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宫知道最多秘密的公主。
我阿姐跟太监苟合。
我阿兄偷大兄软软糯糯的老婆。
只有我,被他们交代要做个天真老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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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隽宫变成冷宫那年,阿姐十七,阿兄十三,我最小,只有八岁。
母妃生前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我这个最小的公主,便被养得跋扈愚蠢了些。
明明宫里的宫女姐姐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宫门被太监守着,连一步都不让我们出。我还当自己是那个受宠的公主,要穿最好的衣服,要吃御膳房最甜的桂花蜂蜜酥酪。
陶姑姑是母妃的陪嫁丫鬟,也是宝隽宫唯一剩下的宫女,她抱着我说:「六公主,我们忍忍吧,过几天,你父皇就会想起你们的。」
可父皇没有想起我们。
我们的吃食越来越差,差到我咽不下去,差到我开始发脾气:「呜呜呜,母妃不见了,连你们也虐待我,我一个月没吃过酥酪了,我要吃我的桂花酥酪。」
陶姑姑从小带我长大,让我哭得心都疼了,从前最体面的管事姑姑,竟去御膳房偷东西。
抬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是从前最爱巴结她的太监打的。
我们请不来太医,也没有药,阿姐冲我吼道:「你怎么就这么馋,姑姑要是死了,你让我怎么跟母妃交代?」
这是阿姐第一次吼我,我却抿着唇不敢哭,我不要姑姑死。
阿兄垂着头沮丧:「阿姐,别骂了,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才让小妹连饭都吃不饱。」
阿姐抹了泪,那是她最后一次哭。
她换上母妃给她做的最后一套衣服,化上红红的口脂,敲响宝隽宫的大门,对着守门的太监说:「去告诉你们掌印,我要见他。」
那些不让我们出门的太监,光是听见掌印两个字,就吓得面皮抖了两抖,一句废话都没有,有个腿长的就跑着去通报了。
-2-
许从是亲自来接我阿姐的。
他是个很好看的太监,昂藏七尺,颜如冠玉。
他入宫三年,起初是所有宫女梦里都想对食一口的对象。可后来,一把藏腰软剑,一张冷血铁口,叫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害怕地称他一声活阎王。
就算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母妃都让我看见他就离得远远的。
他只被一个人打过,就是我阿姐。
据说是踩脏了阿姐的鞋,那鞋是谢小将军临去边关前送的,阿姐说他故意,昂着头甩了他一巴掌。
我很害怕,怕他欺负阿姐。
可他只是伸出手,笑着说:「萧宝珠,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
阿姐的脸很冷,可是再冷,她还是牵住了那只手。
她出门了,没有人再敢拦她。
再回来,口脂没了,可陶姑姑的药有了。
不仅如此,我的酥酪也有了,香香的,甜甜的,馋得我一口就吞了小半碗。
阿姐摸着我的头,低声说:「对不起,白日里不该凶你,我们宝琼就该做最单纯的孩子,放心吧,阿姐以后不会让你挨饿了。」
她说话算话,每天都出去,每天都有跟从前一样精美的吃食。
门口的小太监不再为难我,有时候等急了,我就晃到门口蹲着等。
那天好晚了,她还没回来,就连阿兄都跟我蹲在一起。
我们蹲在角落里,看着那个活阎王追在阿姐身后,冷冷地说:「他要尚公主了,你就算跑断这双腿,明țŭₐ日宣旨过后,他也是你姐夫了。」
阿姐转过脸,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可他好像被甩饿了,像狼一样盯着阿姐,然后抱着阿姐的嘴就啃。
阿兄太坏了,他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自己却看得仔仔细细。
我生气地踢了他一脚:「许你看就不许我看,凭什么?」
他把牙咬得咯吱作响:「我当然要看,不记住今日的耻辱,将来怎知要把谁扒皮挫骨。」
我阿兄这人,从来都是个笑模样,惯会体谅他人,他宫里的宫女太监,就连破个油皮都会被他打发回去休息。
可从那天起,他不一样了,他的眼神再也不温柔。
-3-
阿兄太反常,我就算再笨,也知道那个太监对阿姐做的不是好事。
可阿兄不让我问,他说那是阿姐的自尊。
不问就不问,那我就天天蹲在宫门等,他要还敢啃阿姐,我就上去踹死他,我的腿,可有劲了。
但许从再也没有啃过阿姐,反倒是阿姐,又甩了他好多巴掌。
第一回,他拎着食盒,就说了一句话:「吃,你不吃,宝隽宫里便一个都没得吃。」
阿姐恨恨看他,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姓许的,不准拿我家人威胁我!」
可她到底还是把饭食都塞进了嘴里。她那些时日,很瘦来着。
第二回,他把一朵绒花戴在阿姐头上:「谢家就是大气,谢将军大婚,宫里就算是宫女都能得一朵红梅头Ṭū́₂花,据说那是你最喜欢的花,用在他跟别人的婚礼上,你可喜欢?」
阿姐又要打,这一次,他却捏住了阿姐的手:「打我可以,不能为他。萧宝珠,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差。」
阿姐的手动不了,可她张嘴就嗤笑道:「起码他是个男人。」
许从又啃了我阿姐,我却没冲上去。因为我阿姐自己动口,把他咬得满嘴都是血,看着,可比我踹两脚疼多了。
他送阿姐回来那么多趟,只有这一次,没有目送着阿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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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又出不去了,但宫里的吃穿用度却没有少。
陶姑姑以为我睡着了,叹息着劝她:「公主,既然他守诺没有断了用度,宫门关就关了吧,您别再委屈自己了。」
阿姐却画着眉笑道:「姑姑,您知道男女之间的乐趣在哪儿吗?若让男人一直得手,那离他丢开手,也就不远了。」
她笑得诡异,吓得我赶紧闭上偷看的眼,可她剩下的话还是钻进了我耳里:「母妃死了,我的弟弟妹妹像狗一样被关在这里,我把自己卖给恶鬼,岂是为了这两口吃食?」
阿姐说她把自己给卖了,这是不行的,我不要失去阿姐。趁她不注意,我悄悄滚进她的衣柜里,我要一刻不离地看着她。
我掐着自己的腿,一下眼睛都不敢闭,月亮越升越高,真的有一个人贩子溜进了房间里。
推开柜门的一角,我想要出去大喊,可我看见我的阿姐赤着足,抵在那人的腹上,一步一踩,一直踩上胸口,边踩边高傲地问:「太监也学人夜袭香闺,就算袭了,你又能做什么?」
月光打在人贩子的脸上,是那个能吓哭小儿的许从。
他握住阿姐白嫩的脚,像握住稀世珍宝,笑得得意道:「奴才别无所长,就这双手生得漂亮,公主殿下可要试试?」
一双手有什么好试的?
我不理解,我伸着头张望。
他把我阿姐的裤脚一寸一寸卷起来,用他的唇一点一点印上去,不过瘾,还用洁白的牙齿咬两口,疼得阿姐呼吸都重了。
他爷爷的,这个死妖怪,他要吃我阿姐的肉!
我迈着步子,头一次恨自己腿短跑得不够快,上去就要踹他一脚。可他的手真长,抵住我的头,怎么也踢不到。
阿姐惊住了,满脸红得都要滴出血,看着我,气得像个要蒸熟的包子。
许从也哈哈大笑起来:「萧宝珠,原来你也会脸红,那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了。」
一场阿姐保卫战,结果阿姐恼了,妖怪反倒笑得很开怀。
走之前,许从捏了捏我的脸:「小丫头,记住了,以后就这么护着你阿姐。」
我翻了个白眼,那是我阿姐,用他这个妖怪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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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这次气生得很大,她让我不准把晚上的事告诉阿兄,以后更不准藏在她的屋子里。
不告诉就不告诉,反正阿兄最近也很忙。
那晚过后,许从不知使了什么办法,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老头静悄悄地来,再静悄悄地走。
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只教皇子的帝师。
我怎么知道的呢?因为阿姐教我教得要崩溃了,三天里有两天要拎着我的耳朵喊:「萧宝琼,你脖子上长的是猪头吗?抱错了,一定是抱错了。我们宝隽宫,才没有这么笨的脑子。」
你问还有一天我是不是学得特别好?嘿嘿,那天阿姐要休息,她说她怕气死她自己。
就这么叫唤了几次,许从听见了,他把我扔给老头,笑得好不要脸道:「张老,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小公主聪慧,说不定还能激励三皇子。」
你听听是人话吗?我一个只需要识些字的公主,他让我来听国策。
可是这个妖怪不在乎,他只在乎阿姐开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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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大一些,我知道母妃和外祖一家都是被人害死的。
姚贵妃觉得母妃要跟她争后位,阿兄也比她生的大兄聪明,她联合娘家,诬陷外祖一家要谋反。
她成功了,宝隽宫倒了,她升了贵妃,她的儿子成了太子。
我不敢问阿姐和阿兄我们要怎么办,就偷偷去问许从。
许从摸摸我的头:「公主要一直这么天真,不管你从张老那里学到多少,都要一直这么天真。」
我听不太懂,可我打算照办,谁让他是许从,连母妃都夸过他聪明的许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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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那年,阿兄十八了,我想给他寻件礼物,就去求许从带我出宫。
许从没拒绝,只交换道:「你叫我声姐夫,我就带你出去。」
我抿着唇不开口,我阿姐没认的人,我才不认。
他冷笑道:「那行啊,你一个月只喝糙米粥,我也带你去。」
我撇撇嘴:「喝就喝。」
阿姐是不准许从单独见我的,陶姑姑在旁边看着,听见我们的对话只觉得好笑。
一个月后,我带着一张饿瘦的小脸,穿着宫女的衣服,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悄悄走在了出宫的路上。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我看见了父皇,他老了一点。
从前,他最爱把我放在他的脖子上,母妃怎么劝说有损天家威严,他都要把我顶高高。
我的跋扈愚蠢,大半是他宠出来的。
所以当那个侍卫拔出刀刺向他的时候,我下意识就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过了好几天,在乾华殿的偏殿里,我躺在那张只有父皇才能躺的床上,太医说,那把刀再偏一点,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父皇看着我,红了眼角:「我的宝琼这么大了,父皇都快不认识了。」
我把头一偏,躲开他要抚上来的手:「父皇您不要宝琼了,连饭都不给宝琼吃饱,那宝琼也不要您了。」
父皇沉了脸:「谁?谁敢不给我的宝琼吃饭?刘全胜,还不查查是你手底下哪个太监搞的鬼?」
刘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噙着笑就回道:「公主这是在跟您撒娇呢,她真不要您,怎么还能给您挡刀,那么长的刀戳进去,哎呦,老奴看着都疼。」
提起挡刀,父皇的脸更柔和了,他摸了摸我的脸,这次我没避开。
他心疼道:「是瘦了,从前是个小胖子,现在瘦得小脸都蜡黄了。」
正说着,姚贵妃进来了,她从宫女手里接过一碗汤,殷勤道:「谁说不是呢,公主瘦成这般模样,不如来我宫里,我保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还是像五年前那么漂亮,若我母妃在,肯定比她还漂亮。
可我母妃不在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伸手就打掉她喂过来的汤,像个十三岁的孩子一样喊道:「你这个坏人,是你害死我母妃的,我才不要喝你的汤!」
她喜得差点没把持住笑容,直接嚷嚷道:「哎呀,小公主这是还记恨你母妃的事,可你还小不懂,是你母妃先做错了事,可怪不着陛下。」
她把「陛下」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好像在提醒,最终是父皇杀了母妃。
父皇冷了眼神看我:「宝琼,你可是恨父皇?」
我眼里噙了泪:「阿兄和阿姐说父皇糊涂,明明就是姚贵妃陷害我母妃,他们说了,总有一天会找到证据,叫您后悔。」
他的眼神又软了:「你们,当真只是想让朕后悔?」
我背过脸去:「除非您杀了姚贵妃,否则我们不会原谅你的。」
姚贵妃白着脸走了,我喝了药,发出微微的鼾声。
夜幕降临,我听见父皇问刘公公:「宝琼说他们不恨朕,你说是真的吗?」
刘公公低声道:「奴才瞧着,六公主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直脾气,要真想骗您,就该对贵妃娘娘客客气气的。您问恨不恨,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也会直接说不恨。可她冲您发怨气,这是只把您当父亲呢。」
父皇呵呵笑出来:「是啊,只有小六才会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一点心思都藏不住,她果然还跟从前一样。明日,我们去宝隽宫看看吧。」
刘公公是最懂父皇的人,他不是帮我说好话,只是在说父皇想听的话。
陶姑姑说父皇心里还是念着我们的,许从说我就该一直天真。
他们说的,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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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兄都比我聪明,父皇去过的第二日,宝隽宫就解了封,皇子公主的待遇又全回来了。
他们跟我一样,对着父皇是埋怨,对着姚贵妃,是露骨的恨意。
后宫倾轧,父皇习惯了,只要不恨他,就还是他的好孩子。
这其中演技最好的,居然是张老,他把阿兄交上去故意写得浅薄的作业骂得狗血淋头,好像真的从未教过我们一样。
阿兄当着众人就红了眼睛,愤愤道:「我只是中间断了五年,您等着,假以时日,我必让您刮目相看!」
父皇听说了,亲自唤他去书房安慰他,阿兄的脸又高兴又别捏,最后丢下一句:「您自小就夸我聪慧,我不会丢您跟母妃的脸。」
据说他走后,父皇在御书房坐了很久,不知道有没有想起宝隽宫,父慈子孝的那些年。
什么都好,只除了,阿姐不愿理我。
回家那天,她只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既然已经出息到能跟外人骗家里人了,以后也别叫我姐姐,去叫许从兄长吧。」
她知道了,我跟许从在陶姑姑面前只是做戏,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不会被姐姐怀疑的出门和饿瘦的理由。
拿命去救父皇,让父皇想起我们,这本来是她计划要做的事。
但我跟许从都觉得,不论年纪还是性格,由我去做,才是最能成功的。
你看如今,陶贵妃到处找我们的把柄,也只能找到那个带我出去的小太监受过我母妃的恩,所以才肯帮我,父皇叹息一声,还奖励了那个小太监。
可我知道阿姐为什么生气,她是爱我。
所以再成功,我也只能大气不敢喘地憋着,一有机会就哄上去。
我们是血亲还如此,许从可就比我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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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他不能再随意出入宝隽宫,想夜晚潜入,阿姐又养了狗,一有动静就汪汪汪地叫。
我听见阿姐在喂狗的时候说:「狗男人配狗,天长地久。好阿黄,你可千万别让跟你一样狗的脏东西跑进来。」
她是故意的,凭许从的能耐,宝隽宫的宫女太监里一定有他的人,这些话,一定能传到他耳朵里。
不仅如此,阿姐二十二岁了,她的婚事,现在就摆在父皇的案头上,反正轮着谁,也轮不到一个太监。
我们三个,当年阿姐年纪太大已经懂事,表现得跟父皇最不亲近,我就拼了命地在父皇跟前装乖弄巧,求他让阿姐自己选夫婿。
父皇同意了,御花园里每天都有流水一样的世家子弟等着跟阿姐相看。
他们相看的时候,许从就站在门口,亲眼看着阿姐跟他们言笑晏晏。
是阿兄提议的,他跟父皇说:「许掌印见多识广,暗探又最了解京城子弟的习气,不如就交由他来办。」
我在旁边听着,都替许从觉得委屈,他对阿姐,尽心尽力来着。
阿兄严肃地警告我:「小妹,阿姐那是为了我们,她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太监。你还小,根本不懂这对阿姐是怎样的侮辱。」
我想我虽然聪明,但的确不懂男女之情,阿兄是亲兄弟,他总不能害阿姐。
可许从或许觉得这件事是我俩同流合污的,他又来寻我。
「六公主,我要进你阿姐的房间,就今晚。」
我摆摆手:「阿姐不让,我不敢。」
他冷笑:「我不行,难道那些见风使舵的酒囊饭袋就行了?」
他在说御花园里那些子弟,面上看着都是好的,可伺候的宫女悄悄告诉我,他们私底下在说的,不是阿姐有多好,而是父皇会因为愧疚,给阿姐和未来驸马多少东西。
我好奇地问许从:「你为什么喜欢我阿姐?」
他看着我蹙了蹙眉,到底开口道
:「八年前,黄河决堤,我的家乡也被淹了,比公主在冷宫惨烈更甚,我们连树皮都没得吃。我运气好,靠两条腿走到了京城,可京城也没有我们这些难民的出路。
那时候,京郊有一处御兽园,最外头养着的竟然是些土狗,它们的饭盆就放在狗洞附近,我是最先发现的,就日日去偷食。
可后来,那些狗食的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像人吃的,我就知道,是有人想帮我。那些食物不仅养活了我,还养活了很多跟我一般大的孩子。」
那些土狗Ţű̂⁻我知道,谢小将军从军营带回来的,他母亲不让养,他就托付给了阿姐,阿姐喜欢那些不挑食的狗,不像皇宫里的那么金贵,便时常去看它们。
那些食物我也听阿兄讲过,那一段,阿姐可穷了。明面上,父皇是不准我们这些皇子公主出去施恩的,阿姐就说是给狗准备的粮食,掏光了宝隽宫好几个月的月例银子。
却没想到,喂的是许从这么俊俏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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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思议地追问:「所以你就看上我阿姐了?为了见她甚至进宫做太监?可太监娶不了老婆啊。」
他苦笑了下:「进宫那是另外的际遇,不管你信与不信,起初我没做过这种美梦,只想远远看着她,哪怕不小心踩了她的鞋,被打一巴掌也好。
可后来,谢家那小子竟如此不堪,大难临头,连求娶她一次都不敢,只要他求了,我拼上性命也帮他。
那时我就想通了,什么世家男儿,无心无胆,跟他们比,我这一点残缺,也不算什么。」
他的面色越说越肃杀,到最后,是完全的决绝,像下定一生的承诺:「既然交给谁都不放心,那萧宝珠这个人,我就亲自来护。」
许从说得太笃定,让我也信了他的真心,悄悄地,我用肉骨头牵走了大黄。
牵走了,我还得守着门,生怕阿兄突然要来找阿姐,我看出来了,他不喜欢许从,很不喜欢。
陶姑姑也坐在我旁边守着,我尴尬地搭话:「姑姑,我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就是、就是……」
「就是舍不得你阿姐天天喂大黄,自己却不吃饭而已。」
陶姑姑接过话头,叹了一口气:「唉,都是冤孽,日后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母妃交代。」
她叹着气,可她没有喊人,我便知道,她也信许从。
可房间里,那两个人闹得好凶。
阿姐啪啪啪地也不知道在打他哪里,边打边质问他:ṭų₃「你知道宝琼才几岁吗?你拿我那么小的妹妹去冒险,居然还有脸来找我?」
许从起初不说话,后来冷声道:「我安排的人,我自然能保她不丢命,那把刀砍在她身上会痛,砍在你身上就不会了?萧宝珠,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一下你自己?」
阿姐心疼我,许从心疼她,人总是心疼自己爱的那一个。
虽然最开始,许从既没打算砍阿姐也没打算砍我,是我死缠烂打说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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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吵架总是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结束,陶姑姑捂着我的耳朵就把我赶跑了。
我还是怕阿兄突然去找阿姐,想去书房拖住他,可去了却发现他不在,看看天色,低头数了数,他最近几天都晚回家。
我知道他跟张老谋划好了,要做出一副头悬梁锥刺股的好学模样,然后写出一篇文章惊艳四座,在朝臣那里留下姓名。
可因着许从,他这半个月都要早早在家里守着,怕许从来纠缠。
有什么事情,会让阿兄连许从都不管了?
我开始缠着阿兄。
他吃饭我跟着,他如厕我跟着,他去上学,我在学馆外跟着。
他狐疑地看我:「萧宝琼,你要作什么妖?」
我眨巴着眼睛:「自从死过一次,我就不能离开你跟阿姐,我怕。阿姐要去相看,我只能跟着你。」
死过一次,现在是我的利器,跟谁说谁红眼睛。
阿兄哽咽了声音:「好,我的妹妹,想跟谁就跟谁。」
Ţũ̂ₓ跟到最后,他没办法,只能半夜换了小太监的衣服出去,嘿嘿,我就黑灯瞎火地守在宫门口,正好被我逮到了。
许从教过我们易容术,不至于神奇到能扮别人,但让人认不出自己,还是很容易的。
他一路走过去,都没人发现他不对,当然,我这个小宫女,也没人发现。
我收敛脚步的功夫练得比他好一点,一直跟到了杂苑,那儿是冷宫,轻易不会有人来。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白白糯糯,就比兔子少了两个耳朵的女子,软软地对阿兄开口说:「小从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还好我多等了一会儿。」
她的声音囔囔的,听着就是刚哭过,阿兄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珠,掐了掐她肉嘟嘟的小脸:「傻不傻,你蹲在这里哭,除了我没人能看见,去你相公跟前哭啊,让他心疼。」
她苦了脸:「他才不会心疼我,他只会心疼书房里那个小妖精,小从子,你说我该怎么办,过两年再没有孩子,他肯定休了我。要不,你说我去找个姘头借腹生子怎么样?」
我的脑子抽了一下,感觉要长东西了,皇宫里,她穿着宫女衣服说自己有相公,还要找情夫生孩子,这是哪里来的天才?
阿兄的脸也明显扭曲了一下:「赵蔓枝,你说你要找什么?」
突然的大声,吓了对面一跳,可被吓完以后,她又小声蛐蛐道:「吼什么吼嘛,你要不是个太监,我找你也行啊。」
我确定了,她真的是个天才,这五年,我没见阿兄的表情再这么像人过,哪怕对着我和阿姐,他也在给自己催眠,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儿,他得担起我跟阿姐的将来。
可确认了这一点的同时,我认出了那张脸,她虽然很少在宫里出现,但我受伤的时候,为了装贤惠,姚贵妃带她来看过我。
她是我那太子大兄明媒正娶,却身娇体弱,一直在深闺养病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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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黑暗里,等他们又嘻嘻嗦嗦地聊了很久,太子妃负责讲,我阿兄负责抱一抱,捏一捏,把她当个舒服的瓷娃娃。
可讲完了,太子妃满脸都是开心,阿兄眼睛里也有笑意,他们挥手互相说明天见,倒像是我这个年纪的天真。
可惜阿兄眼里的笑意,看见我的那一刻,就全跑光了。
他蹙眉:「别告诉阿姐。」
我点点头:「好,可是我要知道全部。」
很离奇的故事,离奇到故事里没一个正常人。
蔓枝是这位太子妃从前的名字,她从小就被弄丢了,运气不太差,被一个乡下小财主捡回去养了。
养爹养娘待她好,但再好也不会想到教她京中的人情世故,更何况他们也不懂。
就这么简单欢喜地长到十四岁,京里来人说她是大学士家的女儿,她为了养父母,改名赵显容,懵懵懂懂地进京,在亲爹亲妈身边刚过了半年,姚贵妃吹枕头风,让父皇下旨把她指给了太子。
可太子身边有个青梅竹马的宫女,就爱拈酸吃醋,太子可能脑子没长好,也纵着她,欺负赵蔓枝成亲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每次同房都瞎糊弄。
太子妃憨憨的,直到今年才懂,她跟太子根本没圆过房。
我一下来了兴趣:「所以圆房到底是什么?」
阿兄伸手就是一个脑崩:「有本事你去问阿姐。」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这个本事真是不长也罢。
我不死心道:「你说实话,赵姑娘会知道,是不是你捣的鬼?」
他抿抿唇:「第一次见面,我说我是敬事房的太监,给她看了点册子。」
「她也信了?」
「她为了跟我诉苦,假称自己是侍卫的妻子进宫做宫女,你觉得凭这种脑子,能怀疑我?」
是了,进宫没多久太子就宣称她病了把她拘在宫里,没人教可不就是天真,就像从前的我。
可天真不是错,不该被欺负。
我问阿兄:「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低头:「蔓枝是被她长兄弄丢的,她长兄是赵家下一任家主,对她愧疚异常,门生遍天下的赵家要是知道他家的姑娘被这么对待,跟太子的结盟还牢靠吗?」
大约是不牢靠吧,反正有人这么欺负我,阿兄阿姐一定撕了他。
可我不开心地看着他:「哥,欺骗女子是小人,阿姐不会准的。」
阿兄一扭头:「那你就跟阿姐去告状,让她打死我。骗都骗了,半途而废,只会让赵家同时恨上太子和我们。」
我不是圣人,我是小女子,比起旁的无辜人,我更要阿兄阿姐安全,所以我闭上了嘴。
可我总觉得,阿兄总有一天会后悔,他骗了那个能让他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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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很快就成功了,赵家悄悄站了我们。
他在学馆里老实读书,奋发图强,文章一篇比一篇惊才绝艳,张老以老师之姿,向他道歉,称从前小瞧了他。
文人雅士最爱这样师生相宜的桥段,有赵家再推波助澜,阿兄的名声涨得格外快。
不仅如此,父皇那里有我抵消姚贵妃的枕边风,暗地里许从更是从不失手,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是父皇手里的刀,朝堂、内宫、甚至民间,他全能兼顾到。
时光如流水,就这么过了两年,我阿兄,已经能跟太子势均力敌。
只有一件事比不上太子,那就是军权。
谢家怕从前的懦弱会被我们报复,本来中立的他们渐渐站了太子。
确认消息的那天,阿姐笑得好不畅快,她跟阿兄说:「一定是母妃保佑,才把太子生得这么蠢。」
姚贵妃只想把能抓的筹码都抓在手里,她似乎忘了,我母妃因何而死,不过因为从前外祖带兵带的好,阿兄又聪明,叫父皇寝食难安、捕风捉影。
武力,那是真的可以造反的。
父皇比从前更老了,只会更害怕。贵妃既然要把手伸进谢家,我们一定不跟她抢。
许从将谢家投靠东宫的证据呈给父皇的时候,我正在陪父皇吃饭,父皇震怒,掀翻了一桌子的菜。
圣旨下得很快,任命许从去边关做谢家的监军,许从不仅有他自己,还有那帮他用阿姐的狗食养活的兄弟,不过半年,他收服了一大半的谢家军。
接下来就是换太子。
姚贵妃经营这么多年,就算父皇,也得周旋一二,最后见她那次,父皇气得吐了血,满皇宫都知道,我是会拿命救父皇的六公主,是他最贴心的小棉袄。
他病了,只信我跟刘公公,只吃我们端的食物,为表孝心,我当众说要给他试毒。
送他走那天,我先自己尝了一口,份量少,唇边的血只有一点点,他看着我吐出来的血,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我把药喂到他嘴边,笑着问他:「父皇,您说母妃在寝殿等死的时候,她怕不怕呢?」
当是怕的吧,就连父皇这样的帝王,药送到嘴边的时候,都不停在咒骂,甚至到最后,低声下气地求我:「小六,朕的小六,我是你父亲啊,我知道错了,只要你不杀我,我给你外祖平反,我追封你母妃做皇……」
最后一句话我没让他说完,我娘亲,才不稀罕做皇后,我们自会认她做太后,葬进我们宝隽宫的墓穴里。
据说弑父的人会下地狱,可杀母之仇不报,难道就不用下吗?
姚贵妃千错万错,有一点没说错,当年,最后下圣旨的人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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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我都中毒了,那碗毒药自然是刘公公在姚贵妃的指示下,在我中毒后硬给父皇灌下的。
人都死了,连许从的东厂给出的也是这个结论,谁也不会较真,反正我阿兄要登基了,我跟阿姐将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
可我最爱的两个人开始打架,为了一个太监。
阿兄把许从抓回来了,五花大绑,下的是死牢。
阿姐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有生第一次,她打我们。
她是阿姐,打便打了,阿兄也不能怎么样,只是那个死牢,他下了令,不准阿姐靠近半分,做不到,就让狱卒们殉职。
阿姐冷冷看他:「果然是做了皇帝,都学会了草菅人命。」
可狱卒们拼死拦着,她到底闯不进去。
阿兄委屈地对我说:「那是阿姐,拿自己跟许从做交易才护住我们的阿姐,她就该配世间最好的男儿,恩爱一生,子孙满堂。她现在,不过是被那个腌臜东西迷了眼!」
不仅阿姐怪他,他喜欢的女子最近也不理他。
蔓枝姐姐一直以为是自己把哥哥错认成了太监,才有了后来的故事,可就在她满心欢喜要跟阿兄表白的时候,才发现是阿兄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骗她。
阿兄惨得满天下大概只能来找我说说话。
可我还是瞒着他去见了许从。
昏暗的地牢里,他蓬头垢面,却依旧满身煞神的气场。
我问他:「你为什么回来?」
他闭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抓我,我自然跑不掉。」
我气愤地哼了一声:「你骗鬼呢,你可是许从,别说山高皇帝远的边关,就算是京城,我阿兄都未必擒得住你,你就是回来挑拨我们家关系的!」
他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我:「所以公主,我挑拨成功了吗?」
那双眼里,有兴奋,有期待,还有一丝丝的忐忑。
他果然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回来测一测,在阿姐心里,他有没有我们重要。
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就没想过,万一我阿姐不救你呢?」
他像个偏执的疯子一样笑道:「那我就去她跟前死一死,做个钉子扎在她心上,叫她记一辈子。」
笑够了,他才看向我:「多谢公主今日来告诉我答案,我想她是选了我,不然我一个外人,不值当你来地牢。」
我把一把钥匙甩在他身上:「许从,你要对我阿姐好,不然追到天ţųₒ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
我阿姐这辈子太累,跟阿兄的这一仗,我帮她打了。
许从捡起钥匙,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我的头:「叫我一声姐夫吧,我们的婚礼,你怕是赶不来了。」
想到阿姐要被这个妖怪叼走了,我瞬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还是真心开口道:「姐夫,祝你们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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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留下一封信走了。
信的开头很凶,骂阿兄没良心,信的结尾只有一句话:我带许从去守边关了,反正我们这辈子不会有孩子,没人会谋你的反,你就安心在皇位上坐着吧。
我拿着加封姐姐做将军的圣旨守在御书房,厚脸皮地递给阿兄:「赶紧盖了吧,阿姐还在边关等着呢。」
他一把把圣旨扔得老远:「她不要Ťŭ⁰我们了,她竟然为了一个太监不要我们!」
我叹了口气:「哥,你很恨许从吧,是不是看见他就会想起当初我们为了活下来有多屈辱?」
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不恨吗?不管现在如何,当初阿姐都不是甘愿的。」
我把圣旨捡回来,塞回他手里:「是你搞反了,当初才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姐现在要他,只要阿姐要,我们就应该给。就像你跟蔓枝姐姐,一开始你不爱她,现在也不爱吗?」
他沉默了,看着那道圣旨,颓然地在上面盖了章,然后气呼呼地扔给我:「我就知道这皇位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坐上了,你们就都排挤我。阿姐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也是,竟敢背着我放人,再有下次,你看我不打你。」
会发脾气,就是过去了,想通了,雨过天晴了。
我伸出舌头扮天真道:「略略略,你才不敢打我,打急了我就去找阿姐,我们一个都不要你。」
调皮完,我飞快地跑出去,顺道还带走了窗户边听墙角的一枚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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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枝姐姐皱着脸问我:「宫女传话说你在御书房等我,等我到了又把我安排在窗户底下,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能干嘛,当然是帮我那个不省心的兄长追老婆。
我循循善诱道:「我阿兄刚刚承认他爱你,你看见了吗?」
她脸红了,可还是梗着脖子道:「他爱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吗?」
我摇了摇头:「你当然可ţü₍以不接受。
蔓枝姐姐,我们皇家的人,看着富有天下,可实际上都很穷,我阿兄这辈子穷得只剩我跟阿姐了,现在好不容易多了一个你,所以我想帮他说几句话。
你们的初遇不好,他坏,他骗你,因为他要努力让我跟阿姐活下去。
可他如今爱你也是真的。他是我们宝隽宫的人,我们宝隽宫的人都执着。爱上了,别说你是前太子留下的, 就算你是父皇留下的, 他这辈子也只会要你一个。
现在我给你选, 如果你真得气他气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那我就把你偷出去, 让你自在地生活。」
她诧异地抬头:「你真的敢?」
我笑了笑:「我说过了,我阿兄很穷的, 他舍不得拿我怎么办。」
我笃定了我的答案,她却低下了头:「出去了, 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我点点头:「当然见不到,到时候你会嫁给别人生孩子, 我阿兄是皇帝, 你不给他生,他自然得找别人生, 不然朝廷会乱套的。」
我刚说完,她就气得跳起来:「找别人生孩子?他居然敢找别人生孩子!萧承祁,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你要找谁生孩子?」
看着她气呼呼去找皇兄的背影,我想我一辈子都理解不了我这个皇嫂的思路, 可是不重要,是我阿兄的老婆,他理解就好。
据说那天乾华殿的蜡烛亮到很晚,第二日, 御书房里就传出一道选秀的圣旨, 选的是偏远乡下小财主家,一个叫赵蔓枝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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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日子过好了,就来折腾我,他给我派了一个荒唐的任务,让我遍访天下名医,看有没有人能让太监的子孙根起死回生。
我怀疑他的脑子被皇嫂传染了,可我不敢说。
我不说,他也能从我的面色看懂,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这叫未雨绸缪,咱们三个,阿姐最聪明, 她现在手上也有兵。万一我的后代不争气, 那阿姐的子孙反了,好歹还是我们宝隽宫的人,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越说越荒唐, 可总归就一个心思, 他想阿姐了, 他想让阿姐知道他的心, 也许阿姐还愿意回来。
我却知道不会了, 京城的口舌太多,不适合她跟许从, 更何况我阿姐, 是外祖教过兵法的奇女子, 才不该困在这小小的京城里。
至于我嘛,就只能辛苦一点,做他们的和平鸽, 半年陪阿兄,半年陪阿姐,当个自由的小废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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