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开那座山

宫宴上,我替江旭挡了一刀,被送去岭南疗养。
养病的这一年里,江家月月流水一样地往岭南送补品,人人都夸江旭对我钟情专一。
可我的身体始终不见好,我想回京,江旭特意来岭南劝我:
「京中气候不适宜娘子养病,等娘子病愈,为夫亲自接你回家。」
这样拖了三年,我的身体一落千丈。
病重时,我秘密回京想见江旭最后一面。
却见江家正在办满月宴,江旭搂着小青梅,抱着襁褓婴儿,一家三口正红光满面地招待宾客。
我大闹一场,却被官兵押下,江旭指着我大喊:
「这是我那发了疯病送去乡下养病的发妻,快把她押下去,别让她丢人现眼!」
原来我养病这些年他把我污蔑成了疯子!
我拼命反抗,却摔下高台惨死。
再睁眼,我回到了宫宴挡刀这一天。
刺客行刺,我踹开江旭,扑向了太后!
与其救这种贱男人,不如博一个从龙救驾的大功!

-1-
我重生回来时,刺客已经动手,宫宴上的达官显贵乱作一团。
「娘子保护我啊!娘子!」
我的丈夫济宁侯江旭正死死扒着我的腰身。
只因我会些拳脚功夫,他便理所当然地在危急时刻躲在我身后,将我的肉身当做盾牌。
前世,我也确实替江旭挡了刺客一刀。
那一刀离我心口只有半寸的距离。
我捡回一条命,却重伤虚弱,不得不去岭南养病。
江旭送我去岭南时与我依依不舍,哭成泪人。
此后每月都派人送名贵的补品药材,声势浩大地送进我养病的别院。
岭南人人都夸我有福气,得了个钟情体贴的好夫君。
事实并非如此。
我养病的第一年,受不了岭南湿热,修书想回京,江旭特意赶来劝我:
「京中冬天长,气候寒冷,更不宜娘子养病。等娘子伤势好转,为夫亲自接你回京。」
我养病的第二年,日日嗜睡虚弱,修书想回京,江旭却派人道:
「母亲重病在床,娘子若回京,为夫只怕照顾不过来。」
我养病的第三年,大夫说已是油尽灯枯之脉。
为了见江旭最后一面,我忍着伤痛,秘密北上,到了江府,却见江府正挂着喜绸,放着鞭炮。
在信中说想我想得肝肠寸断的江旭、在信中说服侍卧病母亲而形销骨立的江旭,此刻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地站在江府门口,眉开眼笑地欢迎宾客。
他身边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这妇人我认得,是我嫁入江府前江旭就带在身边的丫鬟蝶儿。
后来我才知道,这丫鬟是江旭的远房表妹周蝶。
周家获罪,周蝶沦为奴籍,只能当丫鬟带在身边。
两人早有私情,只是藏得极好。
我不在的这三年,周蝶显然已经登堂入室。
她一身锦袍,额上戴着狐毛抹额,手上牵着三岁小童,身旁的奶娘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今日是这个孩子的满月宴。
当年在宫宴上,我替江旭挡了一刀。
毫发无损的江旭趁着御前侍卫控制好局面后上前踹了刺客一脚,由此混了个救驾之功。
没落的济宁侯府重新得势。
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烈火烹油,花团锦簇。
病骨支离的我,与这一幕格格不入。
「哪来的乞丐婆?是想讨我家少爷满月酒的彩头?」
先瞧见我的,是一个面生的婆子。
三年前,济宁侯府还是我掌家,府中上下都尊我为主母。
三年后的今日,侯府上下都被换了一波人。
他们忘了侯府有正牌的主母,只看我风尘仆仆,一脸病色,被那位贵妾衬成了「乞丐婆」。
江旭见到我,脸色大变:「你怎么回京了!?」
在场的贵客纷纷转头看来。
还不等我与他对峙,我那「卧病」的婆母忽然健步如飞地冲上前:
「这是我儿那患了疯病的沈氏!快把这疯子拖下去!别让她的病气扑了我的乖孙!」
婆母将周蝶和孩子一起揽进怀里。
周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当真像是在审视一个乞丐婆。
她身边的三岁小童,脖子上戴着个眼熟的金项圈,我认出那是我嫁妆里的紫金项圈。
紫金项圈成双成对,通体黄金,镶嵌稀世的紫宝石,华贵无比,是我爹娘亲手放进我嫁妆给我傍身的。
如今,这项圈一只戴在周蝶的脖子上,一只戴在小童身上。
那小童咧着掉了门牙的嘴稚声嘲笑:
「乞丐婆,讨饭吃!不给她!不给她!」
我冷冷望向江旭这个罪魁祸首。
江旭心虚地躲了我一瞬,但很快,他就本性毕露。
他先朝贵宾们作揖赔罪:
「这是我那发了疯病送去乡下养病的发妻沈氏,扰了诸位雅兴,见谅见谅!」
三年前门可罗雀的济宁侯府,如今来往的宾客都是叫得上名的达官显贵了。
他们摆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便是当年在宫宴上被吓破胆得了疯病的沈氏?」
「侯爷还是重情重义,要我说,这胆小如鼠的无知妇人,怎配做济宁侯夫人?不如趁早休了!把你这生了两个儿子的美妾扶正!」
原来这三年,江旭对外把我污蔑成了去岭南养病的疯子!
他搂过美妾:「当年宫宴行刺,幸得蝶儿英勇护我,危急关头,不离不弃,我怎能辜负她?」
「沈氏,你既回来了,侯府也不会少你一口饭吃。」
「从后院角门回府,别冲撞了今日的贵客,等满月宴结束,我再去看你。」
他不给我开口辩驳的机会,立刻就要下人押走我。
我拼命挣扎,歇斯底里地喊出当年的真相——
我不是疯子!
宫宴上救江旭的是我!
侯府最难的几年全靠我的嫁妆度过难关,如今鸠占鹊巢的却是一个丫鬟上位的贱妾!
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服!我不甘!!
我吐出口的却只有一滩黑色的浓血。
江旭上前扶住了我,一脸深情,却低声道:
「娘子命不久矣,为何不死在岭南,非要来添堵呢?」
他状似扶我,右手却掐上了我心口,精准地按压在当年那道刀伤的位置。
他狠狠挤压,我痛得浑身瘫软,连哀嚎都无力。
「娘子的伤还没好全啊?也对,这三年,娘子日日吃我送去的药材补品,用我举荐的大夫,连炖药的丫鬟都是为夫派去的。」
「你的伤,当然永远都不会好了。」
「你给我下毒?」
我痛苦又震惊地看着这个薄情郎:「为何?我为了救你,连性命都能豁出去!你怎能如此负我?」
江旭笑得凉薄:
「当年娶你,只是指望你的嫁妆能还清侯府的外债。」
「可你入府后,人人都传我济宁侯吃你一个商人女的软饭!处处被你压一头,你让为夫作何感想啊?」
「宫宴上你的确救了我一命,那是你自己犯贱!」
「我只恨刺客那一刀怎么没有当场捅死你!这样,我才好吞了你名下的沈家金库!」
我怒火攻心,要与江旭同归于尽,却被他一脚绊倒,径直摔下江府门前的门槛,摔得头破血流,浑身污泥。
「夫人的疯病又发作了,今日我江家大喜,把这晦气东西拖下去!」
……
「夫人,你可要保护我啊!!」
前世我死前看到的那张阴狠刻薄嘴脸与这一世吓破鼠胆的江旭重叠。
刺客的刀正朝我们杀来。
我冷笑一声,一个肘击把江旭撞倒在地,而后侧身迅疾地躲开刺客的刀!
我这一击用了十足的力气,江旭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他痛得爬不起来时,刺客的刀已经捅了下去。
血飞溅而起,躲在假山后的丫鬟蝶儿尖叫起来。
紧接着才是江旭的惨叫声。
他心口毫发无损,可裤裆处——却被刺客那一刀生生砍成了两截!

-2-
这场宴会在宫外的御园举办,混进来的刺客足有三十多人,场面混乱。
皇室贵胄自顾不暇。
宫女太监乱跑一团。
江旭的惨叫声混杂其中,根本无人在意。
这群刺客的真正目标是太后。
前世,太后被暗箭射中胸口,皇帝举全国之力救治,拖了一年,最终回天乏术。
我飞快拨开人群,见太后已被一道暗箭射落了头顶凤冠。
「太后小心!」
我纵身飞扑向太后,将她护在怀里。
紧接着侧转身体,同一瞬间,那把本该射穿太后胸口的暗箭贯穿了我的右肩!
我猛地呕出一口血,仍强忍剧痛将太后护在身下。
刺客的暗箭伤不了太后,便冲上来拿刀剑砍。
虽有侍卫拼死护驾,但我还是替太后挨了几记拳脚。
无论如何凶险,我都死死将太后抱在身下,不肯松开。
太后看我的眼神,也从震惊到湿润。
很快,太子带着御林军赶到。
刺客死的死,逃窜的逃窜。
和前世一样,太子一来,局面就被控制住了。
「孩子,你没事吧?」
太后自己惊魂未定,却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关切地问。
我想支起身体,却被那支贯穿血肉的箭钉在了地上一般。
一双强有力的手避开箭伤,将我小心扶起。
剧痛中,我定下心神,见扶我的是当今太子谢昀。
我抓着他的手:「快看看太后娘娘……」
我虚弱地闭眼,歪倒在太子的臂膀里。
太子果然顺手将我捞进怀里。
我听见太后焦急的声音:「快去请太医!这孩子是为了救我才中的暗箭!必须救活她!」
「皇祖母可有伤到?」
「我没事!这孩子把所有伤害都替我挡了!」
在太后的焦急催促下,我被太子腾空抱起。
谢昀怀里冷冽的沉香压过了血腥味。

-3-
离御园最近的是宫外的太子府。
我一路被抱进太子府的暖阁。
无数太医奉太后懿旨朝我涌了过来。
我一边被太医诊脉,一边竖起耳朵,听到太子正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
「派人去查这位娘子的底细。」
「她的箭伤是为了保护太后才受的,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
「要什么救命的药材东宫都有!」
「不论她是谁,你们只管把她当公主来治!」
至于我为何能听见这些动静,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晕过去。
上一世我被一刀捅进心口,那是真的奄奄一息,命大才活了下来。
这一世,我提前知道了刺客暗箭的方向。
在保护太后的同时,也护住了我自己左胸心口的致命位置,任那只箭射穿了我的右肩。
这样的伤看着恐怖,只要止血及时,就不会伤及性命。
其实以我的身手,带着太后躲开那把暗箭也完全可以做到。
但那样,我还怎么在太后和太子面前演这出苦肉计呢?
不演这出苦肉计,如何攀上太后和东宫这两座大靠山呢?

-4-
我听到太医给我开药,用的全是止血的名贵药材,且不会相克,是真正使出浑身解数要保我性命。
太后和太子于我而言,其实只是个陌生人。
我救了陌生人一命,他们尚且想着倾尽一切来回报我。
可我救了江旭这个夫君一命,他却联合江家所有人,盼着我死在岭南,还要我背负疯子的恶名。
与其舍命救那个贱男人,不如博一个救驾之功!
这时有小太监来回太子的话:
「殿下,查清楚了,这位娘子是济宁侯府夫人沈望禾。」
太子莫名有了几分怒气:
「济宁侯人呢?他夫人重伤至此,他人呢!?」
小太监支支吾吾:「殿下,济宁侯在宫宴上,被、被刺客一刀断了子孙根,刚抬回侯府。」
这伤可一点都不光彩。
太子冷哼:「济宁侯府祖上也是武将起家,到危机关头,却不如一个女子英勇!」
「殿下,济宁侯似乎伤得不轻,侯府的人还来求殿下拨几位太医去侯府,好保住济宁侯的子孙血脉。」
这时,休整过后的太后也赶了过来。
我听闻太后来,忽然闭着眼睛流泪,一脸痛苦地呓语起来:
「夫君,不要打我……夫君,我疼……」
太子的声音凑近了我,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太医道:「想必是昏迷梦魇的呓语。这济宁侯人模人样,难道私下爱对夫人动粗?」
太后听了,怒声道:
「济宁侯府三代单传,却养出江旭这样的纨绔子,不学无术也罢了,还敢苛待发妻!」
「如今连身体都残了,望禾这样勇敢善良的孩子跟着江旭实在可怜!」
那小太监小声问:「娘娘,那济宁侯府的请求?」
太后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
「江旭这种废物,断子绝孙也没什么可惜!一个太医都不许离开沈娘子身旁!」
「是!」
小太监领命退了出去。
我能感觉到太后温暖的手贴着我的掌心:
「哀家做主,等望禾醒了,问过她的意思,便赐两人和离!
「总不能叫本宫的救命恩人,跟一个太监蹉跎一生!」
太子道:「皇祖母,可和离对女子名声毕竟有损。」
太后握紧了我的掌心,正色道:
「那本宫就封沈望禾为正二品荣安县主,食邑千户。」
「县主有救驾之功,就算和离,哪怕休夫!谁又敢妄议是非?!」

-5-
张太后深受帝王敬重,握有实权。
有她镇场,我才安心,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等我再次清醒,已是两日后。
睁眼依旧在太子府,分列两排的太医和侍女高兴地去禀报太子。
很快谢昀进来,遣退了所有人。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鹰一般盯着我:
「已经派人进宫通知皇祖母了,你救了太后一命,是能光耀门楣的大功。」
「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太后早已定下,他这是想试探我。
太子谢昀骁勇善战,是北狄人畏惧的战神。
在朝政上更是多智近妖,朝堂大半文臣武将,都与东宫长着同一张嘴。
他虽然面貌俊美,但如此近距离地审视我,我心中不可避免地闪过慌乱。
在这样的人面前撒谎是有巨大压力的。
「太后是天下之母,能护太后周全,是臣妇应尽之责。」
我捂着肩伤:
「我如今受伤,恐怕一两年内都不能为夫君绵延子嗣,孝顺婆母。」
「还请殿下怜惜,将给我的赏赐赐给济宁侯府。」
谢昀审视我:「救驾大功,你就甘心全给侯府做嫁衣?」
我作出一副被驯化过的无知姿态:「夫为妻纲,只要侯府好,臣妇自然也跟着好,只要侯爷好,家宅自然安宁兴盛。」
谢昀看我的眼光溢出了玩味,似乎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猎物。
我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姿态,在他的眼神下强装镇定。
前世这个时候,东宫正在全城搜捕刺客,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御园虽在宫外,但毕竟是皇家园林,戒备也算森严,能混进三十多名刺客ťű⁼,必然是在宴会上有内应。
那日在宫宴上的所有人,都是太子怀疑的对象。
此刻东宫的某一处地牢,必然正对那群活捉的刺客严刑拷打。
听说谢昀手下的人,用刑手段极其刁钻残忍,活剥犯人的皮还能吊着犯人一口气,推上公堂吐出实话作证后才准犯人死。
在太后的封赏真正落到我头上前,我必须谨小慎微。
如果回答不好,势必引起谢昀的猜忌——那将前功尽弃,生不如死。

-6-
谢昀是个人精,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只会显得虚伪假意。
我要是直接开口求皇室出面准我与江旭和离,这样过于反常又直接的目的,又会让谢昀猜忌我救太后是另有所图,一不小心就会被疑为刺客同党。
所以,我必须顺着最正常的人Ṫŭ̀³性讨要赏赐。
为了显示我的无私和单纯,这赏赐还得是为济宁侯府求的。
「你倒是个贤妻孝女。」
谢昀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江旭被刺客一刀断了子孙根,如今与太监无异。」
「什么?!」
我憋住笑意,装作一脸天塌了的震惊神情。
「想没想过找个下家?」
谢昀逼近了我,冷冽的气息朝我扑来:
「你知道人晕过去时,浑身是瘫软无力的,就像一根被煮烂的面条。」
他忽然伸手,隔着衣物抚上我的尾椎骨:
「可我在御园把你抱起来时,你的脊椎骨僵硬得像根棍子,怎么,在孤怀里,你很紧张?」
太子眯起眼,探究地问:「晕了还会紧张啊?」
糟了,谢昀发现我在装。
我兵行险着为太后挡箭,重伤之下也不敢真晕死过去,身体不可避免地有紧绷反应。
没想到谢昀连这点细微漏洞都能察觉!
他忽然朝我腰ṱū́ₐ后某个穴道用力一按,我浑身不受控地瘫软下来。
谢昀顺势捞住了我:
「这才是人晕过去真正的反应。」
我闷哼一声,软进他怀里,头顶传来太子一声调笑:
「夫人身娇体弱,可惜江旭这个真太监以后都无福消受了。」

-7-
我正窘迫时,外面有人通传太后驾到。
谢昀这才松开手,我向后挪了两步,警惕地与这个深不可测的太子拉开了距离。
太后一见到我,便拉过我的手,关心我的伤势,又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我照样说了把赏赐给侯府,太后为难道:
「孩子啊,你该为自己想想,你夫君如今已与太监无异。」
我眼中蓄泪:「太后娘娘,如此我更要回去看看夫君,我与济宁侯是少年夫妻,他未负我,我也不能负他。」
我说这话时,一旁的谢昀眉宇一跳。
我要让这个多疑的男人知道,我就是纯粹地救了太后一命,别无所图。
毕竟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三日后,我伤势稳定,执意回侯府看看。
太子府派马车送我到了侯府门口。
我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故作不知,泰然自若,踏入侯府大门。
婆母王氏听闻我回府,怒气冲冲地朝我箭步走来,在侯府门口就当头给了我一巴掌!
「贱人,你丈夫这些天险些失血丧命,你又在哪里厮混!」
王氏说着又是一巴掌。
我并不躲。
太子在暗处看着,我要让他亲眼看看侯府的两面三刀,看看我是何等的无辜、何等的柔弱。
猎物越是弱小单纯,猎人越会放松警惕。
这时周蝶也跑上来,指着我告状:
「当时刺客那么多,我亲眼看见夫人丢下侯爷跑了,这些天京城搜捕刺客不太平,夫人是贪生怕死,自己躲起来了吧!」
东宫的消息封得严,在嘉奖的圣旨下来前,没有人知道我这几天在东宫养伤。
更没有人知道——我是太后的救命恩人。

-8-
我不做辩解,只一脸担心:
「侯爷如何了?我去ťṻₐ看看他!」
王氏尖声道:「不用你假好心!你要真担心我儿,刺客的刀砍过去时,你就该舍身替他挡了!」
我耐心解释:「婆母,我不是不保护夫君,而是为了救更重要的人。」
「什么更重要的人?!我儿是你的夫君,你的天!就算是天王老子、皇帝太后都没我儿子金贵!」
我故意问:「若我真的是去救了太后呢?那一刀我若不挡,太后娘娘可要丧命了!」
「你还敢在我面前吹嘘起来!就你还能救太后?!」
唯一的独子断了子孙根,侯府彻底绝后。
王氏早就崩溃,在家门口就敢口不择言:
「太后算什么!谁有我儿子金贵!!」
「太后只是丧命,我儿可是没了子孙根啊!」
「他流了那么多血,疼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
「我儿是侯府三代单传!你这个自私的毒妇,居然不护着他!」
「被刀砍的怎么不是你!!」
她不敢找刺客算账,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她看似不顾一切地发疯,实则在动手前就想过就算开罪我咒我去死,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我是商人女出身,娘家远在江南,在京城是没有人会给我撑腰的。
王氏撕心裂肺地朝我怒吼:「沈望禾,你不忠不孝,你害得我济宁侯府从此绝后啊!!」
「老夫人,侯府不会绝后。」
就在王氏崩溃大闹时,周蝶忽然摸着自己的肚子,娇羞上前:
「我腹中,已有了侯爷的骨肉。」
王氏一愣:「什么?」
「已有一个多月了,大夫说,八成是男胎。」
周蝶一边自豪地摸着肚子,一边挑衅地看向我。

-9-
她大概以为我会震惊,会愤怒。
但我只是冰冷地注视她——果然,上一世这个时候,周蝶与江旭就已经珠胎暗结。
所以江旭那么急不可耐地要把我送去岭南养病,怕的就是东窗事发,让周蝶下不了台。
「好,好好!」
王氏忙扶着周蝶:「蝶儿,你做得极好!我们侯府就指望你这一胎了。」
「可我毕竟是个丫鬟。」
「这有何难?你能为我侯府开枝散叶,就是我侯府最大的功臣,我立刻让我儿给你个名分!」
周蝶摸着肚子,垂泪道:
「这孩子是侯府唯一的血脉,若他只是个妾生子,只怕这辈子也抬不起头。」
她要坐的是我的位置,是侯府主母。
「那就抬蝶儿为侯府正妻!」
江旭被两个家丁扶着,腰背佝偻着走到了人前,他瞪着我:
「沈望禾,我要休了你!让你做个下堂弃妇!」
我抽起手帕,佯装垂泪:
「夫君,妾身做错了什么?你为何如此狠心?」
「你还敢问?」江旭十分愤怒,ṱûₓ可他的声音却少了几分阳刚之气,听着像是尖声骂街:「宴会上是你揍了我一拳,我才倒在地上被那刺客砍了、砍了——」
他屈辱得浑身颤抖,我却无辜反问:
「夫君,你是不是伤心过头了?那等危急关头,我怎么会打你呢?」
「你还敢狡辩!我躲在你身后,你打了我一拳自己逃命去了!本来那刺客的刀是伤不到我的!!」
「原来夫君是为此不平啊。」
我勾唇冷笑一声,高声反问:「夫君的意思是,我就应该当你的挡箭牌,任刺客打杀?那我的命算什么?」
「昔日成婚时,你与我山盟海誓,在我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护我周全。」
我视线下移,盯着江旭空荡荡的裤裆处,戏谑一笑:
「怎么,这些话都跟你的子孙根一样被剁掉了吗?」

-10-
「你!沈望禾!你放肆!你爹都死了,你江家没人了!!」
江旭踉踉跄跄地逼近我:「我好歹是世袭的三品侯爵!你不安分,我捏死你就跟捏死蚂蚁一样!」
「没错!」王氏冲上前道:「你护不住丈夫在先,不能为我侯府开枝散叶在后!还敢顶撞婆母,夫君重伤你不在床前侍药出去厮混!这桩桩件件都够我侯府休了你!」
「不仅要休了你,你的嫁妆、你名下的金库全都得留在我侯府!算是弥补你的罪过!」
我娘家是江南首富,我是沈氏嫡出的独女。
我嫁入侯府时,带来十里红妆,大半填了侯府的外债。
两年前,我爹娘外出遭遇海匪,双双殒命。
沈家的金库就划到了我的名下。
前世,我去岭南养伤的第一年,尚还有精力握着金库钥匙。
到第二年,便气虚体弱,嗜睡恍惚,根本无法打理中馈。
江旭连哄带骗,把金库钥匙从我手上骗走。
借着这座金山般的财富,侯府那两年过得奢靡无度,连那出满月酒,包括那三岁小童脖子上的金项圈,用的都是金库里的钱。
这一世,他们依然在打金库的主意,更是狗急跳墙,连演都不演了。
江旭攥着我的衣领,厉声威胁:
「沈望禾,把金库钥匙交出来!我给你个体面下场!」
「否则,别怪为夫不念多年感情!」
我嗤笑,弯腰俯视江旭,笑眼弯弯,低声挑衅:
「我跟你一个真太监,有什么感情可念啊?」

-11-
江旭的脸骤然一变:「你这个毒妇,你果然是故意的!」
他怒吼着抡起拳头。
我由着他出手,在他的拳头砸过来前,我先惨叫一声,继而跌倒在地,大声哭喊:
「夫君!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沈望禾,你还敢装模作样!!」
江旭怒火冲冠,那气势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但他还未靠近我半分,一记凌厉的脚风杀来。
江旭惨叫一声,腾空摔出半里地,落地时呕出一口血。
王氏和周蝶立刻要朝我扑来,却被吓在原地。
一脚踹翻江旭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
「放肆,敢对荣安县主不敬?」
江家三人吓在原地。
谢昀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故意踉跄了一下,肩上的伤又渗出血来。
「江旭竟真敢打你?」
谢昀知道我是假晕,连我那句刻意的梦话都怀疑了。
其实这些年,江旭和王氏最多给我软刀子滚,毕竟侯府还靠我的金库养活,他并不敢真对我动手。
今日是他被逼急了,我又故意激他,才有了方才这一幕。
而这一切,只为给太子看。
「让殿下见笑了。」我虚弱地说,「这样的家丑,本该关上门。」
太子左手扶着我的胳膊,右手手掌撑着我的后背,大有要给我撑腰的架势。
我便知道,这出戏,把太子爷骗过去了。
王氏先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上前道:「参见太子殿下,恕臣妇眼拙,这哪里有县主啊?」
太子道:「沈望禾救驾有功,太后亲下口谕封她为县主。」
王氏不愿相信:「殿下怕是弄错了,沈望禾这几天贪生怕死在外面躲着呢,怎么可能封什么县主?」
「是啊,沈……贱内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去救太后娘娘?」
江旭话音刚落,宫里就来了人:「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望禾救护太后有功,特封正二品荣安县主,食邑千户!」
圣旨一到,江旭和王氏都呆在原地,他们官宦出身,自然知道这正二品县主的地位有多尊贵——生生压了三品侯爵一头!
周蝶却不知轻重,她只知道这个县主一封,她的侯府主母之位就没了!
她急声反驳:「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那天我分明看到沈望禾推开侯爷自己跑了!」
「我没有跑。」
我淡然若水地解释:「我是看到暗箭对准了太后,赶过去救驾的。」
我淡淡扫过江家众人:
「太后是一国之母,远比侯爷的性命金贵,不是吗?」

-12-
「是是是!!」
无人敢反驳,王氏更点头如捣蒜。
「可孤刚才分明听见,你大喊着皇帝太后的命都不及江旭金贵,还说太后只是死了,江旭可是被断子绝孙了。」
王氏慌乱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啊!臣妇连遭打击,口不择言!求天家莫怪,恕罪啊!」
太子冷声道:「诅咒太后,其罪当诛。」
王氏吓得腿抖,颤颤巍巍地膝行到我脚边:
「望禾,好儿媳,替婆母求求情吧!自你嫁进来,婆母待你不薄啊!」
不薄吗?
前世,我重伤回府,王氏怕我再不能生育,就私下张罗着给江旭纳妾。
我去岭南养病,王氏趁我不在京城,把我名下多少田产占为己有。
我回京后,她对我一口一个疯子。
不算这些明面上的恶意,自我入府,她给我滚的软刀子可不少。
那时,我以为江旭与我两情相悦,为了家宅和睦,尚且能容忍一二。
如今,豺狼露出了她的獠牙,还指望我手下留情?
「殿下,我婆母确实是心直口快,罪不至死。」
我看着婆母,笑着说:「婆母,我怎舍得看你死呢?」
王氏满脸狼狈的泪水:「儿媳,儿媳,我就知道你记着婆母的好……」
「但诅咒太后,蔑视天家威严,却是不可不罚的重罪,这样吧。」
我用纤长的手掐住王氏的下巴:
「把婆母这条多事的舌头割了,既能小惩大诫,更能避免婆母以后祸从口出。」
我笑眯眯地看着惊恐的王氏:
「婆母,儿媳待你可够好了吧?
「还不跪地磕头,谢本县主开恩?」

-13-
王氏被押在侯府后院割舌时,周蝶吓得晕了过去。
江旭脸上流泪,下身流血,趴在地上喊着老娘老娘。
舌头被割下来后,王氏捂着血淋淋的嘴在地上呜哇乱叫,再也不能喊出「我儿是你的天」「你就是个疯子」这些污言秽语了。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太后赏赐的权力。
当你舍身去救一个手握权力的男人时,得到的回报可能是被对方弃如敝履甚至吃绝户。
好一点的,便是被男人纳为妻妾,他们认为这是奖赏与报恩。
但当你舍身救了一个手握权力的女人时,她给你的回报总是慷慨又丰厚的。
我望向谢昀:「殿下没有吓到吧?」
他当然没有,他的手下做这种事做的还少吗?
「你在孤面前,可不是这副喊打喊杀的姿态。」
「是吗?」
我捂了捂肩上的伤:
「殿下以为我残忍,其实,我是在救江家所有人,冒犯太后可是死罪,割舌之刑虽残酷,却能保婆母的命。」
「我做这一切用心良苦,都是为了我的夫君,为了侯府好啊。」
我说着,眉目流转到花园里的下人身上。
丫鬟和家将对视一眼,纷纷朝我下跪:
「我等唯主母是从!唯荣安县主是从!」
我安然受之。
侯府这些年,全靠我的嫁妆维持祖上的体面。
本就该以我为尊。
我上前将丫鬟引珠扶起。
引珠是我的陪嫁。
上一世她随我去岭南,路途中遭遇山匪,引珠和我的其他心腹随从尽数殒命。
这才导致我养病的三年,身旁无一人可用,被江旭趁虚而入。
事后那群山匪消失无踪,官府无从追究,直到三年后我回侯府,看到其中一个脸带刀疤的劫匪正道貌岸然地做着侯府的新任管事。
引珠看着我渗血的伤口,含泪自责:「姑娘,是奴婢保护不当,奴婢该死!」
宫宴上太乱,引珠被人冲散,这几日她担心自责,熬得眼睛通红。
「傻引珠,傻丫头。」
我抚摸着引珠的脸颊,半大的丫头,单薄的身躯,前世挡在我身前被山匪一刀捅穿了喉咙。该有多疼啊。

-14-
「处理好伤口,别忘了进宫谢恩。」
谢昀一边提醒,一边让两个太医上前帮忙。
这道箭伤虽没有伤及要害,却也深可见骨,不能轻视。
引珠扶我去了暖阁,东宫的侍女也细心周到,但总没有自小跟到大的引珠贴心。
我换过药,重整衣冠,进永宁宫叩谢太后隆恩。
太后竟起身,亲自来扶我:「好孩子,伤好之前,见本宫都不必拘泥礼节。」
不过一个下午,济宁侯府的事就传进了宫里。
太后关怀我的伤势,心疼我的境遇,并未苛责我残忍,只说我做得好。
「本宫封你为县主,赐你权力,便是要你有能力自保,你今日这番决策做得极好,有本宫当年的风范。」
「若想休夫,本宫也可替你做主,那济宁侯算是废了,不该耽误你的前程。」
我犹豫道:「太后,臣女嫁入侯府三年,早已盘根错节,纠缠不清。」
太子插嘴:「怎么,你还舍不得江旭?」
太后剜了谢昀一眼:「我们女儿家的事,你们男人少掺和!」
谢昀悻悻闭嘴。
太后对上我,又是满眼笑意:「本宫明白,此刻休夫,怕遭人非议。」
「况且内宅的债,总要在内宅才能算清楚。」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
「济宁侯是从三品,本宫封你做正二品荣安县主,正好压他一头。」
「还是那句话,本宫赐你权力,你就大胆地用!」

-15-
张太后二十岁坐稳后位,三十岁助子夺位。
此后垂帘摄政三年,直到朝堂稳定,才将朝政完全归还给如今的皇帝。
她生得一副玲珑心,体谅我的处境,明白我的未尽之言。
我若此刻休夫,难免被人说行事不厚道,一朝富贵,忘恩负义。
何况如果我真将江旭休了,哪还有名义玩死他一家子呢?
太后娘娘说得极对——内宅的债,就该用内宅的手段来还。
我被太后留下吃了晚膳才走,出宫前,我大着胆子,朝太后要了她身边的一位宫女。
那宫女名叫桃新,是太后的近身侍女,生得水灵可爱,眼睛亮亮的。
我没向太后要其他金银赏赐,只要了这个丫鬟。
说是身边可以多个得力的丫头,好为我打理府邸事宜。
我受伤后精力必然不如从前,太后心疼之余,自然应允。
桃新随我一起出了宫。
到了宫门口,我将桃新的身契还给她:
「宫女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如今你可以提早四年恢复自由。」
桃新惊讶又疑惑:「县主不要奴才吗?这是?」
身契下,是一方钱庄的银票。
「去扬州钱庄,那是我沈家的钱行,这一张银票可兑百两黄金。我听说你刺绣极好,是扬州人士?」
「用这笔钱去江南开个布庄吧,以后不用做奴才了。」
桃新惊喜之余,十分不解:「奴婢……我与县主并无交集,县主为何这般待我好?」
我淡然一笑:「我喜欢你的眼睛,希望你眼里这簇亮光,永远不会灭。」
「马车给你备好了,江南路远,以防万一,我派了镖局护送你,你可安心。」
恢复自由,还得了一笔黄金,桃新自然千恩万谢,甚至想跪谢我,我扶着她不让她跪,目送她上了马车。
引珠大松一口气:「差点以为姑娘你移情别恋,不喜欢珠儿了。」
我刮了刮引珠的鼻梁:「傻珠儿,我问你,如果当日遇刺时,你在我身旁……」
引珠斩钉截铁:「我必然要为姑娘挡下那一刀!」
「桃新跟你是一样的。」
前世,也有人替太后挡了一刀,那个人就是桃新。
后来桃新也被封了县主,甚至嫁给了太子做太子妃。
再后来……
无论如何,重生回来的我,抢了桃新这一世的机遇。
「这是桃新应得的,也是我欠她、补偿给她的。」

-16-
县主有自己的府邸。
但我还是回了侯府。
江旭认清了局势,在我进府时,笑脸迎上来,仿佛前些天嚷嚷着要休妻,要碾死我的是另一个人。
「娘子,以前都是为夫不好,以后ŧű̂ₚ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娘她为老不尊,我已经把她打发到后院,你眼不见心不烦,别影响我们的夫妻感情。」
「你喊谁娘子呢?」我好整以暇地问他,「你不是嚷嚷着要抬周蝶为正妻吗?」
这时周蝶也走到我眼底下。
她原先穿衣不算张扬,但料子都是上等绫罗绸缎。
如今身上一副奴才打扮,全是粗布衣服,连点缀的头饰、耳环都没了。
她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上前朝我行了一礼:「参见县主,还请县主大人不计、我小人之过!」
这话说得何其不甘,牙都要咬碎了吧。
江旭上赶着表忠心:「都是她勾引我才犯了错,别说娶她了,连妾她都别妄想!周蝶就是个丫鬟,一日为奴终身都是我侯府的奴才!」
周蝶低着头,肩膀细微抖动,想必是被江旭这些狠话伤了心。
我看着江旭一脸谄媚,戳破他的谎言:
「侯爷好薄情啊,私下里跟你的蝶儿苟合、背着我偷欢的时候,一口一个表妹表妹的叫得可欢了吧?」
江旭脸上表情一僵,又扯着嘴角,低头卑微地解释:
「娘子何时查得这么仔细,周蝶虽然是我表妹,但周家之前犯了大罪,周蝶早沦为贱籍,买回来就是当奴才的,我虽然与她有肌肤之亲,但心里始终只有娘子一个人啊!」
周蝶忍无可忍地抬起头:「侯爷,我腹中可有你唯一的骨肉,你怎能、怎能如此轻贱我?!」
江旭压抑着不忍,上前抽了周蝶一巴掌:
「闭嘴,你还敢攀扯本侯!本侯只是醉酒误事,你别妄想母凭子贵!」
「这侯府的女主人,只有荣安县主一人!」
周蝶被扇倒在地,哭得更加撕心裂肺,甚至开始捶打自己的肚子:「这孩子不要也罢!我就让你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引珠得我示意,上前抓住了周蝶的手。
「妹妹这是何苦啊?」我笑着扶起她:「你既怀有身孕,自然可以入侯府的门,我这个主母点头同意了。」
「什、什么?」
周蝶惊喜地一愣,泪珠都顿在了眼角。
我又问管事的:「婆母的伤可还好?」
「回县主,老夫人她口不能言,割舌时似是伤了要害,如今不能自理,大夫说不宜见人。」
我满脸慈悲:「婆母真是可怜,一把年纪还要遭这等罪。」
江旭忍不住说:「当初分明是你要割她的舌头!」
「是又如何?不割舌头就是死罪,比起丢了性命,只丢了一个舌头已经算轻的了。」
我笑着看着江旭:「你说是不是啊,夫君。」
江旭似乎被我看得浑身发毛,不敢反驳,生怕他身上再少点什么东西。
周蝶却沉浸在即将嫁入侯府的喜悦中。
我搭上她的手:
「既然进府为妾,也算半个儿媳,婆母重伤在床,蝶儿妹妹,你去病床前尽孝吧。」
「什么?!凭什么是我?」
周蝶大惊,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找补:「我是说,我这腹中还有身孕,自己都顾不过来,如何能照顾得好老……婆母呢?」
「你连这点孝道都不愿意尽,也想做侯府的妾室?」
周蝶被我架在高处,进退维谷。
最终为了这侯府的荣华富贵,她咬牙切齿,点头答应:
「我……亲自照顾便是!」

-17-
三日后,周蝶从角门嫁入侯府,给江旭做了妾。
她进府时,没有喜宴,更没有宾客,围观她进府的只有侯府的女使和家将。
周蝶高挺着孕肚,似乎在警告所有人——她将母凭子贵。
她的确有傲的资本,毕竟她腹中这一胎,是济宁侯府唯一的血脉。
只要孩子平安降生,无论男女,周姨娘的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洞房时,江旭哄着她,让她耐着性子忍一忍。
周蝶难得懂事:
「沈望禾现在是厉害,可再厉害,只要她是你的妻子,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这一刻我败给她,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便是她看我儿子的眼色做人!那时我照样能当侯府主母!」
洞房里的动静被丫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但笑不语。
第二日,周蝶便去后院给王氏敬茶。
一推开门,恶臭扑鼻。
王氏在一堆屎尿中张着嘴呜哇乱叫。
周蝶护着肚子,嫌弃地要退出去,身后却被人推了一把。
引珠一掌把周蝶推进了屋内:「周姨娘,既做了人家的儿媳,就该尽尽孝道,好好为婆母侍疾。」
门从外面关上,周蝶拍打门窗:「我还怀着孕!你们敢如此怠慢我!开门!别把我跟这个老太婆关在一起!开门啊!」
应她的只有江旭:「蝶儿,你好好照顾我娘,这是你应尽的责任,你忍一忍!」
周蝶果真忍了下来。
没有其他人帮手,只有周蝶一人尽孝。
她每日都给王氏熬药擦身,甚至把屎把尿,嘴里难免嫌弃:
「我这双手金贵无比,碰你这些脏东西!」
「你怎么不去折磨沈望禾,偏偏来折磨我!」
「臭死了!你怎么不死了算了,连累我!」
「瞪我干什么?」
周蝶拍了拍王氏的脸:「老夫人,从前我进府时,你就对我挑三拣四,我若不是自己爬了侯爷的床,现在早就被你卖去青楼了。」
「现在你落到我手里,就算我打你骂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嗯?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一字一顿地挑衅,甚至抬手扇打着王氏的脸。
王氏气得眼歪嘴斜,忽然一个暴起。
周蝶反应迅速,一手护着肚子,另一只手用力推开!
后院传出砰的一声闷响!
……
「县主,周姨娘在外面求见。」
我推开书房的门时,周蝶脸色微白,朝我老实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县主,老夫人的病已被我照看得极好,她今早跟我比划,说想见见你,跟你道个歉。」
「请县主移步后院,看看你的婆母。」

-18-
见我不动,周蝶说:「是县主说的,要为婆母尽孝,难道县主不该给个表率吗?」
引珠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去后院。
「我也是时候去看望婆母了。」
我让丫鬟们都在书房等着,独自跟周蝶往后院走。
后院是没有其他下人当差的。
走到桥上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江旭的脚步声。
这时,周蝶忽然抓着我的手,一脸惊恐地大喊:
「县主!你为何杀害婆母!!」
一阵风猛地刮来,吹开了虚掩的房门。
只见王氏僵坐在地上,身后一滩血迹,双眼圆睁,嘴巴大张,已死多时了!
「我亲眼看到你失手推倒了婆母!你以为你是县主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吗!!」
周蝶死缠着我的手,一叠声地扣罪名。
她甚至故意往桥边退,桥下是个浅水荷花池。
她一边喊冤,一边恶毒地瞪着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今日必会毁在我手上!
这时江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蝶看准了位置,作势要假摔。
这样,一连串的谎言就通了——她撞见我失手害死婆母,又在桥上被我险些灭口,赶来的江旭将目睹这一切,最后一条人命官司,足够把我告上大理寺,把我这个县主拉下来。
周蝶看似豁出一切,却极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肚子——这个血脉可是她唯一的筹码,她自然小心。
已过头三月,掉入这么浅的荷花池不会有事,何况江旭会马上把她救起来。
「县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是侯爷唯一的血脉了!!」
她一边哭求,一边看到江旭已经赶来。
她嘴角一撇,瞄准时机,正要假摔下去,忽然脖子一紧!
我顺着她的纠缠,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周蝶整个身体都拎了起来!
我会拳脚功夫,手劲可不小。
周蝶的脸瞬间就因窒息涨红了。
她震惊地看着我,我凉声道:「想栽赃我谋害人命啊?」
「何须栽赃呢?
「我光明正大要你的命!」
我手上猛地用力一甩,周蝶整个人都被扔下荷花池,溅起一大片水花!
在江旭的惊恐大叫中,周蝶扭曲着身体浮出水面,身下开始洇出一滩血。

-19-
周蝶抓着肚子,绝望地哭喊:「啊啊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冷眼看着荷花池里洇出的血。
周蝶腹中这一胎,的确是男孩。
前世还长得颇为壮实,可惜没有教养,戴着我嫁妆里的金项圈,当着众人的面喊我乞丐婆,扬言要饿死我。
让我讨厌的孩子,这一世,我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目睹一切的江旭跌倒在地,哭嚎的声音比周蝶还大——济宁侯死了娘又绝了后,是得大哭一场!
江旭冲上来要杀了我,我一脚踹中他的裤裆处,他面朝下摔在地上,痛得蜷缩在地。
「周蝶想在你面前栽赃我杀人,我就真杀一个给你看看!」
「你唯一的血脉没了。」
我掐着江旭的下巴,笑着挑衅:「侯爷,我绝了你的后,你又能奈我何?」
我甩开他的脸,扬长而去。
身后,是江旭野兽般的怒吼:「沈望禾!我要你不得好死!!!」
三日后,江旭敲响登闻鼓。
周蝶拿着一张状纸,跪在府衙前大喊:
「荣安县主仗势欺人,杀害婆母,更害死我腹中无辜孩儿!她害得济宁侯家宅不宁,断子绝孙!」
大理寺卿被惊动,正要升堂,江旭却扔下鼓槌:
「我要面圣告御状!荣安县主救驾之功有假!
「她想谋反!我要告到太后、告到圣上面前!」

-20-
此事牵连甚大,江旭和周蝶果然被允许进宫告状。
静德殿内,一扇高大的屏风挡在江旭和周蝶眼前。
屏风里传来太后的声音:
「济宁侯,你说县主救驾之功造假?有什么证据?」
「回禀太后,沈望禾那日的确替太后挡了一刀,当日那一刀挡得可真准啊!我与她夫妻多年,知道她会些拳脚功夫,但绝不算高手!」
「沈望禾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刺客的目标是太后,她怎么可能反应得那么迅速?」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望禾早就知道宫宴上的行刺!刺客行刺是阳谋,她靠着挡刀得到太后信任名利双收,伺机再对太后乃至皇上不利,这才是幕后之人的阴谋!」
屏风里的太后问:
「如何断定你不是在信口雌黄?」
江旭从周蝶手里接过一份信件:
「微臣在沈望禾的卧房里,发现了她与人密谋刺杀的书信!而这场刺杀的主谋,就是、就是——」
江旭顿了顿,闭眼揭发:「就是宁王谢成!」
太监上前取走信件,送到太后手中。
信中果然是宁王的笔迹,看似是普通的书信,藏头连在一起却是——六日御园,你当见机行事。
「这藏头诗说的分明就是宫宴行刺太后一事!沈望禾不仅与宁王密谋杀害太后,还与宁王互通书信,必有私情!」
「没错!!」周蝶也作证道:「我亲眼看见沈望禾与宁王私下密会,举止亲密!他二人不仅偷情,还敢谋反!!」
「此等恶女,必要杀之以绝后患!」
江旭想将我一击必杀,忽然屏风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陛下,太后,如臣女所说,宁王造反的证据,这便送上门来了。」
屏风被撤开,江旭看到,屏风里端坐主位的是皇帝和太后,皇帝旁边站着太子谢昀,而太后旁边,站在他口中的恶女——沈望禾。
沈望禾手中,正拿着一个信封:「夫君找到这封信时,怎么不好奇它的信封在哪啊?」
信封上,同样是宁王的字迹,写的是「济宁侯亲启」五个大字。
「这封信,明明是宁王写给你的,为何栽赃给我?」
江旭脸色骤然煞白:「信封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一笑:「整个侯府都是我的心腹,拿个信封有什么难?」

-21-
宫宴那场刺杀,江旭一直知情。
济宁侯府得不到东宫赏识,只能投靠宁王府,好在朝堂有个倚仗。
宁王表面爱好诗书,江旭投其所好,两人常用书信舞文弄墨。
其实这书信里字字句句都另有乾坤。
前世刺客故意杀向江旭,为的是把戏做真,行刺失败后,江旭也能混个救驾之功,济宁侯府崛起,宁王府也跟着受益。
我冲到江旭面前,刺客见是我,故意偏了剑锋,捅向我的心口——因为宁王知道,江旭喜欢的是周蝶这个小青梅,他乐意成人之美,趁乱杀了江旭的发妻。
这一世,刺客杀向江旭的刀同样是虚晃一枪,但我肘击完江旭后,又故意绊了刺客一脚,那刺客身形失衡,只来得及调整手中的剑锋方向,这才没伤到江旭胸口的要害,只是不慎砍了他双腿中间的子孙根。
一个有头有脸的侯爵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阉割,江旭彻底失去理智,他怀疑是宁王故意要害他。那刺客已被御林军当场处死,宁王百口莫辩。
他也不屑辩解——残了身体的济宁侯,早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我知道江旭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对宁王的怒气。
如何利用这股怒气本是个难题。
好在有周蝶这个蠢人在。
我故意让她进府,侍候王氏。
周蝶曾经也是千金小姐,沦为丫鬟也自命不凡,我笃定三天内,周蝶就会跟不能自理的王氏起冲突。
那日周蝶反常地来求见我,我便猜到后院一定出了大事。
我故意中计,随她进了后院。
她把一切都计划好了——赶来的江旭将会看到我害死婆母,又企图弄死周蝶腹中的孩子。
周蝶那点小聪明,全用在了内宅手段上。
她想借此激怒江旭,借江旭的手反抗我,却不知我要的就是江旭的愤怒。
我在江旭面前,默认王氏是我失手害死,又当着他的面,把他最心爱的小青梅扔下荷花池,还顺手断了江旭唯一的血脉。
江旭认定我杀了他的老娘还让他断子绝孙,果然彻底发狂。
他找到宁王与他互通的书信,敲登闻鼓,要一石二鸟,把宁王出卖,更要我不得好死。
可他没想到,在他进宫告状前,我就告诉太子:「太子审问那群死士刺客是没有用的,我有办法让宫宴的幕后主谋浮出水面。」
我告诉了太后真相,此事牵扯宁王这个皇室子弟,不可玩笑。
于是我说:「指认宁王的罪证,会被江旭亲手呈上来。」
于是我得以以「告密者」的身份,站在屏风内,参与这场皇室审讯。
江旭冒死拿出那封信要让宁王与我同归于尽。
却不知道,他与宁王都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执刀者看似是皇权上位者。
其实这把刀,始终握在我的手里!

-22-
江旭自投罗网。
宁王也被皇帝下令捉拿,宁王府得知东窗事发,竟负隅顽抗,直接造反。
东宫快速镇压了宁王府的兵。
谢昀杀伐果断得像是早就预料到宁王会狗急跳墙一般。
听说宁王在天牢里,日日咒骂张太后,说张太后赐死了他的生母,他只是为母亲报仇,他有什么错?!
太后竟亲到监狱,告诉宁王:「当年皇帝染了瘟疫在行宫养病,德妃与我的幼子私通才有了你这个奸生子。」
「德妃不守贞节,本宫赐她全尸,我那幼子与后妃通奸,本宫一样赐他毒酒。」
「奸夫淫妇皆死,本宫念在你是我的血脉的份上,始终保守秘密,护你周全体面。」
「没想到,你居然恨上了本宫。」
宁王获知真相大惊,颤抖着声音喊:「皇祖母,儿臣知错了。」
「你对本宫起了杀心,本宫断不能留你在世,你也不是真心知错,你只是怕死。」
太后赐了宁王一杯毒酒,站在监牢外,冷静地看着宁王这个「亲孙」被灌下毒酒。
正如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冷静地,亲手把毒酒递给了她最疼爱的幼子——临安王。
十七岁的临安王痛苦地在太后怀里毒发,抓着太后的衣领质问:
「母后,为、为何?」
「孩儿只是一时任性,对皇嫂一时好奇……你既杀了她,为何还要儿臣的命?」
太后紧紧抱着临安王,双眼含泪,声调却冰冷:
「通奸者,皆可杀,男女同罪!」

-23-
江序与宁王密谋造反,被打入天牢,等待秋后问斩。
周蝶是从犯,被处以三千里流放。
在对两人动刑之前,我让大理寺把他二人关在一起。
江旭早就心态扭曲,又是将死之人,一身怨气全对着周蝶宣泄。
「是你勾引了我,否则我现在跟沈望禾还好好的!她封县主我也能跟着受益,这一切都被你这个贱人毁了!」
周蝶被他掐住脖子,像一条上岸缺水的鱼儿胡乱挣扎,借着牢里昏暗的光线做掩护,周蝶忽然拔下藏在发间的一枚簪子,一簪子捅穿了江旭的太阳穴!
江旭瞪大了眼睛,眼球旁迅速充血,他松开了手。
周蝶从墙上滑落,未喘息片刻,又拿起发簪捅穿江旭的心口!
「明明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当年周家获罪,你济宁侯府本可以出手相帮,可你冷眼旁观!非要等我全家男丁斩首!女眷流放!我沦为奴籍后才现身来扮深情!
「江旭,你这个空有世袭爵位的废物!周家落魄前,我未必看得上你!
「是你恨不得我早日掉进泥沼,好来做救世主,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甘愿做你上不了台面的床笫玩物!」
「你那个老娘也一样,从我进府她就看不起我!
「看不起我,那就去死好了!!」
周蝶掐着江旭的下巴:「不妨告诉你,你老娘是我杀的!」
「墙上有枚钉子,她暴起时,我故意把她往那枚钉子上推!」
「她果然撞破了后脑,死不瞑目!哈哈哈哈哈!」
「我本以为你娘死了,能激出你点血性去斗倒沈望禾!可你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废物,蠢钝至极!」
江旭面目狰狞又痛苦,他想暴起反击,却被周蝶一簪子钉在地上。
后来狱卒听到动静赶来,发现江旭早已被捅成了血窟窿。
周蝶浑身染血,蹲在江旭的尸体旁,手上握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长簪。
他二人入狱前,我特意叮嘱狱卒仔细搜江旭的身,不准他私藏任何东西。
又叮嘱搜身的婆子,对周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留几分体面。
比如,她发间束发的簪子,可以给她留着。

-24-
那一日,人人都传周蝶发了疯。
她在被流放的途中,还背负着疯子的骂名。
只有我知道,她没有疯。
前世,是她第一个出主意,说我是因为疯病才去岭南养病。
这个谣言一传传了三年。
等我回到京城,人人都认定我被刺客吓破了胆,得了疯病。
就算我真的回到侯府,也再不可能成为主母。
这一世,我只是以牙还牙。
我要周蝶清醒地受流言中伤,受流放之苦。
我是个慈悲之人,所以我留她一条性命。
但我又是个记仇的,所以我要她生不如死。

-25-
我阻止了宁王的谋反,立下大功。
等待封赏时,谢昀来找我。
「你既已休夫恢复自由身,有没有想过来孤身边?太子妃之位还空着,有没有兴趣?」
果然和桃新上一世的轨迹一样,救驾大功后便是受封太子妃。
太子殿下纡尊降贵地向我示好:「孤不介意你曾与他人婚配。」
「殿下主动提及此事,说明心里是在意的。」
我淡然道:「殿下如今看得上我,只是因为我屡立救驾大功,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皇上敬重太后,必然也会重视我。」
「殿下觉得娶我做了太子妃,于你的宏图大业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你可以忽视掉这个女人贞节上的瑕疵。」
「嫁给殿下的第一年,或许能恩爱无双,但第二年,第五年,第十年呢?
「殿下因利娶我,势必也会因利弃我。」
「等我身上的利用价值被时间冲淡,殿下待我的好又能剩下几分?」
谢昀看我的眼神更加炽烈:「你越是清醒通透,孤越是非你不可。宏图大业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理智的谋士。」
「若孤非要强娶你,你又该如何?」
「我不能如何。」
我凑到太子耳边:「德妃被太后赐死这件Ṱūₚ事,是殿下告诉宁王的吧?」
谢昀脸上的调情之意瞬间化为冰冷的戒备。
「殿下忌惮宁王府的势力,知道宁王是性情中人,便刻意将这件丑事挑破到宁王面前,让宁王恨太后,你再坐收渔翁之利,借太后或皇帝的手铲除宁王。
「杀人不见血,片叶不沾身。干得真漂亮。」
我也只是猜的,但看谢昀这副表情,九成九是被我猜中了。
「我会替殿下保守这个秘密,只要殿下你放我走。」
张太后可是个狠角色,谢昀可不敢明着跟太后为敌,甚至还有讨好太后之意。
他果然被我的威胁震慑住。
我曾惧怕谢昀的目光,因为那时我有求于他,不得不谨小慎微。
但这次,我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对峙。
因为我窥破了他的野心与阴毒,知己知彼,反而使我生出对抗的勇气。
终于,谢昀松开了手:「你走吧,孤不喜欢掌控不住的东西。」
瞧,深情的太子殿下,潜意识里依旧觉得,我只是个「物件儿」。

-26-
在太后娘娘的偏爱下,皇帝下旨封我为荣安公主。
我自请回江南故乡,守爹娘留下的基业。
太后便将扬州赐为我的封地。
她对我总是慷慨,只因我身上有她昔年的影子。
我回到扬州老家,设立公主府。
将沈氏的瓷器与布匹生意重新振兴,借水路销往邻国,三年后,我手握大半启国商脉。
这日我在院中饮茶,引珠说有故友求见。
来见我的是桃新,她一脸富态,满面红光,身边还带着一个俊秀的男人,男人手中抱着一对刚满月的双生胎。
桃新见了我便下跪:
「我是来叩谢公主大恩。」
我连忙扶起桃新,桃新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一年前,我生这对龙凤胎时难产,去鬼门关走了一遭ťū́³,做了个梦。
「那梦极度真实,有高人指点我,说那是我的前世。
「我的前世,舍身替太后娘娘挡了一箭,太后封我为荣安县主,之后,太子更娶我为太子妃。」
「可荣光加身不过一年,太后便因重伤离世。
「太子也开始对我厌烦。第二年,太子看中了丞相之女,我撞见他在花园里问丞相千金,愿不愿意去他身边。
「当日太子求娶我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后来我突然就病了,太子将我送去岭南养病。
「去岭南的第一年,我因思念太子而日日垂泪,第二年眼睛便哭瞎了。」
「第二年年末的冬天,我病死在岭南别院,为我一哭的陌生人,只有当时也在岭南养病的济宁侯夫人。」
我说过, 桃新的眼睛很好看, 亮亮的,像含着一簇炙热的火光。
可这双眼睛,前世却为太子生生哭瞎了。
那年冬天,我亲眼看到太子妃病逝于岭南。
与我相熟的大夫偷偷告诉我,太子妃日日吃宫里送来的御医药方,药材也是宫里赏赐。
看似太子有情有义,可药方里全是相克的药材, 久食必然短命。
太子妃的死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所以在第三年,我才决定拖着病体北上回侯府。
我心中早有猜疑, 但总想着侯爷不会如皇室子弟那般薄情。
是我天真了。
比起太子,江旭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的薄情汉用在发妻身上的手段总是如出一辙,像是与生俱来的默契。

-27-
桃新上一世救了太后,受封县主。
嫁进东宫, 从宫女飞升太子妃。
那一年, 她的人生花团锦簇, 充满命运对她勇气的嘉赏。
再后来, 她忽然病倒,被太子送去岭南养病。
第二年年末, 那个飞上枝头的太子妃病逝于岭南。
太子大哭一场, 一个月后,娶丞相府千金入东宫, 与民同乐三天三夜。
桃新因为生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想起了前世的这一切。
她冥冥之中察觉到什么, 赶来感激我。
她救太后是出于勇敢与忠诚,一旦立下大功,谢昀为了讨好太后,一定会娶桃新做太子妃。
人人都会夸这是英雄配美人。
桃新一个小小宫女,如何能躲过太子的步步谋算?
她必然会深陷其中,如前世一样爱上太子。
太子也会爱她,但这份爱是有期限的。
前世太后薨逝之后,桃新的价值就被榨干了。
太子把她发配岭南, 物色下一个有价值的女人——比如丞相千金。
桃新握着我的手:
「若没有公主,这一世我无非是一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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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新牵过她身边的男人:「我出宫后,用公主给的那百两黄金开了新桃布庄,生意很好,这是我夫君, 也是做生意的,这是我的两个孩子,是龙凤胎。」
男人抱着两个孩子, 郑重地朝我下跪,行了一记重礼。
我扶起他们夫妻二人,见那对龙凤胎生得白胖可爱,取来那两个紫金项圈相赠,当做满月礼。
我笑着折下院中一朵桃花, 别在桃新耳边。
「春日已到,桃花新开。」
「桃新,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 这一世的安稳与富足,是你本就应得的。」
我抢走了桃新这一世的救驾之功。
我抢走了桃新这一世的人生机遇。
我走上了和她一样的山崖险路。
她手上拿着鲜花,天真无知。
我手中却提着斧头。
我来劈开那座山。
(全文完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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