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远书院来了个女扮男装的学子。
对此,他十分生气。
「离经叛道,有违妇德!」
「你离她远些,可别被带坏了。」
可后来,他为这女子一次又一次惹我生气。
似乎忘记,自己只是我的赘婿。
我大婚那日,女子孤身拦住我的花轿。
「我已经有了谢郎的骨肉。」
谢思远也跟着求情:
「明珠,你素来贤惠大度,就收她作妾吧。」
我捂着嘴,十分诧异;
「哎呀,忘记告诉你我换了个夫婿,新郎不是你。」
「你这么大度,不会生我气吧?」
-1-
我很久没看到谢思远那么生气了。
原本清俊白皙的脸涨成猪肝色,一双清亮的凤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星子。
「伤风败俗!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他一口气灌下整壶凉茶,坐在椅子上不停用手扇着风。
我狐疑地看了眼外头阴沉沉的天气。
现在已是深秋,他为追求风雅,只穿了件宽大的淡青色长衫。
那长衫是用水云锦织的,轻薄如云,被风一吹宛若谪仙。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保暖。
所以,他到底在激动什么?
谢思远在城外的白鹿书院求学。
书院条件清苦,我每隔几日便会带些吃食去给他打打牙祭。
今日来送东西时,我意外撞见谢思远和一学子站在凉亭中说话。
那学子身量不高,堪堪只到谢思远肩膀。
一张巴掌大的脸白皙清丽,窄肩细腰。
整个人像株脆嫩的柳枝,纤细而柔弱。
两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双璧人。
没有男人,会长成这样。
而且,这人在见到我后,不但不避嫌,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我瞧。
她的眼神中,有探究、好奇,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敌意。
我立刻就断定,她应该是女扮男装混进书院。
-2-
再然后,我刚一问谢思远,他就炸了。
「那苏锦绣简直是胡来!」
「身为一个女子,混入全是男人的书院当中,是何居心?!」
「她自己不顾名声,却是要连累我们!」
「明珠,我是一定要向山长告发她的!」
这女子,本名叫苏锦绣。
她化名苏瑾,来到白鹿书院求学,实则是因为逃婚。
她嫡母早逝,继母要把她嫁给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
那富商大她十五岁,家中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有七八个。
最大的儿子,就比她小了一岁。
她逃跑两次都被抓回,无奈之下,才想出这么个女扮男装的法子。
「教骑射的许先生,曾受过她嫡母大恩,这才破例让她进书院。」
「成婚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苏锦绣如此离经叛道,全然不把礼法放在眼中!」
谢思远越说越气,撸起袖子就要去找山长,将苏锦绣赶出学院。
我忙拉住他;
「你冷静一点,别冲动。」
「苏锦绣也怪可怜的,身为女子,她这也是无奈之举。」
「咱们只假装不知,给她留条活路不行吗?」
「再说了,我记得山长去府城办事,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我家是商户,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女。
自我八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学习生意,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能听到亲族好友的叹息声。
「可惜了,如果明珠是个男孩就好了。」
我将生意经营得越红火,父亲就越是失落。
直到在我十二岁那年,捡到晕倒在家门口的谢思远。
-3-
谢思远家中发了洪水,父母亲族皆死于那场大水中。
他父亲是秀才,他也是个读书人。
手无缚鸡之力,脸皮又薄,混在一帮流民中,连要饭都要不过别人。
捡到他后,父亲问他可愿意入赘。
谢思远犹豫不决。
父亲便允诺他,以后生了孩子,可选一个儿子跟着他姓,延续谢家香火。
谢思远答应后,父亲十分开心,对他视若亲子。
不但继续供他念书,还给他每个月二百两银子的月例,将他养得如同富家公子般。
因为父亲母亲处处抬举他,再加上谢思远长相俊俏,气质不俗。
虽为赘婿,却并没有人敢在他面上说三道四。
在他去年考中秀才后,亲戚朋友对他更是热络。
都夸他天资聪颖,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说我们家运势好,可以找个读书人改换门庭。
在这些夸赞声中,谢思远曾经弯下的脊背,越挺越直。
「明珠,你说你。」
「哎,你如此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以后要吃大亏的。」
谢思远幽幽叹出一口气,似乎对我的说法十分不赞同。
我见他不高兴,也有些犹豫。
毕竟这事情,也关系到书院声誉。
可还没等我开口,谢思远又话锋一转;
「罢了罢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同她计较,饶她这一回吧。」
「不过,你以后可得离她远些,别让她把你带坏了。」
-4-
发了一通无名怒火,谢思远心情好了许多。
他主动打开我带来的食盒,却又很快垮下脸;
「怎么又是这些菜?」
「醉仙楼的八宝鸭,陈记的烧鸡,还有张记的糕点。」
「别说吃,我便是看都要看厌了。」
「明珠,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喜欢吃你亲手做的菜肴吗?」
「外头做的,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谢思远随意吃两口便放下筷子,整个人恹恹的。
「明珠,你为何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忙拉着他解释:
「近日我在北街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忙得晕头转向,实在是没功夫做吃食。」
谢思远如今的胃口越来越刁,寻常饭菜根本入不得口。
眼看他人逐渐消瘦,我怕他念书辛苦,身子熬不住,就重金求购许多吃食方子。
只是这些方子费时费力,食材也奢靡名贵,做一道菜往往要好几日功夫。
谢思远听完,更是不悦,两道长眉微微蹙起。
「又开了一家铺子?」
「明珠,沈家已是豪富,为何还去与民争利?」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不要总去抛头露面做生意,以后你可是要当官太太的!」
「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
我暗暗叹口气,觉得头有些痛。
-5-
经商之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沈家虽然产业众多,可有许多宗亲旁枝依附我们而活。
我家赚得虽多,开销也十分惊人。
别的不说,光是谢思远一人,一年就要用掉数千两银子。
而且,做官哪里这么简单?
谢思远天资确实不错,可若没有家中替他延请名师,他又凭什么年仅十七就考中秀才?
那几位老师的束修银子,就要三百两一年。
可这些事,没法同谢思远说清楚。
之前我只是不小心提了一嘴,他便气得不读书了,说要把那几位先生都赶走回家种田去。
「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觉得我念书好全靠先生教导,那我还念什么书!」
「我也不花你们家银子,这衣服,这笔墨纸砚,你都拿走!」
「我不信我有手有脚,还养活不了自己!」
他似乎忘了,他当时就是因为要不到饭,才饿晕在我家门口。
算了。
说了,他更生气。
大周朝对赘婿多有不屑。
许多人哪怕去要饭,都不愿意当赘婿。
这也是父亲母亲处处捧着谢思远的原因。
实在是像他这般条件不错的赘婿,不太好找。
「好啦别生气了,这事是我不对。」
「你不是喜欢吃佛跳墙吗?我过几日便给你送来。」
谢思远这才满意:
「行。」
「这些吃食就留着吧,我拿去分给同窗。」
-6-
谢思远拎着食盒离去,我这才记起还有东西忘记给他。
他前几日说手中的砚台不小心摔坏,让我买一方新的给他。
白鹿书院占地不大,连宿舍也是两人共用一间。
只是谢思远不喜欢同别人一起住,便花钱包下一整间。
原本屋子角落的那张木板床上,都堆着谢思远的行李。
可如今,上头放着月华色的铺盖。
铺盖叠得整整齐齐,人还未靠近,便有一股好闻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味道,怎么好似女子常用的茉莉香粉?
我仔细打量着谢思远的房间,发现果然添置了很多新东西。
靠窗的书桌上放着盆水仙花,墙角还立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瓶中插着几枝新鲜的桂花。
点点黄花坠在绿叶间,使整个房间莫名多出几分闺阁之气。
我越看越是心惊。
谢思远这新搬来的同窗,该不会是苏锦绣吧?
放好砚台,我立刻朝学堂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听见一阵哄笑声;
「苏兄,你怎么说话娘们唧唧的,该不会是从小被当女孩子养大的吧?」
「苏兄,你小名是什么,莫不是叫安娘、巧儿之类?」
「苏兄,你这身上怎么那么香,一个大男人还学女人用香粉?」
苏锦绣满脸通红,尴尬地站在一旁拧自己的手。
谢思远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拦在苏锦绣身前;
「够了!」
「都是同窗,苏兄只是长得瘦小一些,你们作何这样嘲笑她?」
「书院有规定,不得欺辱同窗,否则便要被赶出去,你们都忘了?」
「再让我看到有人欺负她,我定要告诉山长!」
听到「山长」两字,众人一哄而散。
-7-
苏锦绣的大眼睛泛着水光,她仰起头,感激又钦佩地看着谢思远。
「思远兄,真是多亏有你。」
「要是没有你,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思远一怔,良久,才侧开视线;
「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辱你。」
「我会护着你。」
谢思远从来就不是一个爱管闲事之人。
他幼年遭难,背井离乡一路乞讨。
路上,被人骗过骂过欺辱过,还几乎被卖进男风馆。
因此,他对人十分戒备。
哪怕这些年我父亲母亲对他掏心掏肺,也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
他曾在破庙露宿,醒来时差点被流民侵犯。
所以他睡觉时,屋里绝不能有人。
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惊醒。
在我家五年,他屋里连守夜的小厮都没有。
「呀,吓我一跳!」
两人含情脉脉对视一会儿,苏锦绣娇羞地垂下头。
侧头时,刚好对上我专注的视线。
苏锦绣又急又气:
「沈小姐,你怎么还偷听人说话呢?」
谢思远嫌弃地「啧」了一声:
「你在这做什么?」
「我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在学堂里乱跑。」
「还不快回家去!」
-8-
苏锦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
「思远兄,咱们该去上课了。」
谢思远立刻就要跟她离开,我拦住去路,视线紧紧盯着他的袖子。
那儿,有两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分外刺眼。
苏锦绣还扯着他的袖子。
谢思远循着我的视线低头,随即像被火烫到一般抽回袖子。
「刚刚我去了你学舍,发现那儿新搬来一个人。」
「你现在,是和苏锦绣同住一屋吗?」
还没等谢思远说话,苏锦绣已经着急忙慌解释:
「沈小姐你别误会!」
「思远兄是个正人君子,我们虽然同住一屋,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他只是不放心我和其他人住,怕我身份暴露,才主动让我搬进来的。」
「沈小姐,思远兄真是个顶顶好的人,你千万别误解他!」
比起苏锦绣的焦急,谢思远十分平静。
他低头淡淡地看着我,细长的凤眼中满是失望。
「沈明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相识五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人?」
以往他这样看我时,我都会慌神,主动哄着他让着他。
可我现在,突然就有些厌倦了。
我们原本在去年就应该成亲的。
可谢思远说,他还只是一个秀才,身份不够配我。
当他考中进士,我们再成婚,便是喜上加喜。
再有一个月,便是他下场科考之时。
我命人张罗嫁妆,谢思远看到后十分生气。
他说考举人本就艰难,我还给他这么大压力。
越是临近科考,他越是挑我的刺Ṭųₙ。
似乎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总觉得是他压力太大,可看到他对苏锦绣一力袒护的样子,突然醒悟过来。
也许,带给他压力的不是科考,而是和我成婚。
-9-
「谢思远,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
「之前你莫名其妙发一通脾气,说要去告发苏锦绣的人是不是你?」
「我还劝你大度,给她留条活路。」
「结果你早就和人同吃同住,搬一个屋睡觉了。」
「那你之前干什么呢?演戏给我看?」
「故意在我面前撇清和她的关系,想要暗度陈仓吗?」
谢思远似乎从未想过,我会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
他乍然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
当下一甩袖子,拉起苏锦绣扭头就走;
「走,上课去,别和这个疯女人说话!」
「沈明珠,你嫉妒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突然不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感觉呢?
还记得我捡到谢思远那天,屋外大雪纷飞。
我喝着热牛乳,窝在炕中偷偷看话本子。
那话本子讲述的,便是一位小姐捡到个失忆的美男子。
我看到一半,兴致勃勃地丢下话本朝外跑去。
想着这样的大雪天,捡只猫猫狗狗也是好的。
捡到谢思远时,我有些嫌弃这个又脏又臭的少年。
可等他洗干净后,我便看得挪不开眼。
他可真好看。
我央求父亲让他做我的赘婿,开始幻想和他成婚。
想啊想,一想就是五年。
只是,有些东西期待太久,就没那么想要了。
每个决定转身的人,其实都在雨中站了很久。
我目送着谢思远和苏锦绣离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10-
「沈明珠?」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是山长顾廷之,他回来了。
他一袭月白广袖长袍立在廊下,面容冷峻,薄唇紧抿,似乎周身都带着寒霜。
我情不自禁缩了缩肩膀。
「见……见过山长。」
顾廷之不喜欢女子进出书院。
所以每次来给谢思远送东西,我都是来去匆匆,生怕被他撞见。
我为什么这么怕他?
嗯,应该问,整个梧城,有谁不怕他?
顾廷之,祖父是当世大儒,曾做过三朝帝师。
告老还乡后,开了这间白鹿书院。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顾廷之无愧他身上的顾家血脉。
在他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圣上欲让他进翰林院,他却辞官不受。
更是向圣上提出建议,说学子科考前要游学,增长阅历。
他做官前,也要游官,等见够了大好河山,人生百态,再回京做官。
圣上答允了。
他去岁回乡,从顾老先生手中接过山长之位。
「啧~」
顾廷之冷笑;
「要嫁人了是不一样。」
「以前喊我恩师,现在叫我山长。」
「呵~」
-11-
什么谢思远、苏锦绣,立刻被我抛到脑后。
我颤颤巍巍地站直身体,朝顾廷之认真行了个大礼:
「明珠见过恩师。」
顾廷之,是我的第一任老师。
他年仅十三岁便考中秀才,大家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顾老先生为官清廉,又酷爱收集珍本古籍,手上并没多少银钱。
为筹建白鹿书院,顾老先生举行了一个义款筹集会。
募捐银钱最多的商家,可以让顾廷之去当三年先生。
我爹大手一挥,一掷千金。
顾廷之,就这么成了我的老师。
我当时年纪小,对这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先生十分不服,没少调皮捣蛋。
被他狠狠收拾几顿之后,才彻底老实下来。
见我一副老鼠见到猫的窝囊样,顾廷之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说过女子不得随意进入书院,怎么,你又偷偷来看谢思远了?」
想到苏锦绣,我心口一痛。
原本的心虚,陡然转成愤怒;
「你不许女子随意进书院,可是你们书院却收女学生!」
顾廷之一愣,随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事,你都知道了?」
嗯?
什么意思?
苏锦绣的事,他也知道?!
我气得一蹦三尺高,也顾不得害怕,一把拉住顾廷之的衣袖。
「好你个顾廷之!」
「竟然收女学生进书院,还让他们男女同住一间房,白鹿书院的名声都要被你毁了!」
顾廷之一把捂住我的嘴;
「禁声!」
-12-
顾廷之把我拉到他的屋子,才一五一十将事情都告诉我。
原来,他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苏锦绣。
苏锦绣自以为女扮男装可以瞒过其他人,其实她入学第一天,就被不少人看出来。
当即,就有其他教习老师写信给顾廷之。
可恰好顾廷之去了北地,等他收到信,已经是一个月后。
听完他的解释,我差点咬碎后槽牙。
「什么!」
「大家都知道苏锦绣是姑娘家,那为什么不马上把她赶出去!」
「还让她和谢思远住一间宿舍!」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难怪前两次我来书院给谢思远送东西时,他的几位同窗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当时,谢思远说,他们这是羡慕他有我这么好一位未婚妻。
这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可现在仔细想来,那分明是看傻子的眼神。
我忍了又忍,没忍住,气哭了。
顾廷之从胸口掏出手绢递给我,揉着眉心叹气;
「苏锦绣是陈掌教力保进的书院。」
「陈掌教父亲是县丞大人,其他几位先生不敢轻易得罪,所以才假装不知等我回来。」
「至于和谢思远一间房……」
「原本,苏锦绣是自己一间房的,就在谢思远隔壁。」
「可是苏锦绣怕黑,晚上主动敲响谢思远ťü⁸的房门。」
「谢思远并没有拒绝。」
「第二日,苏锦绣便把床榻搬去他屋中了。」
说完,顾廷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这赘婿,倒是十分好心。」
-13-
杀人诛心。
我用力捏着顾廷之的手帕,因为太过气愤,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好,好得很。
谢思远自诩君子,不喜说谎。
可为这个苏锦绣,一次又一次诓骗我。
难怪这段时间,他不停向我要东西,让我做各种吃食,原来都是为了苏锦绣。
我费心烹饪的精美点心,进了苏锦绣肚子。
我花重金购买的文房四宝,放在苏锦绣桌上。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他可以不那么喜欢我。
可是凭什么踩着我,去讨好别的女人?
见我涨红着脸捏紧拳头,在屋中团团转。
顾廷之十分好心地劝慰我;
「那苏锦绣已有家室,还育有一子,不会同你抢夫君的,你不必担心。」
???
啊?
「她不是逃婚的吗?」
「说继母要把她嫁给一个胖富商,那富商大她十五岁,有很多小妾,很多孩子。」
顾廷之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听谁说的?」
-14-
苏锦绣确实是逃婚。
只不过,不是在成亲之前逃婚,而是在成亲之后逃的。
她亡母虽然早逝,却早早就给她定过婚约。
成婚对象,就是她表兄。
她表兄家是开酒楼的,颇有几分家财。
只是人长得不太好看,个子又矮又胖,因为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还有几颗麻子。
表兄对苏锦绣极好,成婚后什么都由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
成婚第一年,苏锦绣就生下一个男孩。
男孩长得像极了表兄。
表兄全家高兴坏了,恨不得把苏锦绣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可是苏锦绣一点也不开心。
每天看到表兄那张脸,她就觉得人活着没什么意思。
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喜欢的,是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所以她跑了。
抛夫弃子,偷走家中千两银子,女扮男装混进白鹿书院。
幻想能够得到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般美好的爱情。
我人都听傻了。
「她……她有儿子了?」
顾廷之点头:
「儿子已经周岁。」
「她夫君认定她是被拐子骗了,天南海北到处在找她。」
-15-
天下竟然有如此奇女子。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能说得通。
有人爱才,有人爱俏。
男子看上青楼歌姬,为此散尽家财抛妻弃子的,也大有人在。
就谢思远这人品相貌,不比那些花魁头牌差。
苏锦绣她,只是犯了许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只是这事,谢思远知道吗?
他和那苏锦绣同住这么久,没发生什么吧?
要是真发生什么,算不算通奸?
刑律中怎么规定来着?
「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
Ţŭ̀₍通奸者不但要坐牢,还要在脸上刺字。
到时候,人家要说我沈家,找了个犯通奸罪的赘婿。
我沈家的脸往哪里搁?
生意场上的死对头,不得笑话死我们?
列祖列宗不得从坟头里蹦出来打我?
我越想越是害怕,直到顾廷之走了很久,还傻站在他屋外发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在家族荣辱面前,都是个屁。
我怎么会这么蠢?
给沈家捡来这样一个祸害!
「沈明珠!沈明珠!是不是你告的状!」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眸。
-16-
谢思远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我,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是不是你告的状!」
「锦绣她……锦绣她要被山长赶出去了!」
「你开心了?!」
「沈明珠,你竟然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我真是错看你了。」
「你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锦绣一个弱女子,这样被赶出书院,你有没有想过她有多害怕!」
还没等我张口,谢思远又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跑,走了!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我这辈子受的气,都没今天加起来多。
我大喝一声,撸起袖子朝他冲去。
谢思远自诩君子,行为举止都讲究风雅。
可是为了苏锦绣,竟然跑得犹如脱缰的野马。
我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高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等我气喘吁吁跑到书院门口,外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看门的张伯义愤填膺;
「沈小姐,你未婚夫带着苏锦绣走了。」
「那苏锦绣一边哭,一边朝谢思远怀里靠,全身好像没长骨头一样。」
「谢思远心疼地搂住她,说什么有他在,定然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两人搂搂抱抱,好一对奸夫淫妇!」
「我还听谢思远说,要带她去浮翠园住。」
「这梧城谁不知道,浮翠园是你父亲送你的及笄礼。」
「这谢思远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还要给你戴绿帽子。」
「老朽也是今天才知道苏锦绣竟然是个女人!真是伤风败俗!」
「你辛苦供他读书,他在这里和其他女人睡一屋啊!」
张伯每说一句话,我就觉得胸口中了一箭。
说到后来,已经是万箭穿心。
我虚弱地举起手:
「张伯,别说了,我心痛。」
「帮我个忙,这事,先别声张。」
沈家,不想这么丢人。
-17-
浮翠园离书院很近,等我马不停蹄杀到浮翠园时,发现谢思远又走了。
负责管理园子的陈管家十分生气:
「谢少爷好没道理,老奴只是多嘴问了一句这女子是何人,他就发好大的火。」
「说什么沈家从来没有把他当自己人,一直看不起他。」
「还说自己今日起,就要同沈家划清界限,让小姐你以后别后悔。」
「最后,还问老奴要了一千两银子。」
我举起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你,你给他了?」
陈管家点头:
「给了。」
「小姐之前吩咐过,如果谢少爷要银子,两千两以下随他支取,老奴谨记在心。」
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梧城这么大,有数不清的客栈酒肆。
有了这千两银子,便是租间宅子,十年八年都住得。
让我去哪里找人?
见我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陈管家忧心忡忡:;
「小姐你怎么了?」
「莫不是冲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抹了把脸站直身体,一字一句说道:
「陈管家,吩咐下去,派人给我把谢思远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管家一惊,随即垂下头:
「老奴这就去办。」
-18-
距离上次事情,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我还没找到谢思远。
我怀疑他已经死了。
眼看我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顾廷之主动找到我。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让他自动现身。」
我立刻竖起耳朵。
「请先生赐教。」
「和我成亲。」
嗯?
???
我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直到全身僵硬发麻,也没敢抬起身。
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勾住我的下巴。
顾廷之稍一用力,我仿佛木偶人般,身子跟着脑袋缓缓挺直。
直到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
顾廷之认真地看了我好一会,突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公主欲让我做驸马,我不愿意。」
「你就当帮为师一个忙,和我成亲。」
帮忙帮到成亲?
我什么档次?
配和公主抢夫婿?
士农工商,商户虽有钱,地位却十分低微。
就连科举资格,都是十年前圣上特赦后才有的。
所以,我们家才对谢思远这样客气。
-19-
我看着这张离我极近的俊脸,脑子好像僵住般没法思考,只能磕磕巴巴地说道:
「我……我沈家九代单传。」
「我……我是要招赘的。」
顾廷之挑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眼波流转:
「入赘好像不太行。」
肯定不行。
我从没想过,要让顾廷之入赘。
我这人特别喜欢好看的人。
谁好看,我就喜欢谁。
所以我年少第一次心动,是因为顾廷之。
当时他十三岁,我十一。
我至今记得见到他的第一眼。
那时,恰逢春日。
我坐在花园里荡秋千,蔷薇、牡丹、芍药,各色各样鲜艳的花热热闹闹开了满院。
父亲带着顾廷之走来。
他穿着件月华色锦袍,头戴玉冠,眉眼清冷,整个人似一株雪中翠竹。
看到我,他扬唇淡淡一笑。
满园春色皆黯然。
怎么有人,可以笑得这样好看?
我看得呆住,一头从秋千上栽下来。
父亲十分了解我,非常严肃地告诉我,这是他替我请的老师。
十三岁便中秀才的少年天才,顾廷之。
祖父是三朝帝师,父亲是当世大儒,兄长是探花郎。
一门七进士,桃李满天下。
他以后的妻子,必然是权贵世家,出身名门。
总结父亲的话,他是天上月,我最多是只地上的萤火虫。
现在天上的明月说,小虫子,你要和我成亲吗?
-20-
「入赘不行,不过倘若生了孩子,可以挑一个随你家姓,继承你家香火,可好?」
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顾廷之见我脸色不停变幻,继续加码:
「我顾家子孙颇有几分读书的天赋。」
「到时候挑个儿子姓沈ṱųₜ,他考进士总没问题。」
「有了官身,你沈家或许可以做个皇商。」
宛若一道惊雷劈中天灵盖。
我被「皇商」两字震住,光是想一想,就幸福到快要死去。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
不想当皇商的商人,是假商人。
如果沈家在我手中做了皇商,那等我百年之后见列祖列宗,他们得怎么夸赞我?
该不会激动得要给我磕一个吧?
这么倒反天罡的事情,为什么想起来这么爽?
「若咱们要成婚,必然消息传得满城都是。」
「到时候不愁谢思远不现身。」
「以后,他还得叫你一声师母。」
我一把捂住顾廷之的嘴:
「你让我考虑考虑。」
上赶着不是买卖。
做生意就是如此,哪怕心中觉得捡到大便宜,面上也要古井无波。
再让他说下去,我怕自己坚持不住立刻点头答应。
顾廷之眯起眼,仔细打量我一番。
良久,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好,给你三日期限。」
-21-
这三天时间,父亲母亲都没睡。
我们三人躲在房中,或坐或站或蹲。
父亲一会儿骑着马出去,说要看看祖坟有没有冒青烟。
一会又坐着轿子回来,说给我请了大夫,要确定我是不是发烧在说胡话;
「天爷哎,可不敢做这种美梦!」
「我们家连梧城商会会长都争不过,还皇商!」
母亲则是不停翻着族谱,嘴里念念有词;
「要是孙儿考上进士,他是不是得给我讨个诰命?」
「我们沈家几百年,从未出过诰命。」
「难怪我娘说,怀我的时候她做了个梦,梦见院子里飞进一只凤凰。」
我有些无语;
「母亲,外祖母当时明明说的是野鸡。」
就这么食不知味地过了三日,顾廷之上门了。
父亲母亲端坐上首,面色淡然,手却不停掐着自己大腿。
比起他们,我则是淡定许多,矜持地朝顾廷之点头;
「这事,我考虑过了。」
「先生对我有恩,我自然得还先生这个恩情。」
「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顾廷之还未说话,父亲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一把抱住他,泪流满面;
「贤婿!」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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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女儿要嫁给顾廷之这事,不出半日便传得满城风雨。
我家产业众多,开着酒肆、布庄、胭脂铺等。
这日,所有进我们店买东西的人,都觉得沈家人疯了。
「掌柜的,给我拿一匹花布。」
「客官,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要和顾廷之顾状元成婚了?」
「小二,今日都有什么新鲜菜?」
「官人,您说顾探花吗?他确实要和我家小姐成亲了。」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还传言我得了癔症。
直到顾廷之亲自带着官媒,前来我家下聘。
而且,他还要求成婚日期越快越好。
这话,正中父亲下怀。
顾廷之怕圣上给他赐婚,我家怕事情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两家人开始马不停蹄筹备婚事。
我忙得晕头转向,完全把谢思远的事情抛到一边。
这日我风风火火去珍宝阁订凤冠,挑首饰时看中了一只点翠金凤展翅簪。
一双手突然出现,径直拿走了柜台上的簪子。
我扭过头,发现跨步进门的正是多日不见的谢思远。
谢思远看到我,立刻不耐烦地沉下脸:
「沈明珠,你到底烦不烦!」
我???
苏锦绣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十分不赞同地看着我。
「沈家小姐,你这样做,确实不太体面。」
谢思远冷笑:
「体面?她简直就是疯了!」
「为找到我,竟然撒谎说要和顾廷之成亲!」
「这几天,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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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我也学着他的模样冷笑,而且笑得更冷更寒:
「谢思远,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
谢思远还没说话,苏锦绣抢先开口:
「沈小姐,你别怪远郎,他都是为了保护我。」
「因为你告状,山长把我赶出书院,我一个弱女子,人生地不熟,实在是无处可去。」
「远郎不放心我一个人住,这才日日陪着我。」
「我知道你逼远郎现身,是想同他成婚。」
「可是,你不该这样逼迫他的,你知不知道他压力有多大?」
我翻了个白眼:
「有多大?」
「能有你儿子大?」
「苏锦绣,你这么抛夫弃子跑出来,不想你表兄,难道也不想你儿子吗?」
苏锦绣大吃一惊,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谢思远怒不可遏,厉声呵斥我;
「沈明珠!」
「同为女子,你应该知道女人名节最为重要!」
「你怎么忍心这样污蔑她?你做人还有良心吗!」
我实在不耐烦和他打口水仗;
「你吃我用我花我的钱,还给我戴绿帽子,你有良心!」
「来人,给我拿下他,绑起来带走!」
谢思远脸色大变;
「果然!什么和顾廷之成婚都是假的!」
「你处心积虑诱骗我出来,实际是为了绑我成婚!」
「以前的温柔小意都是演的,如今这泼妇模样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呸!你休想!」
-24-
说完,拉着同样惊慌的苏锦绣夺路而逃。
我今日出门带了许多下人。
可这些丫鬟小厮手中全都抱满东西,还俱是名贵的首饰古玩,不敢轻易扔下。
所以我们一大帮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如同ťṻ⁶山林中的野兔一般,在巷子里东窜西奔,消息得无影无踪。
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没把我憋死。
身边的小丫鬟赶紧安慰我:
「小姐别生气,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先成婚。」
「等办完婚礼,咱们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这白眼狼。」
说得有道理。
父亲发誓要办一个最有排面的婚礼,府中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只手。
就算我想找谢思远,也腾不出人生。
来日方长。
这些账,等我一笔一笔和他算。
这些年吃我用我的,早晚都让他吐个干净。
买好东西,我大手一挥打道回府。
忙,实在是太忙了。
我从来不知道,成婚要用这许多东西。
原本我是在打算今年和谢思远成婚的,也慢吞吞准备了一些嫁妆。
可如今对象换成顾廷之,那便都不一样了。
父亲说得对。
谢思远一个赘婿,什么档次,也配和顾廷之用一样的东西?
顾廷之,可是我们沈家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的希望。
所有东西,都要重新买。
买更好的,更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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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日,门房给我送了一封信,说是一个小乞儿偷偷丢进来的。
我看完信,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信,是谢思远写的。
信里装模作样、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废话连篇一通。
看了两遍我才明白什么意思。
谢思远不但花光所有银子,还把身上能当的东西当了个干净。
过两天穷日子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只要我愿意向他道歉,对苏锦绣视同姐妹,再给他送上一万两银子,他就原谅我。
不然等明日大婚,他就不出现替我救场,让我和沈家成为全城的笑柄。
到底为什么,以前我觉得他脑子很好呢?
对于我和顾廷之的亲事,视而不见。
缺心眼地认定我是想借此逼迫他现身。
「虽然你如今面目全非,可看在曾经真心相待的五年,我依旧不忍见你落得这般下场。」
「罢了,我们毕竟是未婚夫妻。」
「念在你当初救过我的份上,你对我无情,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我是男子,不和你一般见识。」
「只要你知错能改,我绝不会让你输。」
「明日大婚,就当是报答当日之恩。」
为什么要在成婚前让我看到这个脏东西?
真是太晦气了!
我命人烧掉信,狠狠洗了两遍手。
等明天我和顾廷之拜堂,谢思远这个蠢货会不会直接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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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不止我睡不着,父亲母亲也没怎么睡。
虽然一夜未睡,我们三人却神采奕奕。
按照传统,我们梧城有哭嫁的习俗。
嫁人这日,女儿和母亲都要放声大哭,以表不舍。
就连父亲,都会红着眼眶,哽咽几声。
我实在是哭不出来。
顾家有才,却没什么钱,讲究耕读传家。
我父亲给我送了一栋五进的大宅子当陪嫁,这宅子,和我家就隔一条街。
顾廷之看了眼我的嫁妆单子,毫不犹豫收拾东西要住去我的嫁妆宅子。
我怕别人笑话他,顾廷之十分不屑;
「你自己有十里红妆,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没道理嫁个穷夫君,倒要跟着夫君去吃苦。」
「把日子过舒服才是正经,何必在意那些虚名?」
「有大宅子不住非要去挤茅草房,咱们才不干这蠢事。」
有他这番话,我的嫁妆就是从左手搬进右手。
顾廷之父亲和祖父喜欢四处游历。
顾廷之祖母仙去多年,他母亲又沉溺修道,在自己家盖了个道观。
听他说,动不动就要闭关十天半个月,一心悟道。
所以我们成婚后,不需要伺候公婆,晨昏定省。
简单一句话,我的宅子,我做主。
这样的好日子,让我怎么哭?
我和母亲扯着嗓子嚎叫两声,非常敷衍地走ṭű̂ₛ了个过场。
等我坐上ẗũ̂ₖ轿子,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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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小丫鬟给我送了个话本子。
这话本子,是讲师徒恋的。
徒弟把清冷师尊压在身下,啃着他脖子问他:
「师尊,你总说徒儿不乖。」
「到底怎么个不乖法?」
「是这样,还是这样?」
话本子里师尊不染尘埃的脸和顾廷之逐渐重合在一起,真是让人光想一想,就血脉偾张。
「砰~」
轿子突然停下,我的头敲在轿身上,磕得我眼冒金星。
帘子被拉开,丫鬟气呼呼地瞪着眼;
「小姐,有人拦轿!」
拦轿的,是苏锦绣。
我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倒先找上我了。
苏锦绣一袭白裙,头上还戴着朵白色的菊花。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她这模样,还怪好看的。
就是实在是晦气。
不过此刻,我顾不得生气,反而十分震惊;
「谢思远死了?!」
苏锦绣红着眼眶,泫然欲泣;
「不,是我们的爱情死了。」
???
我茫然地看着我的丫鬟,她也茫然地看着我。
显然,我们都没有听懂苏锦绣在说什么。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之际,她突然朝我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妾身已经怀了远郎的骨肉,求沈小姐同意妾身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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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绣这个脑子实在是异于常人,让我生出一种无力感。
「那你去找谢思远啊,找我干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思远拨开人群,穿着件大红色的喜袍,缓步朝我走来。
他一脸悲痛,好像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丧服。
「沈明珠,我来履约了。」
「只要你同意纳锦绣为妾,我们就成婚。」
我扭头看向苏锦绣;
「你是不是忘记,你有夫君的?」
谢思远咬牙: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污蔑锦绣吗?」
「你是不是想逼我走?」
苏锦绣哭得梨花带雨:
「沈小姐,你为何就这么容不下我!」
「我已经怀了远郎骨肉,也算是替谢家开枝散叶,你作为当家主母,怎么不懂子嗣为大的道理!」
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苏锦绣骗了谢思远,说自己是黄花大闺女。
谢思远隐瞒苏锦绣,自己赘婿的身份。
这段时间他和苏锦绣关上门,颠鸾倒凤一个月。
等新鲜感过去,口袋渐空以后逐渐回过味来。
觉得自己还是要同我成婚,才有花不完的钱财。
而苏锦绣呢?
估计还沉溺在谢思远的美色中,宁可当他妾室,也不愿意回去见到表兄。
两人都觉得自己牺牲很大。
谢思远觉得自己为了钱,不得不向我低头。
苏锦绣觉得自己为了爱,不得不做他人妾。
真是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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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女子好生奇怪。」
「你想给谢思远做妾,为什么要我夫人同意?!」
今日我和顾廷之大婚,万人空巷。
入目处,皆是乌泱泱的人群。
也不怪谢思远没看见顾廷之,他骑着骏马走在前侧,和我的花轿中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此时,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这份热闹。
人群默契地给顾廷之空出一条路。
看着同样一身喜袍的顾廷之,谢思远有片刻的愣神。
他扭头看看我,又扭头看向顾廷之,又扭头看向我,一颗脑袋像陀螺般忙个不停。
等发现我和顾廷之脖子上戴着同样的八宝同心锁后,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你,你,沈明珠,你们?!」
顾廷之蹙眉冷哼:
「谢思远,你好生无礼。」
「我家夫人是你的师娘,你怎可直呼她闺名?!」
谢思远彻底崩溃了,抱着头大声咆哮嘶吼: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今日,分明是我和沈明珠大婚的日子,这事情在五年前就已经定下了!」
「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对比他的崩溃,苏锦绣倒是意外的冷静。
她惊艳地看着顾廷之,半晌,才依依不舍转过脸;
「远郎,看样子沈小姐已经另择他婿,可你还有我啊!」
「你放心,我绝不像她那样见异思迁。」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30-
围观群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带着哭腔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那我呢?」
「我呢!!!」
「表妹,你这么做,要置我与何地?置我们儿子与何地!!!」
人群再次被分开。
一个又圆又矮的年轻男子哭得全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表兄来了!
天啊!
如果不是穿着嫁衣,我真想给自己来上一盘瓜子。
苏锦绣看到表兄,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脸色涨得通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她才兔子一般窜到谢思远身边,紧紧拉着谢思远的手;
「表兄,求你放过我吧!」
「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放我自由啊!」
「我已经寻到了自己的良人,你这么有钱,再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不好吗?何苦要逼迫我!」
谢思远被我和顾廷之成婚的消息震住,整个人像被抽去三魂七魄。
不管苏锦绣怎么拉扯他,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嘴里不停呢喃着:
「不会的,做梦,一切都是做梦。」
「假的,全是假的。」
几人各说各的,看得我目ṭű̂ₗ不转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31-
「你不要我,那儿子呢,咱们的儿子你也不要了?」
表兄整个人都快碎了,却依旧怀揣一分渺茫的希望。
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苏锦绣。
苏锦绣犹豫了一瞬,紧紧咬住唇。
她看看失魂落魄却依旧俊秀的谢思远,又看看哭得很丑的表兄,眼一闭心一横;
「不要了!」
「只要和远郎在一起,我愿意放弃一切!」
最后一句话,她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这一嗓子惊醒了谢思远。
他一把甩开苏锦绣,踉踉跄跄朝我跑来;
「明珠!沈明珠!」
「你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的一切啊!」
苏锦绣大为吃惊,紧紧拽住谢思远;
「远郎,你不能抛下我!」
表兄涕泪横流,绝望地扯住苏锦绣;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当真不要我了?」
三人和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后,官差来了,拎起糖葫芦就走。
「何方刁民!竟敢破坏顾状元的婚事!」
「全都给我带走!」
-32-
大婚第二日,我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试图从床上爬起。
腰肢环上一只劲瘦的手臂;
「夫人这是想去哪?」
顾廷之这混蛋,非说我洞房夜想着前未婚夫,不够专心。
用这借口折腾了我整整一宿。
我拍开他的手;
「别闹了,快起床,我要去拜见公婆。」
为这次大婚,婆婆特意提早出关。
我换好衣裳,怀着忐忑的心情跟顾廷之来到正厅。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向我看来。
我立刻就认出了在场众人的身份。
顾家人,长得都挺像的,都是一样的好看。
那仙风道骨的,是祖父。
那位穿着道袍的美妇人,应该是婆婆。
衣袂飘飘,宛若谪仙。
敬完茶,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
「那谢思远怎么样了?」
「苏锦绣到底跟不跟他表兄回去?」
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我唇角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
「媳妇这就去府衙打听打听!」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门婚事,算是嫁对人了。
-33-
苏锦绣死活不肯和表兄走。
表兄心如死灰,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在府衙签了放妻文书。
苏锦绣还没来得及替自己高兴,便得知一个噩耗。
她作为有夫之妇,和谢思远勾搭在一起,还怀上身孕,犯通奸罪,要坐两年牢。
县令念她有孕,将坐牢时间改为半年,多的时间,由谢思远代坐。
而谢思远淫人妻女,也被判监禁两年,还要仗打三十大板,革除秀才功名。
苏锦绣十分后悔,在牢中哭喊着让她表兄来救她。
只是她的表兄,早就走远了。
「明珠,我后悔了!」
「呜呜呜,一切都是我错!」
「求求你原谅我吧,我也是被苏锦绣这个贱人给骗了!」
「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有夫之妇啊!」
谢思远跪在牢里,哭得毫无形象。
而苏锦绣则揪着他衣服,宛若疯子般厮打着他;
「混蛋!」
「你这个混蛋!」
「分明是个一无所有的赘婿,还要谎称自己是富家公子!」
「呜呜呜,你还我表兄!」
「还我那么好的表兄!」
我看得直皱眉头;
「干嘛呢干嘛呢,牢头特许你们俩关一间,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照应。」
「苏锦绣,你毕竟怀着身孕呢,可要小心些。」
-34-
两人扭打在一处。
我看不过眼,吩咐狱卒把谢思远拖开。
「还有闲情打架,看来你们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服了!」
牢头立刻一拍脑袋;
「哎呀,瞧小人这事办得!」
「按照规矩,犯人是需要服苦役的。」
「是小人安排不周,马上安排他们去做苦役。」
「城南那边在挖沟渠,谢思远适合去那。」
我眨了眨眼。
「挖沟渠?」
牢头一怔,随即立刻摇头。
「是是是,挖沟渠算不得什么苦活。」
「城西开了一片矿山,那儿都是死囚呆的地方。」
「小人看那个地方更合适。」
谢思远吓坏了,一把推开苏锦绣扑到牢门边。
「我不要去挖矿!」
「沈明珠你疯了, 挖矿是人干的活吗?我会死在那的!」
我挖了挖耳朵:
「好吵, 好像有条狗在叫。」
苏锦绣看到谢思远声嘶力竭的模样,吓得全身一激灵。
她突然对着我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头:;
「沈小姐!那天晚上是谢思远先动手的啊!」
「我只是害怕去他房里躲一下, 他却对我动手动脚!」
「而且, 而且谢思远一直话里话外暗示我, 他和你感情不和,订婚是无奈之举,以后必然要退亲的!」
「都是他勾引我!」
「我只是一时没忍住诱惑而已!」
「不然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怎么能强迫得了他?」
「我是对不起我表兄, 可是更对不起你的是谢思远, 他若是主犯, 我最多是个从犯啊!」
这话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见我神色有些松动, 苏锦绣大喜;
「我们这几日花的银钱都是谢思远的, 我还藏着从表兄那儿拿来的银票, 还有一条金项圈, 能值个两千两!」
「这些东西被我藏起来了, 我愿意全都赔偿给沈小姐!」
「求小姐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吧!」
谢思远听得目眦欲裂;
「好你个贱人!我连身上的玉佩都当了,你却还藏着银子!」
他怒不可遏, 跳起来一脚踹在苏锦绣肚子上。
苏锦绣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脸色惨白如纸, 用手捂着肚子;
「我, 我肚子好疼~」
我吓了一大跳;
「快去请大夫!」
-35-
苏锦绣肚子里的孩子, 最终还是没保住。
按照规矩,一些犯罪比较轻的犯人, 可以交钱赎罪。
我收走她的银子和金项圈,替她交完二百两银子罚金, 又给她留下一百两。
这钱,足够她短时间内租间小院, 请个妇人照看自己。
等身体好以后, 爱上哪就上哪去吧。
我看她的意思, 是想回去找表兄认错。
谢思远则是被带去矿山服刑。
听说前几天一直试图逃跑,被吊起来抽了几顿后,倒是老实许多。
我曾远远地去看过一眼。
他刚干完活,衣衫褴褛, 头发乱得像稻草,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休息。
这模样,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这几年时光, 竟好似命运给他开的一场玩笑。
真是, 人生如梦。
「呵呵~」
「想这么投入, 想什么呢?」
「想谢」
剩下的半截话被我吞进肚子。
「想谢谢你, 因为有你, 照亮了我的生命。」
顾廷之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伸手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扣;
「油嘴滑舌。」
「走了,吃饭去。今日有你最喜欢的樱桃肉。」
「吃完饭, 去试试我刚摘的茶叶,那茶树是我亲手种的。」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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