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害死后,我厌恶至极的儿子豁出性命为我复仇,日日花天酒地的老公弄垮对方集团后,抱着我的骨灰盒殉情。
我飘在空中的灵魂不可置信地直打转。
再次睁眼,我正一边恶劣地骂着只考到了年级第二的儿子,一边把老公的一系列名表砸烂。
我:「……」
恶毒戏份暂停,我先换个人设。
-1-
满地的表盘玻璃碴,被撕烂的卷子碎片,还有一旁战战兢兢的管家和用人。
我默默把手中的最后一支表放回原位,对儿子由掐改为抚摸。
江其昭后退一步,躲过了我的手,精致却仍旧稚气的眉眼掺着冷意。
他弯腰捡起一片片试卷碎片,攥在手里,然后沉默着转身离去。
我怔着看他背影几秒,提高音量:「江其昭!」
他停住上台阶的步伐,但也没有回头。
「我记得你明天开家长会?正好我有时间,我去吧。」我开口道。
「不需要。」江其昭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继续上楼。
未说出口的话卡在我的嗓子中,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扫了眼满地狼藉,命人来打扫干净。
随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响了很久,那端才优哉游哉接起,背景声杂乱。
「什么事?」男声漫不经心,尾音轻扬,嘴里还哼着曲,一副轻佻贵公子的做派。
可就是他,在我死后,扔下所有玩乐,跟疯了一样让我继母一家集团破产、家破人亡。
我思绪渐渐飘远,回忆起我还是一抹灵魂时看到的景象。
我那向来花心慵懒的老公江既眼尾泛红,薄唇毫无血色,更是没有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他雷厉风行地让所有欺负我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其实这些行为我能理解,毕竟我跟他们父子二人关系再怎么不好,也是江家的夫人,是江家的脸面。
可江既实在没有为我殉情的必要。
为我报完仇后,他手里托着我的骨灰盒,站在我跟他婚礼的那个海边。一站,站了大半天,风将他平日的贵气风度吹得烟消云散。
只剩落魄。
当时我的灵魂飘在一旁,嗤笑着想,天天喝酒跟漂亮妹妹玩,现在终于有点良心了?
随后。
他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抱着我的骨灰盒,一步步走向深海。
没有一次回头,孤独又决绝。
直至海面波澜卷起,将他掩盖,再无身影。
徒留我的灵魂震颤。
……
这傻呗中二总裁,污染水域,等泡发了漂起来肯定丑得要死。
深夜的海边。静悄悄。静悄悄。我孤寂的灵魂仿佛被困在原地,又似乎感觉有一阵咸湿的风刮了过来,吹乱我的头发,吹乱了我的心脏。
-2-
再次睁眼,便是回到了我还在江家作天作地的时候。
我抓紧手机,贴在耳边,听着江既散漫的声音:「要钱?还是?」
我抿了抿唇:「我把你表摔了。」
江既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行,那我挂了。」
我在他挂断电话前迅速出声:「你在哪?」
另一边他顿了下,片刻后所有杂乱音乐声都消失,安静得连针掉落都能听见。
「怎么。你要离婚?」江既原先懒散的语气顷刻间微凉。
「离婚了你回哪?季家?他们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你又跟阿昭吵架了?
「你最好没忘,你工作室还有我的投资。
「宝贝。现在闭嘴,我可以当作什么话都没听到。」
我颇为惊愕地听着江既讲完这一长串的话。
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我问他在哪,联想到要离婚的。ẗŭ̀ₑ
但我知道他一直这样,矜贵之下是居高临下的淡漠。
他可以一双多情的桃花眸里毫无笑意地讲着动人的情话,也可以轻松地抛弃过往的情人。
游戏人间,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而我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好的,用圈子里其他人的话讲就是,嚣张跋扈毁天灭地的母老虎,尤其在我病了之后,尤其折磨人,要不然也不能上一世搅得整个江家不得安宁。
我刚刚的好脾气都是看到他们在我死后的所作所为,感动非常,才想着重来一世,温和一点对待他们。
谁知一个两个全不领情。
「离,现在就离。带着你儿子滚。」我冷笑一声,故意说了反话。
话音刚落,我跟拿着书本下楼的江其昭对视上。他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长得一半像他爸,一半像我,性格却是谁也不像。
我倒是要看看,听到离婚,他们是什么反应。
-3-
「你要离婚?」
江其昭站在我的不远处,语气平静。
他有着跟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早熟之感。
不过……没有爸妈关爱的小孩,确实是要容易早熟一些。
我注意着江其昭的神情变化,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你爸不爱我,而你我的感情还不如你跟你补课老师的感情深。我有什么留在你们江家的必要吗?」
「不……」他神情没有明显变化,话语却有了一瞬的短暂停滞。
半天过后,江其昭淡淡开口,「我爸不会同意的。」
「那可由不得他。」我道。
客厅内静了一会儿。
「因为我不让你参加家长会,所以想离婚?」江其昭突然道。
我愣了下。
不愧是父子,两个人脑回路都清奇。
江其昭垂下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想参加就参加。」
我:?
我忽然想明白,为什么江其昭会是这个反应了。
他应该是觉得,我会在家长会上给他难堪,所以并不想我参加家长会。但是……他更不想我跟江既离婚。
我的心脏塌陷下去一片。
「…Ṫŭ̀₄…妈妈只是想知道你最近的学习情况。」无言良久,我声音缓和下来,尝试着向江其昭走了一步。
他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别墅的大门被打开。
我和江其昭一同转头看去,江既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站。
待江既迈着长腿从门口走进来,他脖子处的吻痕逐渐清晰。别墅内的气压一降再降。
江其昭盯着江既的脖子看了好几秒,最后连句好也没问,绕过江既,径直走向外面。
我吩咐管家找人跟紧他。
管家笑道:「现在正好是少爷补课的时间,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我微微一怔,点点头,将担心收回肚子中。
江既的视线跟我对上,他轻抬食指,别墅中其余人全部离开,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哪来的胆子离婚?」江既松了松领口,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是随口一问。
我不受控制地将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
是探究,是疑问,也是……奇怪。
明明是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为什么会在我死后……
江既懒洋洋地坐靠在沙发上,环臂打量我,语气还是轻佻:「宝贝,你最好记得,明晚就是宴会了。」
明晚的宴会,海城名门望族都会参加,包括我的娘家。
我娘家人都很奇怪,他们既希望我能牢牢绑住江既绑紧江家,又不希望我过得如意。
「你外面的宝贝足够多了,不用浪费口水再喊我宝贝。」我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茬,在他身边坐下。
而我语言中是假装不经意的试探。
死后我灵魂漫无目的地飘着时,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看到的景象。
比如江既身边无数的情妹妹,似乎是另有隐情。
不过具体真相,还需要我来探索。
江既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瞥了我一眼,原先嘴角带起的笑也收敛些。
「你还能吃上我的醋?」他像是自嘲,像是讽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大腿。
我顺势也将手摸上他的大腿。
身旁的男人立即僵住全身。
江既:?
「老公,」我挑衅地朝他扬起唇,「虽然家花ƭṻ⁸没有野花香,但是……」
江既几乎是逃乱般地站起身。
他深吸一口气,垂眸看我:「季织,你疯了?」
江既耳朵红了。
可是久经情场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害羞。
我扯了扯唇,不停顿地一连串输出:「孩子都那么大了,摸你一下怎么了?就你矜贵些不给摸?还没离婚呢,合法夫妻我摸你犯法了?」
火药味很浓。我前世在江家一直都这个语气说话。
嗯。
只是这一次火药味里带了点调戏。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上一世我总觉得江既在外面乱玩,把我恶心得要死,自然对他没有任何好脸色,更不愿意和他亲近。
但如今看来,之前的情报出了些误差。那么态度也就可以转变一番。
江既又重复了一遍:「……你疯了。」
这下他不仅耳朵红,脖子也微微泛起粉了。
就在我以为江既会恼羞成怒,转身就走时,管家急匆匆走了过来,手里捏着电话:「江总,夫人,小少爷出事了!」
我皱起眉头,和江既对视一秒,然后选择一同赶到学校。
坐上车后,江既与秘书通着电话:「了解原因了?」
我侧头看着窗外飞速移动的景物,另一边听着江既懒淡又不着调的话:
「打人?仗着我给学校捐了几栋楼就张扬起来了?嗤,咋咋呼呼,也不知道遗传谁。」
我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这话就差明着点我了。
但是江其昭成熟安静得可怕,完全没有其他八岁小孩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想怼江既,又忍了下来。
我很纳闷,有什么事会让江其昭这孩子动手打人。
-4-
被打孩子的妈妈恶狠狠地揪着江其昭的耳朵甩过来:「有爸妈教没?小小年纪就知道打人了?!」
说完她似乎是不解气,又扇了江其昭一耳光,声音清脆。
我刚踏入校长办公室,就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句。
下一秒。
我跟那孩子妈妈四目相对。
再下一秒。
我大步走上前,利落迅速地甩了她两个耳光。
她震惊得一时忘记反击:「你……你……」
「如果是江其昭的错,我们会想办法赔礼道歉解决问题。无论怎样你一个大人也不该直接打小孩。」
我不顾校长室里校长和任课老师们惊愕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说道。
更何况据我刚刚偷听江既的通话,是那小孩先骂江其昭的。
江既侧身挡在那女人想要还手的地方,淡淡地喊了一声:「江其昭。」
江其昭嘴唇紧闭,半天后他道:「他说我爸妈从来不给我开家长会,是因为我爸有新老婆,我妈是疯子。
「还说数学好Ṭŭ̀⁰的都活不长,我可能上初中就死了。然后全家都会死掉,我爸被情人乱刀砍死,我妈自己吃老鼠药死了。」
我:「……?」
江既:「……」
我面无表情地跟躲在角落里的那小孩对上。
我捏紧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去,被其他老师赶忙拦住:「冷静,冷静!」
可能是我神情过于可怕,那小孩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孩妈妈也惊恐道:「你不是说不能迁怒小孩吗?!」
「去他妈的!嘴贱死了,你才没爸妈管!」我愤怒到极致地死死瞪住那小孩。
小孩哭声更大了。
混乱之间,我看见江既在打电话,还挺认真,这个时候了都能忙其他事。
我刚准备连他一起骂时,他勾了下唇,先是看了眼江其昭,然后看着我道:
「联系了人,把刚建好的几栋楼拆了。」
我:?
江其昭:?
讲话还是没个谱,真是没救了。
校长也打着哈哈,根本不相信,毕竟刚建好怎么可能就拆:「江先生先别生气,我看这事双方都有错,毕竟其昭先打人嘛……」
「预备建的新食堂停工。」江既不紧不慢地落下后一句。
打着马虎眼的校长立刻睁大双眼,从靠椅上蹦起来,飞速到那个小孩面前:「简直败坏学校风气,开除!开除!」
小孩妈妈不可置信地张着嘴:「我家孩子这么小,你们跟他一般见识?更何况我家孩子又没打人,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
校长室内混乱又聒噪。
在这片吵闹喧嚣中,江既仿佛置身事外,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脊背挺拔,笑容浅淡。
我看不懂他。
我的视线略过他,往下移,看向江其昭。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浓密的睫毛扑扇着,瞳孔漆黑,却不再是空洞着的了。
半晌后。
我挑了下唇,朝他一笑。
江其昭没有笑,他还是那样看着我,精致的小脸上挂着红色巴掌印。
「阿昭。」我轻声喊。
他愣住。
这是他的小名,他很小的时候我喜欢这么唤他。
那时候,我还没有很恶毒很作孽。
「阿昭。」我又唤了一遍。
小孩的哭声,孩子妈妈的咒骂与崩溃声,老师的劝阻,校长的愤怒交叠在一起。
这小小的校长室快被这些杂乱的声音充斥着快要爆炸。
可不知为何,我清晰地听见了江其昭那一声极小的回应:
「……嗯。」
-5-
回家后。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面前一排的精神类药物良久。
随后把它们全部推进垃圾桶。
听见细小的动静,我转头。
江其昭站在门口。他还没到抽条的年纪,个子不高,手里端着牛奶,静静地看着我。
他没开口。
而江既跟以往一样,今晚也不回来。
别墅里安静得吓人。
我叹了口气,朝江其昭张开双臂:「要不要跟妈妈抱抱?」
他看了我半天,最终走过来把牛奶放在桌面。
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我手机屏幕亮了。低首看去,是江既在酒吧的视频,灯红酒绿。
视频中他笑得惑人,是全场的中心。
我的探子给我发消息:
【你看上他了?他虽然有钱,但他家那位管得严,你跟他估计发生不了点啥的。
【这儿的帅哥还是很多的,咱们这还有男模,要不你来,我找几个实惠的给你。】
我回复:【我听说他玩得挺花的,我长得也挺漂亮的,怎么就不能发生点什么了?】
探子:【也就表面上。】
短短几个字简洁却充满信息量。
那位酒吧负责人说完这句,任凭我怎么追问,也不愿意再透露了。
我按约定转去了尾款,道:【我等会儿来,找几个帅点的男模吧。】
-6-
「姐姐,吃这个。」
一位弟弟笑嘻嘻地喂我吃葡萄,身边围着其他男模,他们也说着甜言蜜语。
我张嘴咬过葡萄,鲜甜爆汁。
心里倒数着数。
三。
二。
一。
我抬眼,跟从二楼包厢里走出来的江既那双微凉的桃花眸对视上。
他身后跟着嘻嘻哈哈的一群人。
那群人看到我后,脸色一下都变了,也都瞬间安静下来。
而我身边的其中一个男模凑过来,贴着我的耳际说情话。
我仍旧看着江既,甚至笑意盈盈地朝他招了招手。
江既迈着长腿大步走过来,走到我面前。
「季织。」他嘴角的笑意很淡,声音更淡。
「嗨,老公。」我轻松道。
此话一出,我身边的男模们立刻露出震惊的神情,磕磕绊绊道:「江总……江夫人?」
江既是这家酒吧的大股东,也经常在这玩,基本上没人不认识他。
我起身,替他理了理领口。
「老公,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好巧呀。」
「你追到这做什么。」见我如此无所谓的态度,江既修长的手指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我呵呵一笑:「不明显吗?」
钓你啊。
「你真要离婚?」江既垂眸看我。
?
啊?
怎么又扯到离婚了,这男人什么脑回路。
但我将错就错。
「你不爱我,儿子也不爱我。我不如趁早还你们一个清静。」说这话时,我紧紧锁住江既,观察他的神色。
他顿了下:「你需要我爱你?」
语气很平静。
平静下宛若一潭死水。
没有了玩世不恭与轻佻。
我突然发觉,其实江其昭还是像江既的,像他的另一面。
现在的江既给我的感觉,很像他上一世抱着我的骨灰盒,站在海边的时候。平静到极致的绝望。
我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地一字一顿道:
「需要。」
说完,没等他反应,我径直反拽过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酒吧负责人目瞪口呆:「欸……」
我一边走一边朝负责人道:「刚刚我的消费都划江总卡上哈。」
江既任由我拉着他,没有挣脱。
我拽着他到我车边,一把将他推上车,坐在他腿上,恶狠狠地捏住他下巴:
「我讨厌脏男人,说,有没有碰过其他人?」
江既神色一怔。
车内沉默良久,封闭的空气中萦绕着我和他身上残留的烟味与酒味。不算好闻。
我垂下眼帘,松开手,去摇开车窗。
「没有。」他说。
「那为什么天天混迹酒吧,任由谣言传播?」我趁机追问。
「与你无关。」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落在我身上,情绪却并不明显。
我两手掐住他脖子,狠狠咬了下他的下唇:「我是你的配偶,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吗?」
江既薄唇闭紧,一言不发。
我气笑了:「不知道是吧,那就离婚。」
「等明天过完,我会让人草拟离婚协议。」出乎我的意料,他同意了离婚。他说完后,我的动作停滞了。
虽然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自尊仍让我接了一句:「好。」
我翻身从他腿上下去,他修长的手指却下意识握住我的大腿根。
我没动,他松开手,道:「我喊司机来开车。」
-7-
等我回到家后,原本被我从化妆桌上推进垃圾桶的药重新换了一批,崭新地摆在桌上。
江其昭站在门口,门的阴影里,手里还拿着书本。他静了会儿,然后开口:「医生说,你不能不吃药。」
我失神片刻。
上一世我躁郁症很严重,停不了一天药。但死后再重生,便没有前世那种时时刻刻痛苦又想发疯的感觉了。
……
我低下眼帘,视线晃过前世吃了无数遍的药。
「阿昭,对不起。」我嗓音干哑。
江其昭身形显而易见地僵了下,他似乎有些迷茫,还有些无措。
是我一直没有尽到当母亲的责任。
变成灵魂的时候,我看着江其昭费尽心思去我后妈妹妹那里装乖套话。
甚至差点被我想上位的妹妹痛下杀手,铲除这个她姐姐和江既遗留下来的孩子。
我当时哭着叫着让江其昭把我忘记,不要为了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报仇。可他听不见。
现在我终于可以亲口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
「江其昭。」江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懒淡却极具压迫感。
江其昭没动。
「功课做完了?」江既走近,垂下眼帘。
「你少管他。」我起身,拉住江其昭的手把他往我身后带。
江既被我呛了下,但他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他对我道。
「明天宴会季家人都会到场。」
我下意识地手往回缩了下,江其昭竟然坚定地拉住我的手。
上一世,就是季家人害死的我。明明有着相同的姓氏,身体里流着一脉的血液。
他见我的神色,难得默了下,问:「你要去吗?」
我涩然地勾了下唇:「去啊。」
去见见那些人,那些见不得我好的人。
我思绪恍惚地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上辈子的事。
我和江既两人没有感情基础,被逼着结婚。
然后天天做恨。
做着恨着,搞出了点感情。
江其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怀上的。
我的娘家怕我生儿子后,从此在江家地位水涨船高,我哥哥妹妹便隔三岔五地在我耳边说江既的轻佻与花心。
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话。
可后来季家暗地给我下精神类药物,让我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精神病。暴躁易怒,却又恐惧抑郁。
这是我死后飘在江既身后,一直跟着他,看他为我报仇,看他变得不再像他,这才知道的。
-8-
第二天的宴会如期而至。
我穿着米白色鱼尾裙,挽着ťũ₆江既的胳膊,接受着宴会厅中其他人投过来的注视。
「姐姐!」欢脱的声音响起,季如琳踩着小高跟朝我走来。
等面对面了,她对江既一笑,「姐夫。」
我也笑笑,问她:「妈和哥哥呢。」
「妈身体不舒服,就没来了,她在家照顾爸爸呢。」季如琳一一回答,唯独没回答季浩。
因为我知道,季浩现在正在布置,让我在这次宴会上丢尽人脸,身败名裂。关键时刻让季如琳挺身而出,吸引江既的目光。
哪怕众人皆知,我跟江既夫妻感情非常不和,他们也知道,在他们的设计下我的精神已经出现很大的问题了。
但他们仍不想放过我。
他们觊觎江家夫人的这个位置,想让季如琳上位。
我不自觉地挽紧江既的胳膊。
ţû₆江既Ťṻₑ的视线从上而下落在我身上,半晌后他收回视线,朝季如琳微微点了下头。
季如琳笑容更加灿烂。
她殷勤地对我说:「虽然妈妈没来,但她为你准备了一套漂亮的礼服裙。姐姐你总说妈妈不爱你,但其实她很关心你的。我带你去休息室换着试试看吧?」
我看着季如琳,在心底冷笑一声。
「你觉得我的审美有问题?」江既垂眸,语气并不强硬,却让人听得冷汗津津。
季如琳表情僵住:「……什么?」
我笑道:「我的这条鱼尾裙,是他帮我选的。」
季如琳睁大眼睛:「你们不是……」她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劲,将话一转,「但那是妈妈为你准备的呀。」
「好啊。」我欣然同意,将胳膊从江既臂弯中抽出来,却被他反抓住。
他黑眸一眨不眨地锁住我。
我跟他对视。
半晌后我轻笑一声:「老公,等我换新礼裙给你看哦。」
空气沉寂两秒,他松开手。
我跟着季如琳走上二楼,她将一间休息室推开,走进去,先是递给我一杯水,然后拉开衣橱。
白色长裙。
我站在原地,眼神牢牢钉死这条白裙。
一模一样。
和我母亲自杀时穿的那条白裙一模一样。
后妈是在我母亲死后三年搬过来的,那年我才七岁,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那天午睡醒后,母亲安静地躺在我身边。
穿着洁白长裙,还有床头空了半瓶的安眠药。
她没有遗言,自杀的前段日子她ŧŭ̀₇的表现也很正常。只是每晚给我讲完睡前故事,都会加上一句话:
「织织,妈妈永远爱你。」
原来……原来还有这一层。
上一世季家也通过了这场宴会设计我,但只是送了一条普通的裙子。应该是这两天江家太风平浪静,我后妈沉不住气,想恶心刺激我一番。
季如琳一句话打断了我纷纷扬扬的思绪,她笑眯眯:「喜欢吗?这裙子可贵了。」
这是父亲向母亲求婚那日送母亲的裙子。
我伸手,攥紧这条白裙。
「那姐姐你在这里试哦,我在门外等你。」
说完季如琳步伐轻盈地走出去,贴心地替我将门关上。
我细细地描摹着手中白裙柔软的质地。
十秒后,我关上衣橱,推开那扇被设计成装饰的隐藏门。
这是我刚重生回来,对上时间,便命令人去做的事。
暗门后明亮十足,我抬腿踏入时还听到隔着另一扇门的季如琳愉悦地哼唱。
我也勾起唇。
直到彻底通过暗门,进入隐藏空间里,我看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江既。
他穿着定制银灰色西装,身形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大腿。
他掀起眼皮,看到我,毫不惊讶。
「呃……江既。」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知道我让人在这里打造了暗门?
上一世我中了他们的计,后来被江既保了下来。
但这一世我已经提前想好了对策,并且不会再落入圈套之中,他怎么还能知道?
不过江既显然没有要跟我解释的意思,我抿了抿嘴唇。
「不喊老公了?」江既扯唇。
我噎了一下,自顾自坐在一边。
几分钟后,隔壁原先我待的房间传来动静。温和的男声隐隐约约:「小织?你还好吗?」
听到这虚情假意的声音我就生理不适,我深吸一口气,却被江既拽住手腕,一把拉入他的怀中。
我身体僵硬:「你干……」
话没说完,微凉干燥的掌心覆在我的嘴上。
「嘘。」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我耳后,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隔壁季浩的声音由一开始的关心疑惑,转变为了骂骂咧咧。
我强迫自己忽视江既的行为,拿出手机用自己的另一个账号给季如琳发送信息:
【可以让他们进去了。】
季如琳立刻回道:【好嘞,事成之后不会少你钱的。】
前面几条聊天记录是她怕一直站在门口被暴露,便自己走了,让我接替她监视房间里的情况。
而她不知道,备受她信任的这个账号的主人,就是她千方百计想要害的人。
她更不知道她的好哥哥已经代替我,被锁在了房间里。
回复完消息,我转头。
江既离我近在咫尺,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没有惊讶和任何不解。
静了一分钟,隔壁响起开门与关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季浩的怒骂与惨叫。
还有其他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想要害人,却被自己害了。
季浩找了三个男人,想让我身败名裂,现在该他自己尝尝这种滋味了。
我心情略好,捏了捏江既的耳垂,轻声道:「老公,好戏上演了。」
江既扶住我的腰。
我想起来今天过完,明天就要签离婚协议了,我呵了声,「明天之后,你可能看不到这么精彩的戏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老公了。」
我腰间的手一瞬间收紧,我难受地闷哼。
他似乎意识到,发力的手指放松下来。
……
隔壁的声音实在刺耳不好听,我理了理裙子,准备从这隐藏空间的出口出去。
江既跟在我身后。
我从善如流地停住脚步,牵起他的手。
江既也由着我牵他。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预感。这婚可能离不掉。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细细思索这件事。
因为我和江既从隐藏空间出去后,绕了段路重返那个罪恶的房间。
房间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甚至还有举着摄像头的记者。
季如琳双眼通红:「姐姐,开门哪!这房间里不止一个男人吧?你怎么对得起姐夫?!」
周围的人唏嘘惊讶一片。
而所谓正在家照顾父亲的后妈,则穿戴雍容华贵地站在一旁。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季织这丢人的浪蹄子,就是随了她妈了……」
她话音刚落,我大步向前,利落狠辣地甩了她两个巴掌,毫不留情。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尤其是季如琳,她瞪大眼睛,再看到江既站在另一边,神情震惊,脸色逐渐惨白。
而季如琳喊的拿着钥匙来的工作人员恰巧这个时候到了,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糜烂的腥味扑面而来,四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后妈看清楚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最下面那个男人的面容后,不顾仪态地扑过去,失声尖叫:「浩儿,浩儿!」
我好笑地拍了下季如琳的肩:「难道你没听出来,你哥的声音吗?」
季如琳气得脸颊涨红,她扬起手,却被江既从半空中截下。
季如琳浑身发抖,眼眶中泪水打转:「你毁了我哥!」
「先别急着替他打抱不平啊。」我微微一笑,「你论文和实验成果均作假抄袭的事我已经举报过了,还有……」
警察的到来打断了季如琳的惊恐咒骂声。
季如琳被手铐扣住,她挣扎着喊叫。
「你和季浩私自挪用季氏公款,做假账,害会计替你们背了锅……你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
后妈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我耸了耸肩,「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你一双儿女都进去了,难道指望我那半个植物人老爸养你?」
况且。
江既一直在针对季氏了,后者已经走投无路,要不然也想不出来这么戏剧歹毒的法子。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准备好迎接你们后半生的地狱吧。」
季氏即将破产,那么多欠款和仇家,有的他们受了。
后妈瘫软地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我面无表情地扫视她一眼,转身离去。
我知道,江既跟在我身后。
等到没人了,我转身:「我等着你的离婚协议了。」
江既不经意地笑了下。他靠近我一步,低首,微凉的唇贴到我的嘴唇上。
我没反抗。
直到我晃晃脑子,觉得有点晕,「等等……你……」
-9-
意识渐渐回笼,我艰难地睁开眼,任由昏暗的光线照入我的眼中。
提不起一点劲。
彻底清明后,我看见了我的手脚都被锁链所桎梏住。
我动了下,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房间中分外响亮刺耳。
房门被推开,江既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笑了下,没有质问他我的处境,而是意有所指道:「离婚协议呢?」
「别想离开我。」江既没有正面回答,他弯了弯唇。
我笑容敛去,和他四目相对。
我有种第六感,他恢复前世的记忆了!
「你才疯了。」我启唇。
他走过来,将粥放在床边,没有反驳:「嗯。你想离婚,我不会同意的。」
我嗯了一声,笑眯眯地挑了下眉:「那就跟我玩囚禁 play 啊?」
江既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神色没有波澜:「别以为这样可以让我放松警惕。」
「哦,那儿子怎么办?」
「我会让人照顾好他。」
或许这样才是真正的江既。
懒散轻佻下是变态到平静的偏执。
我前世怎么就没发现呢。
我斜斜地看了眼粥,再斜了眼他:「那你倒是喂我啊,我饿死了。」
江既没管我。
他微凉的指腹落在我的脸颊,再慢慢顺着下颚划到锁骨。
「季织。」他低低叹道。
「欸。」
我应着撞入他那双宛若星月却又深似沉海的眼眸。
「你永远别想摆脱我。」他嗓音低哑。
「我别想摆脱你……」我轻嗤,「是你离不开我吧?」
江既指尖一顿。
我身体向前倾,胳膊环住他的颈脖,贴过去,「有人死了老婆要殉情呢。」
我们的视线交汇。
不过一秒, 他收回了视线,望向别处。
他知道我重生了, 我也知道他也重生了。
只是江既没想到我会把这层朦胧模糊的帘幕揭开。
「重来一世, 不应该是想开了,放我自由吗?」我眯了眯眼睛, 不解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
「你死后, 我一直很后悔。」他垂眸, 指腹摁在我手腕的锁链上, 「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你关起来。」
「前天的同意离婚只是你把我关起来的计划的一部分?」我问。
江既没有正面回答,他低着眼帘, 任由我抱着他的脖子。他语气平静, 往日的轻佻一丝不见。
他道:「我的生日愿望是,打造一个配得上你的金笼子,把你关在里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却听懂了。
生下江其昭的第一年,我和江既彻底关系破裂的那一年。江家被我闹得日日不得安宁。
不过江既生日那天, 我还是维持了基本的体面。我送了江既一块翡翠,确实很贵,但形状胜似墓碑。
用下人揣测的话来说,就是:江夫人用这块翡翠墓碑来祭奠她与江总死掉的爱情。
当时的具体想法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我随口问了江既一句:
「你许的什么愿?不会是让我消失吧?」
挺呛人的一句话。
江既桃花眼半阖, 再次睁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没说话。
我自讨没趣,便扔下江既和只吹了蜡烛的蛋糕,独自上楼。
……
原来他当时许的是这个愿望啊。
我戳了戳江既的脸颊,哼笑:「恭喜你, 现在得偿所愿了。」
或许, 我和江既都摆脱不了彼此。
这不, 上一世我死后,骨灰还得躺在江既怀里呢。
只不过这一次躺在他怀里的不是我的骨灰了, 是真真切切的我。
番外
-1-
我一直觉得, 虽然江既总说要把我关起来,但被关住的一直是他自己。
可能是我有病吧,我挺爽的。
然后离婚就不了了之了,然后我也就恢复自由了。
我乐呵呵地跷着二郎腿, 躺在床上追剧。
江既推开门,目光落在我身上。
随后他走进来,给我盖上被子。
我震惊, 把被子掀开:「不诱惑吗?你这什么态度?」
江既弯了弯唇,他视线从上到下掠过我的身体:「穿不穿这些衣服,我都想……」
我捂住他的嘴, 翻身把他推倒在床上。
「江……!」
「等等……?」
「唔……」
-2-
我和江既基本上没怎么尽过当父母的责任,好不容易一天良心发现。
我和江既一人拿着一本江其昭的作业。
三个人都有些沉默。
我和江既检查了半天, 硬是没检查出来一丁点儿的错误。
江其昭字迹漂亮,解题思路清晰。
我摸了摸下巴, 实诚道:「我三年级的时候数学已经不及格了。」
江既大手一挥,给江其昭丢了张黑金卡:「想买什么买什么啊。」
江其昭:「……」
我:「……」
他才八岁, 能买什么?
就在我想批判江既一下的时候,江其昭拿起那张卡,走到我身边递给我。
我看看江其昭。
江既挑了下眉。
江其昭抿唇:「妈妈买包。」
我愣住。
「这小子。」江既嗤笑。
我看着桌面上摆着的全家福合照, 左边是江其昭工工整整的作业,右边是我送给江既的新表,莫名有些恍惚。
上一世觉得幸福真难。
这一世发现。
原来幸福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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