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安闹到我跟前时,我还在哄宝宝睡觉。
她挺着大肚子,要我和蒋榭离婚。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蒋榭出轨的事。
我没闹腾。
我让她进屋,把宝宝放进婴儿篮,又给她倒了杯水,然后给蒋榭打了个电话:「你回来,我们谈谈离婚。」
蒋榭语气很不耐烦:「元静,说了多少遍了,我不离婚。」
「你的孩子找上门来了,是要我把他赶出去吗?」
-1-
蒋榭回来得很快。
他出去给我买蟹黄包了。
四十分钟的路程,二十分钟就赶到了。
他空手进屋,看看温安,又看看我。
我们坐在沙发上,我神色平静,她哭哭啼啼。
我保证我没动手。
蒋榭一路带风冲进来,气喘吁吁,蹙眉对温安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说把孩子打掉了?」
她抽动着,抹了抹眼泪:「已经六个月了,打不了。」
「我早说让你打了,你怎么不听我的?」
蒋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温安哭着道:「你是他爸爸,你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未婚先孕,我爸都把我赶出来了。」
「你得给我个名分,不然我孩子上学怎么办?」
两方沉默。
他们都没说话。
温安抽抽搭搭的,我贴心地给她递了包纸巾。
看着蒋榭这个垂头丧脑的样子,我眼里酸酸涩涩,却忽然笑了。
曾经深爱的男人变得自私自利,不负责任。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平语气说道:「蒋榭,我们离婚吧。」
我看向温安。
她微微弯着腰,脸上还是丰富的胶原蛋白,皮肤白白嫩嫩的,眼角一丝皱纹也没有。
在蒋榭回来之前,我们已经聊过了。
她才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没读过什么书。
家庭重男轻女,一个姐姐养着父母和弟弟,温安成为了全家人吸血的营养液。
她在酒吧里推销酒,被客人猥亵轻薄,早已成了习惯。
那天有个客人拉着她硬要亲她,一只手在她的屁股上捏来捏去,油腻的脸几乎要撞进她的胸里。
温安拼命挣扎,可那男的不仅不放手,反而变本加厉威胁她:「你要是不干,这些酒我就不买了。」
她是靠提成活着的。
这些酒好贵好贵,贵到一次提成的钱可以供她弟弟上一年私立学校的学费。
她听了他的话,忽然就不动了,只是无助流泪。
蒋榭是在这时候来的。
他抓住那个油腻男的手,给了他一拳。
并且买下了那些酒。
他让温安找个正经工作,可温安看上了蒋榭。
温安说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慢慢叙述着,眼里的爱意几乎溢出。
温安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她死缠烂打磨了蒋榭很久,终于爬上了他的床,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说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所以她求我,把蒋榭让给她。
可怜,又可恨。
-2-
蒋榭和我对视了很久,看到我眼眶发酸。
我也看清楚了他眼里的泪。
几十年的感情,到底还是舍不得。
蒋榭想了想,对温安说:「这件事是我的问题,孩子的抚养费我会给,我不能离婚。」
「为什么啊?蒋榭,你有什么不能离的?她比我年轻吗?有我好看吗?」
她瞪着眼睛,字字逼问他,却像钝刀一样一片片割着我的心。
「同样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不配有爸爸吗?」
「你要让我的孩子没学上?像我一样被吸血吗?」
「你的孩子还是试管,有我的孩子健康吗?」
「当时在床上,不是你说想要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现在又反悔了?」
「啪——」
蒋榭的手来的很快,温安脸上瞬间红了一片。
他气极,胸膛剧烈起伏:「你在说什么屁话!」
温安捂着脸看向他,哭得更大声。
四肢百骸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一点点汇聚在心脏。
蒋榭居然连试管都告诉她了。
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很不容易。
我三十五岁了,算是高龄产妇。
我做了两次试管才成功。
身体疼痛,心理折磨。
受的苦且不说,我希望我的宝宝是怀着期待来这世界上的,而不是他的爸爸随口就说不喜欢试管,并且讲给别人听。
心脏泛着尖锐的疼。
蒋榭想过来扶我,却被温安死死抱住。
他又不好推开孕妇,只能坐在温安旁边。
我努力深呼吸几口,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你搬出去吧,我会找律师拟定离婚协议,到时候直接民政局见。」
我眼眶泛着泪,扫了一眼温安的肚子,哽咽道:「财产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既然你不喜欢这个孩子,那孩子归我,以后抚养费,你给就好。」
「出去吧,我不想你们待在我的家。」
我摆出一个送客的手势,偏过头,不想再多说。
蒋榭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几乎是被温安推着出门的。
「谢谢你啊姐,你真是个好人。」
温安临走前还笑着感谢我,笑得那么谄媚,那么真心实意。
我死死咬住唇,等关门声响起,眼泪才敢掉下来。
-3-
我恨温安。
她破坏了我的生活。
我恨蒋榭。
他亲手打碎了我的生活。
我连月子都还没出,就给我闹出这种事。
邻居口多嘴杂,我也会成为他们口中的笑话,我的孩子以后也是。
我真的恨蒋榭。
逼我这么不体面的离婚,给了我一段如此失败的婚姻。
-4-
我联系的育儿嫂今天还没到,已经三天了。
我催促中介赶紧找人,中介回复我:「不好意思,元女士,现在育儿嫂也很稀缺,目前没有符合你要求的。」
「加钱吧。」
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5-
加了两万块,很快就有人了。
她姓周,是个四川人。
周姐住在了家里,每天要安抚我的情绪,要给宝宝冲奶粉,晚上还要哄宝宝睡觉。
我也体会她辛苦,可我确实帮不上忙。
蒋榭回来过,他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不方便,他照顾我,我把他赶了出去。
他也给我打过电话。
我都没接。
他给我发消息,我很快拉黑了。
离婚协议书拟定好那天,我把蒋榭从黑名单放了出来。
他带着律师来,我们很快签字,在财产上几乎没有什么异议。
我和他不是不讲理的人,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不会少给我,基础的人品还是有的,只是有些劣根在岁月的侵蚀下可能疯狂长了出来。
我看着蒋榭的模样,才短短一个星期,发现他居然已经生了很多白头发。
蒋榭眼底青紫,胡渣冒了很多。
我以前最讨厌他尖尖的胡茬,刺在脸上痒痒的,很难受。
所以蒋榭很勤快,经常刮胡子,弄头发。
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
「公司的股份分红等悦悦成年后会给她留一部分,你不用担心她的以后。」
蒋榭垂眸,低着头:「小静,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其实人都是这样的。」
我眨了眨眼,哽咽道:「很贪,太贪了。」
「没钱的时候想有钱,没爱的时候想有爱。」
「平淡的时候想追求刺激,刺激的时候想回归平淡。」
蒋榭呜咽着:「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毁了这个家,以后你和悦悦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我微微仰头,抹了下眼泪:「不用了,以后我会带着她生活,我就跟她说,她的爸爸死了。」
蒋榭走了。
他的背影再也不是那么坚挺,有了几分饱经风霜的暮年感。
短短一个星期,一个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
幸好我还有宝宝。
她是个女孩。
我给她取名叫元悦。
元悦,一是希望宝宝能开心。
二是谐音「元月」,一年之初,万象更新,新的开始。
我希望她无论如何,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重新开始。
三是谐音「圆月」,团圆,圆满,希望她的人生可以圆圆满满,没有缺憾。
我没有的东西,我渴望得到的,我的宝宝一定要有。
-6-
蒋榭没再来打扰过我,但是公公婆婆听说了这件事,坐飞机来到异地城市找我。
婆婆是个善良的人。
我去开门,她站在门口一见到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哗哗往下流。
她牵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瘦了,瘦了,小静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一个星期,我居然瘦了十斤。
明明保姆做饭也好吃,明明我吃的也不少。
之前怎么减肥都没减下来,现在倒是轻而易举。
「都是蒋榭的错,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提。」
「现在我身体不好,也帮不ťű₎了你带孩子。」
婆婆说着,提到我的父母,又哭起来。
「如果你妈妈还在,根本不会让你受这种苦。当年她走的时候,我还答应她要照顾好你,现在却成了这样。」
「等我下去,你妈妈肯定要怨我,怪我没照顾好你。」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婆婆在一边流泪,一向沉默的公公也忍不住揉眼睛。
我抱着婆婆,忍住泪水道:「妈,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我妈也不会怪你,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
婆婆和我妈是好闺蜜,所以把房买在一起。
当年我妈识人不清婚姻不幸福,年纪轻轻离了婚带着我,是婆婆一直帮助她。
后来我上高中,我妈又因癌症去世,她把我托付给我婆婆,她瞒着我让我准备高考,我这辈子都遗憾没来得及见我妈最后一面。
婆婆搂着我,任由我的眼泪砸在她的肩头。
她说:「小静,以后我就是你妈,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把我当亲妈一样。」
婆婆说到了,也做到了。
大学时我的生活费,总是比蒋榭多三百。
婆婆看到好看的衣服也会给我买,而给蒋榭买的都是便宜货。
放假回家,桌子上的饭菜总是我爱吃的,我不爱吃葱,婆婆每道菜都不放葱,就算有,也会让蒋榭帮我挑出来
我时常在心里感慨,我妈看男人的眼光不行,看闺蜜的眼光不错。
婆婆说我一个人太辛苦,她想留下来帮我带孩子。
我拒绝了。
老人家坐飞机来也累了,心意到了就够了,怎么还能麻烦她。
她看着悦悦的时候,特别高兴,说这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大眼睛,高鼻梁,一看以后就招人喜欢,是个小美女。
她在这里住了几天,帮我带了两天孩子,周姐也确实轻松了些,不过孩子晚上有点吵,婆婆眼底的青色掩盖不住。
没来两天,她和公公就要走了。
临走之前,她欲言又止,面色为难。
我看了出来,说道:「妈,你说吧。」
她艰涩开口:「小榭办的这事是他的错,可孩子无辜,得给孩子一个身份,等你们拿到离婚证,我想给孩子一个户口。」
我听懂了。
她赞成蒋榭和温安结婚。
我笑道:「妈,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会说什么的。」
婆婆眼眶泛泪,拉着我的手直喊:「好孩子,好孩子。」
临走之时,她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卡:「悦悦的礼物,密码是她的生日。」
我被迫收下,目送着公公婆婆进电梯。
电梯关上的瞬间,我仰头,忽然哽咽了下。
婆婆再善良,跟我妈妈关系再好,对我再关心,也不是我的妈妈。
如果是我妈妈,她一定舍不得委屈我。
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一定不会说出稚子无辜这种话。
可我的妈妈不在了。
我好想她。
-7-
和蒋榭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
我在家里翻出了结婚证,崭新如初,我一直保存的很好,放在文件夹里。
他把车停在楼下来接我。
我坐进副驾驶,发现驾驶位前面多了一些摇摇晃晃的小玩意。
见我盯着它们看,蒋榭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温安放的,她是孕妇,不放就跟我闹。」
我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是我唐突了,我应该坐后排。」
刚刚顺手就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根本没想这么多。
我们都没说话,蒋榭问我,我也随便敷衍了过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前面的行人来来往往。
蒋榭忽然开口:「记得我们以前上学,每次都卡红绿灯,天天倒计时跑着过去。」
「老了的人才追忆从前。」
我毫不留情戳穿他,一点面子也不给。
蒋榭也不生气,还附和笑道:「确实老了啊。」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看向窗外,并不搭理他。
一个月的时间,也许不止一个月,我已经接受了蒋榭出轨的事实。
可这并不代表我对他没有半点感情。
也不代表我要依靠这点感情再去打扰他。
-8-
离婚的人还不少。
我们到了前面还有几对人在排队。
工作人员问我们:「确定要离婚吗?财产都分好了吧?」
我很坚定:「确定了。」
蒋榭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
钢印落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像忽然空了一块,冷风穿过,哗啦啦的响。
我跟蒋榭结婚多少年了?
我算算。
十四年了。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才二十一岁,正好蒋榭大我两岁,他二十三。
我们连房都没买,迫不及待地领了结婚证。
拿到证那天,蒋榭兴奋地去买了个漂亮的文件袋,把结婚证放在里面妥善保存好。
我们去吃了火锅,他给我拍了好多照片,被我发在朋友圈里。
那天晚上,蒋榭抱着我,心满意足道Ŧū⁷:「小静,我终于娶到你了,我真的不敢相信,仿佛一切都在做梦。」
我笑他沉不住气,其实自己的心也砰砰跳个不停。
毕业后,我选择留在大城市。
所以我们工作在一个城市,租房也在一起,两年后,我们工作都稳定下来,婆婆给我们出了首付,我和蒋榭每月还贷款,在市中心也买了套小两居室。
那是我们自己的房子。
虽然是套二手房,可是我倾注了所有的爱。
我给换窗帘,蒋榭修灯泡。
我养花花草草,蒋榭喂乌龟小鱼。
我们都在努力爱这个小家。
蒋榭还给我补办了婚礼,很隆重。
我知道他在竭尽所能给我最好的。
高中同学幽怨道:「当初我问你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你还骗我说不是,只是你哥哥,现在都结婚了。」
蒋榭放假经常来看我,我很多同学都知道。
那时候我就喜欢他,只是觉得学习更重要,喜欢也应该等合适的时间。
所以我称他是我哥哥,蒋榭对此毫不在意。
他知道我的心意,他也知道,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在那所老旧的房子里,我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孩子是个意外。
避孕措施做了,可概率也不是百分百。
其实我是想留下来的。
那时候蒋榭已经辞了工作,正在创业初期。
我记得他每天出去谈业务,喝的醉醺醺再回家,一回来倒头就睡。
他不仅没有拿到第一笔投资,还被人骗了一笔钱。
毛头小子玩不过社会老油条,在技巧上摔了跟头。
他每天焦虑得吃不下饭,头发也一层层地掉。
我抱着他安慰道:「没关系的蒋榭,钱没了我们再赚,大不了我们把房子卖了。」
一个大男人也哭得没了形象:「对不起小静,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摸摸他的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两个从小镇走出来的人,在繁华热闹的大都市,摔得头破血流。
终于窥见了绚烂面具下一丝阴暗。
蒋榭变得更小心,更谨慎,从此他在商场上都是输少赢多。
那时候我还在一个文学社当英语翻译,工作也还在,就是赚的不多,还完房贷,只堪堪够日常。
我瞒着蒋榭把孩子打了。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们没有时间养他,也养不起他。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歉疚,一遍遍道歉:「妈妈对不起你,宝宝你不要怨我,妈妈对不起你。」
蒋榭忙到没有发现我那段时间的反常,只是看起来我比平常虚弱点,他以为是我姨妈不规律,还给我煮鸡蛋红糖水。
好久以后,他在家里收拾,终于发现了病例单。
我记得他发抖的身影,颤动的嘴唇和发白的脸色。
喉头滚动几次,最后也只是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我不怪他,宝宝也不会怪他,宝宝也会理解我们的难处。
我这样安慰他,也这样安慰自己。
当时我不知道后来自己会再难怀孕,也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我觉得自己年轻,总会怀上的。
我才二十五岁。
等到二十九岁,公公婆婆也在催我,周围同学也都有了宝宝,从两个人变成一家三口,我开始羡慕,我也想要一个孩子。
备孕一年,发现自己怀不上。
三十岁,我做了第一次试管。
我经历的疼痛不想多说,都没有失去孩子来的伤害重。
宝宝发育不完全,需要流掉。
我哭着送走了我的第二个孩子。
蒋榭在医院陪我,照顾我。
这时候他的创业已经成功,公司开始慢慢步入正轨。
我大概是有些抑郁,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曾经那么爱吃他做的饭,蒋榭做好了,我也没有胃口。
我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脑海里一直想着自己的孩子。
蒋榭看不下去,他搂着我,像捧着一件精美昂贵的瓷器,红着眼,声音很轻:「怀不上我们就不要孩子了,我不想看见你受苦。」
我躲在他怀里抽动,任由泪水肆掠,打湿他的衣服。
我还是想有一个宝宝。
我在梦里梦见他,是个可爱的宝宝,他在向我挥手,说妈妈我好想你。
我猛然惊醒,忽然想开了。
我开始逼着自己吃饭,逼着自己锻炼,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设。
身体养好ṭúₐ很快,心理修复需要慢慢来。
过了三年,我三十四岁。
我尝试第二次试管。
蒋榭的公司也更大了,达到了融资几千万的水准。
我们卖了小房子,住进了更好的大房子。
他还找了个保姆照顾我。
蒋榭陪着我每个月按时体检,来来回回找医生,问注意事项,尽心尽力。
幸好,宝宝很健康。
我和蒋榭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我以为我们都很期待宝宝的出生,怀孕第七个月的时候,我发现蒋榭出轨的事实。
是我第一次试管失败后抑郁的那段时间。
我从来不进蒋榭的书房,也没查过他的手机。
那天我偶然进了书房,发现蒋榭的微信在电脑挂着。
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头像问他晚上来不来。
他说:「今天要陪老婆。」
于是我慢慢往前翻,有些记录有,有些记录没有。
电脑上最早可以翻到的,是三年前的三月份。
也许他们联系时间更早,只是偶尔在电脑上聊。
我不知道。
蒋榭出去拿完快递回来,发现我呆坐在沙发上,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发现自己想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我很无助,只能干流泪。
他把我搂进怀里哄:「又想宝宝了是不是?放心吧,医生说宝宝很健康,不要担心了老婆。」
我说话断断续续的,拼凑出来就是:「蒋榭,我们离婚。」
他很震惊,问:「为什么?」
「你出轨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煞白。
我控制住声音,道:「我看见了你们的聊天记录,好久了,那么久你们还在联系,但凡早就断了,我也不会发现的。」
「我怀孕的时候,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发疯抑郁的时候,我躲在卫生间哭的时候,你都在跟别人风流快活是吗?」
「你早说你有人了啊,早说要离婚啊,我又不会缠着你,我又不会去公司闹你。」
我不想哭,对宝宝不好。
可我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就哭了。
宝宝在踢我,我摸了摸肚子,他又安静下来。
真乖。
真听妈妈的话。
蒋榭很坚决,他不离婚。
他说舍不得我,舍不得这个家。
他当着我的面删了好友,所有软件删的干干净净,并且保证不再联系。
我没回答他的话。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两眼一黑,身体晃了晃。
蒋榭手忙脚乱扶住我,我甩开了他的手说道:「就这样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蒋榭在我身后,嗓音嘶哑:「老婆,你不原谅我,也要保重身体,孩子来的太不容易了。」
我一个人进了卧室,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圆圆的肚皮。
明明爸爸妈妈都那么期待他的到来,怎么却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9-
蒋榭好像真的断了。
他每天按时回家,按时报备。
开始给孩子买衣服礼物,在家里放育儿歌,买好多育儿书,坐在沙发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还会分享给我,跟我讨论怎么养孩子。
他低头看书,我侧头看他。
时间仿佛倒回到二十多年前。
他给我讲题目,在纸上写写画画,我偏头看他,心里只想,为什么他长这么好看。
这么多年过去,蒋榭没发福,没有大肚腩,身形修长,面容干净,甚至多了两分成熟男人的稳重。
再加上有钱。
会吸引小姑娘喜欢,我理解,可他自己还是没有把持住。
「怎么了,老婆?」
他忽然撞进我的眼睛,嘴角还挂着笑意问我。
「没事。」
我摇摇头。
看见他头上跳跃的光影,像飞舞的小精灵。
忽然就原谅了。
如果我才二十岁,那我会很干净利索跟一个出轨的男朋友分手。
如果我已婚未孕,那我可以很爽快地跟这个男人说离婚,开启新一段婚姻生活。
如果我已婚且生了孩子,那我可以把孩子给他,再去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我都不是。
我的孩子还没出生,难道要等他出来,我要告诉他,是在怀孕的时候爸爸出轨了才离婚吗?
他会不会认为是他的错呢?会不会自责呢?
但我的孩子明明是我向上天辛苦祈求才到来的礼物。
如果能在他出生前,把一切都解决好,能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只是受点委屈,我也心甘情愿。
-10-
我的原生家庭不完美。
我的外婆,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她很早就被卖掉了。
早早结婚,生子。
因为难产没生下来儿子,很快就被抛弃,带着我妈这个不值钱的女儿,一起滚出了夫家。
一辈子受人指点,家里人,村里人。
我妈走出了村里,来到了镇上。
外婆对我妈的要求很苛刻,她不允许自由恋爱,硬生生拆散了我妈的感情。
最后相亲,跟一个家庭还不错的男人结了婚。
男人不喜欢我妈,他有初恋。
可是他的初恋要好多彩礼,他给不起。
婚后男人郁郁寡欢,隔三差五跑出去看初恋。
我妈生孩子那天,男人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地方,哭着目送初恋结婚。
初恋结婚后,男人对我妈也很冷淡,他不在意家庭,不关心妻子,不照顾孩子。
我妈被冷暴力逼迫地受不了,离婚了。
房子,房贷和我,都给了我妈。
外婆用毕生积蓄给我妈还清了房贷。
临走时,外婆哭着说是她耽误了我妈的幸福。
我妈把我带大。
我妈想过二婚。
但没有人会要一个带着孩子且没钱的穷女人。
我妈对我很好。
给我买新衣服,给我做好吃的饭菜,给我交钱上兴趣班。
可生命里到底是缺失了父亲的爱,总是活的小心翼翼,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是先委屈自己,哪怕妈妈教会我要勇敢,受到欺负要勇敢反击。
可妈妈保护我,没人保护妈妈。
所以我深知父亲的重要性,我选择跟蒋榭在一起,我知道他的人品,知道他的底细,知道他的性格,我相信他是一个好爸爸。
连我妈也相信。
所有人都祝福我。
我跳出了村,从镇里,来到了大城市。
三代人,一代人只有一个母亲的托举。
这好像是个魔咒,我特别想打破它。
我要我的孩子在完整的家庭里长大,像蒋榭一样。
我很羡慕他的家庭。
也许偶尔会爆发争吵,可心却是始始终终连在一起的。
所以我原谅了蒋榭。
某天晚上,蒋榭睡在我旁边,我主动跟他说:ţŭ̀¹「我想吃大学旁边那家烤包子。」
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激动地说:「我去买,我去买。」
大学离我们这里很远,开车过去,两个多小时,如果不堵车的话。
他也没有抱怨,早上四点起床,九点到家,正赶上我吃饭。
他用保温盒打包,还是热热的。
以前我宁愿早起排队也要爬起来吃这家的烤包子。
特别喜欢。
我尝了口,外皮酥脆,咬下去,汁水迸发出来。
蒋榭满眼期待地看向我。
我点头,说:「挺好吃的。」
口中却觉得有些油腻。
包子还是从前的味道。
人却不是从前的人了。
-11-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后遗症,蒋榭陪着我的时候,自己总是疑神疑鬼。
我翻看他的手机,也确实没什么。
过了大概一个月,晚上,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喂」了一声,那边很快挂了。
她手忙脚乱的按按键,还是被我听到了一个简短的女声,「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蒋榭为什么不处理干净,又要闹到我面前。
我跟蒋榭摊牌。
他看了号码,立马就明白了。
于是我们大吵一架。
他跪在我面前,不停扇自己巴掌,说自己断干净了,这人非要纠缠他。
他保证没有跟这个人再联系。
哭得真惨。
像狗一样。
我瞥过眼去,不看他。
看他,我也心疼,我也气愤,我也憎恨。
孩子出生了。
在她爸爸妈妈爆发争吵最激烈的时候。
进产房前,我死死抓紧蒋榭的胳膊,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离婚,我们离婚。」
他眼泪砸在我的脸上:「老婆,老婆,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他不提孩子,第一反应是希望我好好的。
我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既然爱我,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既然爱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
-10-
孩子出生了,很平安。
是个女孩。
蒋榭要给我找月子中心,我拒绝了。
我非要在家里。
月子中心有人照顾我,蒋榭就可以不管事。
我非要折磨蒋榭。
我非要让他自己学会带孩子。
看了那么多育儿书,总不能白看。
蒋榭也认了,他也没多说什么。
我天天对他冷眼相待,他晚上还是哄孩子,哄我。
做饭有保姆,我不想吃保姆做Ṫű₀的,硬要蒋榭下厨。
他从不拒绝我,除了离婚这件事。
我们分房睡,孩子跟着他。
他耐心哄着孩子睡觉,特别像一个好爸爸。
生完孩子在医院,我跟蒋榭提过离婚。
他不肯。
回到家,我跟他也提过。
他不肯。
我甚至恶毒地说:「你离婚啊,离婚你就不用带孩子了,不用熬夜了,不用天天在家守着我,可以去找小三小四了。」
他就那么定定地注视我,黑眸浸润出眼泪:「老婆,别说反话。」
我像是自虐般折磨他。
其实我对他很不好,可我心里也没有好受多少。
蒋榭给了我二十多年的安全感和稳定的情绪,在一朝被汹涌的洪水瞬间冲走,后来再修补的堤坝,也总是有裂痕。
我想,只要时间再长一点。
只要他对我,对孩子再好一点
只要他一直这样。
我一定会原谅的。
我甚至还因为心疼他,想找一个育儿嫂。
可温安找了上来。
她怀孕了。
六个月。
在蒋榭跟我没离婚,没跟另一个女人分开的情况下,他又跟别人上床了。
我记得。
我记得。
温安的声音跟那天给我打电话的人,一模一样。
蒋榭没骗我。
确实是温安纠缠他。
他也确实不想联系。
可她怀孕了啊。
烂掉了。
我的丈夫烂掉了。
我的婚姻烂掉了。
我必须要割肉自保。
哪怕是心头肉。
哪怕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11-
我和蒋榭彻底结束了。
我揣着离婚证坐在马路边大哭一场,这是最畅快淋漓的一次。
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
一个可爱小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蹦蹦跳跳跑过来问我:「阿姨,你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你爸爸妈妈打你了?」
我抬头看她。
长得真可爱。
脸圆圆的,粉粉嫩嫩的,我想,我的悦悦到时候应该也这么可爱吧。
我吸吸鼻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Ţũ̂₄没有打我啊,阿姨就是有点伤心。」
她递给我一颗糖和几张纸巾,声音软糯:「阿姨,你吃一颗糖吧,每次我伤心的时候,妈妈就给我吃糖,还有纸巾,是用来擦眼泪的。」
一只胖嘟嘟的小手里塞了这么多东西,她拿着都费劲。
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道:「谢谢你啊,小朋友。」
她赶紧摆摆手:「不客气阿姨,是我妈妈先看见你的,她让我给你送纸巾。」
泪眼模糊中,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正看着我们这边。
「那糖呢?」我问。
小姑娘特别骄傲:「我今天按时起床,这是妈妈今天奖励给我的。」
我逗她:「那你给我了,你吃什么呢?」
「我没有糖糖不会伤心,阿姨吃了糖糖会开心,那我就给阿姨吧。」
孩童天真灿烂。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夸奖道:「真乖。」
她又蹦蹦跳跳跑到她妈妈哪里去了。
我和那个女人遥遥相望一眼,女孩向前跑,她跟着她走了。
-12-
回到家,我迅速打包收拾蒋榭的东西,然后给蒋榭打了个电话喊他来取。
他说晚上来。
是他和温安一起来的。
温安挽着他的手,如临大敌。
我不由觉得好笑。
当初抢走蒋榭的时候还说感谢我,现在又摆出一副防备我的样子。
我指了指门口的箱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塑料袋,说:「都在这了,一些生活用品我丢了,门的密码我改了,以后你不要来了。」
我递给蒋榭一张卡:「生活费你每个月按时往这个卡里打钱,没事不要找我,我也不会接电话。」
他迟疑道:「万一以后我想见悦悦呢?」
我扫了温安的肚皮一眼,沉声道:「尽量少见,最好不见,你有自己的孩子。」
蒋榭嘴角挂起一丝苦涩的笑:「小静,我们不是夫妻了,也没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一副要驱赶的架势。
温安赶紧拉着蒋榭走了。
蒋榭一步三回头,我能看出来他有多舍不得。
他说的对。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可是是他先不珍惜的。
-13-
我从来没主动联系过蒋榭。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大概七点,他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像是喝了不少酒,嗓音沉重又沙哑。
「老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温安生了,是个男孩。」
「我明天要去领证,我要结婚了。」
我准备挂电话,蒋榭仿佛预知到,急忙说:「老婆,你先别挂,我求你了,让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说话。」
他语速很慢,每个字仿佛都在颤抖。
「其实我特别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忍住要出轨。你第一次试管失败后,是我第一次出轨。」
「那时候你整天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我接收了好多不好的情绪,不想传给你,正好有个小姑娘在追我,我提出跟她试试,一试就好几年。」
我听出他压抑的痛苦Ŧúₗ和哽咽:「我本来是要断了的,我想只要你生下孩子,我就跟她断了,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可是你发现了,好突然就发现了。」
「我真的跟她断了,真的断了啊。」
他情绪有些激动,嗓音里溢出无数悔恨。
「温安是自己找上我的,她趁我喝醉了爬上来的,我让她把孩子打了,她不听,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的。幸好你的孩子没事,不然我一定会杀了她。」
「老婆,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悦悦。」
「我说我永远不会辜负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食言了,以后希望你好好的,有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听筒传来沉痛的呜咽声,蒋榭很快挂了电话。
我愣了一会儿,放下手机去逗悦悦。
周姐问我:「谁打电话啊?小静,你怎么哭了?」
原来我哭了。
原来我还会因为多年的感情而流泪。
付出的真心不是假的。
奈何真心瞬息万变。
-14-
温安没办婚礼。
我是从婆婆那里听说的消息。
她时不时给我发消息问问悦悦的情况,顺便说了这事。
婆婆看不起温安,她的嘲讽毫不掩饰:「一个小三上位还想要大办婚礼,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我看着悦悦熟睡的脸,淡淡道:「妈,以后这种事就不用告诉我了,我跟蒋榭,已经没关系了。」
「那你过年节假日还回来吗?」
我笑道:「当然回来。」
却不会再回蒋榭的家了。
我回的是我的家。
我妈的房子还在那里,我妈的墓碑也在那里。
-15-
清明快到了。
我带着悦悦坐高铁回了家。
悦悦很乖。
在车上睡了很久,没有打扰到别人。
没有人来高铁站接我,我自己打车回家。
进屋的时候,赶上对门出来。
蒋榭和我面面相觑。
温安也在。
她抱着孩子。
蒋榭说:「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我笑了笑:「打车挺快的。」
「回来去见阿姨吗?」
「嗯。」
「我能看看悦悦吗?」
我想了想,说:「你看看吧。」
温安一脸仇视的模样。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蒋榭盯着悦悦的脸看了好久,慢慢开口道:「挺像你的。」
他见过我小时候的所有照片。
我准备讽刺他「不像你就好」,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我打开家门,跟他们再见。
-16-
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只短短住两天,也没买什么,带了些悦悦要用的婴儿用品。
婆婆知道我回来,非要拉我过去吃饭,说我自己也没下过厨,不会做饭。
我拒绝了。
我去像什么样子。
跟温安像敌人一样,这对在场的人来说都很煎熬。
其实我会做饭,蒋榭创业的时候,都是我做饭的。
只是没有他做的好吃。
我点了外卖,买了些菜和米,自己做饭吃了点。
晚上躺在我妈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
好多年了。
对我妈的印象都要模糊了。
悦悦睡在我身边。
我睡在妈妈身边。
-17-
清明节当天是个阴天。
没有雨,微风。
我带着悦悦去看了妈妈。
还买了一束百合。
很新鲜。
上面挂着细小的露珠。
我妈最喜欢百合了,每年我都给她买。
我跟我妈说了好多话。
我说:「妈,我也离婚了,跟你一样,你不要难过,我结婚是因为幸福,离婚也是。」
我说:「妈,我的人生太一帆风顺了,所以在婚姻里遇见点小挫折,我很坚强,你应该夸我了。」
我说:「妈,我生了个女儿,叫元悦,很像我,是不是很可爱,邻居都说她可爱,性格也好。你看,她在对你笑呢。」
我说:「妈,我现在吃穿不愁,是有钱的富婆,我多给你烧点钱,你活着也没享什么福,我让你在下面也做个富婆,包养好多帅哥。」
我说:「妈,其实有时候我也有点累,特别想一睡不起,有时候又觉得不应该这样,算了,妈,这是我瞎说的,我也不是那么累。」
我说:「妈,我已经三十五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我还想当你的孩子,你能不能抱抱我,我有点想你了。」
一束阳光忽然拨开云雾,照射在地上,冰冷的墓碑也暖洋洋的。
我说:「妈,我知道你来了,今天在这里哭完,以后我就不哭了。」
微风轻拂过我的脸颊,替我擦干眼泪,带来淡淡的花香味道,眷恋地缠绕住我的发丝。
我说:「妈,我长大了,不要担心我。我也做妈妈了。」
我看向墓碑上妈妈的照片,她在温柔地冲我笑,我也笑,悦悦也笑。
我们笑容满面,以后都是灿烂的生活。
元元圆满 蒋榭番外
-1-
我从来没想过和元静离婚。
我和她青梅竹马,从小看着她长大。
她是我精雕玉琢才打造而成的璞玉,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我。
所以一到结婚年龄,我就和元静领了证。
领证那天,我特别高兴。
拿着结婚证的手都在颤抖。
元静笑我没出息,说领个证怎么看着要哭了似的。
她不知道我多激动。
我等这天等了好多年。
-2-
当年元静出生,我妈立马就跟她妈妈给我两定下娃娃亲。
后来稍微听得懂人话,我妈跟我说起这件事。
她嬉皮笑脸的,像阴谋得逞:「蒋榭,你以后都不用操心打光棍儿,你妈我给你找了一个。」
我特别不高兴。
这叫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自己孩子。
这是强迫,是威胁,是逼打成招。
可在我看到元静粉嫩的小手伸向我,眼里亮闪闪叫我「哥哥」的时候,我的心也变得软软的。
算了。
其实我妈有时候也挺靠谱。
照顾她一辈子就一辈子吧。
元静小时候就很可爱,特别受男生欢迎。
我像哥哥一样护着她,赶走她周围的男生。
有一天高中放学,我在楼上看见有个男生下午送她回家。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特别别扭,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哪哪儿都不顺眼。
我想赶走那个男生。
我想站在元静旁边的人是我。
只能是我。
周末,我给元静讲题时,暗戳戳地提醒她现在还小,不要谈恋爱影响学习。
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蒋榭哥,我有喜欢的人。」
她说:「等我考上和他同样的大学,我就跟他表白。」
我的心恍若被什么烫了下。
如果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人是我,那我也太迟钝了些。
没等到她表白。
她高考结束那天,我翘了课,坐了四个小时高铁,买了一束向日葵,在校门口等她。
我说:「恭喜你。」
我说:「小静,我们在一起吧。」
她答应了。
后来一周年纪念日,元静跟我开玩笑说:「以后我们在外面开开心心过纪念日,孩子却愁眉苦脸在参加高考,太好笑了。」
我也笑。
她真的想跟我以后。
我也是。
非常想。
-3-
我们工作顺利,夫妻恩爱。
婚房是一套二手房,却也开心自在。
两个人偶尔旅旅游,逛逛街,生活负担并不大。
玩了没两年,我妈开始催我要个孩子。
我没跟元静讲过这事,怕她负担大,没想到她还是听到了。
她才二十四岁,还可以再升职的,难道要全职做家庭主妇吗?
她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
在这所大城市,我们尚能负担自己,负担不起孩子。
我几夜没睡觉,面对未来的困境,和我妈的逼迫,终于辞了职。
经理很赏识我,他说我再过两年估计也能做经理,到时候七七八八加一起,年入百万不是问题。
我摇摇头,说算了。
他不过是在安慰我,哪怕我再出色,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人物,怎么可能两年内在一个大厂混上经理。
不过都是托词。
他接过我的辞职报告,惋惜地叹了口气。
我开始创业,自己拉投资,开始买地皮,进军房地产。
我有预感,它一定会飞起。
我早出晚归,在酒桌上陪笑,喝了一杯又一杯。
元静很心疼我。
无论我多晚回来,锅里的汤总是温热的。
听见我开门的声响,她会起身给我倒水,帮我脱去沾满酒气的衣服。
我们都在为小家努力,没有人抱怨生活艰辛。
可我辜负了她。
我没拉到投资,还被骗走了一ŧŭ̀₍大笔钱。
那是我和元静攒下来的几乎所有的积蓄。
我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车辆从我旁边飞速驶过,我想,我冲过去吧,被撞死算了,还能有一笔保险。
可我又少了那么点勇气。
我浑浑噩噩回到家,双目空洞。
元静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她担忧的神色,紧紧抱住她,一向坚强的我也流了眼泪。
我说我对不起她,钱都没了,被骗干净了。
她什么话都没说,依旧把熬了两个小时的汤用碗盛好,放在我面前,声音很轻:「老公,钱没了就算了,身体最重要。」
我盯着汤里那块鲜嫩的排骨看了好久,元静就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端起碗,小口小口喝着,慢慢喝完了。
最困难的时候,她说,把房子卖了吧。
我没干。
我去把我爸妈的棺材本借了过来,又把亲戚朋友全部借了一遍。
元静始终陪在我身边。
最后,显而易见,我创业成功了。
发现医院病例单是个偶然,那时候我和元静准备换新家开始收拾东西。
她在客厅收拾到一半又突然跑进卧室找东西,只是我动作比较快,比她提前看见。
她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好像说什么都无能为力。
我们的痛苦都是有时差的。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很早的事儿,我都忘了,你别多想。」
那时候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一定要对元静好,我要让她不后悔为我付出的一切。
我应该被天打雷劈的。
我食言了。
-4-
出轨这事,来得太猛烈,洪水滔滔,一来就是几年。
最后冲垮了我原本坚固的婚姻。
元静试管失去孩子后,整日郁郁寡欢。
她一个人待在房间,窝在衣柜和床的缝隙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不说话,不吃饭,也不睡觉。
我问她怎么了,她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盛满眼泪。
然后又盯着怀里的毛绒玩具发呆。
家里整日被乌云笼罩,保姆说,元静什么话也不说,有时候直勾勾盯着她,她也害怕。
她甚至想辞职。
我加钱把她留下来。
我甚至开始恨元静,恨自己。
如果早把孩子生下来不就好了吗?当年我们只是生活不好,又不是养不起?现在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给狠狠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要这么想?难道她不是因为我吗?我怎么能这么想?蒋榭,你还是不是个人?
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生病的妻子和压抑的生活。
我可以在狭窄的车里凑合一夜,也不想去睡几万块的大床。
我只是想逃避,却没有对不起元静,也没有放弃元静。
在每天的精神恍惚中,不小心追尾了一个小姑娘的车。
她戴着墨镜从车里下来,冲我摆摆手:「大叔,你这开车技术也太差了,我在这等红绿灯都被你撞了。」
我说:「走保险吧,我赔。」
于是加了微信。
于是她忽然对我起了兴趣,开始追我。
我不由觉得好笑:「我有家庭,你对我这种老男人怎么还有想法呢?」
宋照挑挑眉,无所谓的样子:「大叔,你又帅又有钱,还有礼貌讲道理,很受女孩欢迎的。」
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猜想,应该还是比较帅的吧。
毕竟当年我妈和元静妈妈结婚的第一准则,先是看脸。
所以我和元静,基因都不会太差。
从小到大,追我的人也不少,但我心里始终只有元静。
那天,小姑娘捧着花靠在我送她的跑车上来我公司楼下接我,她把花递给我,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很快又抽身,留下一阵好闻淡雅的清香。
她带着眉眼肆意的笑:「大叔,你跟我试试呗,又不会怎么样。」
漂亮的眼眸灵动鲜活,心跳忽然快了几分。
我很可耻地动心了。
我带着宋照去了酒店,对她小心又小心,慢慢亲去她眼角的泪。
我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过,竟然要了一次又一次。
她睡得懵懵的,我替她擦洗身体,柔软的触感让我浑身发颤。
这是属于年轻女孩的独有感觉。
宋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带起一阵风似的飘进我的心里。
我想起好久好久之前,我也这样细心对待过元静。
我和她,也好久没有这样快活了。
我和宋照,就这样做起了床伴。
我给她买房买车买礼物,她都照收不误,然后甜甜地说一句:「谢谢大叔。」
宋照二十七,我才大她十岁,她一直叫我大叔。
我们像谈恋爱,又不像谈恋爱。
她知道我有家庭。
宋照很懂事,她说:「大叔,你给我钱,我让你睡,你什么想结束就结束呗,给钱买断就行了。」
还俏皮地冲我眨眨眼。
我也向她吐槽过我的婚姻,吐槽我的妻子状态,又苦闷无法解决。
她偏头,思考了会,安慰我:「产妇很容易抑郁的,你不想陪她就找个心理医生。」
我躺在酒店的床头,看着天花板,自嘲笑道:「没想过有一天我还会变成渣男。」
宋照过来亲我,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用舌尖推进我口中,趴在我身上笑:「确实挺渣的。」
-5-
我成了元静的垃圾桶,宋照成了我的垃圾桶。
我安慰元静,宋照安慰我。
三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元静不想看医生,最终靠自己走出了阴霾,开始了第二次试管。
很成功。
元静怀孕四个月,温安撞了上来。
她也开始追求我,死缠烂打,没脸没皮。
他跟宋照不一样。
我被宋照吸引,却厌恶温安。
我说我有妻子,温安说:「没关系,我喜欢你,你救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我说我有孩子,温安说:「还没生,谁知道生不生的下来。」
我说我在外面有人了,我甚至带宋照去见过她。
温安局促地坐在宋照对面,咬牙嘴硬道:「你看中的就是他的钱,我对蒋榭是爱。」
宋照勾起唇角笑笑:「你连我都比不过,怎么还想上位呢?」
我以为温安会放弃。
没想到她爬上了我的床,还怀了孕。
当时我喝了酒,以为她是宋照,跟她说起孩子的事,元静整天疑神疑鬼,试管不知道健不健康,我想要个健康的孩子。
我甚至在心里阴暗的想,如果宋照能答应就好了。
知道是温安的时候,我怒火中烧要她打掉,给她转了钱。
当时她拍照把流产的手术单发给我,我没多想,还以为她真的打了。
她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在我和宋照冷战的时候又贴了上来。
那时候元静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开始思考和宋照的关系。
我想断了,宋照大概也看出来。
她联系我的次数少了很多,我还是经常去找她。
宋照是个很爽快的人,只要给钱,怎么都好说。
还没等到我真的和宋照摊牌,元静发现了。
她要离婚。
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不,这不可以。
我不会和元静离婚。
我是爱她的。
我当着元静的面,立马就把宋照删了。
却私底下给她转了一笔钱,备注让她以后别联系我了。
她什么都没回。
后来我才知道,给她买的房子她早卖了。
人,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照看起来好说话,其实特别无情,我问起她的过去,她总是避而不谈。
我和她的关系,更像产生了新鲜感的床伴。
元静是不一样的,她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我想要挽留这段婚姻。
所以我对元静好。
就算她折磨我,我也不在乎。
元静善良,容易心软,又念旧情。
她会原谅我,我甚至笃定。
可我没想到温安找上门了。
一切都毁了。
我辛辛苦苦经营的家庭,全部毁掉了。
我知道元静多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这仿佛成为了她的执念,所以我笃定,只要能粉饰表面,只要我再努力打动她,她一定愿意委屈自己。
可温安来了。
她像个瘟神。
我不怕元静歇斯底里打骂我。
那天,温安坐在我旁边,元静坐在离我不过一个茶几的距离。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我们两两相望,中间是一片跨不过的海。
元静生气时说的反话「离婚」,终于一语成谶。
-6-
离婚以后,好像处处都不顺利。
温安大闹,非要我给她办个婚礼。
这事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我和她领证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绝不能让她得寸进尺。
只要没有婚礼,就不算求娶。
我这辈子,只娶过元静一个人。
她的父母盯上了我,把我当做新的吸血包。
要我给他们养老,给她弟弟找新的学校。
我都没有答应。
只是天天打电话来,话里话外暗示,让我烦不胜烦。
我自然知道温安看中的还有我的钱,还有我能带给她的富太太的身份。
她很快向同学炫耀起她的家庭。
穷人乍富,穿金戴银,利欲熏心。
看见她脸上糊着昂贵的护肤品,我时常想,我的婚姻怎么变成了这样?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如果要和她走完接下来的路,那我岂不是太痛苦了?
我每天都活在懊恼中。
在签合同的时候没注意被做了手脚,公司资金链断链, 亏空好大一笔。
我整天忙里忙外,温安怀疑我出轨, 一回到家,我就像犯人一样被审问。
她不会理解我的难处,只会眯起怀疑的眼睛:「电视里总裁不是很闲吗?每天签几个文件就好了, 你怎么天天往外跑,半夜也不回家?」
我跟她, 没办法交流。
话越来越少。
有时候半夜,我开车去找元静。
车停在楼下, 一停一夜。
看着窗户的灯打开又熄灭, 熄灭又打开。
明明灭灭, 眼泪也闪闪烁烁。
如果没有出轨,我想我和元静应该在逗孩子玩,一家三口,多幸福。
现在只能是梦了。
温安过着滋润的生活。
孩子给了保姆,她每天逛街打牌,好像真的跻身上流人士。
我把她的卡限额了,我见不得她脸上小人得志的笑。
-7-
在一场商业活动上, 我看见了宋照。
她挽着别人的手, 装作不认识跟我握手打招呼,叫我:「蒋总。」
我们聊了两句。
她问起我的家庭。
我如实告诉了她。
她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有预感:「大叔,你以为是我找的你,其实那时候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早游离了。」
我没有被戳破的难看, 平静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她耸耸肩:「挺好的, 我不需要孩子, 需要一个给钱的男人就行。」
她新傍上的, 好像是越家的小公子。
-8-
元静生活得很幸福。
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脸上多了很多笑容。
漂亮还有钱的富婆。
有人为她鞍前马后。
她脸上的幸福越来越多,甚至多了些母性的光辉。
男人推着婴儿车, 元静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散步。
有好多次, 我都想冲上去给那个男人一拳, 告诉他不要觊觎我的妻子。
可我已经没有身份了。
第二年元旦, 元静难得给我发了条消息。
她说:「你不要偷偷看我了, 我有新生活了。」
我颤抖着打字问她:「你们结婚了吗?」
她回:「我不想再结婚了。」
然后删了我。
-9-
我开始和朋友去会所,认识很多了新人。
我对她们只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许弄出孩子。
我喜欢乖顺的人。
我没有瞒着温安, 她很快发现端倪, 跟我大吵大闹,甚至捉奸在床。
我慢条斯理穿着衣服, 护着怀里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冷眼看她发疯。
如果不是她, 我和元静不会离婚。
可她不能跟我离婚。
她的父母,她的弟弟, 待我非常热情,死死压着温安,让她不要跟我闹。
就这样相互折磨吧。
反正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不是我爱的人。
那么是温安, 是宋照,或者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