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不甘示弱,扭头就自请与敌国暴君和亲。
太子追悔莫及,带兵三千里追回嫡姐,成就一段佳话。
你侬我侬之际,才想起和亲的轿子不能空着。
太子这才注意到被冷落在一边的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霜儿,你嫡姐吃不得苦,只能委屈你两年。」
「等我攻下敌国,便迎你回朝。」
两年后,我坐在暴君怀里,指着地图上的母国说:
「夫君,我的生辰礼物,要这个。」
-1-
太子大婚时,嫡姐着一袭白衣出现在他面前。
「周宁琛,我要去和亲了。」
「我祝你百年好合。」
权倾天下的太子慌了神。
「玉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爱的是你。」
「只要你一句话,你依然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嫡姐神色冷傲地睥睨我:
「我有自己的原则和风骨,庶妹沾染过的便已经脏了,我不会沾染分毫。」
「有人享荣华富贵,有人则需负重前行。」
「我身为将军府嫡女,不像她如此命好能享一生安乐,我生来便是要为万世开太平的!」
说完,嫡姐便衣袂飘飘上了马,决然离去。
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勾走了太子的三魂七魄。
「亲兵备马!将太子妃追回来!」
身着大红婚服的太子跃马离去,一骑绝尘。
只扔下了满堂宾客。
和凤冠霞帔的我。
-2-
是的,今日太子十里红妆要娶的,是我。
将军府庶女,林印霜。
人人都道我得了无上荣光。
一个娼妓所出的庶女攀上高枝做了凤凰。
可我知道,那都是做给我嫡姐看的。
嫡姐与太子是青梅竹马。
她才是钦定的太子妃。
挑陪嫁丫鬟的时候,她请太子作陪,不想太子随手指了正在布菜的我:
「这丫头倒与你有几分相似,做你的陪嫁不算辱没。」
我在府中穿度比丫鬟还不如,难怪太子将我错认成了丫鬟。
嫡姐一下子置了气。
「她是娼妓肚子里出来的庶女,怎配做我的贴身丫鬟?」
「周宁琛,你拿一个卑贱的庶女同我作Ťũ̂₎比,到底是何居心?」
嫡姐摔了碗筷,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任凭太子如何赔不是都不再开门。
太子不知道,嫡姐最恨有人拿我与她作比。
因为我是众多庶妹中,出身最为低贱的。
可偏偏,我与她最为相似。
或者说,是她与我相似。
因为我,比她更要美上三分。
毕竟美貌不分嫡庶,只分高下。
第二日,太子还是如约送来了婚书,可嫡姐却闭门不出。
抱着新摘芍药的我正好撞上一脸不悦的太子:
「我替太子将婚书送与姐姐吧,她只是孩子心性,并非与太子置气。」
那婚书经了我的手,总沾了些芍药花香。
嫡姐见了更为动怒,看都不看便撕碎了,还将我打了出来。
我将婚书的碎片小心翼翼呈到太子面前,正好被他瞧见手腕上挨打的伤痕。
我皓腕凝霜雪,还沾染着芍药清香,双眼再一垂泪,太子火气更加了三分。
「好啊!你嫡姐真是反了天了!既然她不想做太子妃,那孤便娶了你!」
「看她能和孤置气到什么时候!」
当晚,凤冠凤袍便送到了我房里,没人问我愿不愿意。
嫡姐知道了此事,一夜安静。
第二日,她便脱簪子跪在宫门外,自请为国和亲西戎。
嫁给西戎死了三任皇后的暴君慕渊。
当今的大齐皇帝膝下没有适龄公主可以和亲,又与我父亲镇远将军林晖山情同手足,大赞嫡姐的大仁大义,已将林氏女认作义女,以嫡公主出嫁之仪和亲西戎。
如今,那些亲眼见证了她自请和亲的百姓都跟到了东宫门口。
为民请命,牺牲自我的将军府嫡女俨然成了他们心中的圣女。
毕竟一个女子和亲,可以挽回齐国无数将士的生命,亦免去了不知多少劳民伤财的徭役赋税。
而此时的我正穿着缀金镶玉的婚服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凤冠上的一颗明珠便耗费了万户佃税。
我在冰冷的喜堂里枯坐到天亮,才听到门外敲锣打鼓、有百姓的欢呼声传来。
太子回来了。
怀中抱着一脸娇羞的嫡姐。ṭū́⁰
太子与将军府嫡女重归于好,身后的百姓夹道欢呼,谁都为这样高洁善良的女子终成眷属而感到高兴。
「玉儿,这回你总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了吧?」
太子小心地扶着嫡姐下马,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似乎两人从未有过嫌隙。
可嫡姐却走向了我:
「妹妹,你爱慕权贵无可厚非,可是你不该趁虚而入,抢了我的婚事。」
「太子妃的位置我不在乎,但太子哥哥与我两情相悦,还请你成全姐姐这份真情。」
我成了全场焦点。
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只一句话,我已经被定性为妄图高攀皇家富贵的心机妇。
我想要开口辩解,却被小厮传信的声音打断:
「太子殿下!西戎的迎亲使队已经到了,轿子就在昭阳门外等候!」
太子这才想起,和亲的轿子不能空着。
他搂着嫡姐劝了她几句,这才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霜儿,你与玉儿相似,可以替她和亲。」
「你嫡姐吃不得苦,只能委屈你两年。」
「等我攻下西戎,便迎你回朝。」
「你嫡姐宽宏大量,已经答应你回朝后入宫了。」
「她还特许你贵人的位份,不必从秀女开始熬。」
「你来向她谢了恩,便启程吧。」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嫡姐磕了三个响头,便被随便套了一件吉服塞进了轿子。
轿帘落下,婚仗启程。
我再无谨小慎微的样子,肆意地笑了。
我多日筹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东宫娶亲的乐声越来越远,太子和嫡姐还沉浸在终成眷属的喜悦中。
林印玉,周宁琛,你们都不知道。
我这一去,再回来,便是千军万马了。
-3-
我对西戎国君慕渊了解不多。
他少年时,在大齐做了三年质子,据说曾对嫡姐一片痴心。
「一个番国庶子,还真以为我会下嫁于他?」
嫡姐送我上和亲轿辇时,满眼不屑。
「恐怕他现在还对我情根深种,你与我容貌相似,他不会为难你的。」
嫡姐假意为我整理嫁衣,在众人面前装作姐妹情深的样子:
「有了你这桩功劳,太子的威望自然水涨船高。」
「等太子登基,吞并西戎之后,你自然就能回朝了。」
「我会劝太子收了你,不会嫌弃你再嫁之身的。」
我千恩万谢地上了轿,才听见她同太子笑我:
「她一个替身,活不长的。」
我只微微一笑。
到了西戎,皇宫红灯影绰,十里红妆。
洞房内椒墙凤烛,慕渊果然重视此次和亲。
可是入了夜,慕渊迟迟未来。
我在龙床上坐下,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画像,没有五官,衣裳却正是嫡姐最爱的水纹白裙,鬓上簪一朵芍药。
我走近,仔细拂过那幅画,那笔触细致,应当是作画者用情至深。
门外有铮铮脚步声渐近,我赶紧盖上喜帕。
面前,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
「林印玉,我不会与你洞房的。」
「我会遵守约定,保你一生尊贵无忧。」
「但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是对我嫡姐情根深种吗?
这难道是在玩欲擒故纵?
他转身要走之际,我紧紧抓住了他的腰环。
慕渊想挥手将我推开,却被我带倒在床榻上,身躯相贴。
喜帕早就落地,龙凤对烛照亮了我的脸。
「是你?」
-4-
他竟然还记得我?
这倒是意外。
儿时,皇子、质子与贵族嫡出子嗣们都在御塾进学。
嫡姐总是白衣飘扬,傲然骄横地坐在皇子、质子们中间。
人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我只有在送嫡姐去御墅时,才会偶尔见到皇子、质子们,可我倒也没有太注意过他们 ,只顾着趴着墙根,尽量多偷听一些夫子的课了。
后来,我不慎被她嫡姐发现,她只当我在偷看哪个贵子,这件事成了她的把柄,若传出去,定会丢了相府的脸面,我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此后她一贪玩犯懒,或遇上夫子检查课业,就要我戴上面纱替她去御塾应付。
她不许我和任何人搭话,只许我做她的哑巴替身。
慕渊沉默寡言,总是坐在最末的角落里。
我本以为,我是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的。
但记不记得并不要紧,我又不需要他爱我。
我只需要他片刻的信任和沉溺,就足以掀起波澜。
「陛下刚刚不是说,要与臣妾井水不犯河水吗?」
我故意贴近他的胸口,凑近他的鼻息,更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如鼓,浑身滚烫。
不是已经娶过三个皇后了吗?
怎么如此禁不住撩拨?
他喉结涌动,眼里烧着滚烫的欲望,却偏偏还要正色道:
「你……当真不后悔吗?」
怪正人君子的。
我吹灭了蜡烛,毫不犹豫地拉着他沉入黑暗的被浪里。
我后悔了。
慕渊像是八百年没开过荤。
正人君子果然只是暴君的保护色。
若不是大臣与慕渊禀报的声音太吵,我恐怕能一觉睡到天黑。
「陛下,据太医院禀报,近日边陲三城爆发的时疫越发严重了!」
「染病者先是会身现紫斑,几日后紫斑便会连成一篇,化脓发烂,只需几日便会暴毙!」
「这时疫极易传染,极难治愈,如今安置染病者的银两已经快用尽了……依臣看,不如……」
慕渊的背影岿然不动,声音听不出喜怒:「直说便是。」
那大臣咳了两声,回道:「陛下……爆发疫病的是与齐国接壤的三座边陲小城,距离都城尚远,对陛下尚无威胁,依臣之见,不如效仿齐国。」
慕渊便问道:
「齐国的应对之法是?」
大臣们欲言又止,我在屏风后忽然出声:
「活活烧死。」
席下的臣子们大惊失色,纷纷指着我:「陛下,西戎国事怎可让这个齐国女子知晓!女子不可参政,更何况她还是敌国公主,若她是个细作……」
慕渊凌厉的目光压了过去,缓缓质问:「你说,朕的王后,是细作?」
大臣们立刻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纷纷告退。
慕渊走入屏风,面上怒气未散。
却在看到我的瞬间怔住了。
日光入窗,我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日光下,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
那是时疫痊愈后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痕迹。
清晰可见,渗人可怖。
慕渊眼神中交织着心疼与震惊,而我只是凄然一笑,望向他。
「陛下,您知道吗。」
「染上这病,是很疼很疼的。」
-5-
在染上时疫之前,我并不知道这种病会让人疼得生不如死。
ŧü⁼因为娘总告诉我:「霜儿别哭,娘不疼。」
那时候娘的身上已经长满了紫斑,形容枯槁,被扔在柴房里,不许任何人探视。
嫡姐对府里的人说,娘不检点,染了脏病。
人人都嫌恶她。
我偷偷去给她送水送馒头,她便强装笑脸:
「离娘远些,娘病好了,就带你去吃二河坊的桂花糕……娘就快好了……」
「好霜儿,娘不疼……」
她浑身烂得没有一处好皮,在阴湿的柴房里苟延残喘。
我拿出自己存的所有银子,哭着偷跑出去请大夫,却撞上了刚从太子府回来的嫡姐。
她身后正是太子和他的亲兵。
我顾不上别的,一头跪在太子面前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磕烂了一片。
「太子殿下,我娘病得厉害,求求您救救我娘!」
嫡姐却一脚踢中我的心窝:
「你娘得了脏病,你还敢出来污太子的眼!」
太子闻言皱眉,赶紧捂住口鼻退了一步。
嫡姐命人将娘拖了出来:「太子殿下恕罪,就是这娼妓染了疫病!」
我娘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在了街上。
衣不蔽体,毫无尊严。
「殿下,她做妓时勾引我爹,成了府中姨娘,那时候我就看出她放荡!」
「这次估计是偷偷私会了哪个兵痞子,才把这边陲三城的脏病带到上京来了!」
百姓们捂着口鼻,都对我娘唾骂不已。
娘病得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两眼望天,绝望地流泪。
我挣脱了官兵,跑过去扑在我娘残破的身躯上,对嫡姐哭喊着:「你撒谎!不是的!」
一直沉默的娘却拼尽最后的力气推开我:「离娘远些……离娘远些……」
可嫡姐尤嫌不够,一派正气地指着我,朗声说道:
「她的贱种还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由,要我瞒住此事。」
「可臣女若是包庇家奴,致使疫病在上京流传,岂不是让这个娼妓害了百姓们?」
嫡姐盈盈下拜:
「臣女身为将军府嫡女,对府中贱婢管教不严,实在难辞其咎,悉听太子处置!」
太子面露赞赏,温柔地将嫡姐扶起:
「玉儿,你宁可家丑外扬也要顾全大局,实在是心怀苍生Ţùₕ。」
「孤最欣赏你这样有胆气的女子。」
太子说,要将我娘送去太医院试药,也算为她的罪行赎罪。
为了救娘,我跑遍了全城的医馆,收集治疗时疫的药方,甚至接近诊出时疫的病人,记录他们的病症、饮食,记录他们食用何种药物,有何好转或恶化,将这些资料都整理成册后,总列出了一份药方,咬着牙跪在了嫡姐面前。
「嫡姐,求您把这份药方交给太医院,这是我记录的所有对时疫好转有帮助的药材,对太医院研制药方定有裨益……」
「啪!」嫡姐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贱种还想教太医院做事?」
嫡姐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没过几天,娘死了。
和娘的死讯一起传来的,还有嫡姐加封宁安郡主的消息。
皇上赞许嫡姐大义灭亲,及时告发染病家婢,阻止了时疫在上京蔓延,救万民于水火,特封异姓郡主,嫡母诰命加身,整个将军府都与有荣焉。
除了我。
没了姨娘,我彻底沦为了一个烧柴丫头。
我本想将手上收集的药方烧掉,终归还是不舍,便偷了府中办事令牌,想送去太医院。
可在太医院门口,我却看到一车病人被塞进了马车,由太子亲兵带走了。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马车在乱葬岗停了下来。
亲兵们蒙着口鼻,将病人们绑住手脚关在木笼中,往他们身上倒满了火油。
病入膏肓的病人们求饶、哀叫,挣扎,都被视而不见。
紧接着,燃起了一把火。
火焰把人骨与血肉嚼得嘎吱作响,无情吞噬着绝望的惨叫和嘶吼。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药方在研制。
太子控制时疫的办法便是将病人活活烧死,一了百了!
亲兵们将焚烧过的痕迹用黄土掩埋后驱车逃离,生怕自己染上疫病。
我冲过去用双手疯狂地翻挖一个个土堆,大脑几乎空白。
直到没了力气,只能跪倒在乱葬岗上,手上鲜血淋漓,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的手背上已经有了点点紫瘢。
因为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
哪一抔黄土下是娘的尸骨呢?
我不知道。
我要向哪抔黄土流泪呢?
-6-
「霜儿,醒醒,可是梦魇了?」
我惊醒过来。
许是昨天回忆了太多不愿回忆的事,我晚上睡得不安稳。
慕渊已经命人为我熬好了安神茶。
侍卫们闯进来的时候,慕渊正轻柔地为我擦着嘴角。
「陛下!错了错了!」
「和亲的公主是假的!」
我正躺在慕渊怀里,一脸无辜地看向他们。
侍卫顿时噤了声,互相推搡着把一份线报交给了慕渊。
原来,和亲队伍出发后,嫡姐便说我一直记恨她告发了我娘,也记恨上了母国。
于是冒名顶替上了和亲的轿辇,一心想做敌国王妃。
将军府满门忠烈,庶女却上赶着做敌国的王妃。
我父亲已经上奏,主动将我在族谱中除名。
我嫡姐断了我回齐国的退路,也想断了我在西戎的生路。
她知道,那个暴君慕渊要是知道送去和亲的是个冒牌货,我只有死路一条。
-7-
「什么!她没死?还真成了西戎的王妃?」
齐国东宫,太子府里的花瓶被嫡姐砸了一地。
就在嫡姐告发我身份的密信送到的第二天,西戎国君便颁布了国诏。
西戎国主慕渊愿以国为聘,迎齐国将军府二小姐林印霜为正宫王妃,此生不再另娶,自此帝后同临天下,共享江山。
「那个狐媚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太子不满道:「是你自己把她送去的,她本就美貌,得宠有什么奇怪。」
嫡姐更是气得跳脚:「周宁琛!你也觉得她漂亮是不是?你后悔没娶她是不是!」
太子别开了眼神,有些不耐烦地抚了抚眉头:「我都把她抛在喜堂来追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不肯重做嫁衣,重造大婚行宫,重置彩礼!」
「这些东西那个贱蹄子都沾染过了,我嫌脏!」
太子正在为时疫越来越严重的事烦心,对她的耐心自然不如从前了,但太子知道林家的势力遍布朝廷,因此还是尽力哄着她:
「父王命我执掌治疗时疫一事,如此劳民伤财,百姓会议论孤的。」
「玉儿,你也为孤的名声考虑考虑,等孤登基了,再补给你便是。」
「周宁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得了治疫的肥差,户部巴结你,多给你拨了一大把银子吧?」
「把这些钱挪用一些给我们大婚有何不可?太子娶妻,难道不是国事?」
「再说了,若不是我告发家里那个娼妓,替你在皇上面前搏了好感,这肥差又怎么会落到你头上?」
太子眉头一皱,面露不满,「我治疫难道不需要银两?」
嫡姐却冷笑:「你『治疗时疫』的法子,我还不知道?一把火烧个干净,需要几个钱……」
太子猛地捂住了嫡姐的嘴,面露凶光:「你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别逼我……」
嫡姐毫不示弱,甩开了他的手,阴狠一笑:「太子殿下,臣女才说到这儿你就急了?」
「那如果臣女说,我知道是殿下贪欢,视察边陲三城时带回了那里的舞姬,这才将时疫带回了上京呢?」
太子瞳孔震动,眼神晦暗不明起来。
嫡姐以为自己拿捏了太子,故作温柔:」放心吧,太子殿下,既然臣女帮您嫁祸给了家中姨娘,那这件事就与您没有关系了。」
「只要您满足臣女小小的愿望,您就永远是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太子沉吟片刻,目光已变得平静,满目深情地将嫡姐揽在怀里:「婉儿放心,大婚的一切,都按你说的来办。」
-8-
为了让我知晓太子为了大婚极尽奢靡的事,嫡姐特地派人把消息传到西戎,但我根本没有时间理会。
「王妃的这份药方,老臣试了多次都没有成功,恐怕……只是无用功。」
西戎的太医院已经是第十一次无功而返,为首的老太医将药方还给了我。
可是,我感染期间,就是在药房中找到了这些药材熬煮成药汤喝了,才慢慢好转的。
只是我对药量和配比不甚清楚,所以才需要太医院帮助。
许多年轻的太医甚至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我就说瞎耽误功夫,她怎么会懂医术呢?」
「就是,偏陛下信她,非要我们一遍遍试。」
话音未落,慕渊下朝了。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将外袍盖在我身上。
「刚好的身子,别大意。」
刚刚几个说闲话的太医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慕渊这几日几乎没睡,也拿去了我的药房日日研究,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唯有我亲自送去餐食,他才会放下卷章吃几口膳食。他对我毫无防备,在时疫药方上的朱批也随我翻看,倒一点不像传闻那般暴戾。
此时他熬了几夜的眼睛发了亮,似乎是上朝时得了什么点子,急着问我:
「朕今日上朝时听说,食补亦是药理中的一类。」
「霜儿,你感染期间,可曾吃了什么东西?」
「若是你的吃食和药物相生相辅,治好了疫病呢?」
「对啊!」
我从差点忘了,高兴得一把抱住了慕渊,「我病得发烧,府里的厨娘江婶好心,用桑叶、甘菊、冬青为我熬了一碗桑菊饮,我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我生怕忘了,赶紧把江婶药茶的配方一一说明,甚至忘了松开抱着慕渊的手。
没有注意到旁边慕渊的耳根已经悄无声息地红了。
那两个年轻太医惊呼起来:「陛下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也有可能染上了时疾?」
慕渊挥手让他们去忙,在桌下揽住了我的腰,慢慢收紧:
「时疾倒是没有,但朕确实病得不轻,需要王后亲自医治。」
-9-
晚上,慕渊格外黏人。
我抚着他的脸笑:「陛下如此离不开臣妾,待臣妾去了边陲三城,可怎么好?」
这是我早就同他提过的事了,我要去边陲三城,大齐与西戎交壤,也是时疫爆发之地。那是实验时疫药方最合适的地方。
可向来百依百顺的慕渊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手:「我说过,我不答应。」
「我怎可让你孤身涉险,自己作壁上观呢?」
「臣妾本身患过时疫,后来多次接触病人都没有再次感染,是治疫最适合的人选。」
我目光沉静,反而让他害怕。
他摇着我的袖子,小声地说:「边陲太危险,明日朕要去河中治理漕运,等朕回来,与你同去可好?」
我沉默了片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好。」
我不知道慕渊对我为何这样好,我当然知道自己美貌,但又每每觉得,他不是色欲熏心的人。
这几日从他勤勉朝政,只不过政令上雷厉风行,严明赏罚,连肱骨之臣、师友兄弟犯了错也是按律法惩办,难怪传出了狠毒凉薄的骂名。
我一介庶女,无依无靠,自然是无可利用的,他待我的好却如同春水东流一般顺其自然,我始终不明原因。
只要是我想不出原因的好,我便必会防备警惕。我时刻提醒着自己娘亲的遇人不淑,在太医院研制出了药方那日,我趁夜便启程去了边陲。
慕渊去治理漕运,暂时还回不来,我日夜兼程,三日便赶到了边陲。
边陲三城是与齐国接壤的三座城池:丘兹城、狼关城、谷浑城,本是西戎的属地。
它们规模虽小,却连成一线,互相守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齐国为了争夺这三座城池,大大小小发动了数十次战争,西戎也多次反攻。
最终两国各退一步,以一道城墙将三城一分为二。
城墙西边归西戎,东边属大Ţųₒ齐。
直到我和亲之前,慕渊以万夫不当之勇御驾亲征,差一步就能攻破城墙。
皇帝情急之下提出了和亲,慕渊竟也真的允了。
到达边陲的时候,我发现情况比我想的要好。
慕渊花了大量人力、财力,在城中医馆、城外荒地修建了供病人单独居住安置所,虽然简陋,但最起码避免了疫病的大量传染。
我吩咐随行的医士、侍卫立刻开始收治了一批病人,坐诊试药。
随行侍卫说,时疫爆发猝不及防,慕渊为了安置病人、遏制时,几乎掏空了国库,把军费也都用上了。
难怪慕渊同意了齐国和亲的要求,主动停了战。
几日过去,初批病人中有三成显现了好转的迹象。
许多当地的医士加入了我们,还有许多人捐出银子供我们采买药材和运输。
我们还要将一部分银子花在施粥和救济上。
时疫让许多家庭没有了劳动支柱,农田荒芜,鸡犬不生,我便在医馆开设了粥铺,为穷人施粥。
我是在分粥的时候,发现那两个齐国孩子的。
他们衣衫褴褛地缩在角落,饿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老远地盯着粥桶,不敢上前。
我把粥递给他们的时候,轻轻地问了他们一句:「你们是齐国人?」
大的那个吓得打翻了粥碗,拼命磕头,求我不要杀他,他和妹妹只想喝口粥。
小的那个似乎还不懂事,急得跪下去舔淌在地上的粥。
我把他们领到了一边,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喝了一大碗,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姐,我们没有钱,我给你做工,让我妹妹去带一碗粥喂我阿爹可以吗?」
他们的阿爹在前几天就染上了时疫,哥哥阿恒出去寻找果腹的东西,发现了一个狗洞,看到了施粥的我。
于是带着妹妹一起爬到了城墙的另一边。
他们的娘因为识些药理,被上京的贵人买去做厨娘了,每年都寄银钱回来,可是主家从不肯放人回乡探望。
我看着那女孩熟悉的圆脸,颤着声问她:「你阿娘可有名字?”
那女孩说:」我阿娘没有名字,是爹爹从人伢子那里买来的,买来便跟了爹爹姓江了。「
我紧紧抱住她,为她装好了连碗粥饭。
可是当我跟着两个孩子去见他们阿爹时,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两个孩子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扑上前去放声大哭。
我拉住一个,就跑了另一个。
直到终于把两个孩子拖离他们父亲的尸体的时候,我才发现,阿玉的身上,已经出现了紫斑。
-10-
我每日为阿玉带去粥食和药汤。
可不知为何,齐军的守卫与日俱增,越来越严格。
似乎上京不断在派人过来增加援手,可是却只有士兵,没有医士。
我只好同阿恒说好,每日在狗洞处放好粥食和一副药,让他在日中、日落时来取走。
再让他将阿玉的病情描述给我听,阿恒几乎用上了所有会写的文字,不会写的便用图画。我再根据情况请医士调配药量。
因为怕惊动慕渊,我同所有医士同吃同住、吃穿粗陋,除了一些近卫和侍女,没人知道我是个偷跑出来的王后,我想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我偷偷照顾那两个齐国的孩子。
可就在阿玉的病情好转的那一天,我被抓了个正着。
边陲守卫全副武装地将我和手中阿恒的信带走,一起扔进了囚营。
我在黑暗中被关了两天,托慕渊军纪严明的福,这给俘虏的牢饭还挺香,只是我很担心阿玉的病情。
直到第三天,我才听到有铮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陛下,我们将抓住的细作关在这儿了!」
厚重的营帘被掀开,慕渊带着外面的光亮几步踏进了牢房。
看见我的瞬间,一下子红了眼圈。
「陛下!这细作当如何惩处!」
慕渊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朕亲自来惩处!」
-11-
慕渊从未如此发过狠,他似乎听不到我求饶,却最终还是在看见我的眼泪之后温柔地圈住了我。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他在我发间呢喃。
从河中到边陲,五日的路程他只用了三日,跑倒了两匹快马。
「对不起。」
我能听到他心跳如鼓的声音,正如我们洞房那日。
「宫里这么多医士、将士,交给他们去做就好了,为什么非要亲自来呢?」
「为什么非要置自己于险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却又将我紧紧按回怀里,似卸力一般把脸埋在我的颈间,闷闷地叹了口气:
「算了,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只是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刚想问他如何知道我小时候定性子,他ťū́⁾便搂着我睡着了。
他就这样抱了我一整晚。
再醒来时,他正在看阿恒这几日埋在那个洞口的信。
「阿玉她怎么样!」
「放心,我已经派人替你准时送去药和粮了。」
我舒了一口气,却被慕渊捏了下腰。
「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朕。」
我刚想哄他,却发现他手中的信纸上的纸背上也有内容,似是一幅画,画了些小人在做工。
「这幅画是什么意思,以前从未有过。」
慕渊仔细看了看,面色凝重起来:「霜儿,你看那孩子画的这些小人。」
「像不像在砌墙?」
-12-
「你当真在边陲看见她了?」
砌城墙的小兵跪在齐国东宫的阶下,磕头如捣蒜。
「千真万确,小人等奉太子之命前往边陲围筑城墙,亲眼看见庶小姐被剥去了王妃服制,被发配了边陲。」
「她白天在军营中同那些士卒一样做苦工,晚上还被送进了军营……好像被折磨得不轻呢!」
嫡姐抚掌大笑:「好好好,慕渊啊,你比我想的还要狠毒!」
「先给她独一无二的殊荣,再将她踩进泥淖中蹂躏!」
「当真狠毒!」
我确实被慕渊蹂躏得不轻。
甚至最近每日都觉得腰背酸胀,浑身乏力。
许是近日有了慕渊带来的人手帮助,医馆的规模扩大了许多,我每日也更忙碌了些。
城中时疫有了明显的好转,痊愈的人越来越多,小城又渐渐地有了生气。
一天晚上,阿恒带着小玉来谢我:「姐姐!小玉全好了!」
我赶紧将他们拉到一边,问:「你们怎么过来的?你们那边不是全城宵禁吗?」
阿恒高兴地说:「太子殿下派人来解了宵禁,还运来了好多车粮食,要在边陲三城大摆三天筵席,谁都可以吃!他们说是太子下月大婚,要与民同庆呢!」
「阿玉从来没有吃这么饱过!」
慕渊带我爬上了西戎的塔台。
城墙中的人们沉迷于难得丰足的筵席,生病的与健康的都混杂在一起,在饱腹面前,似乎连疫病都无人在乎了。而远处的护城墙,本来只有一人之高,如今却加厚加高加密,将这些狂欢的齐国子民围在当中。
「慕渊,你看这城墙的排布,像不像一个……」
「飞不出去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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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火光和哀嚎惊醒的。
跑出营帐,慕渊的大军都不在营内。
我跌跌撞撞地登上塔台,看见墙的另一边,已然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火海沿着从护城墙向内蔓延,吞噬着来不及逃脱的生命。
没有感染时疫的或是病症轻者四散奔逃,却绝望地发现三道城门已经全部被堵死。
「官兵呢!守卫呢!放我们出去!」
城内的守卫全都撤离到了城外,堵住百姓求生的门。
火就是他们放的!
太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救治边陲三城。
从一开始,这里的百姓就已经被他放弃了。
他要在大婚之前,将边陲疫情彻底平定。
没了生病的人,自然也就没了病。
逃到城墙边的百姓拼了命要跑出去,可城墙又高又厚,他们只能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火焰吞噬,有的人拼命将自己的孩子举高,送出了城墙,却也很快摔死在墙外,或被官兵们杀死。
太子和嫡姐向来是天作之合,心狠手辣,绝不会留活口。
阿玉和阿恒如今也在火海里,如同这些无辜子民一样深陷炼狱。
我气血上涌,奔向火海。
救人、呼喊、寻找每一个可能存活的生命。
直到失去力气,落入了一个滚烫安稳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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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慕渊守在我身边。
见我睁开眼便急着要起身,他赶紧揽住我,带了两个人到我面前。
是阿玉和阿恒!
两个孩子紧紧抱住我痛哭起来,全然是劫后余生的心悸。
他们是慕渊亲手从火中救出来的。
慕渊的人救出了近半成齐国子民。
早在我收到阿恒的画时,便猜到了太子的计划。
我跪在了慕渊面前,却旋即被他扶住。
「霜儿,我知道你想救他们。」
我不肯起来,抓着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我知道齐国与西戎向来是死敌,但是……但是……」
「但是百姓何辜。」
慕渊单膝跪下,轻轻接上了我的话。
「你便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抛下我,抛下王后之尊,来到这里救治两国百姓的,是吗?」
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娘告诉过我,这个世道视人命如草芥,这不对。
每个人都应该有活着的权利。
卑微时,便为自己而争,强大一分,便为更多人争一争。
而后我遇到的许多人,都用强权和剥夺告诉我这是错的。
可我始终觉得,我娘说的,才是世间之公道。
慕渊望向那道横亘在三城中间数百年的城墙,目光如炬:
「边陲三城本就是西戎国土,如今,也是时候完璧归赵了。」
我和慕渊的布防便是沿着城墙进行,每隔几十米便挖松墙体,派精锐盯防,随时注意着齐军的动向。
这几日慕渊一直衣不解带,严阵以待,今日一见太子动作,探子便来通报,慕渊于是迅速带兵穿墙解困。
慕渊手下皆是精锐,雷厉风行截获了城外仓皇逃窜的齐国守卫,带到了我面前。
这些兵卒本就是酒囊饭袋,此时为了活命,问什么便答什么。
「回王妃,这时疫……其实最早是云游各国的舞姬带来的。」
「时疫初发前,太子殿下曾来视察边陲,边陲城主将为了讨太子欢心,将她们搜罗起来献给了太子。」
「太子还将最美貌的那个带回了上京。」
「可没过多久,太子亲兵又返回军营,直接处死了那个献美人的主将,我们才知道,那舞姬被带到了上京后,被发现染了时疫!」
「太子殿下吓得赶紧将她杀了,把她用过的东西也都扔了。」
「连他当时赐给她的那一整套银制镶红宝石的茶具、碗具都扔了呢。」
「什么?」
我心跳一滞,头ƭŭ̀⁻晕目眩。
「你刚刚说的那茶具……可是纹祥云暗纹的,每个茶杯上对镶了两颗红宝石?」
「正是!娘娘如何知道?」
我的心脏狠狠地抽痛起来,呼吸一窒,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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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日,嫡姐被赐婚太子,恩赏全府,娘也分到了二两碎银。
娘高兴,跑去二河坊为我买了最爱吃的桂花糕。
回来时,正看到嫡姐亲自踏进了我们的院子。
「今日我们小姐高兴,这套太子亲赐的镶红宝石纹银套杯便赐你们了。」
娘抢在我面前,接下了盒子。
刚要打开,嫡姐便退远了一步:「回头慢慢稀罕吧,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别弄坏了。」
确实,光是这套杯子上的一颗红宝石,便够我们娘俩好好过个年。
娘很高兴,把杯子擦了又擦,还不许我碰:「你从小淘气,别碰坏了,等娘给你找了好人家,再拿出来给你做嫁妆。」
可是很快,娘便开始咳嗽、高烧,身上出现了一块块的紫斑。
那紫斑一块块连成片,在娘身上蠕动、扩大,吞噬着娘的筋骨和血肉。
「娘————」
我在慕渊怀里哭着醒来,他心疼又无措,抚着我的背,直问太医脉象如何。
可太医却笑眯眯地作了个揖:
「给陛下和娘娘道喜,娘娘已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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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三城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长舒一口气。
「没留活口就好。」
又装作心怀天下的样子说道:「等孤登基,便重建边陲三城,让此地重回往日繁华。」
「至于孤的那些亲兵,既然你说他们意外在任务中殉亡,便厚赏他们的家人吧。」
太子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匆匆去宫中向皇帝报喜了。
甚至没有注意眼前的传令小卒根本不是他手下的亲兵。
这是慕渊派暗卫穿上齐国兵服假扮的。
于是太子消灭边陲疫病,挽救大齐与危难的消息便传遍了上京。
这下,嫡姐更加毫无顾忌了,流水般的银子花了出去,将大婚办得奢靡无比。
出嫁那日,她坐着坠满珍珠宝石的金轿子出了阁。
沿街的百姓无不讶异,虽觉得不满,但想到是太子和嫡姐挽救大齐,消除时疫,便也只好作罢。
大婚的礼炮整整放了三天。
第三日,礼炮声戛然而止。
宫里确传来了噩耗。
皇上染上了时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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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大家并不惊慌。
许是有漏网之鱼,大婚那日人员混杂,皇上不慎沾染也是有的。
太子刚刚根除边陲时疫,必然是有治疫药方的,怕什么呢?
可是太医院按太子的药方一日一日地熬药给皇上喝下,皇上却日复一日地病体沉重。
很快,从朝臣到平民,一个两个地冒出了感染时疫的病例。
再后来,从上京到中原,从中原到江南,地方官员急求药方的奏疏一封一封地发来。
太子以照料龙体为由拖延着,一律无视那些前来求药方的人。
毕竟他的药方只是临时找人写的些清热祛火的普通方子,一旦示人便会露馅。
渐渐地,有人开始怀疑太子的作为,甚至开始有朝臣跪在东宫门口求药。
而就在这时,西戎传来了消息。
西戎王妃亲往边陲,不仅根除了西戎时疫,还治好了边陲三城染病的大齐子民!
西戎士兵大病初愈,已整装待发,从边陲三城开始东进,两个月便连下三城。
「什么?他们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损失?」
太子代理朝政,将一沓城池失守的战报扔在地上。
呈上战报的官员吓得不敢去捡,只低着头回禀:「回太子殿下,西戎大军扬言只要献城投降,便即刻为城内军民治疗疫病……所以……」
「就为了那些草民的烂命!那些守丞和将军便连大齐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嫡姐更是气急败坏:「不可能!那个贱人连御塾都没上过,她怎么可能懂药理!」
太子却早已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不是说她的药方是无稽之谈吗!」
嫡姐被打懵了,他们大婚不久,何曾想过太子这么快就会对她动粗?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她坐在地上喃喃许久,随即挣扎起身,「我这就去告诉皇上,你是怎么『治』好时疫的!」
太子阴恻恻地看着她跑出东宫,脸上浮现出狠毒的冷笑。
「这么想去送那个老东西最后一程,真是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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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皇帝驾崩那日,太子给我寄来了一封信。
信上说嫡姐言行无状,冲撞了先皇,这才致使先皇气脉不顺,当场暴毙。
【霜儿,你嫡姐是大齐的罪人,也是你真正的仇人!
【是她给你姨娘送了感染时疫的病人的杯具,导致你娘死不瞑目!
【也是她逼我将你抛下,又让我送你替她去和亲。
【她说等你回朝后许你入宫,根本就是骗你!她根本不想让你再回来,你去了西戎后她便传信给慕渊揭穿了你的庶出身份!
【而我不同,我答应过你,等我登基,便迎你回宫为妃,句句都是真心的!
【为了大齐,你在慕渊身边忍辱负重多时。
【现在,你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暴君,回到大齐了,你可欢喜?】
慕渊轻飘飘地把信扔进了篝火里:「我在大齐风评这么差?」
「怪不得大齐百姓刚开始这么抗拒我们。」
是的,起初,没人相信慕渊的诚意。
即便是归顺的那几城,也是守丞迫于西戎大军压境的威慑被迫投诚的。
谁没听说过慕渊的故事呢?
一个质子回朝后清党羽、揽军权,以雷霆手段夺嫡登基,登基后便诛杀一众老臣,毫不手软。
这样的人,当真会善待百姓吗?
因为大齐的政权一直动荡多变,百姓早已如惊弓之鸟,谁都不敢相信了。
大齐开国皇帝就是造反夺的权,后来皇子们夺嫡,又总是挑起血腥和战争。
而无论谁赢谁败,受苦的总是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人一到了权力的顶峰,便看不见底层的生命了。
百姓对君王,早就失去了信任。
可是西戎大军进城接管城池后,果然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迅速派随行医士施药治疫,逐渐地,百姓心里的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民心所向如乘风。
如今大军已经一路攻到了江南。
太子,哦不,现在是齐国皇帝周宁琛,他又来信了,这次把筹码提到了贵妃。
慕渊正在逗怀里的两个皇儿笑,突然,他托着皇儿屁股的右手手心一阵温热。
乳母惊呼:「快拿些纸来!」
我信手便将太子信纸递了过去。
自从双生子出生,慕渊便没合拢过嘴,哄孩子的时间比我都多。
双生子被乳母带去玩了,他便坐到我身边来,问我这次生辰喜欢什么贺礼。
我坐到他怀里,指着墙上舆图上的母国说:
「夫君,我的生辰礼物,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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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琛没有得到我的回应,终于没了耐心。
「将军府庶女林印霜将时疫药方偷取,交给西戎国君,实属通敌叛国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让三军都背好口号,大声复诵着御驾亲征了。
有了皇帝御驾亲征的加持,将士们还真英勇抵抗了一段时间。
虽然皇帝一直坐在战车中,未曾露面。
但是至少他愿意为了大齐,置自己于险地,与将士们同生同死。
可慕渊只是派一支精锐掩护,自己一箭射向周宁琛坐的战车。
车顶应声掉落,车里没有皇帝。
只有一座穿着黄袍的泥木傀儡!
大齐将士们通通傻了眼,转而便愤怒地将武器挥向傀儡。
什么御驾亲征,周宁琛连皇宫都没有出!
他们拼命保护的竟然是这样的傀儡!
就这样,大齐军队彻底溃败,上京失去了最后的防线。
再次看到上京城的城门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高大的城门楼都变得灰败脱皮,哪怕周宁琛将宫中所有侍卫集中在城防门口,在慕渊的十万大军面前,也显得十分单薄。
城门上挂着一个人。
是嫡姐。
她已经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像是被吊了很久。
「霜儿,这就是你的仇人,你也看见了,我替你报了仇。」
周宁琛在城楼上,身边围着数十个护着他的亲兵。
他指着嫡姐的身体,声音谄媚:
「霜儿,我已经将这害死你娘的贱人吊在这里示众一天了,你可以随意处置她。」
「一命换一命,这下,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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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慕渊一眼,他一箭射断了吊着嫡姐的绳索。
许是砸地的痛楚让她清醒过来。
这几日周宁琛将她与病人们关在一处,她身上已经烂疮一片,脓血横流。
伤口与地面的土泥擦过,她几乎痛苦地喘不上气。
「太子不是最爱嫡姐吗?」
「当时起誓要与她永结同心,怎么如今就食言了?」
周宁琛看见我对众将士挥挥手,弓弩手都备好了武器,吓得瘫倒在地。
我冷笑了一声,下令:
「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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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周宁琛和嫡姐关在了一起,很快周宁琛也染上了时疫。
我没有吩咐给他们送饭,七日之后我去了地牢,竟看见周宁琛已经被半疯的嫡姐咬死了。
真可惜,死的太容易了些。
嫡姐看见我,拼命爬过来要将身上的污血往我身上抹,她口中生疮,皮肤溃烂,似乎已经迷失了心智,像一只要拉我入地狱的恶鬼。
「林印霜!你……都是你害的我……你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
「你不是应该被慕渊送进军营折磨死了吗!你这个贱蹄子为什么还没死!慕渊不是自小倾慕我,你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他!」
我退了一步,拎起华服的衣角,免得她弄脏我的衣袍,后背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是慕渊亲自来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一时还真看出了几分暴君的味道——若不是我早上亲眼见过他夹着嗓子哄皇儿喝米粥的样子 的话。
而林印玉却以为她的命运有了转机,拼命要爬过去抓住慕渊的墨靴:
「慕渊,我知道你小时候在我朝做质子时就心悦我,是周宁琛霸占了我,让这个庶女占尽先机,现在我来了,你不必在和这个替身浪费时间了,我才是你自小喜欢的林印玉啊!」
可是慕渊没有理会她,只是把我轻轻拉近怀里:
「霜儿,你来这样的地方做什么 ,小心脏了衣裳。」
「这衣摆上的芍药可是我命人按我小时候亲手为你画的图样而绣成的,你自小最喜欢的芍药,我都记着,被这脏东西碰脏了可怎么好。」
芍药……他怎么知道我自小最爱芍药?
小时候我没有珠钗,母亲便修剪花枝,用花卉为我簪发,我最爱簪的就是那朵红芍药。
我突然想起和亲那一夜,我在慕渊尚书房里见过的无面女子图。
那女子虽着嫡姐的常服,头上正是簪着一朵红芍。
林印玉浮肿的眼睛看得呆愣,转而发疯:「你……你一直喜欢的都是她……」
慕渊嫌恶地往地下望了一眼,低声问我:「不杀了她吗?朕看她实在聒噪,不如……」
我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扭头吩咐狱卒:「不许杀了她,让她就这样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嫡姐,
我笑着对她说。
祝你在这地牢里,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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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私塾,你没看出来……朕心悦于你吗?」
慕渊还在为我一直不知他的心意而委屈,坐在我榻边不愿睡下。
「朕不睡!朕不愿和朽木同寝!」
于是我只好背过身去,遗憾地叹气:「那我只好自己安眠了,陛下请自便吧。」
慕渊急了,赶紧过来环抱住我的腰身:
「霜儿,你当真一点都不肯哄哄朕吗?」
我无奈,只好回抱他,跟他道了歉:
「我自小没有机会上私塾,只有替嫡姐受课那几日有机会听夫子的课,又怎么有心思想旁的呢?」
「再说,你也未曾同我表达过心意呀?」
慕渊坐了起来,一脸委屈:
「怎ẗū́₍么没有?」
「你看别人去膳堂用膳,用的都是御筷,我呢?」
「唯独我用的是勺子啊,红木雕就的!」
我仍然一头雾水 。
「红勺红勺,你不是最爱簪红芍吗?」
……
你们西戎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好小众啊。
慕渊继续说:
「你第一次替你嫡姐来御塾,我便看出你与她不一样。」
「你悄悄扔掉的那篇策论被我捡到了,以你嫡姐的资质,又怎能写出如此磅礴大气的策论?若真是她写的,早不吹到天上去,给她的太子哥哥看了?」
「我当时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有如此胸襟,我便来府上找你。」
「你还来找过我?」
「是啊,可你府上的小厮都说府上只有一位小姐, 我还当是我找错了。」
怪不得当时大家都说西戎质子登门拜访林相府上,是对相府小姐情根深重了,也是因为如此,林印玉才以为慕渊爱慕她吧。
「可我终究不甘心, 便悄悄在相府后花园探找了许久, 正好遇见林印玉命人拔掉你鬓上簪的芍药。」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求林印玉给我一个旁听塾课的机会, 她却命人摘掉我鬓上的簪花,骂我和这花一样一股子低贱俗媚,上不得台面,又要叫人剥去我的衣服,可是刚要下手,便有一颗石子迎面飞来,砸伤了她的额头, 她不得不又让我替她去上了几天御墅。
我看着慕渊眼睛里的光亮,指着他说不出话:
「那颗石子……是你……」
慕渊笑得得意, 没有一丝霸主的样子:「我当年在质子中, 可是百步穿杨的好手。」
随即他又握住了我的手, 烛光在他眸子里发亮:「你可还记得,你当时如何对林印玉说的?」
我摇摇头,那是太久远的事了。
可是慕渊却笃定地重复道:「你说, 花本无错,心污者见媚俗,心清者见华光,花枝孱弱,无依无靠又如何?我自会盛放于风雨, 织就锦绣繁华。」
「霜儿,你不知道你那一句话,我记了多久。」
「我自小不受父皇宠爱, 做了质子后更是如履薄冰,不仅你们世家女子间有不平事,我们皇子之间亦是如此, 可我却远没有你那么勇敢。」
「彼时我朝中起了内乱, 我本无意参与,我只觉得自己力量微薄, 于这时局无益。」
「可那日之后我深思熟虑,改了主意,才决心回朝夺嫡。平定内乱后,我本想前来求娶你, 却又听说周宁琛纳了你作了侧妃, 我本以为, 此生与你再无缘分了。」
慕渊轻轻抱住我, 把下巴抵在我的颈侧:
「霜儿,答应朕, 陪着朕, 千秋万代,好不好?」
我轻轻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抬眼望出去,只见月华如水, 印霜皎洁,万里灯火,山河顺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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