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曾当街挑破三个活人的肚肠。
她是将门嫡女,杀伐果断,全盛京无人敢娶。
是皇帝一纸赐婚将她塞给了侯爷。
而我这个小妾别无选择,便抱紧夫人的大腿。
我会软软地喊她姐姐,给她绣暖和的抄手,做甜酥的糕点,缠着她甩都甩不掉。
后来,她笑得越来越多,性情也越发温和。
她有孕后,会摸着我的头,让我伏在她腿上听胎动,说以后就让孩子喊我小娘。
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就被侯爷打包送给了三皇子。
听说我被三皇子凌虐致死的那天,侯夫人早产。
后来盛京人人色变,都说那执剑的女罗刹,要把这皇城的天掀翻。
-1-
白雪皑皑,染红它的,却是我的血。
世人皆赞叹,当朝三皇子惊才绝艳,温润如玉,是未来储君的不二人选。
可只有我,和那些井里的枯骨知道。
知道这佛子面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
此刻,带倒刺的铁鞭一下一下抽打在我的身上。
细碎的血花绽放。
我只穿着一层被抽打破碎的白纱,而三皇子,他什么也没穿。
约摸是抽累了,他扔掉鞭子,一把扯过我的头发:「周丞瑾说你在床笫之上格外动人,竟也不过是庸脂俗粉!」
周丞瑾,周家小侯爷。
我的夫君。
或许,只是我把他当成夫君了吧。
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玩物。
听闻三皇子早年坠马后便难以行人事。
侯爷便把「风情万种」的我,打包奉上。
我已经被折磨了一夜。
天亮时,三皇子依然没有重振雄风。
「废物!」三皇子掐过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按住,「你们这样的贱婢,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能拼命往上爬吗?」
「帮本宫!等本宫做了太子,本宫封你为侧妃!」
怎么帮?
我绝望地看着他颓废的肉色,身体越发冰冷。
三皇子蓦地将我一把甩开。
我尚来不及喘气,就听到他拍拍手:「把刑具抬上来!」
一群嬷嬷带着怜悯的神色,把我架上了带着锯齿的铁质的马。
其中一个人,给我偷偷塞了一颗药丸。
我知道这个药。
这是嬷嬷对我最后的怜悯。
在锈迹斑斑的锯齿触碰到我的血肉前,我吞下了它。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夫人英姿飒爽的脸,不苟言笑的唇。
却是在笑着对我伸出手:「阿软。」
-2-
我在空中没有目的地飘着。
三皇子的院子真大。
好多井里都泡了人。
都是和我一样的,身世飘零的人。
府上那么多姬妾,却只有一个女儿。
不像侯爷府上,只有一个夫人和一个我。
突然好想夫人。
这么大的雪天,她还是坚持要在院子里舞剑吗?
我便飘回了侯府。
夫人身着暗红色软甲,正对着一个肚兜发呆——是我绣的肚兜。
府医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约摸会在红梅开放的季节出生,我便给孩子绣了一个红梅的肚兜。
我被带走的时候,还有一朵花未曾完成,针线就这么连在柔软的丝绸上。
夫人摩挲了片刻,执起针想绣完它,却扎破了自己的手。
我连忙上前想给夫人止住血,却凭空穿过了夫人的身躯。
……
是了,我已经死了。
手下的丫鬟急匆匆给夫人包扎,夫人却不以为意地扯开了:
「阿软采买还没回来吗?」
丫鬟眼神躲闪:「还……还没有。」
夫人放下肚兜,拿过我特地做给她的抄手:「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这么冷的天。」
突然有下人急匆匆地闯入。
我的眼泪蓦然涌出来。
我尖叫出声:【不要说!】
可没有人听得到。
我只能任由下人禀报。
向夫人禀报我的死讯。
我看到夫人手里的抄手,就那么地落在了地上。
平时英姿飒爽的眉眼,蓦然失去了颜色。
她就那么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
血,从她的脚踝处,悄然融进雪里。
一如我死去时的颜色。
-3-
侯夫人姓谢,名凌晚。
她是将门谢家的嫡女。
夫人爱行侠仗义,曾在盛京最大的花街杀人。
那一日,三个纨绔公子凌辱一个秀才,竟要逼良为娼抢走那秀才的未婚妻!
公子哥出身世家,百姓无人敢惹。ţü³
可那些小官们,都不配给夫人提鞋。
夫人提着长剑,策马而来,将秀才的未婚妻一把捞上了马。
随后玉手挽出一个剑花,顷刻间便挑破了那三个纨绔的肚肠。
我没能亲眼见到那样的场景。
但我想,夫人若是男儿,那我是一定要嫁给她的。
可惜她不是男儿,全盛京也无人敢娶。
最后,是皇上一纸婚书,把夫人塞给了侯爷。
我那时心想,多么可惜。
侯爷他,不算是良人。
不过侯夫人这么厉害,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她入府后,遣散了侯爷所有的姬妾。
我入府比夫人要晚。
我原本是宫里的舞女,皇帝随口的一句夸赞,便让皇后恨上了我。
天朝律法威严,即便皇后也不可在明面上虐杀宫人。
而把我悄悄埋了,皇后觉得便宜了我。
于是宫宴上,我被皇后一道懿旨,塞给了侯爷为妾。
我和夫人某种意义上,甚是般配。
他们大概想,我会和那些纨绔一样,散着肠子悄无声息地死在内宅吧。
那他们也太小瞧夫人了。
夫人一开始只是对我冷淡。
可我是打定主意要抱夫人大腿的。
深宅的日子无趣,我便软软地喊夫人姐姐,冬日给她绣暖和的抄手,夏日给她做甜酥的糕点。
我缠着她,就像那药铺里的膏药,甩都甩不掉。
后来夫人终于不烦我了,还会对我笑。
她教我舞剑,可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便也只能煮着热茶,看夫人的剑光掠过春花秋月。
忘了是第几个年头的春天,夫人有孕了。
她会让我伏在她的腿上,听孩子的声音。
其实我根本听不到什么胎动。
可是夫人抚摸着我的头发,笑着说有,那便是有。
夫人说,以后孩子生下来,不让喊我姨娘,喊小娘就好。
可我终究是没等到那一天。
我这样飘零的人,终究只是玩物。
可以是侯爷的,也可以是别人的。
可以是活的,也可以……
不必活着。
-4-
夫人早产了。
我急得不行,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着我,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踏进产房半步。
只看到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侯爷捂着鼻子在门外踱步。
过了五个时辰,侯爷已经在偏院喝了三顿茶用了两餐饭,才有婆子来报:「夫人生了个女儿!」
侯爷的茶杯顿了顿,竟是喝完了一杯才起身:「去看看吧。」
我跟着侯爷,这才得以进入产房。
夫人坐在床边,唇无血色,精神却格外好。
那个本该喊我小娘的孩子,正哇哇大哭。
我长舒一口气。
母女看起来,都很是健康呢。
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侯爷逗弄自己的女儿许久,一开口,却是我想不到的话:
「周丞瑾。」夫人直呼其名,「你把阿软害死了。」
明明面无表情,侯爷却瞬间出了一身汗!
他梗直了脖子色厉内荏:「本侯的侍妾,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刹那间,我再次尖叫出声!
夫人从被褥里拔出匕首,直直刺向了侯爷的脖子!
我吓得闭上双眼。
……
片刻后,我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我的五感皆在。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骚臭味——侯爷的鞋,湿了。
我睁开眼时,侯爷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匕首尖浅浅划破侯爷的侧脸。
产房里的气味顿时更为复杂。
夫人捡起匕首还要刺向侯爷。
侯爷抬起手,带上了哭腔:「别杀我!」
「求你……夫人……有什么错我可以慢慢弥补,我死了,你也会下狱!」
夫人不为所动,就在匕首再次贴近脖颈时,侯爷闭上眼大吼:「你不为孩子想想吗?」
夫人的手蓦然收住。
侯爷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理理衣摆,稳住声线:「我若有恙,我们的孩子也没有光明的前途!夫人你冷静冷静,我们还要一起给她取名字……」
夫人自顾自地笑了一声:
「是了,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
「名字!」侯爷连忙接话,「我明天去拜访国师,求他帮咱们的嫡女取个好听的名字……」
「阿元。」夫人打断侯爷,「阮字里的元,我的孩子的名字。」
我顿时愣住。
我的名字,叫乔阮。
「你说得对。」夫人一掌劈晕侯爷,「你这种人渣,不配影响孩子的前程。」
她拍拍手:「备马车,回谢家。」
-5-
当初夫人入府,本也是想安生度日的。
她对侯爷本就没有期待,也不介意他妻妾成群。
可总有些女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的,便香粉扑鼻,花枝招展地去扰夫人的清梦,更有寒门小官家的女儿去嘲笑夫人不懂琴棋书画,不如放权给她这个贵妾。
真是该死。
夫人根本不屑对她们抬一下眼皮的。
可那些娇纵的小妖精们自己找死。
竟在夫人的吃食里放了致敏的药!
要我说,就该都杀了她们才好!
可夫人心善,她给贵妾休书放还,把侍妾直接发卖。
这些事,都是我入府后,我的婢女告诉我的。
她战战兢兢让我不要惹夫人不开心,担心小命不保。
可夫人根本不是这样的。
夫人行侠仗义,你对她好,她便会加倍地对你好。
那些贱人不配罢了。
我的夫人,是最好的。
那时我问婢女:「遣散姬妾后,侯爷怎么说?」
婢女笑出了声音:「那时侯爷气急,想对夫人立威来着,老夫人更是召一群家仆要对夫人用家法呢!」
我瞪大了眼睛:「他们ṱüₖ怎么敢?那夫人……还好吗?」
「夫人当时可英姿飒爽了!主子你是不知道!夫人说杀鸡焉用牛刀,解下佩剑,从老夫人最宝贝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把所有人都抽成了狗!」
我笑得抱住了肚子:
「后来呢?」
「后来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老爷从此没再出过自己的房门!」
「侯爷就更……哎哟,」婢女压低声音,「侯爷吓得当场……那天他穿的是浅紫色衣服,哎呀,全是水渍!」
是了。
侯爷不是第一次被吓破胆了。
-6-
夫人抱着孩子,拎着不省人事的侯爷上了马车。
我好心疼。
刚生完孩子,怎么能如此颠簸,就算是习武的女子也会痛!
侯爷该死。
马车一路疾驰,直接进了谢家。
我便一路飘了进来。
谢家是五代将门。
为供奉战场的将士亡魂,并净化杀孽,谢家的祠堂和老将军的书房常年用朱砂绘制着符咒,我进不去。
夫人把侯爷一脚踹下车,自己抱着女儿进了书房。
他们在书房聊了很久。
日暮时分,老将军踏出书房时,脸上皆是寒意。
我不觉瑟缩了一下。
夫人看了看地上已经盖上一层薄雪的,仍未苏醒的侯爷:「锁进地牢,别让他死了。」
夫人坐月子坐得很不安宁。
她整夜地睡不着。
月照白雪,夫人便靠在床头,裹着被子,抱着一个塞满棉花的抄手。
原本我给夫人做的都是皮毛材质的抄手,夫人有孕后,怕她体质变得敏感,才做了两个棉花的。
唉,当初是该多做些的!
我只能飘进夫人怀里,就像当初我把头放在夫人腿上那样。
我的夫人啊。
夫人的月子都没坐到除夕。
不过半个月,夫人就急急忙忙换上了软甲。
而她踏出门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三皇子的亲王府。
听到她对车夫说出地名的时候,我下意识抖了抖。
有一瞬间,我想,要不先留在谢府,等夫人回来吧。
可看了看夫人腰间的软剑,我喉头动了动,还是跟着去了。
还好,夫人不是去杀皇子。
跟着夫人,突然就觉得飘在这个我死去的宅院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听到夫人对三皇子索权。
夫人面无表情,说侯爷死了。
夫人表示若自己寡居,皇上必然忌惮,而大皇子的左膀右臂钱尚书的妻子刚刚病逝,若是续弦,只怕皇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
「只要您上书,给侯爷谋一个偏远地方的闲职,周家老夫人逝去数年,老爷年迈无力问世事,此事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三皇子盯着夫人,神色中带着犹豫和探究:
「只是周爱卿此番暴毙颇为蹊跷……夫人可知其中隐情?」
夫人盯着他,毫无温度地笑了:
「他在风月场夜御三女,累死了。」
我噗嗤笑出了声。
这番话,可谓戳了不能人事的三皇子的心窝子!
三皇子的脸色果然变了。
夫人好样的。
良久,三皇子脸色发绿地回答:「如此淫荡,死不足惜!」
「夫人放心,本宫无论如何,也会帮谢家把这件事瞒下来!」
之后,夫人以谢家兵力为诺,换得了一个官职——大理寺卿。
这一年冬去春来,百姓却人人色变。
因为染红盛京的,并不是初绽的春花。
而是……贵族们的血。
-7-
这一年,人人皆知,那原本是侯府夫人的女大理寺卿,杀疯了。
户部侍郎与大皇子的密信被翻出,信中邀功称为争夺江南的丝绸贸易牟取暴利,他们派人刺杀了江南的地方官家眷,来威胁官员帮助他们。
杀人偿命。
夫人为这一个人进进出出大理寺,身上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等兵部侍郎招供的那天,夫人干脆换了一身红袍。
夫人穿红色很好看。
当初她穿嫁衣时,一定更美。
再然后是风月街死了一个花魁的案子。
花魁美丽的容颜极为扭曲,全身皆是伤痕,但最重要的是,仵作验尸时,查出花魁曾被强行灌下一种丹药。
是皇帝曾严令禁止,服用者死罪,制造者灭三族的一种药物。
夫人又一次当街纵马来到花街,浩浩荡荡地把一群人拎回了大理寺。
不断有仆人出门打水,只为冲淡一点点刑场浓到有如实质的血腥之味。
我的夫人,变得越来越坚硬了。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心疼。
有的人开始慌了。
夫人的杀神名声传播开来。
我气得跺脚。
夫人才不是那样的人!
她只杀坏人。
夫人抓走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人的。
无知。
于是,国子监的一个夫子被揪出。
谁都知道,国子监是大皇子的舆论利器。
就这样,数月间,大皇子的势力竟被拔除了三四成。
这个速度,连三皇子本人都开始慌了。
他在谢府附近的一个偏僻巷子里拦住了夫人。
所言,是命令夫人放慢脚步,以免皇帝察觉到他的野心。
可夫人却给了他另一个路子:
「既然担心失衡,我把平衡恢复即可。」
三皇子神色疑惑。
夫人说:「殿下的势力里,总有吃软饭不帮忙的。」
「挑出几家来一并杀了,皇上自然不会再有所怀疑。」
三皇子心有疑虑,夫人打断他:「如此,我可让这天下,在数年内易主。」
三皇子便喜笑颜开地答应了,让她自己挑那个杀鸡儆猴的鸡。
真是蠢货,也配和夫人斗?
又是几个月,一些好色的小贵族迅速被铲除,夫人身上的血腥味也越发重了。
这一年,夫人杀过的人流出来的血,应该足够涂满宫墙内的长街。
三皇子在皇帝面前的信任危机解除,他尚且不知自己的背刺行为已经成功让自己的势力开始分崩离析。
夫人在刑场里,一字一句告诉过这些犯人,是三皇子亲自选中了他们。
而三皇子本人,询问夫人为何选这几家的时候,夫人轻描淡写地开口:「这几家的家主,都喜好虐待姬妾,甚至将婢女折磨致死。」
夫人睨着三皇子:「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眼前这个男人瞬间脸色苍白!
良久,他才讪讪地挤出一个奇丑无比的笑容:「是是,的确该死。」
夫人盯住他:「既然殿下自己也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也记住了ẗŭ̀₃。」
-8-
夫人的忙碌依然在继续,而这个月的下旬,老将军在御书房前负荆上奏的事传遍了盛京。
奏折里空无一字,只有几张边关军队专用的纸张——是三皇子叛国通敌的证据。
与此同时,一个秀才滚过钉板挨过杖刑,敲响了登闻鼓,直面圣上,求皇帝为他做主。
而做主的内容——
是一个青楼的西域女子,原本再去三皇子府上一次,便能攒够赎身钱,和秀才长相厮守。
可那个女子进了三皇子内宅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狎妓在朝堂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若是出了人命……
而且这条命,还是来自别国……
天子一怒,三皇子井里的浮尸全部浮出水面。
而三皇子本人,为了洗脱叛国罪名,把自己不能人事的事当场说了出来!
这下,他永无继位之可能。
所有世家迅速落井下石,一时间,他虐杀女子、滥用私刑的事被全数揭开,血淋淋地呈现在世人眼前。
而且……
经查证,通敌证据并不假。
你看,污染贞洁的,从来不是被迫沉沦于床笫的女人的裙摆,而是这些脏男人烂掉的心。
地牢里,三皇子终于明白,夫人的筹谋,从不是为了他,亦不是为了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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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夫人对三皇子的报复,就此结束。
可第二天上朝,夫人穿上了最正统的礼服,按官职佩戴好冠冕,向皇上求了一个情。
免除三皇子死罪的情。
退朝的时候,官员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夫人的求情理由,是用通敌谋逆的三皇子,去钓取敌军的情报。
皇帝准了。
三皇子便被改为流放。
前提是他不会有命再活着回来。
艳阳当空,我看着夫人的侧脸。
她似乎比当年更为坚毅瘦削。
她正式辞去了大理寺卿的官职,押送三皇子赶赴边关。
皇帝大约也是忌惮夫人的杀伐果断了吧,让夫人即刻出发。
一支八千人的军队,便这么仓促上了路。
可是有一点,皇帝并不知道。
边关路远,流放贵族的路更是和普通行军路线不一样。
北岭边线蜿蜒,有一处边城,在版图上是内凹的。
距离京城,骑马不过大半日。
而皇帝催得急,兵力并没有经过细致清点。
如果在此藏兵若干……
但这些,不是我需要想的。
我需要想的,只有跟着夫人,跟着她,看着她在这一路,开始对三皇子用刑。
比如鞭刑,杖刑,水牢,比如跪在厚实的垫子上一整夜,但垫子上扎上了数千根细如牛毛的针,有专人按住他的腿。
这样,就可以剩着一口气,慢慢玩。
这都是曾经三皇子内宅会用的刑法。
夫人真聪慧。
三皇子哀号着问过夫人,为什么这么对他。
夫人说:「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反思。」
他猛然抬头:「是因为那个贱妾对不对?」
夫人的脸色逐渐冰冻,他还在自顾自地叫:「那是侯府的人,你为何多管闲事?」
夫人一脚重重踹向他的胯下:「根据律法,妾室的身契归属主母。」
「无论你是谁,都不该动我的人。」
我鼻子猛然一酸。
我突然想到,夫人曾问我,要不要帮我解ṱù₎除奴籍。
可我那时觉得,我这一生,必然是依附夫人的了。
换籍需官府备案,加上夫人诊出喜脉,我不愿她为此事奔波,便搁置了。
我闭上眼。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10-
再之后,夫人便有很长时间都待在了军营。
军营的日子格外枯燥,边关的粗砂在不同的天光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就像将士们战后的悲欢离合。
夫人永远亲自操练,有时一套刀法,一壶浊酒,练上百遍,神色却仿佛是又消磨了一天。
我突然又有些庆幸。
若非我成了魂魄,大抵是没有机会见到本色的夫人的。
有时我在想,若是所有人逝去以后都会在世间停留如此之久,那看到心爱的人逐渐忘却自己,会是如何的酸楚?
我偶尔也会有些酸溜溜,夫人会不会已经开始忘却我?
直到一次夫人带一队轻骑兵突袭敌国将领。
副将预判有误,夫人被困包围圈。
可对方军营里有个高人。
他骑在马上,就这样直直地盯住了我,神色惊恐。
于是,我又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他们退兵时,我看到夫人急切地回头:
「阿软,是你吗?」
……
我的夫人啊,是我,是你的阿软啊。
那天回营,没用的副将被军法处置。
而夫人摆开笔墨,在纸上写下五个字。
谢凌晚。
乔阮。
夫人还记得我的全名。
我一遍一遍念着夫人的闺名,两个字不断从唇间滚过,仿佛有那年红梅落雪的清幽,又仿佛看到大漠里浑圆的落日。
阿元已经会说话了,指着指问:「娘亲,这是小娘吗?」
夫人便抱着阿元,给她讲我当初的事,比如我学剑舞时砍断了侯爷重金求来的柳树枝啦,或者是我做糕点烫到手指时噘着嘴踢炉灶啦……
哪有,我才没有那么蠢呢!
-11-
盛京的红叶即将落尽时,这个国家的天,终于被掀翻了。
夫人一身玄袍,老将军一身金甲,带着我数不过来的大军,杀进了宫门。
将门世家的造反属于硬来,只要能把大军想办法从边关运一部分出来,攻破皇帝的老巢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点,还得感谢当初皇帝同意改判三皇子的流放。
夫人和老将军的长剑分别架在皇帝和大皇子头上的时候,属下已经把皇后和所有的后妃都绑到了前殿。
皇后还是那么雍容华贵,只是眉眼里再没了当初打发我入侯府时的得意与傲慢。
这场宫变里,第一个落下的贵人头颅,便是皇后的。
原来明黄色的凤袍染上血迹,也是会变色的。
夫人右手的长剑纹丝不动,左手单手收起滴血的软剑,脸上的神色云淡风轻。
夫人问皇帝:「这里面,一个贵妃和两个嫔位都曾被你称为挚爱。」
「用你两只手和说话的能力,可救她们三人。」
「你会救几人?」
皇帝神色开始惊恐:「朕是天子!不过一群贱妾,怎配让朕损伤龙体?」
说着,甚至指向那几个妃子:「朕命令你们,即刻触柱自尽!」
我在空中发出一声叹息。
她又问大皇子:「你呢?太子妃和林良娣,你该如何?」
大皇子绝望地闭了闭眼:
「本宫与太子妃锦瑟和鸣,愿舍侍妾,换我们平安!」
夫人点了点头。
下一秒,夫人和老将军手起刀落:
「这,就是你们失去江山的原因。」
夫人指了指女眷们:「他们的血脉留不得。」
「你们自己找个舒服的死法吧。」
血液溅在夫人的脸上,美得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说夫人疯了。
但是,他们懂什么?
-12-
三皇子最后在地牢里见到了老熟人,侯爷周丞瑾。
他俩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身上都是血污不堪,自己的血干涸后,混合着别的体液,发出难闻的酸臭味。
原本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侯爷那里,是可以的。
这样的话,三皇子会不高兴。
所以夫人给了三皇子一把刀。
三皇子府上的小厮,很多犯了错或者没犯错但惹主子不高兴的,都会被不能人事的三皇子处以宫刑。
自己没有,就把有的割了。
三皇子甚至亲自操刀过数次,以满足自己病态的快感。
所以,他的手法甚好。
他便当着谢凌晚和一众狱卒的面,手法娴熟地割下了哀号的侯爷的命根。
这下,侯爷便尿都尿不出来了。
侯爷再一次晕了过去。
他浪费了夫人很多时间,所以狱卒用盐和胡椒面加在泔水里,泼醒了他。
这样的话,两个人就都是脏「女人」了。
字面意思。
所以狱卒又用烧开的水,给二人梳洗了一番。
用猪毛做的刷子,把两个人刷得干干净净。
给他们穿上粗布衣的时候,两个人都冒着蒸汽,看起来仙仙的。
只是衣服老是把半熟的皮肉磨出血,只能从仙气的白色换成了黑色。
然后,夫人把军营里有特殊癖好的将士都统计了出来。
军营里向来有军妓,但是鲜少有小倌。
可愁坏了少数派。
这次,夫人给了他们特殊的恩惠。
我的夫人,果然很会练兵。
两个人放在一个大房间。
两天里,开放式的门,一百零八人进了又出。
我可没眼看。
我飘在房门外,听着哀号声从凄厉变得中气不足。
于是,又是一盆盆辣椒水端进屋里。
夫人的要求只有一个,留他们活着。
真惨。
……
可是,那些曾经被贵人们发落的女子,哪个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呢?
即便没有错,那些被卖进青楼的女子,哪一个没有挨过见不得人的毒打?
怎就他们这般柔弱?
不怪夫人瞧不上这样的男人。
两天后,三皇子和侯爷终于只剩下一口气。
夫人准备了两张白纸朱砂绘制的符咒,和一套精细的刀具。
他们的下场比凌迟好太多。
凌迟要上千刀呢。
他们每个人,只有一百零八刀。
只是我不明白。
为什么每片下一块肉,夫人就要滴一滴肉块上的血在符咒上?
等两个人露出新鲜的白骨,两张符咒早已被染成通体的红。
夫人的手法是极好的。
两个人并没有死。
她终于玩腻了。
也是,若是我,我也看不得这两个令人作呕的东西了。
她吩咐狱卒:「晚上点了天灯吧。」
而夫人,亲自带着两张符咒,来到了……
我的碑前!
她亲手点燃符咒:「阿软,愿你……来生幸福。」
周身突然被暖意覆盖。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在半空中化作虚无。
阿软现在,就已经很幸福。
……
我的夫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13-
这一年,国号改为平宁,天下易主。
而流着善战鲜血的新皇族谢氏颁布的第一条法令,就震惊朝野。
谢家废除了所有的贱籍。
那些迫不得已为奴为娼的人,从此与平民享受一样的民生权利。
虽然不比贵族,但至少他们可以挺直腰杆,说自己是人了。
他们不再是贵族的物件,或者甚至不如贵族宠爱的小猫小狗。
没有人可以再被随意发卖或送人。
平宁二年起,官府逐步回收所有原贱籍的卖身契,全部折价改为雇佣短契。
若佣人犯错,可扣除薪水,可报官抓捕甚至全行业封杀,但没有人可以随意打骂买卖佣人。
违者受罚入狱甚至斩立决。
同时,贵族之间开启专门的进谏通道,用于举报同僚间有随意打杀奴仆姬妾的行为。
若被证实,被举报者降职甚至处刑,举报者受赏。
原本团结一致,筹谋复辟的老贵族团体逐渐分崩离析。
谢家又增加了寒门和原奴籍的科举通道,增加才艺考核种类,让有真才实学的人成为新贵族。
而最重要的是,女子也可科考。
世间再不会有买卖和交易女子的事件。
真好。
世人都说,只怕以后男性为尊的局面,要不保咯。
而我,夫人为我专门建了一座祠堂。
我依然陪着她。
她现在更忙了。
又是一年初雪,夫人带着阿元,给我上了一Ṭű̂⁰炷香。
她说:「这是你小娘的祠堂,以后,常来祭拜吧。」
苍白的雪被宫墙映成粉红,落在她绣着红梅的斗篷上,彻骨的冷意中透着温暖的假象。
我想,我们都终究没能走出那一场红梅落尽的宅中雪。
「殿下,时辰到了。」
我看着她骑上一匹马,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她还不是我的夫人的时候。
鲜衣怒马,未染一丝霜华。
番外·轮回
谢凌晚没有直接称帝。
她让她爹穿上了龙袍,她本人则被封为皇太女,她的女儿也有密诏加封,若皇帝和皇太女有恙,皇太孙女便直接继位。
而谢凌晚本人,一人一马,开始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微服私访。
世家大族大多由她爹来料理,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周家。
她和阿软的夫家。
皇太孙女,未来女帝的父族。
光这一点,周țųⁱ家便不能留。
更何况,周家本就支持三皇子,即便周丞瑾已死,周家的九族也保不住。
谢凌晚定制了一根鞭子。
花的钱,比她加冕时戴的耳环还多。
皮质的鞭身,铁质的倒刺。
一如当初三皇子对乔阮用的那根。
流着周家血的男人们的命,便一条一条被这根鞭子带走。
细密的红飞溅成漫天的烟火,而那些自诩高贵的,男儿们的哀号,便是曼妙的背景音。
极佳的祭祀仪式。
周家家主,已经年迈的老侯爷是最后一个。
他拄着金丝楠木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指责谢凌晚:「你们谢家已是皇族,你爹承诺过只要效忠,便既往不咎,你便是如此守信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谢凌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了:
「守信?」
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和你们这样的男人,守信有用吗?」
「孤这一生,对值得的人守信便可。」
老侯爷敲着拐杖,胡须都在颤抖:「不过一个乐籍出身的贱婢,你非要为了一个玩意儿如此不仁不义?」
谢凌晚的冷笑,便突然收住了。
她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给他个恩典,赐他一个舒服的死法。
她突然想到,周丞瑾的一个歌女姨娘,便是如阿软这样,被老侯爷送给了当时的丞相。
周丞瑾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
都该死!
老侯爷没能撑到第五鞭。
谢凌晚冷漠地看着他:「塞进恭桶丢到乱葬岗吧。」
「那个木棍烧了,脏东西。」
唯有部分家仆得以幸免。Ŧű⁵
她和阿软的仆人。
阿软的一个婢女拒绝了她的入宫邀请。
她回乡前告诉谢凌晚:「主子曾说想看看偌大的江山是什么模样。」
谢凌晚便开始用马蹄踏过她打下的每一寸土地。
所到之处,她以雷霆手段杀贪官,治纨绔,把官府的每一分钱都用在百姓身上。
两袖清风,民心所向。
江山如画,河清海晏。
一定是阿软喜欢的模样。
可谢凌晚从未想到,这一行,会让她遇到影响一生的变数。
出了蜀地,便是苗疆的地界。
苗疆湿热,苗疆人擅蛊,神秘危险,被蜀地人视为洪水猛兽。
但也有一些令人向往的传说。
比如,曾有一个商人误入苗疆密林,中毒惨死。
可苗疆人把他捡回去后,竟用秘术将其复活!
谢凌晚听到这个消息时,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散尽万金,跋山涉水,历时半年才找到那个已经隐居的老人。
老人两经生死,早已看淡一切。
原本得知谢凌晚乃当今皇太女时,也未曾眨眨眼睛。
可当他得知谢凌晚的意图时,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殿下不可!」
谢凌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何不可?只要事成,金银,丝帛,苗疆要什么,孤都给得起。」
老者缓缓抬起头:「可如果……会影响殿下的帝王气运呢?」
室内一时极静。
老者心想,上位者终归是忌讳这一点的,总该知难而退了。
可谢凌晚却发出一声嗤笑。
老者疑惑地抬起头,这个国家未来最尊贵的人却问他:「代价,仅此而已吗?」
后面的话,他没听懂。
她说:「为帝为王,我都未曾守护好她。」
「帝王,或是气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
谢凌晚突然对老者行了个大礼:「若能为孤引荐身怀秘术之人,珍宝,爵位,权力,或是全族的百年安定,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老者与神秘人是以书信来往。
可他和谢凌晚都没想到,当初救人的,竟是如今的苗疆圣女。
圣女的信,只有四个字:
【绝无可能。】
质量上好的信纸就这么被谢凌晚攥破。
谢凌晚立刻开始招兵买马,买的,是对苗疆有所了解的能人异士。
宫里最厉害的暗卫被她调了二十人。
一年后,谢凌晚带着四十人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杀进圣殿的,却只有她一人。
她破破烂烂一身是血地跌进圣殿,却发现苗疆圣女早已在等她:
「你还是来了。」
谢凌晚已经有些站不起来,却还是把长剑对上了圣女:「帮我复活一个人。」
圣女脸上亦毫无惧色,迎着剑尖,丢给谢凌晚一个卷轴:「你怎知,我没有帮你呢?」
谢凌晚打开卷轴,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
圣女继续说着:「二十年前我卜天命,发现那年冬天死去的一个北岭女子,将改变北岭和苗疆两个国家的国运。」
「那时,我就想复活她。」
圣女说着,摇了摇头:「可天命不可违,且那女子死状凄惨,肢体残破不堪,不满足复活的条件——等等!」
谢凌晚刹那间再次拾起长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好奇怪。
明明这么多年,已经能慢慢接受阿软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可为什么尝到希望的一丝丝甜头后,再直面绝望时,便难以忍受了呢?
圣女指尖微动,一道白光弹开谢凌晚的手:
「我还没有说完。」
「我护住了那个女子的魂魄。」
谢凌晚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你说什么?」
她听到圣女嘴唇微动:
「这么些年,她也一直跟着你,护着你。」
圣女以为,听到这话的谢凌晚,会掩面痛哭。
可此刻,她的神色却全是慌张:「那我杀人做脏事的时候,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阿软她……也看见了吗?」
圣女有些失神。
到头来,这位北岭皇太女最在意的,竟是不想让那人看到她堕入地狱的样子吗?
圣女没有说话。
谢凌晚便以长剑为撑,膝行到圣女身边:「求你……让她忘了吧。」
圣女双手合十,神色中尽是悲悯:
「如若……她亦不愿忘却呢?」
……
「她虽不能复活,但我可送她,带着记忆……重入轮回。」
「她会记得前世的事,想必可以避开那样的结局,代价是……你所有的帝王气运,和半数寿命。」
「你可愿意?」
而谢凌晚愣了愣,却是卑微而带着希冀地抬起头:
「如果我放弃全数寿命……」
「可有法子,将我也带走?」
圣女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
可她只是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天命不可违。」
「她必定,也不希望这样。」
……
送入轮回的阵法复杂,谢凌晚要付出的,远不止寿命的代价。
身上的疼痛,几乎等同于北岭最严苛的酷刑。
圣女作法前,神色不忍:「现在终止,还来得及。」
谢凌晚却罔若未闻,神色轻松甚至噙着一丝微笑:「早些开始吧。」
用一身伤痛和半数寿命,换一个看不到的轮回。
谢凌晚却觉得,当真划算。
……
谢凌晚在苗疆休养了三年。
三年里,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靠在窗前呆呆地看。
苗疆无雪,圣殿每年却都会有固定的一天,下起鹅毛大的白雪。
日升月落,四季不痛不痒地转了一回又一回。
夏虫不可语冰,却可与冬雪一同,汇入时间的溯流。
没有阿软的魂魄陪着她后,谢凌晚似乎有些对时光麻木了。
圣殿里供奉着每一个苗疆人的魂火,三年里不知多少命格明了又灭。
谢凌晚养好后,圣女亲自送她出了圣殿。
临走前她给了谢凌晚一个锦囊,让她在寿数的尽头打开。
谢凌晚张开嘴,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多谢」。
后会是否有期,谁又会知道呢?
但有一点谢凌晚一定不会知道。
这场重入轮回的仪式,比想象中更为成功。
不知何时,鲜少出现的苗疆女帝出现在圣女身后。
她看着谢凌晚远去的背影,辨不出神色是喜是悲:「这场相遇,未免太险。」
圣女点点头:「是啊。进一步,她会发动战争,杀尽苗疆人,退一步,北岭无她,国运会崩塌。」
「所幸……」
「陛下你说,她能撑到最后吗?」
「如果她知道……罢了,即便现在她不知,她也会为了那个人,好好活下去。」
……
谢凌晚回朝后,她爹即刻放权,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她。
她本想撂挑子不干。
可如果她都不干,世家纨绔迟早卷土重来。
她便又一点一点开始重振朝纲。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大不如从前了。
从前身体受的伤再多,睡一觉总能补回来不少。
而今,疲惫感总会从灵魂深处见缝插针地袭来。
大概是老了,她自嘲地想。
从前明明在深宅后院,也是那么累的。
只不过,一种是无用的煎熬, 另一种, 是灵魂的磋磨。
数年时光, 便又在她和阿元的相互取暖中匆匆逃离。
阿元,是她唯一的女儿。
原本阿元是还会有一位疼她的小娘的。
阿元二十岁那年, 皇帝禅位,谢凌晚登基,同时她被封为皇太女。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 是她的阿软离开的第二十年。
而登基的第二天,谢凌晚在朝堂上宣布了一个决定。
等她死后,一个名为乔阮的原侯府侍妾, 会被册为太后, 与她合葬帝陵。
一帝一后,多么合适。
而阿元, 是她们共同的孩子。
朝臣自然极力反对。
那一日,谢凌晚状若入魔, 神色凌厉地在朝堂之上拔出自己的长剑:
「谁要坚持劝谏, 便上前三步说话。」
……
一切便再无阻碍。
而第三日, 她又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
谢凌晚发布圣旨,称自己帝运已尽, 将禅位于皇太女, 垂帘听政。
满朝震惊, 她却自顾自地摘下了九珠冠冕。
满打满算, 她只做了三日女帝。
甚至没来得及大办登基大典, 就已经退位。
三日女帝身份,付出的是一生。
她又辅佐了阿元数年。
直到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她便又一次消失在众人视线。
依旧是一人一马。
她吃遍了全北岭的甜酥口的糕点。
好奇怪, 阿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
竟然这世间再没有那样的味道。
谢凌晚开始变得矛盾起来。
明明最讨厌冬天, 却又开始盼着冬天的到来。
因为冬天,她就能把阿软绣的那些抄手斗篷换着穿了。
早知道该让这丫头也给她绣些夏日的衣物的。
不过, 她如果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怕是又要偷偷掉眼泪,视线模糊扎破手指了。
谢凌晚心想, 幸好。
幸好她付出了一半的寿命。
否则这剩下的漫长时光, 该多难熬。
或许是曾逆天而行, 谢凌晚在最后一年, 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她回到了侯府的宅子里。
当初她血洗侯府, 也未曾敢把她俩的院子污染分毫。
在那里,她打开了彼时苗疆圣女给予的锦囊。
一瞬间,她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这是一个极大的惊喜, 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泛黄的纸条上, 短短数字道破天机:
【寿尽之日, 轮转之时。】
【或成或败一念间。】
【你可愿再入轮回?】
谢凌晚把纸条小心地叠好塞进抄Ṱṻ₆手。
她和衣而卧,嘴角带上了多年未曾再见的,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微笑。
漫长而短暂的生命里, 最后一句,她的眉眼带上虔诚:
「凌晚,愿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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