诗疹跟我统一了口径。
对外只说,我是想喝她烹的流苏花茶了。
为了摘花,我笨手笨脚的,才出了意外。
太子没多想。
毕竟我每天吃饱睡,睡饱吃。
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会寻死的人。
但我到底是整个东宫,长得最像苏清瑶的替身。
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关心一下。
「想喝什么茶,跟孤说一声便好,何必自己去犯险?」
他演,我就陪他对戏:
「殿下最近很忙,所以没敢麻烦殿下。」
傅渊嘴角勾了勾:
「是怪孤陪你少了?」
我懒得应和他,便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也就他口中说的,那所谓最像苏清瑶的样子。
果然,一见我如此,他原本阴郁的脸色都渐渐明朗了许多,以状似宠溺的口吻道:
「东宫的流苏花不多,你若想喝,孤派人去宫外采买。」
于是,为了安抚我,傅渊命人把满宫的流苏花都摘落一空。
次日,他又让人从宫外拉进来整整四大箱子……
李诗疹每天都兴冲冲地给其他替身姐妹们烹茶喝——
李眉眉感慨:
「这是能让人致死的量吧?」
王小藕更是怀疑人生:
「以前,老娘以为顿顿吃藕已经是最想吐的事,没想到现在还加了个顿顿吃茶。」
但,抱怨归抱怨。
下一次李诗疹来送茶时,她们还是照样笑盈盈地品上一品。
毕竟,有茶喝,有槽吐。
总比让她们每天像个死人一样,望着东宫的高墙数砖好。
更何况,以前姑娘们还能赏花。
现在,满宫的花都被撸没了。
现在我们只能赏树——光秃秃的树。
-9-
太子又开始每夜来找我睡觉了。
他有时也会动情,想要俯身吻我。
每到那时,我便对他笑上一笑。
带点嘲弄。
那是我在故意提醒他。
他看到我的笑,便会如梦初醒般,阴沉地盯着我,目光冰冷:
「沈容容,不许笑。
「你笑起来就不像清瑶了,不知道吗?
「沈容容,不要得寸进尺,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位置。」
得寸进尺的是我吗?
明明是他呀。
但我当然不会拆穿他。
我做出一副甘愿永为替身,深藏功与名的态度:
「殿下又冤枉我了,清瑶郡主姿容绝世,能像她七分,已是我莫大的福气,我又怎敢再肖想别的?」
如此,傅渊就满意了。
而我则看着傅渊眼下那颗与谢玹有三分相似的泪痣,心想:
能生出这样一颗痣,也算是他的福气了吧。
东宫的墙太高了。
最开始的几世重生,我总心心念念地想赶紧逃出去。
——去找我的心上人。
可那样做,我最害怕的那个死亡结局,总会提前到来。
所以,后来的我,学会了一个字:苟。
终于。
三个月后,一个消息突然在京城炸开:
清瑶郡主没死。
她回来了。
-10-
数月前,苏清瑶进山上香,却被劫匪绑走。
就连太子出手,都查无踪迹。
人人皆以为她命丧贼窝,尸骨无存。
可现在,她却带着一众劫匪头头,回京城招安了。
令朝廷头疼数年的匪患,竟被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解决了。
上达朝堂下到市井,无不议论:
「为什么那些凶神恶煞的劫匪头头会听她的话?」
「为什么清瑶郡主看似弱不禁风,却如此有胆有谋?」
世人眼中的千古之谜。
被反复重生的我给解开了:
因为,苏清瑶手里,有一样很逆天的宝物。
——叫做「团宠系统」。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宠溺她、怜爱她。
她并非皇室血脉。
苏将军当年英勇战死沙场,苏夫人也随之而去。
苏氏一门,只留一位孤女。
皇上宠她,所以破格加封她为郡主,将她养在宫里,当亲生女儿看待。
太子宠她,宠到心心念念地想把这位没有血缘的妹妹,娶为太子妃。
后宫的娘娘们宠她,锦衣玉食,赏赐不断地供她肆意挥霍。
其他皇子们也宠她,在他们眼中,她就是宫里最可爱的妹妹。
就连市井路人提及她,也是一脸的尊敬爱护。
就因为,她是苏将军的女儿。
她便是云间雪,是天上月。
可只有我知道,她不配。
她是假的。
我才是真的苏清瑶。
可笑的是,
当年她凭空出现,占用了我的身体,顶替了我的身份。
而今,我竟然又成了她的替身……
-11-
我十三岁那年,爹爹战死,娘亲也病重不起。
她临终前看我的表情,温柔又抱歉:
「瑶瑶乖,娘要去找你爹爹了。
「往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谢玹。
「他是你未来夫君……会保护你的。」
后来,我在娘亲的灵堂前哭闹。
我不许他们将娘亲的棺木下葬,甚至想要撬开棺木。
娘亲生前爱美,我不想让她埋进土里。
土下又黑又闷,还有虫蚁啃食,娘亲怎么受得了?
一开始,人们劝我节哀,叹我可怜。
可后来我闹得太凶了,便听到有人说:
「再折腾下去,恐怕要误了入葬的时辰。」
「唉,怎么将军之女如此不懂事呢?」
我哭声乍停,呆愣原地。
正当我委屈至极时,有个高高的少年挡在了我身前。
少年长得极好看,眉间带着一抹肆意散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
他扬起清美的眸,看向那几人,声音清冽,语气里带着一抹讥诮:
「将军与夫人之灵在上,你们前来祭奠,却暗中妄议将军遗孤,小爷我倒想问问几位大人,你们这种行径,难道就懂事了吗?」
满堂寂静。
那时的谢玹也不过十四岁。
他换下了平日偏爱的红衣,披上了一身缟素。
他牵着我,站在一品大员面前,一口一声小爷,肆意张扬,把那些大人噎得哑口无言。
最后,大人们不得不躬身对我行礼,惭愧道歉。
谢玹则低下身子,捧住我的脸,缓缓叹气:
「……哭包啊你。」
一向桀骜不羁的少年,竟抬手为我拭泪:
「你娘亲与你爹爹合葬在一起,是她的心愿。
「他们以后可能会变成花枝,长成草木,化作微风。
「若哪天有风过你窗,携来花香,那便是他们回来看你了。」
他的手指有点凉,像初冬的雪。
他的声音也暖不到哪儿去。
可我却能感觉到谢玹说这话时,眉眼里闪过了一抹生涩的温柔。
终于,我点了点头,再也不闹了。
人们这才得以将我娘亲入葬。
我眼看着泥土一点一点,没过了她的棺木。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
我只有谢玹了。
在那之后,我累极了。
可丧葬仪式很漫长,大人们顾不得我,我也不想找他们。
除了谢玹,我谁也不想找。
谢玹一路背着我回府。
「谢玹,我娘亲生前对我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能亲别人,但……可以亲我。」
他说到后半段时,声音渐轻,顿了一下,随即又态度一转,近乎威胁似的强调:
「你以后也只能亲我。」
我心脏颤了一下:
「谢玹,你还没做我夫君呢,就这么霸道吗?」
他的语气一下紧张起来:
「嗯?怎么,难道你不想嫁给小爷了?」
「……」
想啊。
我当时就想回应他的。
可我却趴在他的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
等我醒来——
一切都变了。
我不再是我。
我的灵魂在另一具身体里苏醒。
我变成了沈容容。
-12-
真正的沈容容已经死了。
她死在青楼里,死在即将侍客的前一天。
其实她再多等一等,就能保住清白,被人买走当琴姬。
再忍几年,还会被进献给太子。
可惜,最后进东宫的人变成了我……
-13-
我与现在这位冒充我的清瑶郡主,已经撕扯了好几世。
她似乎能够在「团宠系统」的宝物加持下,得知我的存在。
并且,她把我视为她的最大威胁。
前两世,我没摸清她的套路,总是死得很快。
从第三世开始,我就变得越来越能苟。
反复重生,反复苟命的好处就是:
我越来越了解那位「清瑶郡主」了。
我发现,她喜欢谢玹。
她想顶着我的身份,嫁给我的心上人。
不得不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当然不会让她如愿。
我开始默算:
每次重生,我的时间都会倒回到在东宫当替身的那段日子。
而谢玹与太子的往来并不深。
唯一的机会,就是他曾为了南疆的战事,到东宫来找过太子一次。
所以,我每一世,都会在最恰当的时机,从东宫的楼阁上跌落。
——落在谢玹的怀里。
我亲他,抱他,努力地勾引他。
毕竟他说过:
我与别的男人授受不亲。
但唯独他,我是可以亲的,不是么?
-14-
我苟了好几世,死都死麻木了。
有时候也想,这循环什么时候是个头?
要不干脆死透一点,别再让我重生了吧。
可每一世,无论我的死因有多千奇百怪,在临死前,我都会看到谢玹的身影。
他总是红着眼眶,朝我奔来,薄唇开合,似乎在努力地对我说些什么……
但我却听不清。
他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是认出我了吗?
我实在是太想听清他的话了……
所以,我便又临时改变了念头——
「再试一次吧,下一世,哪怕再多活半刻,我也要听清他的声音。」
但这个世界仿佛在逗我。
我下一世还会经历同样的情况。
谢玹的身影只在我濒临死亡时才会出现。
我还是听不清他的话!
一次又一次。
……就问气不气?!
为此,我特意学会了《唇语大全》。
可当我学会唇语,再濒临死亡时,谢玹却不说话了。
他开始与我进行眼神交流。
少年的眼睛红通通的,蓄满了悲伤,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我:「……」
行,我知道了。
不就是想吊着我胃口让我继续重生吗?
我回来就是!
于是,我沈睡睡又杀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世,我不会再苟。
我准备主动出击。
因为,我不想再死了——
我要活着嫁给谢玹。
-15-
郡主回来后,太子高兴了几天,但很快就又愁眉不展。
因为郡主一直没来东宫找他。
他心神不宁。
我见怪不怪。
毕竟,那位郡主在他心里是白月光。
可他在对方心里,不过就是鱼塘里的一条肥鱼罢了。
我使了些小伎俩,故意让东宫的下人们聊闲天时被太子听见——
于是太子得知了一些消息:
「清瑶郡主有心悦的公子,那人便是侯府世子,谢玹。」
「清瑶郡主主动给谢小郎君递了信,邀他七月初七那日入宫,在月瑶台上,品酒赏月呢。」
「清瑶郡主已经十六岁了,也该被赐婚了吧?」
我了解傅渊。
这些话不深不浅,点到为止。
可每一句,都刚刚好,能直直扎透傅渊的心窝子。
当夜,傅渊来寝宫找我时,一张脸阴得几乎凝水成冰。
他在生气——更有趣的是,他在生清瑶郡主的气。
我懒洋洋地靠着床头,睡眼惺忪地问他:
「殿下,我可以睡了吗?」
我深知,这种时候,我还模仿那位白月光,只会激化他胸中的怒火。
但我等的就是这个。
果然——
砰!
傅渊信手摔了杯盏,眼神偏执而病态地盯着我:
「不许睡!」
我睨着地上的杯盏碎碴,假意不懂,故作关心:
「殿下可是心有郁结?生气伤身,不妨说出来。」
傅渊欲言又止。
他大约是难以启齿。
毕竟,身为高贵的太子,他却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是很折面子的事。
我便又添了一把火:
「天色不早了,殿下若是不想说,便躺下睡吧。」
说完我便又要躺平。
傅渊却一把将我捞起来,凝视着我的脸,艰涩地问:
「为什么?孤对你这么好,你却选择谢玹?!」
他到底绷不住了。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要先让他疯一会儿。
只有真正体会到求之不得,裂骨穿肠的痛,
他才会为了饮鸩止渴,铤而走险。
傅渊眼底渐渐漫上了病态的红。
他反复地质问我,掐我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
我在最关键的时候,故意出言提醒他:
「殿下,我是沈容容。」
我不是你的白月光。
傅渊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
他失神地松开了我。
静默了片刻,他开始吐露——
「他们约在了七月初七,月瑶台品酒赏月。
「呵,月瑶台这名字,当初还是孤特意为她起的。
「她却用来接待别的男人。
「再过不久,父皇大概就会给她赐婚了……
「父皇宠她,她小时候,苏将军又为她与谢玹在口头上订过亲……
「她会如愿嫁给谢玹吧。」
傅渊越说下去,眼神便越发偏执可怕。
我与傅渊相处了好几世,他内心有多不甘,我自然一眼便能看出。
至此,时机差不多了。
于是,我缓缓开口,看似心血来潮,实则蓄谋已久:
「殿下是想娶郡主为太子妃吧?其实,我倒替殿下想了个办法。」
傅渊猛地抬头看向我,眸光里尽是震惊。
我看着他那张清瘦的脸,还有眼下那一颗泪痣:
「殿下介意委屈一下,换上一袭红衣,将自己伪装成谢家公子吗?」
傅渊不可置信地反问:
「什么?」
我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
「其实,殿下这张脸,与谢小郎君,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一刻,傅渊先是怔住。
可紧接着,他的脸色便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沈容容,你想让孤在清瑶的面前,做谢玹的替身?」
我嘴角微挑,淡淡反问:
「嗯,殿下愿意吗?」
-16-
要搁在从前,傅渊必定是不愿意的。
他心高气傲,东宫储君,怎屑去模仿别的男子?
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情敌。
但今时不同往日。
傅渊一贯擅长权衡利弊,为了得到白月光,他豁出去了。
他换上了红衣,连发冠也改成了谢玹的样子。
我还去寻了个帮手:
一号替身李眉眉。
这女人看似每天都在东宫混日子。
可其实,她却有一手堪称出神入化的上妆术。
在李眉眉这份绝活的加持下——
太子自己都对着镜子愣神了。
这一番下来。
他与谢玹的相似度,竟已贴近了七八分!
傅渊盯着我和李眉眉,语气里,带了一抹审视:
「以前倒是不曾发觉,孤的侍妾们,一个个的,竟都如此深藏不露?」
我和李眉眉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勾了下嘴角。
我率先开口,淡淡地解释:
「谈不上深藏不露,我出身青楼,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承蒙殿下不嫌弃罢了。」
没想到,李眉眉说话更绝:
「殿下可知我这一手绝活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以前是给死人上妆的。
「忙的时候一日下来能画上三四具尸体呢。」
傅渊:「……」
看他的表情,我猜他大约是在后悔。
——后悔被李眉眉捯饬这一通了。
-17-
我通过前几世的苟命经验观察到:
那个郡主手里的系统,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升级维护」。
在那几天里,她是无法使用的。
而这次七夕,正好是在她系统维护的时间段。
只要没了系统的帮助,她便和我一样,都是血肉之躯,都是凡人。
太子开始模仿谢玹的神态和语气。
这一切,都是在为七夕之夜做准备。
「谢玹真的不会去见她吗?」
这是傅渊最不放心的变数。
这几日来,我发现太子变得格外依赖我。
我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吃定心丸:
「殿下放心,到时,我定会把谢公子牵制住,殿下一定能成事。」
傅渊点头,郑重许诺我:
「容容,这次若真能成事,孤一定重重地赏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低眉温笑:
「多谢殿下,我已经想好该向殿下求什么赏赐了。」
「是什么?」
「到时,殿下自会知道。」
-18-
七夕夜如期而至。
月瑶台上。
清瑶郡主与「谢玹」坐在一起。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宫楼里。
我正遥遥望着这一幕。
而我的身边,正坐着另一个「谢玹」。
——真正的谢玹。
-19-
「睡睡姑娘。」
谢玹语气揶揄地唤了我一声。
我抬首看他,笑靥生花:
「谢玹,忘了告诉你,睡睡此名,只有我喜欢的人才能唤。」
他听罢,眸色微凝,状似随意道:
「是么?那劳烦姑娘给个我能唤的名字吧。」
「没必要。」
我微微一顿,笑弧加深:
「你无需改口,继续唤我睡睡就是。」
谢玹微微一怔,随后,散漫地勾了下唇角:
「有多少人,会唤你此名?」
我故意逗他,假模假样地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不多,我数数啊,一、二、三、四……」
我越往后数,谢小郎君唇边的笑弧便越发僵硬。
等我数到「九」时。
他的脸色已然不悦极了。
眼看,他将要发作。
我却忽而话锋一转,笑眯眯地哄他道:
「但是啊,我数的那些人都是姑娘,只有谢小郎君你……是唯一的男子。」
谢玹的脸色微有好转。
但他眼底却掠过一抹微嘲:
「沈穷穷,你是觉得小爷我好骗吗?」
我一脸懵逼:
「沈穷穷是谁?你是在叫我?」
我看起来很穷吗?
谢玹掏出一本书。
——正是先前我送给他,让他好好阅读的那本。
《论怎么在这蛋疼的世界里活下去之第十八稿》。
他抬起冷白纤长的手,指着书名下方的那一行作者署名处,淡道:
「这里写着,沈穷穷著,不是你么?」
「……」
我嘴角微僵:
「谢公子,我写的是沈容容,不是沈穷穷。」
「笨。」谢玹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小爷当然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我:「……」
所以,他就是故意在笑话我字丑。
我不服气,自然得扳回一局。
于是,我往前凑了下,戏谑地问他:
「既然谢公子早知道我的名字,那刚才怎么还装作不知道地问我?」
谢玹表情一凝。
我的笑靥则越发灿烂:
「所以,你也是更想唤我睡睡的,对不对?」
「……」
他默了默,稍显别扭地转过了脸:
「睡睡姑娘今夜约我至此,不是为了看好戏么?」
他单手懒洋洋地撑着头,瞥了一眼对面:
「好戏已经开场了。」
我转头望去。
只见。
对面的月瑶台上。
清瑶郡主已经开始给太子斟酒了……
「那酒里下了药。」
我噙着一抹笑,看向谢玹:
「她原本是给你准备的。」
-20-
谢家与苏家的婚约,自打幼年时便已订下。
可后来,谢玹却发现,长大后的清瑶郡主,越来越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质疑过。
他甚至在找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
可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少年风流,变心了。
清瑶郡主明明就在眼前。
他却不爱她了。
……
谢玹对清瑶郡主的态度,是引发危机的源头。
清瑶郡主等不及了。
她准备利用七夕之约,来算计谢玹。
只要谢玹饮下她的酒。
她便会睡在谢玹身侧。
很快,就会被宫中人发现。
没人会觉得,高贵的清瑶郡主会不惜舍弃清白,来陷害侯府世子。
更何况,她是这个世界的宠儿。
到时,谢玹百口莫辩。
要么娶她,要么获罪。
-21-
我在《论怎么在这蛋疼的世界里活下去之第十八稿》上面,写了许多未来会发生的事件。
谢玹自拿到那本书册已经过了三个月。
足够他去印证真伪了。
清瑶郡主七夕夜的邀约阴谋,我也写到了上面。
同时,我还补充了太子的计划。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笃定。
谢玹今夜,是不会去见清瑶郡主的。
他会来找我。
跟我一起,来看这一场好戏。
「我已看过那本书册。」
谢玹一边继续观察对面月瑶台上的动静,一边问我:
「那么多未来事件,睡睡姑娘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我听出了他的试探。
分明我说的是实话,却不得不故作玩笑:
「多死几遍,就知道了。」
「什么?」
「其实啊,我是死了好几世,重生回来的。」
谢玹的唇间溢出一声讥诮的轻笑:
「沈睡睡,你当小爷是三岁孩子呢?」
我凑到他的耳唇边:
「不啊,我当你是我的心上人,我特意重生回来嫁你的。」
「……」
谢玹似是被我弄得无奈了。
他先是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原本冷淡的脸上,竟微微泛了一抹薄红……
-22-
对面的月瑶台上。
太子已经偷偷调换了自己与清瑶郡主的酒盏。
没有了系统的帮助,清瑶郡主根本觉察不出太子的动作。
她机关算尽,恐怕从没想过——
有朝一日,她也会被人反设计,栽到自己的套子里。
此时此刻,她软绵绵地倒在了太子扮演的「谢玹」怀里……
「好戏来了,走去看看。」
我说话间,特别自然地就拉起了谢玹的手,起身欲走。
谢玹低眸看着我与他牵在一起的手,语气似是威胁,似是别扭:
「沈睡睡,男女授受不亲。」
我怔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笑了:
「谢玹,我不亲别的男人,我只亲你。」
「……」
-23-
听了我不知羞耻的情话之后——
谢玹怔怔地凝眸望着我。
他一身红衣沐着月色,衣摆在夜风中翻动。
我又拽了拽他:
「走啊,再不走要错过好戏了。」
他却依然僵在原地。
甚至,在我回头的一瞬间,他将我扯了回去。
他环着我的腰系,把我按在他怀间: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说,再不走要错过好戏了。」
「上一句。」
「上一句是,走啊。」
谢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而后,他微微低了头,凑近我,勾起薄唇,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地唤我名字:
「沈、睡、睡。」
撩人的声线擦过我的耳畔:
「你知道,我想听的是哪一句。」
我歪了歪头,展颜一笑:
「原来谢小郎君这么喜欢听我说情话呀?
「好吧,那我就再满足你一次。
「我说,我不亲别的男人,我只亲……唔……」
谢玹的吻落了下来。
他漆黑的眸里,漫上了星星点点的欲色。
天边的月光微凉,而他的唇温很暖。
他松开我时,借着月光,我看到,不知何时,他的眼圈都已经泛了红。
「你以为换了一副皮囊,小爷就认不出你来了吗?嗯?小哭包。」
他声音微哑,间杂着几分委屈。
——小哭包。
当年在我娘亲的灵堂上,他便是这么唤我的。
再早一些的话。
幼时,我曾去谢府玩。
我非要吃到他家树顶那颗最高最红的果子。
谢玹一边笑着揶揄我怎么那么矫情,一边却半分都没犹豫,替我攀高去摘。
结果他摔伤了腿。
那时的少年脸色惨白,一声没吭。
我却愧疚极了,哭得震天动地。
他把手里那颗鲜红如火的果子递给我,无奈地揉我的头:
「果子不是给你了?怎么还哭呢?你是个哭包吗?」
我呜呜地反问他:
「谢玹,你腿折了那么疼,怎么都不哭?」
谢玹躺在床榻上,连动一下都困难,却还得笑着哄我:
「不疼,用不着哭。」
我却更加难过了:
「我看着心疼,谢玹,我来替你哭。」
后来,他便总是笑话我是哭包。
可时至今日——
我抬指,莞尔笑着,抚过他微湿的眼眶:
「谢小郎君还好意思骂我是哭包?」
他那双眼睛,现在可比我红多了。
-24-
我问谢玹,他是怎么认出我的。
听完他的解释,我才知道。
除了我说话时的刻意暗示,被他领会了之外。
最主要的原因,竟是因为我那一手大破字……
「你以前字就丑。
「还总是把『云想衣裳花想容』里的『容』,写得像『穷』。」
我听得无语凝噎:
「……」
他又说。
初次见我时,看到那本书上的字,他还以为是巧合。
毕竟,一个姑娘家的字能从小丑到大,没一点进步……
这也是很少见的。
我:「……」
可随着那书上记载的一桩桩事件接连发生,他便对我越来越怀疑。
即使暗中调查,我的身份没有任何漏洞。
ƭū³
可他却凭直觉认为,我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直到方才,我下意识地说出那句话——
「谢玹,我不亲别的男人,我只亲你。」
他红着眼睛问我:
「你知道吗?那是你离开之前,在我背上睡着了,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这样吗?
其实,在我魂魄被置换的那一瞬间,我的记忆很模糊了。
我只记得谢玹凶巴巴地问我是不是不想嫁给他了?
当时我心里想着——
我要答应他。
我会嫁给他。
我以后只亲他一个人。
……
我以为我没来得及说。
原来,那不是梦,我说了的。
他便记到了现在。
-25-
其实,每一世的谢玹,都能认出我。
只是时机或早或晚罢了。
这一世,拜我写的那本破书所赐。
竟然是谢玹最早认出我的一次。
我有些不安。
之所以我一直没有主动告诉谢玹,一是怕他不信,二是因为……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
每当谢玹认出我来,就代表着——
清瑶郡主很快就会来杀掉我。
我会迎来我最害怕的噩梦。
不是死亡。
也不是无休止的重生。
而是……
谢玹会忘了我。
他只记得苏清瑶——那个假的苏清瑶。
却不会再记得沈睡睡……
-26-
我与谢玹到达月瑶台时——
清瑶郡主正脸色绯红地醉倒在太子怀里。
她中的药名叫「醉生梦」。
与酒相溶,能让人迅速迷醉。
算不上什么情药,却能达到令人意识不清的ṭû₇状态。
做戏也是足够了。
此刻,郡主抓着太子的衣襟,口中呢喃着醉言醉语:
「谢玹,你跑不掉了。
「这次,我一定会把你攻略到手……」
傅渊听了这话,动作明显一僵。
他的表情透出几分偏执,眼神暗藏怒意,却还是耐下心来,压低声音哄她:
「阿瑶,这里冷,回寝宫再闹。」
我仿佛看到了他头上翻涌的绿气。
只不过,傅渊到底是在明枪暗箭下稳坐东宫多年的太子。
他一贯擅长隐忍克制,谋定后动。
这不,就连心上人在情思涌动时,唤着别的男人的名字,他都能忍下去。
见此情景,我不禁感叹。
他对这位郡主倒还真是爱得深沉。
只是,他正欲抱她离开,可一转头,却见到了谢玹。
傅渊:「……」
谢玹:「……」
两人一抬眼。
撞衫又撞脸。
-27-
傅渊的脸色登时黑如铁锅。
谢玹却淡定得很,他的眸光轻扫过太子这一身装扮,不咸不淡道:
「见过殿下。」
傅渊实在对谢玹摆不出什么好态度,便转过头,沉声问我:
「沈容容,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我低眉,看似真诚道:
「殿下今夜若想成事,还需谢小郎君出手相助。」
傅渊闻言,看向谢玹,冷笑一声:
「谢世子难道愿意出手相帮?」
不怪傅渊不信。
毕竟,他可是在蓄谋抢夺谢玹与郡主的婚事。
谢玹忽地轻笑了一声:
「要帮殿下又有何不可?只是臣今夜,要跟殿下讨一个人。」
他说话时,虽在太子面前自称为臣,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倨傲。
谢玹把我轻揽入臂弯,对上傅渊,一字一句道:
「臣要讨的人——是沈容容姑娘。」
谢玹的声音太悦耳了。
我听得心头颤动。
却深深埋着头。
唯恐一个不小心,会在傅渊面前笑出声来……
-28-
可傅渊却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我等不及了。
最后只能收敛表情,抬头去观察这位太子殿下的脸色。
却瞧见他正目光深沉地盯着我。
漆黑的眸底,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不甘?
这太可笑了。
我做了他好几世的替身。
这一世,眼看着就能替他实现夙愿。
他怀里正抱着他的白月光——
可他……居然却又对我这个「替身」恋恋不舍了?
-29-
看来,还得我再添一把火:
「殿下,时机宝贵,皇上和皇后很快就要从观星楼回寝殿了。」
七夕之夜,帝、后二人也会一同去观星楼赏星。
在今夜的计划里,太子与清瑶郡主这场你情我愿,应怀送抱的亲密画面——
必须要被皇上和皇后撞见,才能彻底落实。
我是在提醒他: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必须二选一。
傅渊这才意识到时间紧迫。
只是,事已至此,他自然已经猜到,我和谢玹之间的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头上的绿气仿佛更重了。
最终,傅渊瞧着谢玹,音色沉沉:
「沈容容是孤的侍妾。」
谢玹唇角呷笑:
「是,臣知道。」
傅渊又道:
「她出身青楼。」
谢玹淡淡颔首:
「这个沈姑娘也告诉臣了。」
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说——那又如何?
傅渊的目光中染了讥讽:
「想不到谢小郎君,竟会喜欢这样卑贱的女子。」
太子性子偏执,喜Ŧü⁸怒无常,对待我们这些替身的态度也是时好时坏。
所以,他那些羞辱的话,我早也见怪不怪。
倒是谢玹。
当太子说出「卑贱女子」之时——
我感觉到,谢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一下。
他的眼底,也多了几分晦暗沉色。
这显然是怒了。
下一刻。
谢玹果真嗤笑了一声。
他牵起我的手,细细摩挲:
「女子的尊卑从不以出身而论,沈姑娘自有她的可爱之处,承蒙殿下您看不出来,才让臣如获至宝。」
这是在暗讽傅渊眼拙呢。
他可真是不负外间传言的毒舌之名。
我故意挠了挠谢玹的手心。
他侧过头看我,眸中阴沉尽退,只盛着肆意却温柔的笑意。
-30-
傅渊被噎了一下,终于作罢。
他毕竟是太子。
而且,这桩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他先抢了谢玹的婚事,理亏在先。
事已至此。
他最要紧的,就是务必确保搞定怀里的清瑶郡主。
傅渊瞥了我一眼:
「开始吧。」
我便把一直蹲守在月瑶台底下的李眉眉唤了上来。
李眉眉来时,手里的木托盘里盛着一堆瓶瓶罐罐。
我悄悄对谢玹说:
「这是要给太子卸妆了。」
他问:
「这些,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么?」
「是啊。」
谢玹了然,随即戏谑地轻笑一声,竟出言夸我:
「……睡睡姑娘果然妙极了。」
-31-
经过李眉眉的一番捯饬。
太子换下了红衣,恢复了自己平时的样子。
他不再扮演谢玹。
而是以东宫太子的身份,抱着清瑶郡主下了月瑶台,往寝宫走。
一路上的宫人们,都见到了清瑶郡主窝在太子怀里的模样。
太子还特别「碰巧」地撞见了从观星楼下来的皇上和皇后。
更巧的是,谢玹也正好从对面走来!
清瑶郡主醉得不轻。
她像只小猫一样,环着太子的脖颈,迷迷糊糊地说着:
「娶我,好不好?」
太子做戏做全套,装模作样地想要摇醒清瑶郡主:
「阿瑶,父皇和母后在呢,先别闹。」
哪知清瑶郡主却醉道:
「那你还不赶紧求旨赐婚?」
太子:「……」
恐怕连他都没想到。
白月光会误打误撞地配合他到这种程度。
帝后夫妇这段日子正想给清瑶郡主赐婚。
本来,他们属意的人选是谢玹。
可今夜此景——
清瑶郡主却与太子抱在一起。
偏偏,这么亲密缠绵的场景,却还被谢玹撞见了。
那么无论如何,再赐婚给谢玹都不合适了。
就在最关键的时候……
谢小郎君淡淡地补了一句:
「原来郡主的心上人是太子殿下。
「那么,臣便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吧。」
这下,谁都没话说了。
于是,在这一场混乱的闹剧中,
清瑶郡主与太子的事,满宫皆知。
而我——
终于被谢玹带着,趁夜离开了东宫。
只是,我望着夜色下的皇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我知道,等到明天,
清瑶郡主就会醒来,
而她的系统,也即将恢复。
那才是我接下来,最难应对的危机……
-32-
谢玹原本要带我回侯府。
但我知道,谢家父母之前一直把那个假郡主当成了我。
为了避免麻烦,
我让谢玹暂时带我去了他府外的别苑。
送我进了卧房,谢玹让下人送上温茶。
他亲手斟了一盏,递给我。
我捧着茶,有点发愣。
谢玹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在摸小狗一样:
「傻愣着干嘛?喝啊。」
说完,他又把指尖移到我的唇边:
「……怎么干巴巴的。」
我脸色微微一烫。
抬指摸了摸唇瓣,这才发觉——
原来,我折腾了这一夜。
看似胸有成竹、稳如老狗,
可竟是口干舌燥,紧张到一口水都没沾过。
他盯着我喝完了茶。
这才懒洋洋地掀了掀眼帘,开口问:
「这别苑我一个月前才新置的。外人都不知道,你怎么得知的?」
我如实答:
「我上上辈子踩过点了。」
谢玹默了默:「……」
他似乎是在琢磨我口中的「上上辈子」。
夜半灯烛之下。
我一一细数这接连几世的重生。
怕谢玹不信,我还反复强调各种细节。
比我给他的那本破书上写的还要详细数倍。
谢玹一直静静地听,指尖偶尔在桌上敲出几个音。
听到后面,他若有所思:
「所以,你是说,必须毁掉她手里的『系统』,才能让一切结束。」
我点头,却又皱起眉来发愁:
「但我只是听到过她与系统的几次对话。
「却并不知道,系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怀疑过那个郡主身上所佩戴的各式各样的物件。
簪子?步摇?手镯?玉佩?
我相信——但凡存在,必有形态。
只是我能近她身侧的机会实在太少。
那系统又太过隐秘。
所以才一直没有探究出来。
「知道了。」
谢玹淡淡地应了这一声,表情沉静,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有些忐忑,忍不住再次确认:
「谢玹,我说的话,你信么?」
他在烛火下,眼神直勾勾的,凝眸看着我,轻笑了一声:
「若不信你,小爷会带你回家?」
也对。
毕竟我那本破书已经证明了许多未来之事。
而且他连我的身体被人占了这种离奇的说法都信了……
我望着窗外月色:
「谢玹,我不想再重生了。」
谢玹撑着下巴:
「哦?重生不好吗?」
我捏着他的手指,感受到他掌心恍如隔世的体温,声音竟有点哽咽:
「死太多次了,疼。
「而且每次死之前,你都会变得跟个傻子似的,不认得我了!
「谢玹,我真的会被那时候的你给气死。」
那种场景真是越想越委屈。
我鼻头发红,扬眸瞪着他,气狠狠、凶巴巴道:
「你不许娶那个女人,不许不认得我,不许变成傻子,不许……」
话未说完。
谢玹的拇指忽而贴到了我的唇上。
他扬了扬唇角,语气有点戏谑,有点恶劣,眼神却极温柔:
「方才这双小嘴干巴巴的,看似不大好亲……
「现在,约莫是可以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
他炙热的吻,便已经封堵而至——
-33-
谢小郎君的唇温,温柔绵长,又如同烈焰骄阳。
只一瞬间,便怦然了我的心尖,灼烫了我的耳根。
我觉得空气越发稀薄,连眼前都有些发黑了,不禁告饶。
谢玹才终于缓缓放开了我。
「怎么,这就不行了?」
他转去吻我的眼睫,声音含笑:
「你这身子,得多补补。
「要不然,成亲之后,可怎么受得住?」
我被他亲得有些昏头,烫着一张脸,贴在他的胸襟前,小口小口地喘气,神思蒙蒙的。
成亲啊。
原来他已经想到这么远了。
只是,这一世真的能成功吗?
大约是看我神思不安。
谢玹又俯下头,捧着我的脸,揶揄地笑:
「之前算计别人的时候,像只狐狸,怎么,临到关头却怕了?」
他眉眼弯弯,看似柔和,薄唇翕合之间,声音有些散漫:
「小爷知道了,死会很疼,这次,绝不会让你再疼了……信我一回?」
那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姑娘一样。
我埋在他怀里点头。
这世间众生,要是连谢玹都不可信。
那我重生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在这里,仿佛所有人都爱着那位郡主。
唯有他,能认出沈睡睡,爱上沈睡睡。
我怎么会不信他呢?
我只是担心他——
「谢玹,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记性比较差?或是记忆有所缺失?」
我一本正经地问他。
谢玹默了默,眸色深深地望着我,反问:
「阿瑶,你当年随口一句撩拨的梦话,小爷便记到了今日。
「现在你还嫌我记性不好?」
我微微一怔。
阿瑶,苏清瑶……
这些名字,原本是属于我的称呼没有错。
可它们被人顶替了太久,以至于我现在听来,竟恍如隔世,无比遥远。
我将谢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扬眸微笑:
「我知道你会一直记得苏清瑶。但是从今夜起——
「换一个名字来记吧。
「把苏清瑶这个名字忘了,记住沈睡睡,好不好?」
谢玹微怔,继而了然。
他捏了下我的耳唇,温温热热的声音掠过我的耳廓:
「成,记住了。
「小爷以后的媳妇……叫睡睡。」
-34-
第二日。
清瑶郡主并没能找上我。
听说。
太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求皇上赐婚了。
宫里因为这件事,议论纷纷。
皇上虽然还没有明确下旨,但在态度上,已经倾向于要给太子和清瑶郡主赐婚。
于是,清瑶郡主一夜之间,变成了准太子妃。
谢玹说:
「她还跑去跟皇上解释,说自己与太子之间的事只是误会。
「太子却不提那些,一味只说自己与她两情相悦。」
我手里拈着谢玹特意差人排队买来的梨子糖糕,轻咬了一口:
「那皇上信谁呢?」
「你猜?」
我想了想,边吃边道:
「我猜啊,皇上谁也不信,只信自己的眼睛。」
事态已经发展至此。
我倒是好奇,那位郡主手里就算有「团宠系统」,难道连皇帝的决意也能更改?
世人宠她爱她,可这事却涉及到了皇室尊严。
当众与太子亲热ṱú²,事后却又不认账——
皇上会怎么想?
那位郡主大约要忙活一阵。
我正思绪翻飞间。
谢玹忽然凑近。
他伸出微凉的指尖,抹了一下我嘴角的糖渣碎屑,含入了他自己的口中,咂了咂唇:
「啧,这么甜?」
我照直往他嘴里也塞了一块,笑眯眯道:
「记得这个味道了没,沈睡睡爱吃甜的,越甜越好。」
谢玹的口味总是清汤寡淡的。
他只要沾一丝辣,便会面红耳赤,呛得直咳。
但我从小便喜甜喜辣。
ṱüₛ他迁就我,就派人去城西的红樽坊去买吃食。
一买就是小半张桌子,只我一个人吃。
我觉得,他不是在养媳妇……
而是在养猪崽。
谢玹把我硬塞给他的梨子糕吃完。
薄唇翕合,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嫌弃,可唇角上扬的弧度却十分宠溺:
「记是记得了。只不过,依小爷看,你不该叫沈睡睡……应该叫糖罐子。」
我看着他眉眼如画的笑意,心想。
要是能一直这样甜下去就好了。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35-
四天之后。
清瑶郡主来了——
这一世。
她没再让影卫暗杀我。
也没再想方设法地逼我服毒。
她穿着一袭锦丽的华服,在宫人的簇拥下,大大方方地摆驾来了谢玹的别苑。
对上我的眼神时,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看似玩味却高傲的笑:
「你就是青楼出身的沈容容?
「你以为,重生之后,就能玩过我了吗?」
我挑了挑眉。
——纵使心头剧震。
可我依然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从前几世的经验判断,她虽然有系统,却并不知道我重生之事。
可现在,她居然知道了?
-36-
——我再次仔细揣摩了一番上面的心理。
然后开始反思。
不成,我的表情不对。
我不应该过于平淡,她会怀疑的。
得表示一下震惊才好。
于是。
我便对着清瑶郡主,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果然。
清瑶郡主这才满意地嗤笑了一下:
「哼,沈容容,你还是别自作聪明了。」
瞧她那得意的样子,我便知道——
我的表演,她信了。
这可真是得益于这些年在太子身边当替身。
虽然那时我的表演很单一。
只是演睡觉罢了。
但总归,那也算是一种磨炼吧……
就在这时。
我看到了她身边站着的太子。
傅渊竟跟着她一起出宫来这儿?
我是曾经的替身。
谢玹是他的情敌。
我觉得,无论他是陪着这位郡主来找谢玹的,还是来找我的——
这都不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能办出来的事。
太子大约是……脑子里又被人灌了十几斤水吧?
我与傅渊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下了个礼:
「太子殿下。」
傅渊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居然扯动唇角,对着我唤了一声:
「阿瑶……」
我微微一愣,颇有些不可置信。
但很快,我便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清瑶郡主:
「你告诉他了?」
郡主勾了勾嘴角。
她顶着原本属于我的那张脸,露出一抹看似纯真无邪的笑:
「太子哥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瞒他?
「倒是你,你跟在太子哥哥身侧这么久了。
「眼看着太子哥哥对你动情至深,却一直不告诉他真相,沈姑娘,你心肠可真够硬啊。」
三言两语之间,她的甩锅技术倒是炉火纯青。
-37-
是了,其实我知道。
太子的白月光,就是我自己。
但是——
成为沈容容之后,我只想将错就错,从未想过告诉他……
-38-
我出身将门,自小擅长驯马。
遇见太子,是在我十岁那年。
那是一次秋猎。
大人们都去林中猎猛兽了。
而年纪小的皇子皇女,则与我们这些武将的儿女在一起。
我们只是骑着小马,随便猎些温顺的小动物,当个添头就好。
太子年少时病弱,不善齐射。
可他却又因嫡子之名,被皇后娘娘教令着,样样都要争尖冒头。
十二岁的他,白白瘦瘦的。
他骑上了一匹性烈的贡马。
那马儿欺负傅渊弱小,没过一会儿便把他半个身子都坠在马下。
可争强的他,却还一声不吭,死死咬牙,拽紧了缰绳,不肯放手。
我有经验,知道一旦他被马拖行,就会危及性命。
爹爹告诉过我。
将门一族,生来便要忠君、护君。
傅渊是太子。
——未来的君。
于是,我用了爹爹教我的驯马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
秋风飒飒,他的手上、臂上,都是血痕。
我掏了一罐药给他。
那是爹爹上战场时才用的、极好的外伤药。
可他居然藏了起来,没舍得用……
从那开始,我便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看我的目光不一样了。
他开始学着别人一起,将清冷的声音放软,叫我「阿瑶」。
他会时常送我京中流行的钗环首饰、糕点酥饼。
他在宫里,见我一面很难,可每次我进宫里玩,总能撞见他。
他看我时,带着期待,眼里有光,像是在看月亮。
「阿瑶,你长大以后,想当太子妃吗?」
——他曾这样问过我。
那时的太子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背后是瑰丽的宫墙和遥远的落日。
他看起来总是很孤单,仿佛有背不完的书、学不完的东西。
问我时,他声音涩涩的,小心翼翼。
他似乎在求我——求我进到这座牢笼里来,救救他,陪陪他。
可我却看着西天那片绚丽的红霞,想起了另一个张扬如烈焰的红衣少年。
我笑着对太子开口,温和却决然:
「我不当太子妃。
「我以后是要嫁给谢玹的。
「谢玹会袭爵,我要当侯夫人。」
那一刻起,
傅渊眼里的光灭了。
他开始变得更加孤冷,眼睛里似乎总有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一直到后来——
我成了沈容容,从青楼被人买出,又以琴姬的身份,入了他的东宫。
表面上,我是清瑶郡主的替身。
实际上,我却是在替身我自己。
何其可笑?
-39-
我并不后悔救过傅渊。
但若再重来一次,我会乖乖地抱着我的兔子,等在一旁,不会再出手了。
那一年的秋猎围场。
有专门负责保护他的皇宫侍卫们。
没有我,他顶多受点罪,却也不会死。
可就因为我出了手。
东宫里便多了九个被围困高墙的姑娘们——
她们只因与他记忆里的我,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便成了坐困皇城的笼中鸟雀。
每一世重生,我都想方设法地与她们交好。
我找尽理由,日日陪她们笙歌烹茶,打发光阴。
她们骂太子的白月光。
我便陪着她们一起骂,骂得比谁都凶。
只可惜。
我不能重生回到那年的猎场。
每一个轮回,我都只能在太子的床榻上,以沈睡睡的身份醒来……
-40-
现如今。
我也大体摸清了郡主的招数。
她应是被逼急了。
才用出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她为了不做太子妃,便破釜沉舟,将「我才是真的苏清瑶这件事」告诉了太子。
虽然不知道,这么玄乎的事,她是怎么解释的。
但很显然,太子还真的信了。
现在太子与她,反倒又成了盟友……
太子想把我抢回去。
而她,想借着太子的力,兵不血刃地把我从谢玹身边剥离开。
直到现在,她想嫁给谢玹的心,都没死干净呢。
果然——
郡主的目光扫过我,又扫过傅渊,莞尔笑问:
「太子哥哥,你要不要把沈姑娘接回去?」
傅渊没有应她的声。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身前。
用那双冷郁的深眸凝视着我:
「阿瑶,跟孤回去,可好?」
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当年落日宫楼下,问我那一句——
「阿瑶,你长大以后,想当太子妃吗?」
他的执念没有变。
我的选择也一如当年。
「殿下说笑了,我好不容易出来的,又怎会再回去?」
傅渊的脸上划过一丝不甘的怒意,却又很快平复。
他勾起一抹苦涩而自嘲的弧度:
「阿瑶,你一直不懂我。
「而我也始终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真的讨你喜欢。
「苏将军死后,我以为你入宫三年,终于肯叫我太子哥哥,肯对我笑了……
「可原来,那都不是你……」
我看了傅渊一眼,又将目光扫向似笑非笑的清瑶郡主。
——那当然都不是我。
那三年间,清瑶郡主占用了我的身体。
她进了宫,在系统的指引下,模仿我的一举一动,开始攻略宫里每一个对她有利的人。
她利用了「白月光」这一身份优势。
用我极其不齿的手段,勾吊着太子的胃口。
直到把太子的好感度,攻略完成。
到了后来,她甚至还用同样的招数去攻略谢玹。
可谢小郎君那人吧。
不仅舌头毒,眼睛也毒。
他看穿了她那套钓鱼养鱼的把戏。
并坚信,那不是我。
他开始寻我,为此不惜去查阅各种奇诡异事。
直到,我每一世以沈睡睡的身份,投入他怀。
沈睡睡、阿瑶、郡主……这些身份。
谢玹一一都分得清。
——可傅渊,却沉睡在清瑶郡主为他织造的梦里。
他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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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地笑着,开口问傅渊:
「殿下是真的非我不可吗?
「那些东宫里的替身,又做何意?
「殿下不妨扪心自问,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年少时那一道求而不得的影子?」
傅渊闻言愣住。
他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我便趁势继续攻陷:
「殿下可还记得,在七夕的前一日,你曾答应过我,会给我一道赏赐?
「请殿下放了东宫里那些替身吧。」
傅渊直勾勾地盯着我。
须臾之后,他对着我,弯了弯唇角:
「孤说的是,若能娶到阿瑶,才会给沈容容赏赐。我可以把她们放了,可是阿瑶呢?会回来吗?」
他脸色微微泛白,露出了那抹病态偏执的笑:
「影子是你,求而不得是你。孤的太子妃,也该是你。」
我默了默。
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
执念至此,他大约是没救了。
但傅渊却并没有急着逼我跟他回东宫。
比起把我架回去,他似乎更想让我自己看清事实,低头妥协:
「阿瑶,你放弃吧。谢玹他不会再认得你了。」
纵使早有预料,甚至这一环早就在我的计划当中——
可当傅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还是心头一沉……
-42-
清瑶郡主凑到了我的耳边。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轻声笑问:
「你知道谢玹哥哥去哪儿了吗?
「他去给我买糕点了。
「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是重生者的?
「因为我从谢玹手里,得到了这个——」
她把那本《论怎么在这蛋疼的世界里活下去之第十八稿》拿到我眼前晃了晃:Ṭū⁺
「真是的,本以为随便找个小世界,留下来养老就好了。
「要不是必须得到男主的好感度,我也懒得对付你。
「没想到你和男主的攻略难度这么高,你还能重生?」
我的指尖微微拢紧。
她随手翻了几页:
「害我一次次失败,不得不重启了好几次任务……
「系统天天跟我抱怨说快负荷不了了,不能再重启了。
「算了,这一次我不杀你了,免得一杀了你,谢玹又发疯。
「你就眼看着谢玹和我在一起吧,这样也不错。」
听她这样说,我便知道,我赌对了。
我的重生,与清瑶郡主重启系统有关。
但她与我不同。
我会有每一世的记忆。
可她每一次重启系统,或许是为了保证那所谓的「攻略难度」。
她的记忆也会重启。
每一世,对她来说,都要从零起步,是一次崭新的开局。
她以为,她看了我写的重生记录,就占得了先机呢。
可是谁说,那书里的内容,就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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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怎么在这蛋疼的世界里活下去之第十八稿》。
这名字虽然没变,但实际上,它不应该叫「第十八稿」。
它已经是「第十九稿」了。
我改过了。
那本书里,有一部分,我是之前写给谢玹看的。
可还有一部分——
却是这几天来,我和谢玹一起修改润色,将计就计,故意写给她看的。
为的,就是放松她的警惕。
寻机诈出她的话。
至于她的弱点。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系统负荷不堪。
——她无法再重启。
那么。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同样,也是她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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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占用着我的身子,顶着我的脸,用我的嘴说出那些厚颜无耻的话。
我本来想嘲笑她痴心妄想的。
但我忍住了。
毕竟,按照情景设定,我这会儿应该是慌乱无措的。
于是我很配合地,露出了一脸心痛又绝望的表情:
「你到底把谢玹怎么了?!」
清瑶郡主弯唇一笑,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你自己看呀。」
在她说话间——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而近,缓缓走来。
谢玹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上也少了几分血色。
那双清冷妖孽的凤眸中,昔日神采尽数不见。
他就像是一个被操控了意志的傀儡。
他面无表情地经过,却在我身侧,微微顿了一下。
谢玹转过头,看向我。
他的眸子动了动,眉心也蹙了一蹙。
仿佛是在吃力地回忆着什么。
可没过多久,他就撑住头,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
我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而下:
「谢玹,很疼吧?」
我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的头。
我知道,他可能已经不记得沈睡睡了。
但他在努力想起来。
他在试图摆脱系统对他的操控。
他越挣扎,便越会头痛欲裂。
尽管这一切都是我们提前预料到的。
可是谢玹此时此刻身上受着的苦,却也是真的。
我心疼他,眼泪越流越多……
谢玹看到我的泪水,竟缓缓抬起了手。
我一怔。
「谢玹?」
他似乎想给我拭泪,可动作到一半便停住了。
他累极了似的,身体摇摇欲坠,无比吃力、无比僵硬地吐出了两个字:
「哭、哭包……」
-45-
我心头剧颤!
谁说他不认得我的?
虽然我的谢小郎君,被那该死的系统变成了这么一个二傻子。
但他还记得我!
我投入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又哭又笑。
我也像个二傻子了。
……
可另一旁,清瑶郡主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她的声音里蕴了怒火,竟连我和太子也懒得避讳了。
她直接对着虚无的空气嚷道:
「系统,怎么搞的?
「继续给我增加控制洗脑权限!
「折损他几年寿命又怎样?他不折,这次折的就是我了!
「负荷大?你嚷了多少年负荷大了,也没ẗũ⁷见你真的挂过,加!」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在赌坊里一掷千金的豪客。
却又像是一个失足溺水,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呼救者。
声音里充斥着紧张、暴怒、不甘、挣扎……还有害怕。
而下一刻。
她缓缓笑了。
谢玹却忽然把我推开!
他别过头,呕出一大口血来。
紧接着,他的脸色迅速白了下去,像是一张脆弱的纸。
「谢玹!」
我从未见过谢玹虚弱成这副模样。
以往的重生里,系统也不曾这样伤害过他的身体。
我吓得赶忙伸手去扶他。
可我的手伸到半途,却被清瑶郡主拦住——
她把谢玹拽到了她的身侧。
又拿出帕子,看似好意地给他擦拭唇边的血丝。
实则,她根本不顾他的死活。
她若无其事地对他说:
「谢玹哥哥,你该陪我用午膳了。」
「好。」
谢玹回应了她。
声音里再无一丝波澜。
-46-
清瑶郡主是个疯子。
她开始像是炫耀战利品一样,不仅让谢玹陪她用膳,连我和太子也要坐在一边瞧着。
太子大约也没见识过这种离奇的场景。
又或者,他已经开始后悔跟那个女疯子上一条船了。
他在桌案底下攥住我的手,声音低沉:
「阿瑶,别怕,孤会护着你的。」
我却冷淡地扯回了自己的袖角:
「护得很好,下次不用再护了。」
傅渊脸色微僵。
他有些受伤地看着我,目光阴郁。
我却视而不见,只目不转睛地望向桌案对面。
——因为真正护我的人,在那里。
谢玹一直不间断地在给清瑶郡主夹菜。
他虚弱得没什么力气,连握筷的手都是抖的。
却给她夹了满满一碗。
那些菜堆在一起,犹如一座被辣椒砌成的小山。
清瑶郡主一边享用,一边故意刺激我们:
「太子哥哥,沈姑娘,你们也吃啊。」
……
只不过,午膳用到一半,清瑶郡主就有点受不了了:
「谢玹,你怎么总给我夹辣的?换掉。」
谢玹微微停住。
然后,麻木地应了一声:
「好。」
于是,他又开始往她面前堆起了各种甜食:
蜜饯青梅。
梨子糖糕。
枣泥千酥。
……
清瑶郡主的脸色渐渐难看了:
「怎么又全换成了甜的?能不能清淡一点?」
谢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根本不是在给你夹菜。
「他是在给沈睡睡夹。」
沈睡睡喜辣喜甜。
辣要骄阳烈火般的辣。
甜要酥软留香般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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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出「沈睡睡」这个名字的时候——
谢玹忽然抬眸,看了我一眼。
紧接着,他再次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只是,虽然他面色痛苦,可眼神却渐渐变得清明:
「沈睡睡。」
他薄唇开合,虚弱地唤了我一声。
而后,他的唇角一边溢出更多的血,一边却冲我露出了张扬的笑:
「哭什么,我早就跟你说了——」
「小爷的记性……好得很!」
我握住他的手:
「谢玹!你说我哭什么?」
他伤成了这样。
我心疼,我替他哭啊!
清瑶郡主见状,不可置信地质问系统:
「系统,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加大了控制权限吗?」
这一次,连我们也听到了那个「系统」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很怪异的音色:
「紧急报告,攻略任务被判定为失败。
「警告警告!系统超负荷运行,已被目标『谢玹』的意识反控!
「反控进度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九……
「警告!系统即将自毁——
「监管灵魂,胡小姚,因多次篡改角色,违反任务规则,灵魂将被时空管理局收监。
「胡小姚相关数据开始清零。」
郡主不甘地叫嚷着:
「不可能!不要……」
天空好像出现了奇异的光。
正当我想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
那道光却变得极其刺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来,令人不受控制地想要睡去。
记忆的最后。
我只记得一声清脆的:
「叮——」
此声过后。
一切就此,归于平静。
-48-
我又又又又又重……
诶不对。
这好像不是太子的床。
我没重生。
我就是单纯地……睡醒了。
睁开眼后,我看到了谢玹的脸。
他低眸看着我,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拨了一缕我的头发,捏在手里面把玩着。
对上我惺忪的睡眼,他展颜一笑:
「醒了?睡睡姑娘睡够了的话,抽空陪小爷成个亲?」
「啊?」
我蒙蒙地坐起来,打量四周的一切。
这才发现,我竟然在谢侯府内。
而屋里院下,各个角落,竟都被布置成了通红一片,甚至贴满了「囍」字。
我茫然问:
「谢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玹把我揽在怀里。
他的脸色微微泛白,病态未退,还带着一抹委屈。
语气却有些恶劣,近似控诉:
「没怎么,只是觉得,想把你娶到手太难了。
「小爷便趁你昏睡不醒的这几天,提前布置好了喜堂。
「等你一醒,立刻就拜天地。」
我默了:「……」
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我想嫁给他,也太难了。
忽然。
我看着他的脸,又想起睡着之前的场景,便一把抓住他的手:
「谢玹,你身体如何?」
我记得,清瑶郡主在操控他时提过一句,他会被折寿的。
谢玹看出了我的心思,如画的眉眼微微眯起,唇角上扬,莞尔一笑:
「能把你换回来,折几年寿又算什么?
「再不济,你日后天天给小爷炖十全大补汤,把折损的那几年,给小爷喂回来不就成了?」
他说得轻松。
我却听得心疼。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起了什么……
忙慌慌地要下去照镜子——
我的身体并没有换回来。
我还是沈容容。
-49-
与苏清瑶相关的一切,好像都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除了我和谢玹,没有人再记得她。
人们只记得战功赫赫为国捐躯的苏将军夫妇。
却神奇地忘记了苏清瑶的存在。
就连太子也不记得了。
事实上。
太子不仅忘了苏清瑶……
他甚至连沈容容也忘了。
他还给东宫里那九位没名没分的姑娘,每人发了一笔极其可观的银子,将她们送出了宫外。
我与谢玹成婚时,给昔日的九个姐妹都发了请帖。
邀她们来陪我出嫁。
她们开开心心地来了,却似乎并不理解,我身为未来的世子夫人,为什么要给她们这些曾经的太子侍妾发帖子。
这实在不合世俗规矩。
……她们也把我给忘了。
不过没关系。
她们各自的喜好还是没变。
李眉眉送了我一套她亲手做的青石黛。
王小藕送了我一盒的藕粉糕点,来自她自己开的铺子,顺便还许诺了我永久试吃权。
李诗疹则亲自绘了一幅流苏花树楼亭图。
她说不知为什么,一想起我,便觉得亲切,总想起春日时节里,流苏花开满枝头的画面。
……
我一一笑吟吟地收下。
如藏至宝。
-50-
这时。
外面传来了喜奏声。
——是我的谢小郎君。
时隔十数个轮回。
他终于来接我了。
【正文完】
《太子傅渊·番外篇》
十二岁那年,我遇见了一生挚爱。
那是个出身将门的姑娘。
她小小年纪,英姿飒爽。
在秋猎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将我的性命从烈马的铁蹄下,抢了回来。
「这药给你,是我爹爹战场杀敌时用的,抹上就不疼了。」
小姑娘声音清脆,穿着一身红色的猎袍,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将门傲气。
她穿红色,可真好看。
像一只浴火的小凤凰。
当时我暗暗地想着。
她把药扔给我。
可我哪里舍得用?
我藏了许多年,藏到罐中的膏体发硬,清香不复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
她喜穿红色,是因为那个常常穿红袍的少年。
她现在为他穿红袄,以后还会为他穿上红嫁衣。
有一年,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阿瑶,你想不想当太子妃?」
我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便想许给她最高的位置。
太子妃,便是将来的皇后。
可是她不要。
「我以后要嫁给谢玹,我要当侯夫人的。」
痴生怨,怨生嗔。
我被困住了。
她离我越来越远。
直到那年,苏将军夫妇去世,父皇怜爱她,将她封为郡主,接入了宫里。
宫里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竟也不再待我那么冰冷,而是一口一声「太子哥哥」地唤我。
我觉察出几分怪异,却最终抵不过那个温柔的困局。
我越陷越深。
耽于美梦,不愿自醒。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她。
我见到谢玹为她步步计算,以命相搏。
我也见到她为谢玹哭,为谢玹疼。
而我在旁边,却仿佛一个笑话。
再后来。
他们赢了。
只是苏清瑶消失了。
伴随着那个占用了她身体的灵魂,一起消失了。
而后我发现,其他人全都忘记了她。
父皇母后不记得她。
我宫里那些与她曾经交好的替身,连沈容容都不记得了。
我想起了她唯一求过我的那件事:
她希望我给东宫九个姑娘自由。
她们大多出身低微,就算养在东宫里,也会一生无名无分。
……确实该放了。
于是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赐给她们丰厚的银钱,让她们走得远远的。
太子是很忙的,没时间每天围着那些女子打转。
而她与谢玹的亲事在即——
我猜,如果我也像旁人一样,将她忘了……
她大约会很高兴吧。
于是,在谢玹提起她时,我故意反问了一句:
「沈容容,那是谁?」
当时的谢玹戏谑地看着我,红衣猎猎,笑得揶揄:
「殿下的演技,还需磨炼。」
……没想到被这个惹人厌的男人一眼看穿了。
要不是以后还得指望他辅佐我,我真的会忍不住把他发配八千里。
于是我便换了个表情,重新扬了下眉:
「沈容容是何人?与孤有何相关?
「这样呢?」
谢玹很勉强地点了下头:
「凑合吧,好些了。」
我看着谢玹眼下那颗泪痣。
忽然想起——
以前她在我身边时,唯一夸过我的,便是我脸上的痣。
原来是因为我跟这个男人长得像。
明日,我想约个点痣的大师。
要不然以后,再照镜子,我怕把自己给气死。
但在谢玹面前,我自然还是要稳住气势的。
于是,我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那就这样,你就告诉她,孤也把她给忘了。
「顺便……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
早生他大爷的。
算了。
还是说不出口。
——那就这样吧。
太子很忙的。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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