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战死沙场后,十六岁的我继承了万贯家财。
已经娶了堂妹的童养夫想纳我为妾,二房一大家子等着吃绝户。
为了守住这偌大的家业,我上禀天子,求了个病秧子做相公。
我一心只想着生个一儿半女,待相公去后能保我后半生荣华,所以每夜削尖了脑袋往相公被窝里钻。
谁知我这病弱相公竟坐怀不乱,身子也一天天好转。
直到那夜醉酒,他将我抵在榻上。
「天天盼着本王死,你就这么想当寡妇?」
-1-
我的爹娘奉旨镇守北疆,十数年来恪尽职守,为谢氏王朝守疆卫土,最终双双战死沙场。
这年我十六岁。
爹娘的尸身被运回京城发丧,皇帝追封我阿爹为一等镇国公,我阿娘为二等安远大将军,以示天恩浩荡。
爹娘棺椁入京前一晚,我那身子康健的祖母晚膳时还多要了一碟酱肘子。
但第二日便悲痛过度,一病不起。
我爹娘战死沙场,文武百官皆登门悼念。
我那不成器的二叔,既想结交达官显贵,又想在人前博个善名。
装模作样地让我二婶帮着操持,实则只是做个样子,却不真正尽心尽力。
是我事事亲为,不眠不休了好几日才让我爹娘走得体面。
才了却爹娘后事,祖母便遣了婆子请我前去问话。
进了内室才发现二叔二婶也在。
祖母一见我就哭。
「都怪我这身子不中用,否则少不得要亲自操持你爹娘的后事。只是我病中体弱,大夫说不能操劳,这才叫你二婶帮衬。
「只是可怜了你,这才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祖母病容憔悴,哭声动情。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真要以为她多慈爱仁善。
我垂眸掩去眸中的讥诮,轻声道:「祖母保重身体要紧,静姝不过是尽为人子女的本分罢了。」
祖母捏着帕子拭泪,「难为你如此晓事,只是你到底年少,如今又没了爹娘倚仗,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说着又痛哭起来,「你往后若是受人欺负,叫我如何向你早去的爹娘交代呀!我苦命的儿!」
二叔与她一唱一和,张口便道: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大哥走了,儿子还在呢!您若担心姝儿受委屈,不如将她过继到儿子名下。
「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大哥的孩子我必会视如己出,不叫姝儿受一丝委屈!」
-2-
祖母是阿爹的继母,在阿爹幼时便嫁进白府做了继室。
她对阿爹不算苛待,但也没多少真心。
有了二叔后,更是一心一意只为自己儿子的前程打算。
二叔靠着祖父在朝中谋职,走了文官的路子。
阿爹则是自己收拾了行囊参军,多年未有音信。
再回来时已是军功在身,得封大将军。
二叔是个不成器的,靠着前人铺路,在朝为官多年却无半点建树。
反观我阿爹阿娘,多年戍守边疆,深得圣上器重。
他们虽远在边疆,但圣上的赏赐年年流水一般送到我的院子里。
二房早就眼红,却忌惮我爹娘位高权重,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我爹娘战死,我又无外祖,大房一脉只剩我一孤女,岂不是正合他们心意?
看看,这一屋子人狼子野心。
我爹娘才刚走,他们就按捺不住谋夺我的家产了。
祖母又哭了几句,房中几人看向我,皆在等我表态。
我故作懵懂,「祖母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爹娘为国捐躯,是圣上亲自嘉奖的有功之臣,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
二叔面色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避开我的视线,「你祖母也是心疼你,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祖母对你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祖母的心意,静姝自然是明白的。」
我望向祖母微微闪烁的目光,眼中挤出两汪泪。
「可爹娘只静姝这么一个女儿,生前静姝不曾在爹娘身前尽孝,若死后连父母名分也不能保留,静姝岂非枉为人女?
「祖母难道要孙女做那狼心狗肺、不忠不孝之辈吗?」
这话一出,几人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我朝重孝,祖母可万万担不起教唆之名。
祖母和二叔的脸色都不好看,倒是二婶上前握住我的手。
「你是个孝顺孩子,我和你二叔都是真心疼你,这么些年看着你长大,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亲生孩子。
「所谓过继,也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把你养在膝下,多个女儿来疼。想来若你爹娘在天有灵,也不会见怪。」
二叔连忙附和,「是是是,我们正是这个意思!」
还是二婶会说话,若是换了几年前,说不得我真会被她两句话诓得感激涕零。
可我早过了不知事,被这一大家子人哄得团团转的年纪。
我反握住二婶的手,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二婶恩德,静姝感激不尽!」
二婶面上一喜,以为我要答应,却又听我道:
「方才二叔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若您和二叔当真视我如己出,过继与否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Ŧū́ₕ
二婶还要再劝,我已软了身子,扶额向一边倒去。
我的贴身女使听夏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祖母惊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随侍在侧的闻冬适时开口:
「回老夫人,我家姑娘为了大爷和夫人的后事连日操劳,已经好几日不曾合眼。
「老夫人若无别的事,容奴婢先行带大姑娘回去休息,免得累垮了身子。」
如此祖母便不好再说什么,交代几句便让闻冬扶我下去了。
-3-
出了祖母的院子,听夏便气呼呼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老夫人和二爷二夫人那算盘珠子快崩我脸上了!打量我们姑娘好欺负呢?大爷和夫人这才走了几天?这就盯上姑娘的家产了,也不怕传出去被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
听夏越说越委屈,翻起往年的旧账,「从前他们就仗着姑娘年纪小好欺负,诓着姑娘讨了多少好东西去!如今愈发不要脸皮了,连大爷和夫人留给姑娘的家产都想占了去!」
我少时不经事,爹娘又常年不在身边,是真心将二房当作亲人亲近。
圣上赏赐的绫罗宝饰,堂妹白芙蕖一句喜欢,我便任她挑选。
更有各种珍稀药材,倘若祖母身子有恙,我二话不说便亲手奉上。
遑论二叔宴客、二婶裁衣,甚至二房银子吃紧也是从我手里支用。
我以真心相待,无有不应。
可那日府中设宴,我却听到白芙蕖向诸位贵女炫耀新得的珠花。
「这可是新罗国进贡,珍宝斋都没有的好东西!」
有女娘问她:「这又是你那长房阿姐送你的?」
白芙蕖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得意,「长房那个傻子,我不过说了句喜欢,她便从自己头发上拔下来,巴巴地送给我!」
有人羡慕,「你这阿姐对你可真是大方,这样好的东西都舍得送给你!」
白芙蕖便笑。
「她爹娘远在北疆,保不齐哪天没了尸首都找不到,到时候她还不是得仰仗我阿爹?
「那时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整个大房的东西都是我家的!如今这些东西只不过暂时留在她手里罢了,她凭什么不给!」
我那时才知道人心隔肚皮,素日与我交好的堂妹背地里竟是这样想的。
可见二房在我不知道的背后,又是怎样言传身教。
后来我渐渐与二房疏远,对他们有了提防。
晚膳时,二房派人送来一盅参汤,说是老夫人挂念我的身子,特意命厨房做给我滋补。
我住东院,二房住西院。
素日里除了晨间问安,两房向来是各不相干,用膳也是分开的。
祖母特意送汤,倒也难得。
听夏掀开盖子看见汤盅里那小拇指粗细的人参,气笑了,「难为老夫人挑了这么根小参须来寒碜咱!」
她将祖母送来的汤盅搁在一边,另外替我盛了一碗汤。
「姑娘尝尝咱们小厨房炖的参汤,我亲自去库房挑的百年老参,闻冬煲了一下午,可比老夫人送来的强多了!」
我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倒也不在乎这一两根人参。
只是我这祖母呀,想讨好我,也舍不得下血本。
就像那年我阿爹带着满身军功衣锦还乡,祖母给二叔做冬衣时,总算能记起给我阿爹纳双鞋底了。
只是她不知我阿爹脚的尺寸,不过做个样子,一表慈母心罢了。
-4-
用过晚膳,李择明求见。
他原是我的童养夫,后来娶了二房的白芙蕖。
如今我该唤他一声妹夫。
「他来做什么?晦气得很!」
听夏挽了袖子就要出去赶人。
我皱了皱眉,「他来东院怕是得了二叔的吩咐。你去了莫要与他多费口舌,只告诉他夜色已深,我歇下了。若他有事,便要他明天白日与二姑娘一道来。」
听夏依言出去了,闻冬守在窗前问我:「是为了白天的事?」
我与李择明早没了往来,今日我刚拒了二叔过继之事,他便找来了。
只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我眼神一冷,「二房这是迫不及待了。」
第二日午膳后,李择明却是独自前来。
他先是嘘寒问暖,慰我丧亲之痛。
前几日我与他也是打过照面的,只是我忙于操办丧礼,也没和他说上什么话。
我随手撇去茶杯上的浮沫,懒懒应付。
他却是先沉不住气,「我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我搁下茶盏,这才抬眼看他,「我不是说了,若有事,便与二妹一道来?」
李择明打量着我的神色,「我知道你不喜芙蕖……」
「那你可知我更不愿与你牵扯?」
我冷眼看他,并不遮掩眼中的厌恶。
李择明仿佛被我的眼神刺伤,白了脸。
「是我对你不起,你怪我也是应当。只是感情之事非我能控制,我与芙蕖的确两心相悦。」
李择明是我爹娘从战场上捡来的遗孤,送进京都锦衣玉食地养着。
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疼我如珠如宝。
他们怕我日后嫁出去在婆家受了委屈,一心想着为我招个上门女婿。
不求能有大作为,只希望能对我好。
李择明便是爹娘为我选定的夫婿。
爹娘看中李择明,但也不会强人所难。
所以最初是打着让我多个玩伴的旗号,把李择明留在了府里。
我与李择明朝夕相处,多少也生出些青梅竹马的情分。
阿娘问我愿不愿意让李择明做我的夫郎。
她问这话时,李择明正站在院前的梨树下,伸手为我折了一枝梨花。
他那时对我好,所以我是愿意的。
爹娘也问过李择明,那时他跪在爹娘面前,发誓会一辈子待我好。
直到后来我撞见他与白芙蕖私会,他面对我的质问,握着白芙蕖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静姝,我只把你当妹妹。」
只等及笄,便会与他成婚的妹妹。
-5-
我是将门女儿,自有傲气风骨。
若他坦坦荡荡告知我实情,我绝不会纠缠。
可他偏偏要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将我的尊严和体面狠狠践踏。
我放了狠话,自此与他恩断义绝。
如今他又找上来,一句「感情之事非我能控制」就轻轻带过。
好似他不曾负我,却是我不近人情了。
我冷笑着看他,「你是读书人,我父亲一介武将,自然不比做文官的二叔于你前途助益良多。你不过是在良心与前程之中做了取舍,如今又扯什么感情做幌子?」
李择明瞳孔轻颤,显然是没想到会被我看破他隐藏在虚伪表象下的真实面目。
他不自在地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佯装失落。
「我不知你为何会对我生出这样的误会,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来,是特意赎罪的。
「大爷和夫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牢记在心,日夜不敢忘怀。只待他日衔草结环,报答大爷和夫人大恩。」
说到动情,他红了眼。
「可如今恩人故去,未能偿恩,我实在心有不安。想来大爷与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只你一人,你与我又有幼时的情分……
「我还记着从前对大爷与夫人的承诺,若姝儿不嫌弃,我愿代替大爷和夫人照顾你一生一世!」
李择明说着伸手想来握我的手,听夏挡在我身前露出腰间的佩刀,「仔细你的手爪子。」
听夏和闻冬是阿爹为我培养的护卫,自小习武,武艺高强。
二房正是忌惮她们,故而没有直接对我下杀手。
刀上的寒光晃得李择明心颤,他讪讪地收回手。
我眼神示意听夏退开,问他:「如今你已与二妹成亲,该如何照顾我?」
他以为我松了口,笑道:
「姝儿不必担心,你我从前也是有过婚约的,我欲纳你为妾。
「你与芙蕖本就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婆家亦是娘家,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姝儿,你意下如何?」
也亏他说得出口,一旁的听夏早被气得七窍生烟,若非我拦着,只怕早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了。
我定定地瞧他,直将他看得心虚。
「不如何。
「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就不劳妹夫你费心了。」
我端坐梨花椅,高高在上。
「以你的身份,本就高攀不上我,若非我大房看走了眼,怎会便宜了你个白眼狼苟活至今?
「妄想要我做妾,凭你也配?往后出门前该照照镜子,平白添了晦气!」
打发走李择明,听夏气不打一处来,「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给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
杯中茶水凉透,隐隐发苦。
过继不成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二房还真是糟践我。
「白芙蕖知道二叔的意思吗?」
闻冬进来给我换了杯茶,「二姑娘一大早就去闹了,不知道二夫人和她说了些什么才安抚了她。」
还能说什么?
总归是利诱。
二房两次都没在我这里讨得了好,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他们今日动不了我,假以时日,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往后就算议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过是被二房捏在手里。
圣上为阿爹晋封的镇国公为世袭爵位,可我阿爹膝下无子,只有我一个小女娘,自然不能袭爵。
凭我一个女娘,怕是护不住这家业,兴许连自己也难得保全。
何况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须得为自己好好筹谋。
-6-
中秋当夜,皇宫设宴。
京中官员,凡四品以上,皆可携家眷赴宴。
白家赫然在列。
早已不是第一次入宫赴宴,听夏和闻冬熟练地帮我梳妆打扮。
我在孝期,不宜浓妆艳抹,穿着打扮皆以素雅为主。
出门迎面遇上花团锦簇的二房一行人,花枝招展的白芙蕖扯着帕子嗤笑,「好好的宫宴穿成这样也不嫌晦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哭丧呢?」
白芙蕖往日见了我总是要拌句嘴的,这回没等我开口,一旁的二婶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这丫头,浑说些什么!」
皇宫设宴,此去,是哭谁的丧?
白芙蕖向来娇纵,说话常常不经脑子。
经二婶提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笑吟吟地望着她,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甩开帕子走了。
到了宫里,离宫宴开始还有些时候。
赴宴的人们各自与相熟的同僚好友结伴闲谈,我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叫听夏和闻冬陪着四处闲逛。
宫中景致盎然,我们行至一处水榭旁,坐在廊下赏池中的红鲤。
秋夜微风习习,吹皱了一池秋水。
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脚步声。
一内侍在前头掌灯,身后跟着位白袍玉冠的颀长男子。
男子俊美的面容苍白,时不时掩唇咳嗽两声。
他经过时,空气也染上了缕缕药香。
是三皇子。
水榭在暗处,他们没瞧见我们。
待二人走过,听夏还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那人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
闻冬漠然地收回视线,「这般羸弱俊美之人,阖宫上下,唯有三皇子。」
「三皇子身子不好,一向不是不参加这种宴会吗?」
「憋闷久了,总得出来透透气吧。」
听夏点点头,「也是。」
她又撑着下巴叹气,「可惜了这么俊俏一张脸,却是个病秧子,也不晓得有几年活头。」
临近开宴,我带着听夏和闻冬回到宴厅落座。
三皇子就在我对面不远处的斜上首。
方才天色暗,瞧得不真切。
这会儿看得仔细,三皇子这副皮相果真惊为天人。
即使病气难掩也不妨碍他的美貌。
他从前意气风发时便是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再提起他,众人更多是唏嘘不已。
他也曾是一代天骄,如今却成了短命鬼。
或许是我的视线太专注,三皇子察觉到,望过来。
我急忙闪避,脑袋扭到一旁,盯着宫灯不敢动。
良久,我试探着扭过头,三皇子恰与旁人谈笑。
我才松了一口气,听夏凑到我耳边道:「姑娘,方才三皇子看你呢。」
-7-
既是宫宴,少不得有舞姬献舞。
年年中秋都有这么一出,名为「团圆」。
一舞终了,角落里传来细细的泣音。
声音不大,却因丝竹声正止而格外惹人注意。
高台上的皇帝也听见了,「何人在哭?」
我来不及擦去面上的泪水,上前跪地俯身行礼,「臣女失仪,望陛下恕罪。」
一旁的二叔二婶早吓傻了,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生怕受我牵连。
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座上帝王目光沉沉,「你因何而哭?」
「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可臣女的爹娘战死沙场,此生再不能团圆。臣女触景伤情,不想惊扰了圣上,是臣女罪过。」
皇帝一愣,近旁的太监提醒,「陛下,这是镇国公家的嫡女。」
听到我的身份,皇帝的目光倏然柔和,「你爹娘为国捐躯,你如此孝心,朕恕你无罪。」
我盈盈跪拜,「谢陛下。」
再听人提起我爹娘,陛下有些感怀,要许我封赏。
「你想求什么,朕都可以赏给你,也算慰你爹娘在天之灵。」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掩下眸中的欣喜,朗声道:「臣女钦慕三皇子殿下已久,请陛下赐婚!」
与其让二房拿捏我的婚事,谋算我的家产,不如我自己寻个出路。
三皇子谢珣是先皇后嫡出。
若非三年前一场意外毁了他的身子,他如今也是夺储的有力人选。
现在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与皇位无缘,没有前途的病秧子。
可于我而言,他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一来他已有府宅封地,可享荣华富贵。
二来他洁身自好,尚未娶妻,听闻府中连个通房侍妾也没有。
若我能嫁给他,进门就是当家主母,全无后宅之争。
只要我能产下嫡子,便是三皇子唯一的孩子。
他日哪怕三皇子早逝,我的儿子也能承袭爵位封地,得皇室庇佑。
爹娘留给我的家产,也决计不会落入外人手中。
原本以我的家世,配谢珣也不算高攀。
难的是要他点头。
可若是由皇上开口,那可就不一样了。
我跪于大殿之中,泪珠滚滚而下。
「臣女发愿为爹娘守孝三年,如今仍在孝期,本不该提及此事。
「可臣女夜夜梦见爹娘忧心臣女的终身大事,神魂徘徊世间,久久不肯离去。
「臣女不忍心爹娘难安九泉,日夜垂泪,不得已求告陛下。」
我俯首又是一拜,「求陛下恕臣女不孝,成全臣女爹娘一片爱女之心吧!」
-8-
回府的路上,我与白芙蕖同乘,二叔二婶则在另一辆马车上。
我回想着方才离宫时二叔二婶那黑沉如墨的脸色,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陛下金口玉言,指了这桩婚事。
而我的家产将作为嫁妆一同带进三皇子府,二房一个子儿也捞不着。
白芙蕖早按捺不住,质问道:「你当日万般推托不肯过继,是不是早早找了靠山,瞧不上咱们二房!」
我勾唇看她,眼里没什么笑意,「当日之事,我早与二婶说了明白。倒是你,这么大反应,难不成真想我嫁与李择明做妾,同你共侍一夫?」
「我……」
白芙蕖语塞,她自然是不愿的。
可难道要说是她二房觊觎我的家产,眼看无望,便恼羞成怒了?
白芙蕖忿忿地闭嘴,再不言语。
马车到府,我回了自己的东院歇息。
倒是宫里的动静惊动了老太太,二房的人一下马车便直奔祖母院里。
西院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我的婚事是皇帝亲赐,又借了爹娘的由头,自然是越快越好。
婚期定在半个月后,钦天监挑的好日子。
半个月来,二房倒是规规矩矩。
成婚那日他们欢欢喜喜地送我出嫁,上花轿前祖母和二婶还装模作样掉了两滴眼泪。
只是我那夫君谢珣,成亲半个月都不曾与我圆房。
大婚当晚,我和衣躺在谢珣身侧,心跳如擂鼓。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嬷嬷塞给我的《春宫图》。
可我左等右等,最终只等来谢珣替我掖好被角,全无杂念的一句,「快睡吧。」
他身子不好我是知道的,想到他白日里宴客操劳,没有精力也正常。
谁知第二日、第三日……即便我故意穿了身轻薄纱衣,也不见他有丝毫凡念。
我这才想到,谢珣病了这些年,或许早亏了身子。
我家相公,怕是不行。
这怎么得了?
他若不行,我如何生下嫡子?
哪天他病死了,我连个倚仗都没有!
坐以待毙实在不是我的性子,我吩咐闻冬从库房里取来珍藏的黑枸杞,亲自煲了一盅当归枸杞老鸭汤。
估摸着谢珣下朝后该是去了书房,我端着汤盅便去了。
书房里,谢珣拿着本棋谱,聚精会神地独自对弈。
他身旁的侍卫瞧见我,恭恭敬敬唤了声,「皇子妃。」
谢珣抬起头,如玉的一张脸如古井般无波。
却赏心悦目。
「夫人有事找我?」
我端着汤盅上前,笑道:「天气见冷了,我亲手煲了汤,给夫君补补身子。」
他是我在众人面前求来的夫君,我亲口承认对他用情至深,因此在他面前,我做足了小女儿情态。
汤盅搁在桌案上,我殷勤地掀开盖子替他舀了一碗递过去,「夫君尝尝。」
谢珣盯着漂浮在清亮汤面上的一层黑枸杞,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欲言又止,最终在我期盼的目光下,沉默地捧着汤碗一饮而尽。
从那天起,我每日变着花样给谢珣煲汤。
山药玉竹白鸽汤、黑豆杜仲猪尾汤、莲子鹿茸乌鸡汤……一连七日不重样。
直到第八日谢珣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流了鼻血,他回府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夫人,往后我可以不喝汤了吗?」
我心虚得很,哪里还敢说话,忙不迭点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只得把生嫡子的事先往后放一放。
-9-
又过了些日子,明华长公主于碧云山庄设赏梅宴。
明华长公主与谢珣乃一母所出,又是皇长女,身份尊贵。
长公主设宴,京中权贵自然没有不赴宴的道理。
是以遇上白家二房也不算意外。
二婶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早知道你也会来,我与你二妹可是一直盼着你呢!」
我身旁站着谢珣,白芙蕖不敢放肆,只好笑着附和,「是啊阿姐,许久不见,妹妹可是想你得紧!」
我环视四周,问道:「怎么不见祖母?」
长公主不仅设宴赏梅,还特地请了宝音寺的悟心大师开设法会讲经。
宝音寺素有国寺之称,悟心大师德高望重。
祖母素日礼佛,最爱来这类佛家法会。
二婶道:「天寒地冻的,怕伤了你祖母身子,不好叫她上山。倒是她老人家牵挂着你,你与王爷可还好?」
「有劳祖母记挂,王爷待姝儿极好。」
白芙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择明听到这句话后,目光沉沉地盯着我脸上的笑容,仿佛在探究真假。
可我却是真心实意的,谢珣平日待我虽不亲近,但总是挑不出错处的。
李择明见我笑容不似作伪,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碧云山庄漫山遍野栽满了红梅,众人三两成群,或赏梅,或宴饮。
我与谢珣并肩漫步于梅林之中,二房几人落后几步的距离。
日前下过雪,地面湿滑。
谢珣那身子骨可不经摔,我两只手圈着他的胳膊,紧紧搀着。
谢珣没预料到我的动作,手臂一紧。
我原以为谢珣病弱,身子也该单薄,可接触了才知道,他衣料底下的胳膊,意外地结实。
怎么就偏偏不行呢?
我垂头丧气,冷不丁耳畔传来谢珣不咸不淡的一句,「你那妹夫好似对你十分挂心,从方才开始,眼神就落在你身上没移开过。」
我回头,正对上李择明阴沉的目光。
夫妻本是一体,从前的事我也不必瞒他,免得徒生事端。
「我与他从前有过婚约。」
谢珣顿住,而后继续前行,眼神里多了些意味不明。
「怕不是旧情难忘。」
察觉到他想抽出手臂,我猛地抱得更紧。
顾不上胳膊肘磕到胸口的疼痛,我连忙道:
「当日爹娘怕我嫁出去受委屈,才招了他做个赘婿,未录文书,不过是口头上的婚约。
「且不说他如今是我的妹夫,这般忘恩负义、无才无德之辈,我原也是看不上的!
「更何况夫君才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与他有什么旧情?」
「不是便不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抬头看他,谢珣眉眼不复方才冷厉,耳垂似有薄红。
我委屈,「还不是怕夫君误会,与我离心。」
其实是不敢说李择明想纳我为妾以占我家产,而我为了守住家产才嫁给谢珣。
李择明一直盯着我,怕也只是在觊觎我的家产。
我怕谢珣气得背过气去,心虚得紧。
眼见谢珣被我糊弄过去,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一心想着旁的事,没察觉到谢珣的脸色怪异,似有几分难言。
好半晌才听他道:「夫人松开些吧,搀太紧了不便行走。」
我松了劲儿,仍搀着他。
「雪天路滑,夫君当心。」
-10-
法会设在晚间,无心佛法之人宴会过后便可下山。
留下参加法会的宾客则可留宿客院一晚,待天明后再行离开。
爹娘的长明灯就供奉于宝音寺,是以悟心大师的法会我自然也是要听一听的。
白芙蕖母女也留下了,却不见了李择明。
听二房母女说,李择明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下山了。
众人用过晚膳,入夜后才开始起坛绕佛。
悟心大师领着一众僧人盘坐在法坛边诵经,参加法会的香客们便围在河边放河灯。
我手里捧着河灯,在闪烁的烛光中闭上眼睛,虔心地低声祈愿。
「信女白静姝,一愿阿爹、阿娘与万千将士英魂安息,来世平安顺遂,康健无灾,二愿能在三皇子病去前顺利产下嫡子……」
我睁开眼睛,不远处的谢珣也正好抬头,清泠泠一双眼望过来。
ṭŭ̀₂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两盏河灯同时被放入河水中,顺流漂向远处,渐渐融入点点烛火之中,再难分辨。
晚间谢珣被长公主请去喝茶,厢房里留了我一人。
谢珣要我不必等他,先行歇息。
我点了一盏灯,整装坐在案前。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等到外间通传,二房夫人遣了丫鬟来请,说要见我。
冬夜寒凉,闻冬为我披了件斗篷,拿上早就备好的汤婆子才低声道:「姑娘当心些。」
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只带了听夏便随那丫鬟一道向外走去。
山中清净,夜间只有寥寥几处常年点灯,其余漆黑一片。
二房那丫鬟在前头掌灯引路,似是焦急,脚步极快,时不时还要扭头看我是否跟上。
我由听夏扶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二婶找我是为何事?见我为何不在厢房,却要往后山去?」
「这个奴婢倒是不知,二夫人只是吩咐奴婢赶紧带皇子妃过去,想来是有要紧的事不便为外人知晓。
末了她催促道:「皇子妃还是快些罢,夫人等着呢!」
我与听夏交换一个眼神,加快了步伐。
丫鬟引我去的地方是后山一处小厢房,虽地处偏僻,但离客院也不算太远。
若有什么动静,也能惊动旁人。
丫鬟停在门外,向我行了一礼,「奴婢不便入内,二夫人还在里间等着,皇子妃快去吧。」
我没有犹豫地走进殿中,「二……」
才张口发出一个音节,鼻尖猝不及防吸入了一缕异香。
「姑娘当心!」
听夏脸色一变,刚要动作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张帕子捂住口鼻,转瞬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我意识迷蒙,看着从暗处走出一个人影,缓缓蹲在我面前,唇角绽出一个贪婪的笑。
「皇子妃莫怕,奴才一定好好伺候你……」
月上中天,山中一片寂静。
倏尔后山传来一声惊叫,彻底打破了平静。
早已熟睡的宾客被这叫声惊醒,一阵杂乱的动静之后,众宾客带着各自的侍卫随从,乌泱泱一群人点着灯笼来到了声音来源处。
只是到了那厢房外间,众人脸色整齐一变。
原以为是山庄进了贼人,却不想里间竟传来不堪入耳的喘息声。
「何人如此放肆,竟敢秽乱此地!」
有人忍不住出声怒斥,旁人纷纷附和。
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咦?怎么不见三皇子妃?」
-11-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这么大的动静,山中留宿的宾客都露了面,独独不见我与谢珣。
众人这才仿佛被提醒,心中有了猜想。
也有人道:「三皇子身子欠佳,皇子妃或许留在房中照料也不一定。」
这话在理,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仅仅下一秒,白芙蕖从人群中现身,「不久前我见阿姐从厢房出来,正是往这后山而来……」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追问:「什么时辰的事?」
白芙蕖嗫嚅着,「约莫半个时辰之前。」
众人哗然,这不正好对上了?
恰逢里间传来又一声惊喘,有好事者领了侍卫上前想撞开厢房大门却被阻拦。
「三皇子也未现身,贸然闯入恐怕不好。不如先派人知会长公主,等确认里间人的身份再做定夺?」
白芙蕖却是等不及了,她拨开众人便往里闯,「何须惊动长公主?里面的人就是白静姝不错,我今日就让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是谁不知廉耻?」
一声冷喝,白芙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见我仿佛见了鬼。
我随谢珣踏步而来,身后还跟着长公主并众僧。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反应过来的二婶死死拉住她,「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跟在我身旁的长公主冷哼道,「方才众人可都听得清楚,白二姑娘信誓旦旦地说里头的人是三皇子妃。」
二婶额头上冒着虚汗,明显底气不足,「关心则乱,芙蕖是怕皇子妃误入歧途,这才……」
外间闹出的动静不小,里头的人却充耳不闻,仍旧沉浸在鱼水之欢中。
被二婶护在怀里的白芙蕖骤然瞪大眼,重重挥开二婶的手,往厢房里跑去。
只听她骤然失声尖叫,「夫君!」
而二婶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满脸血色尽失。
众人猛地向里间看去,只见厢房的茶桌上,赤条条两个男人!
而那被另一人死死按在身下,鬓发散乱、双眼迷离的,赫然是白家二房姑爷李择明!
在场皆是京中权贵,不乏尚未出阁的女娘,哪里见识过这等香艳场面?
何况还是两个男人!
吓坏了的女娘们惊叫一团,各家夫人急忙捂住自家女娘的双眼,气急败坏,「荒唐至极!」
白芙蕖红着眼扑上去将那交缠的两人分开,李择明倒地的时候嘴里还喘息不止。
白芙蕖崩溃大叫,「怎么会这样!私通的明明应该是白静姝那个贱人!」
「二妹倒是说说,为何应该是我?」
见我穿戴整齐且毫发无损的模样,白芙蕖尖叫着扑上来,却被听夏挡在身前。
「你为何不在这里!贱人!你害得我好苦啊!」
我冷下脸,目光如寒霜,「那我倒要问问你,我为何要在这里,我又是如何害的你?」
二婶连忙扑上来拉开了白芙蕖,「你二妹只是一时激动说错了话,姝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冷笑,「一时激动?方才二妹口口声声说应该是我与旁人秽乱私通,诸位皆可作证。我如今既已嫁入王府,事关皇家声誉,怎可就此匆匆带过?必得盘问清楚才是!」
二婶白了脸,白芙蕖望向我的目光仿佛淬了毒。
我们三人之间剑拔弩张,旁人不明所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白二姑娘不是说亲眼看见三皇子妃往后山来了吗?为何现在才到?」
我望着众人,笑道:
「我的确是出了厢房,夜间寒凉,殿下与长公主饮茶未归,我忧心殿下身子,出门是为了寻他。
「只是未曾到过后山,天色又黑,我在山中迷了路,幸好遇见悟心大师。得大师引路,方寻到殿下。」
「只不过,」我的目光重新落回二房母女脸上,似笑非笑,「半路上却听说有人指证我与人私通……」
慈眉善目的悟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确如施主所言。」
悟心大师功德深厚,他发话,众人自然是信服的。
一时间,各色目光落在二房母女身上。
心思活络的,哪还能看不出今夜唱的是哪出戏?
恰在此时,闻冬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扔在了众人面前。
赫然是方才引路的二房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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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母女一见到这丫鬟就慌了神,可这丫鬟见到自家主子却是急切地不停叫唤:「夫人、小姐救我!」
这丫鬟随身带着二房的手牌,且众人白日里都见过她跟在二房母女身边,身份自然是抵赖不得的。
闻冬上前行了一礼。
「禀告王爷、皇子妃,皇子妃出门不久,这丫头便自称奉了二房夫人的命请皇子妃一叙。
「我见这丫头行为鬼祟,便想细问,谁知竟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个。」
闻冬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
宾客中也有太医院供职的太医,得了Ṫũ̂₅长公主授意,太医上前接过瓷瓶,细细查验起来。
而后太医面色一沉,「启禀长公主,此物为迷情香,性极烈。」
人群议论纷纷,只听太医又道:「此前见殿中情景,下官便察觉异常。方才下官已然探过,李大人与那男子身中媚药,正是此物所致!」
二婶咬碎了一口银牙,脚下踉跄,险些站不稳。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到丫鬟脸上。
「下贱的东西,白府待你不薄!你竟敢谋害皇子妃,还妄图攀咬主子!我何时要你去请皇子妃?你府里的家人若是知道你这般背主,哪还有颜面侍奉身前!」
那丫鬟被打得脑袋偏向一边,唇角溢出鲜血。
听了二婶的话,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忽而哭着向我磕头赔罪。
「不关夫人与小姐的事,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皇子妃要杀要剐,奴婢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二夫人素来向善,皇子妃千万不能冤枉夫人啊!」
能被二婶带在身边办事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奴才,一家子生死祸福全系在主子手中。
二婶这是在用家人的命威胁这丫鬟呢。
我冷笑道:「且不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要陷害的人是我,可李大人早已下山,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呢?莫非是你们二人勾结?」
「这……这……」
丫鬟一时语塞,她本来就是为了替罪,又怎么敢攀扯二房姑爷?
想了想,她咬牙一口否认。
「不是!是奴婢心悦姑爷,然姑爷一心只有我家姑娘,从不正眼看我!奴婢怀恨在心,这才想设计陷害姑爷和皇子妃!
「皇子妃也并非与奴婢无冤无仇,皇子妃未出阁前就与我家姑娘不和,姑娘良善,不与你计较。
「可姑娘对奴婢有恩,奴婢咽不下这口气!」
「这就奇了怪了,」我垂眸轻笑,「你对你家姑娘如此忠心,却又觊觎她的夫君,还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他,岂非背主?」
她答不上话,哀求般望着二房母女。
二房母女尚且避之不及,又怎肯帮她说话?
我看向闻冬,「殿中另一男子的身份可查明了?」
闻冬点点头,「此人是二夫人身边的小厮,名叫福全。」
留宿山庄的宾客众多,为免生事端,宾客及随行一应人等皆登记在册。
福全的身份一查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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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情势不妙,二婶忽然跪在长公主面前,痛心疾首道:
「臣妇治下有失,竟在府里养出这么两个烂心肠的下贱东西!还请长公主恕罪,臣妇这就回府将这两个贱奴发卖,再不叫他们有机会兴风作浪!」
她想让这两个奴才顶罪,我又哪能叫她如愿?
何况此事已然牵扯到我,不清不楚传扬出去一定会于我声名有损。
只有在众人面前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才能保住我的清誉。
长公主扭头看我,「三皇子妃以为呢?」
我笑了笑。
「二婶莫不是记性不好?我方才说过的话,二婶这么快就忘了。
「此事牵扯到本皇子妃,便牵扯到皇家,您想私下处置怕是不行了,势必要交由大理寺审理。」
二婶猝然抬头,望向我的目光里是不再掩饰的怨毒。
「这丫头已经交代了,何至于闹到大理寺?果真闹大了,才是对皇子妃无益!」
我摇头轻笑。
「非也,这丫头的口供疑点重重,且方才芙蕖还未进门便一口咬定是我与人私通,怕是无人肯信此事与她无关。
「二婶既想证明清白,就是要光明正大彻查才好,遮遮掩掩岂不是心虚?」
二婶咬咬牙,撑在地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走到被绑的二房丫鬟身前,提醒道:
「进了大理寺,少不得要用刑,这还是次要的。你既已承认是你设计陷害,无论是陷害皇子妃不成,还是陷害当朝官员,都是杀头的大罪。」
那丫鬟抿了抿唇,「奴婢有罪,死有余辜。」
「真是个有骨气的丫头,只可惜……」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丫鬟的眼神中带着提防,「可惜什么?」
「你一个人死倒也没什么,只可惜你的家人无辜被你连累性命。」
丫鬟身躯一震,「不关我家人的事!」
「自然不关你家人的事,」我怜悯道。
「可你陷害皇亲,无论事成与否,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记得你的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还有你那幼弟,若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才三岁吧?」
丫鬟脸色惨白,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不!不行!我的家人都是无辜的呀!」
她费力地挪动身躯,「砰砰」向我磕头,「皇子妃您大发慈悲饶了我家人吧!」
不过片刻,她的额头就被磕出一片血痕,看上去可怜至极。
我蹲下身制止了她的动作,「你不用求我,你家人的性命全系于你一人身上。」
她愣住了,怔怔地望着我。
我垂眸与她对视,「今夜之事你已脱不了干系,但若你并非主使,即便问罪也不会牵扯到你的家人。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供出幕后主使。」
丫鬟的脸色几经变换,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高声道:「奴婢是受白府二夫人指使陷害三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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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
二婶气急,再顾不得旁的,想要扑过来撕她的嘴。
长公主一个眼神,她便被护卫牢牢架在原地,急得大骂:「你这贱蹄子竟敢污蔑主子!」
奈何春桃一心只想着怎么不牵连家人,几下就交代完了。
「二夫人叫奴婢将三皇子妃引来这后山厢房,福全等在里头,待皇子妃进门便将她迷晕,然后……」
她垂下头,「然后玷污皇子妃清白,再伺机引众宾客过来,事发后污蔑皇子妃与人苟且。」
「你胡说!我何时要你做这种事!姝儿你千万不能相信这个贱人的话,二婶从小最疼你了,又怎么会害你!」
吓傻的白芙蕖这时也哭着向我求情,「是啊姐姐!我母亲绝不会害你,你一定不能听信小人之言啊!」
她慌得不成样子,哪还有方才捉奸时的趾高气昂?
见我毫不动容,白芙蕖又跪在地上求长公主,「长公主明鉴,这丫鬟分明就是胡乱攀咬,您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鬼话!」
「奴婢没有说谎!」
春桃急道:
「若您不相信,大可待福全清醒后盘问,看看是否与奴婢所说一致!
「再说那迷情香,是二姑娘亲自交给奴婢的,您可以派人去夫人和姑娘的厢房中搜查,定然还未来得及销赃!」
此话一出,白芙蕖母女双双腿软,跌坐地上。
长公主挥挥手,立刻有两名婆子带人向着客院方向而去。
几人不多时带回一个小瓶子交给长公主,「在白家二姑娘的随身包袱中翻出此物。」
先前那位太医奉命上前,拿着瓶子查验后点点头,「确为迷情香。」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白芙蕖母女辩无可辩。
涉事人等都被押下去严加看管,只等明日下山转交大理寺审理。
众人看够了戏,各自回房歇息了。
折腾到半夜,我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和谢珣并排躺在床上,我却迟迟没有睡意。
谢珣也没睡着,平缓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近在咫尺,听得我耳热。
「白家二房为何害你?」
我扭过头,正对上他如墨的眼。
我再回头,盯着床帐上方绣的金珠,「他们觊觎我爹娘留下的万贯家财,想据为己有。」
若今日我果真被他们陷害,失了清白的我必然会被皇家休弃,性命或也难保。
那万贯家财岂不正好落到他们手中?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幼时爹娘不在身边,难为你在二房手下受了苦。」
我有家财万贯,受什么苦?
我心中这般想着,笑眯眯地翻身往谢珣怀里钻,「是啊,可苦了,所以夫君往后可得好好疼我。」
谢珣的身体有些僵硬,我刚想退开就感觉身后的被角被仔细掖好,暖意包裹了全身。
我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又听见谢珣装似不经意提到,「那位李大人分明早已下山,却莫名出现在后山,夫人可知何故?」
我早知二房不会放弃谋夺我的家产,在白府留了暗桩留意他们的动静。
得知他们想借赏梅宴对我下手,我故意留在山中给他们制造机会。
李择明的确是下了山的,可后来却鬼鬼祟祟出现在后山的厢房外。
二房陷害我这件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我发现他后索性将计就计,叫听夏将他打晕丢进了厢房中。
想陷害我?
不如先自食恶果!
我刚要说话,就听见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吓得我缩进被子里,把头埋在谢珣怀中。
因幼时没有爹娘常伴的缘故,我尤其害怕打雷。
我捂着耳朵,谢珣像安抚幼儿般轻轻拍打我的身子,嘴里哼唱着童谣。
声音隔着被子传来,朦胧中带有奇异的叫人安心的力量。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我闭上眼睛很快睡去,梦中隐约有一道视线良久地注视着我。
我有些发怵,往身前的怀抱中钻得更紧。
-15-
碧云山庄一事闹到了圣前,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彻查。
这不查不打紧,一查下去还牵扯出了五皇子和朝中众位大臣。
朝中立储之争不断,而皇帝正值壮年,最忌讳皇子结党营私。
帝王最不能忍受旁人觊觎自己的龙座,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而五皇子却在背地里拉拢了好些臣子站队,白府二房就是其中之一。
皇上为此重罚了五皇子,不仅削了他的职务,还罚他闭门思过。
除此之外,皇上为碧云山庄一事安抚我,特赐下许多封赏。
我随谢珣一同进宫谢恩时,正巧碰上了跪在养心殿外脱簪请罪的赵皇后。
想来是为她唯一的儿子求情。
皇帝不肯见她,派了近身的太监请我们进去。
越过赵皇后身边时,我福身行了一礼,再抬眼时正对上她冷厉的目光。
她怕是记恨上牵连出五皇子的我了。
我心下一沉,收回视线。
皇上给我们二人赐座,又问起谢珣的身子,「听太医说,你近来身子又不好了?」
三年前隐麓山秋猎,皇上遇刺,谢珣舍命救驾,伤了心肺,身子便不好了。
我也是入府后才知,陛下垂怜,御赐一太医住在三皇子府,专为谢珣疗养身体。
太医每隔半个月还要向皇帝上呈一次脉案。
说是关心谢珣的身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医分明就是皇帝安插在谢珣府里的眼线。
皇帝不信任谢珣。
可,为什么呢?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纷杂情绪,听得身旁谢珣温声道:「有劳父皇挂心,儿臣前日感染了风寒,不是什么要紧事。」
「你身子不好,素日里也要比旁人注意些。」皇帝又看向我,「三皇子妃也该上心些。」
我点头称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出宫的路上下了雪,我撑着伞,与谢珣并肩向宫外走。
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我回头望去,来时的脚步也慢慢被风雪掩盖。
我突然就想起跪在养心殿外的赵皇后,那么冷的一双眼。
「怎么了?」谢珣问我。
我抬头望着他被飘雪沾湿的睫毛,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后怕和愧疚。
我招惹了惹不起的人,或许还会连累我的夫君。
谢珣手无实权,我又无娘家倚仗,而对方却是母族强盛的中宫皇后。
若她存心报复……我不敢想。
我摇摇头,「有些冷,我们快快回家吧。」
谢珣的视线落在我的肩头,而后他蹙眉将偏向他的油纸伞扶正。
「你也该顾着自己。」
他说着抬手拂去薄薄一层落在我肩上的雪,「小心湿了斗篷。」
心中涌出一丝暖意,我抬眸冲他笑,「夫君要紧。」
雪还在下,却又没那么冷了。
-16-
白芙蕖母女陷害我一事人证物证俱全,起初她们还狡辩,受了刑后都老实了。
她们大抵知道此次难逃一劫,不敢连累二房其他人,谁也没供出来就认了罪。
最终白芙蕖母女并春桃、福全四人被处斩。
李择明虽然未受牵连,可当日那般情景被人撞破,他也无颜见人。
只好告了病假,终日闭门不出。
二房乱成了一锅粥,老夫人病得卧床不起,我那二叔在朝堂之上被御史骂得抬不起头。
但听说五皇子外祖赵太师一派的朝臣都在为二叔说话,和御史台那帮人吵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白府的暗桩传信给我,二叔近日常夜访五皇子府,许久才离开。
五皇子仍被禁足,此时为避嫌,与二叔划清界限才是上策。
此举属实耐人寻味,除非二叔于他还有用处,或者……他有把柄在二叔手上?
我按下心中思绪,吩咐暗桩盯紧二叔,若有异动,即刻禀告。
我心中不安,总觉得或许还有大事发生。
这种不安持续到了夜间,谢珣没有回房。
谢珣身子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以休养为由与我分房而睡。
少则两三日,多则半个月,其间闭门不出,除了请脉的太医,谁也不肯见。
近段时间更频繁了些,且白日朝堂出了事,夜里谢珣就病了。
我心中总是不安。
趁天色不算晚,我亲自做了碗甜羹给谢珣送去。
谢珣的贴身侍卫拦在门外,「夫人请回吧,殿下睡了。」
我软了语气求他,「我放心不下,想进去看一眼,殿下无碍我也就放心了。就看一眼,绝不打扰殿下歇息,你看成吗?」
侍卫拦在门前,屹然不动,「夫人还是不要为难属下。」
听夏不满,要上前理论。
我拦住她,「罢了,先回去吧。」
闻冬伺候我梳洗,见铜镜中的我愁眉不展,问道:「姑娘在担心什么?」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不安,这朝中局势复杂,怕是有异变。」
闻冬神情严肃起来,「三皇子向来远离朝堂纷争,即便局势有变,也应当牵连不到咱们。」
我叹口气,「可我担心皇后,她恐怕不会放过我。」
闻冬宽慰我。
「如今五皇子被罚,皇后自顾不暇,又如何寻您的麻烦?
「再者您是功臣遗属,如今又是皇子妃,只要寻不到错处,皇后也不敢明面上为难您。
「即便是在暗处使劲儿,我与听夏总会护着您的。」
我握住闻冬的手,发自内心感叹,「幸好还有你和听夏,我才不至于感到孤立无援。」
-17-
如此又过了几日,我依旧见不到谢珣。
某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遂披了衣裳唤听夏陪我出门走走。
远远瞧见我素日喂鱼的湖畔凉亭里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瞧着身形打扮,竟是谢珣。
「夫君!」
我走过去,那一行人瞧见我,皆是静了一瞬。
谢珣瞧着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瞧我的眼神却透着几分疏离。
我有些担心,「夫君可还安好?」
谢珣语气生硬,「劳夫人挂怀,我还在病中,不好过了病气给你。」
他说着便要离开,「夜深寒凉,夫人早些回房为好,以免着了风寒。」
我下意识伸手拉他却被他避开,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手心,硌得慌。
我心中一震。
谢珣的手,不该是这般触感。
来不及确认,那一行人已经走远。
「姑娘,回去吧。」
听夏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我们向主院而去。
路上我始终想着方才的事,脑中浮现一个荒唐的念头。
「方才你可瞧清了他的相貌?与往日有无不同?」
听夏不明所以,「三皇子?奴婢瞧着并无不同啊!」
的确,方才那人与谢珣无论是相貌、身形还是声音都无任何区别,只除了那只手。
可这好似也不能说明什么,谢珣没有孪生兄弟,天下也不会有第二个谢珣,更没人胆大包天敢在这府里冒充三皇子。
他不是谢珣又能是谁?
约莫是我忧思过重产生错觉罢了。
我按下心中的异样,勉强说服了自己。
直到第八日,谢珣重新露面于人前。
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去寻他。
谢珣并不意外我的到来,桌上摆着沏好的两盏茶。
「多日不见,夫人瘦了。」
我在他身旁坐下,「我挂念你的身子,食寝不佳。如今见夫君安好,我也总算可以安心了。」
谢珣端起茶杯递给我,「才得的新茶,夫人尝尝。」
袖风拂过,我陡然变了脸色。
「夫君受伤了?」
谢珣常年服药,身上也染了药香。
可方才那一瞬,我却从那熟悉的药香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金疮药的味道。
我出身将门,身边的听夏和闻冬又常年习武,因此我对金疮药、跌打药一类的气味格外敏感。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几日前那晚被我忽略的细节。
那男子身上没有药香!
我惊惧过甚,竟脱口而出,「那夜我所见之人不是你!」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妙,谢珣的神色再不见温润,眼神之冷厉叫我心惊。
谢珣站起身,我下意识躲避。
而他却看也不看我,冷声吩咐外间侍卫,「送夫人回房。」
-18-
从那日起我便闭门不出。
我惶惶不安,生怕谢珣将我灭口。
一面苦苦思索对策,一面暗自懊恼当初不该稀里糊涂嫁给谢珣,以为给自己寻了倚仗,焉知不是又一个虎穴?
谢珣找人假扮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对外宣称闭门休养的这段时间,他本人根本不在府中!
他要出府办事,又不能为外人知晓,所以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而他又受了伤,既然要用上金疮药,那这伤必然是刀剑所致。
可他向来病弱,照理说身子骨根本经不住一刀一剑。
可那日我见他却面色如常,除却脸上病气如昨,半分异样不显。
难不成他连病弱都是装的?
我越想越觉得这猜测有几分道理,皇上派了太医做眼线,多半也是有此怀疑。
而三年来太医每日请脉,皇帝那边却拿不到任何证据,可见这太医实际所忠之人并非天子。
如果真如我所想,那么三年前那场「意外」或许并非「意外」。
谢珣此人,绝不简单。
他这些秘密,若有朝一日被皇帝知晓,必然大难临头。
而我与他夫妻一体,势必会受牵连。
我更不能告发此事,否则能不能从谢珣手下活命都难说。
就算侥幸不受牵连,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更何况我还得罪了皇后……
倘若谢珣肯帮我呢?
谢珣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耍心机,皇后于他想来也不足为惧。
若我向他投诚,让他相信我不会泄密。
那么来日若皇后寻仇,谢珣为了保全自己,也一定会保全我。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朝外间大喊:「闻冬快来帮我更衣!我要见谢珣!」
往日闻冬总是很快就应,今日我一连唤了几声都不见闻冬进来。
连听夏也不见人影。
我只好下了床,正要推开门,隐约听见院内有打斗声。
我小心推开一条缝,院内的场景却让我一瞬间全身血液逆流。
只见我存放嫁妆的私库大开,东西散了一地。
闻冬与听夏两人各与一名蒙面黑衣人缠斗,身上都挂了彩。
一名黑衣人眼尖瞧见了我,正要刺来,被听夏拦住。
「姑娘快跑!」
我推开门冲出去欲搬救兵,蓦地膝窝一痛,摔倒在地。
回头去看,私库里又走出一名黑衣人,提剑横在我颈间。
「玉符在哪儿?」
我的手掌和膝盖都摔破了皮,鲜红染红了白雪,脖颈传来的凉意与刺痛更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
不仅没见过,此前更从未听过。
蒙面人冷笑着将剑刺深了一分,「不知死活!这么重要的东西,白祁山那个老东西除了你还能给谁?」
我不由得一惊,「阿爹?」
蒙面人所说的玉符与阿爹有关?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我从未听阿爹提起过?
「快说玉符在哪儿!否则我杀了你!」
蒙面人恶狠狠地威胁到,手中的剑却再未深入一分。
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找到,他不敢杀我。
我冷静下来,徐徐道:「我的确不知玉符是何物,你方才在私库中可有寻到任何可疑之物?若还不信,大可去我房里翻找,凡有看中的,但凭君取。」
蒙面人略有迟疑,随后收了剑,「你同我一起去,别想耍花招。」
我点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而后趁他转身的工夫猛地拔下头上的金钗刺去。
蒙面人反应迅速,侧身躲避的同时一掌将我掀倒在地。
「跟老子玩阴的!」
他怒不可遏,举剑刺向我。
电光石火间,一支羽箭破风而来,正中蒙面人胸口。
蒙面人瞪大眼睛,满目不甘地仰倒在地,再无声息。
我回头,谢珣站在院门前,手中执一把弓。
-19-
院中积雪未化,我只着中衣,衣鬓散乱,冻得瑟瑟发抖。
侍卫鱼贯而入,谢珣解下他的大氅将我紧紧包裹。
「别怕,没事了。」
带着熟悉气息的暖意让我红了眼,劫后余生的庆幸溢满胸腔,我扑进谢珣怀中嚎啕大哭。
「夫君!」
索性听夏和闻冬受伤不重,被带下去包扎。
谢珣亲自将我抱回房,安顿在榻上。
厢房中有地龙银炭,身子很快回暖。
我裹在狐毛大氅之下,后背冒出细密的汗。
「我知道你是装病。」
谢珣半眯着眼,「前几日不是还怕得不敢见我,如今又不怕了?」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你是我的夫君,夫妻一体,我不会害你,夫君自然也舍不得害我。」
他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你倒是聪明。」
他又问我:「你就不好奇?」
我老老实实,「ẗŭ̀ₜ该我晓得的,夫君自会告诉我。」
谢珣很满意,我见他笑,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手臂,刚想提起旁的事,就听他倒吸一口凉气。
「夫君怎么了?」
谢珣皱眉,「你碰到我伤处了。」
我连忙松手,挽起他的衣袖,果然见他小臂上缠着厚厚一圈纱布。
纱布之上,还有几道半新不旧的伤疤,我把衣袖又往上卷了卷,只见他肩膀上还有一道陈年箭伤。
谢珣见我愣住,以为我是吓到了,安抚道:「已经没事……」
而我目光犹疑,试探道:「你不肯同我圆房,是不是怕我发现你身上有新伤?」
谢珣一瞬语塞,而后摇摇头。
「不全是,我早知道你二叔与老五勾结,以为你是他们的人。
「可经碧云山庄一事我才知误会了你,顺便借此把老五推了出来。」
我恍然大悟,「是你做的!」
难怪五皇子会被牵连,原来有谢珣暗中推波助澜。
说完我又感到奇怪,「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不是夫人说的,你我夫妻一体?」
他把「夫妻」二字咬得极重,带着点揶揄的意味。
我莫名有些脸红,又明白他这是信任我的意思,那么我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前些日子,朝堂上我二叔被御史弹劾,而赵太师一派在这风声鹤唳的关头竟然还帮他说话,你不觉得蹊跷吗?」
谢珣没说话,眼神示意我继续。
「我收到消息,近日二叔往五皇子府去得勤,且都是避人耳目,乔装改扮后深夜从五皇子府侧门悄悄进。
「我推断二人之间还有旁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许二皇子还有把柄在我二叔手中,才不得不保他。」
谢珣敏锐地开口:「你知道什么?」
我这才问道:「夫君可知『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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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仔细观察谢珣神色,不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只见谢珣坦荡摇头,不似作伪,「是为何物?」
我叹口气,「我也不知,只从那蒙面人口中得知他们今日正是为了此物而来。且……」
我停顿一下才继续道:「且此物大约是我阿爹所有,如今不知所踪,他们怀疑到了我身上,可我却从未听阿爹提起过。」
谢珣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怀疑今日之事与五皇子有关?」
我点点头,「没错,如果我们能查到有关『玉符』的消息,或许就能知道我二叔和五皇子打的什么主意了。」
二房千方百计抢夺我的家产,怕也与这「玉符」有关。
「玉符」必然是件顶重要的东西。
事关我阿爹,我必须查个清楚。
但我人微力薄,只能借谢珣的手。
谢珣没有立刻表态,垂眸审视我,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夫人这是想拿我做筏子?」
这人真是精明过了头,想瞒过他还真是不容易。
我也没想着否认,反问他:「难不成夫君不想从中谋利?」
这么好的对付五皇子的机会,我不信他不动心。
果然,谢珣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会安排人着手调查此事。」
「有劳夫君。」
可惜今日那三个蒙面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另外两个黑衣人见形势不妙纷纷服毒自尽了,否则说不准也能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只看谢珣本事如何了,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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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谢珣为我带回来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鬼鬼祟祟徘徊在府门外好几天。
后来甚至想趁夜潜入府中,被早有准备的侍卫们逮了个正着。
这人被擒后什么也不肯说,直到侍卫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块白家亲兵的令牌。
谢珣这才将人带到了我面前。
孰料这人在看见我的那一刻老泪纵横,急唤道:「姑娘!」
待我瞧清这人的脸,不由得失声惊叫:「姜叔!」
姜叔是我阿爹的部下,与阿爹有过命的交情。
雁北关一战,白家军死伤惨重,随阿爹阿娘深入敌军腹地的一队亲兵更是无一生还。
姜叔恰在此列。
可他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让谢珣屏退众人,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姜叔二人。
姜叔这才没了顾忌,泣不成声,「姑娘!您一定要为主帅和将军报仇啊!」
我闻言惊诧不已,细问之下才从姜叔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
阿爹阿娘及一队亲兵在雁北关遭遇敌军埋伏,姜叔是唯一的幸存者。
姜叔从死人堆里睁眼时,恰巧看见有一伙人在遍地尸体中翻找。
他不动声色,从那伙人的交谈中得知他们是五皇子的人,正在找我爹娘的尸体。
「我们被埋伏根本就不是意外,这一切都是五皇子的阴谋!是他害死了主帅和将军!他害死了我多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姜叔情绪激动,眼神中迸发出汹涌的恨意。
我只觉遍体生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叔咬牙道:「他是为了兵权。」
我不解,「可即便他设计害死我爹娘,我爹手中的兵权也只会收归陛下手中,五皇子这样做不是白费功夫吗?」
姜叔摇摇头。
「主帅统领十万兵马,其中半数都是微时就跟随主帅出生入死的亲兵。明面上这十万兵马都听从虎符号令,实际上那五万亲兵唯听令于主帅。
「而主帅手中有一信物能号令那五万亲兵,换句话说,得信物者,得军心。」
我忽然福至心灵,「那信物是否为『玉符』?」
姜叔激动道:「正是!姑娘也知此物?」
「不算是……」
接着我告诉了姜叔前几日发生的事,姜叔听后气愤不已。
「为防居心叵测之人,玉符已经多年不曾示于人前。那伙人没能从主帅和将军那里找到玉符,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姑娘身上!」
我下意识皱起眉头,「姜叔,有多少人知道玉符的事?」
姜叔恨恨道:「此物只有与主帅亲近的几名副将知晓,主帅身边出了叛徒,与五皇子里应外合害死了弟兄们!」
想起自己枉死的弟兄,姜叔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他一路隐姓埋名,从北疆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就是为了替与他并肩作战的弟兄们讨一个公道。
我握紧了袖中的手,竭力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恨意,郑重地向姜叔承诺道:
「多谢您将真相告知我,白静姝在此立誓,就算豁出这条性命,我也一定会为爹娘与枉死的将士们报仇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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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房间,我径直去找了谢珣。
他在书房,我推门而入,跪于谢珣身前,盈盈一拜。
「白静姝愿助三皇子殿下荣登大宝,求殿下为北疆枉死的将士伸冤!」
从我猜到谢珣装病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他的野心。
隐麓山意外发生前,谢珣是本朝最出色的皇子,为最受朝臣属意的储君人选。
然皇帝忌讳自己儿子的出类拔萃,暗中扶持赵皇后所生的五皇子,以达到制衡谢珣的目的。
谢珣外祖曾是助先皇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后因皇帝忌惮而备受打压,多年前就已解甲归田,远离庙堂。
因此面对外祖强盛的五皇子,谢珣处境颇为艰难。
直到三年前那场意外,谢珣表面淡出夺储之争,实则韬光养晦。
我有理由怀疑,隐麓山救驾重伤,根本就是谢珣精心安排的一出苦肉计!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谢珣端坐上首,我依旧跪得笔直。
金丝祥云纹样的皂靴驻足于我身前,谢珣气定神闲,仿佛不知道我说出了多么不得了的话。
「你要如何帮我?」
我取下颈间从不离身的环佩,双手呈上,「北疆五万精兵,但凭殿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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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和姜叔谈话时我就在思考,玉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在阿爹手中,难不成阿爹真的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留给了我?
可阿爹留给我的金银玉器不计其数,我又该怎么分辨呢?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五年前,阿爹亲手为我戴上的白玉环佩。
我还记得阿爹当时郑重其事地叮嘱我,「姝儿千万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这环佩取下。」
这环佩看起来平平无奇,仅胜在玉质通透。
因着阿爹的嘱咐,我从不离身。
外人就算瞧见,也不会把这并不算贵重的玩意儿放在心上。
我方才已经向姜叔确认,此环佩正是能号令白家五万亲兵的玉符。
谢珣目光陡然变得幽深,他双手将我扶起,盯着我手中的环佩,笃定道:「玉符。」
我说过,谢珣很精明。
我毫不意外他能猜到,一五一十地将方才我与姜叔的对话都说给他听。
谢珣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肃穆,良久,他凝望着我的双眼,承诺道:「我答应你,一定为你爹娘还有万千枉死的北疆将士报仇雪恨!」
其实我把一切对谢珣和盘托出,不是因为我多信任他。
而是我在赌。
谢珣和五皇子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谢珣有野心、有能力、有手段。
我赌谢珣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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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谢珣达成合作。
他着手对付五皇子,我在姜叔的协助下联系爹娘旧部。
半个月后,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南地夷州郡百姓联名上告,赵太师妻族外甥陈泰,借赵太师之势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那状纸所书字字泣血,末尾Ŧú⁻厚厚一沓都是一个个鲜红的指印,如血泪般慑人。
皇帝看重此事,派人去夷州郡当地详查。
这才知道,陈泰仗着自己是赵太师的亲眷,在当地大肆敛财,不仅欺男霸女,强占民田,甚至连当地知府都不放在眼里。
上个月还当街打死了一个不肯将祖田让给他的农户。
皇帝震怒,才下令处决了陈泰,便有人状告赵太师卖爵鬻官,一并呈上来的还有赵太师多年来结党营私,联合自己门生党同伐异的证据。
赵太师还没来得及喊冤,就被摘了乌纱帽下了大狱。
皇后冒着大雨在养心殿外跪到半夜,没见到皇上,自己先发了高热。
皇帝便以养病为由将皇后幽闭于景仁宫,任何人都不许探视。
就像当初忌惮谢珣的外祖功高震主一样,皇帝忌惮日渐显赫的赵氏一族已久,好不容易有拔其党羽,肃清朝堂的机会,皇帝又怎么肯放过?
五皇子自己的禁足还未解,一眨眼,外祖和母后相继倒了。
他在府里急得团团转,恰在此时,民间有传言,雁北关之战,镇国公与安远大将军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且矛头直指因战场立功而受封的平北将军林常虎——姜叔口中那个背叛我阿爹的叛徒。
没有皇帝不想在史书上留个好名声,爹娘生前或许也被皇帝忌惮,但后来他们是为国捐躯的功臣,皇帝大肆表彰以示皇恩。
如今功臣的死因有蹊跷,为博名声,皇帝必须为其主持公道。
是以皇帝下旨彻查此案。
谁知圣旨发下的隔天,林常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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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营几乎将京都翻了个底朝天也半点不见林常虎的行踪。
谁也不知,林常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藏匿在三皇子府。
五皇子怕他与林常虎合谋害死我爹娘的事情败露,派了杀手刺杀林常虎想斩草除根,结果被早有准备的谢珣派人将林常虎救下。
待林常虎醒来,我直截了当地替他指了两条路。
其一,我将他绑了丢去五皇子府。
其二,告知我全部真相。
林常虎自嘲道:「我告诉你,你就肯放过我了?总归是难逃一死。」
我淡然一笑。
「林将军可想好了,若是落到五皇子手中,你的妻儿都没有活路。
「而我,会将你交给陛下,公堂之上,你尚可为自己辩驳一二。
「林将军行伍出身,自然也清楚主谋与从犯之别。」
我点到即止,林常虎骤然变了脸色。
残害忠良,若为从犯,则罪责全在一人,至多不过杀头。
若为主谋,祸必及妻儿。
林常虎痛苦地闭上眼,最终选择将一切和盘托出。
此外,林常虎还交代,他的书房中藏有与五皇子密谋往来的全部信件。
根据他的供述,谢珣派去的暗卫在林常虎书架上的暗格里找到了那些信件。
信件中,除了二人密谋杀害我爹娘,还提到了玉符。
我将提到玉符的那封信留下,剩余的全数交给了林常虎。
与此同时,我开始频繁出入白府。
三天后,失踪多时的林常虎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出现在朝堂之上,控诉五皇子与他勾结,残害忠良,后又杀人灭口之行径,并呈上了他与五皇子密谋的信件。
林常虎是个聪明人,知道若牵扯到兵权,无论主从,他的妻儿都难逃一死,因此半点不曾提及玉符。
皇帝看完信件后大发雷霆,当朝下令将五皇子下狱,由大理寺全权审理。
赵皇后这下彻底坐不住了,不顾禁令强闯养心殿。
却被皇帝申饬,直接废了后位。
朝堂局势一夕之间更改,众皇子中如今最得君心的变成了向来平庸的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亲原是一洒扫宫女,出身卑贱,性格懦弱,养出的儿子也碌碌无为。
殊不知君心难测,正值壮年的皇帝需要的,不是出色的皇子,而是不会对皇位产生任何威胁的棋子。
就在众大臣都以为皇帝要立四皇子为储时,皇帝重病了。
而本该关在天牢的五皇子以侍疾为由,带兵接管了整座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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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举事突然,京城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我和谢珣连夜乔装出城避难,半道被五皇子的追兵截获,押送进了皇宫。
大殿之上灯火通明,除了我和谢珣,还有一众官员的妻儿亲眷被关押在内。
五皇子身着一袭崭新龙袍,宛如一只斗胜的公鸡昂首踏入殿内。
他身后的御林军拖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丢到我面前,我认出,那是林常虎。
林常虎已经没了气息,俨然成了一具尸体。
五皇子趾高气昂,欣赏着我因惊惧而苍白的脸色。
「白祁山要是早听话把你嫁给我,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可惜啊……」
幼时阿爹领我进宫,赵皇后说与我有缘,劝说阿爹替我与五皇子定亲。
阿爹以我年纪尚小为由婉拒,不久后就带回了李择明。
想来那时阿爹就察觉到,赵皇后相中了他手中的兵权。
阿爹不愿我卷入夺储之争,又怕有朝一日我因此身陷险境,于是给了我玉符傍身。
哪知到最后,玉符却成了他和我阿娘的催命符。
我握紧拳头,恨意几乎凝成实质从眼中喷薄而出。
我盯着他那身龙袍,咬牙道:「陛下重病卧床,殿下却已黄袍加身,难道不怕史书工笔,后世之人的口诛笔伐吗?」
五皇子仰头大笑,「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如今乾坤已定,我即是正统!」
如此猖狂之言响彻大殿,官眷们护着幼儿缩在角落,头也不敢抬。
「不过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到底是不踏实。」
他忽然用力攥住我的下巴,力道之大,令我忍不住皱眉。
「告诉我玉符在哪儿,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直视他的目光,恨恨道:「你害死了我爹娘,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如愿!」
五皇子狞笑起来,眸光变得凶狠。
他扬起手臂,我战栗着闭上眼。
掌风从我脸上拂过,身旁传来一声闷哼。
我猝然睁开眼,谢珣被打倒在地,唇角溢出鲜血。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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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失色,想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五皇子拦住。
五皇子一个眼神,便有御林军上前对倒地的谢珣拳打脚踢。
五皇子掐着我的后颈,逼迫我亲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挣扎未果,红了眼眶,「你疯了!谢珣会死的!」
五皇子笑容阴狠,「你不肯说,我不杀你,但总有人要代你受过。」
我质问道:「难道你真的担得起弑兄的罪名吗?」
然而他只是垂眸看着我笑,「那就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谢珣的命硬。」
眼见谢珣已经昏死过去,五皇子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终于忍不住哭喊道:「住手!我说!」
目的达成,五皇子摆摆手,御林军收回了拳头。
不甘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我凄然一笑,「五皇子以为,若玉符在手,我还会在此受制于你吗?」
五皇子沉下脸,只听我道:「玉符根本不在我手中。」
「撒谎!这么要紧的东西,白祁山除了你还能给谁!」
我摇摇头。
「阿爹的确把玉符给了我,旁的什么也没说,我只以为那是个普通物件儿。
「直到那日五皇子的人闯进我的私库,我才得知玉符的存在。
「细想之下才回忆起,阿爹曾交给我一枚白玉镇纸,嘱咐我仔细收好,可惜我未能领悟阿爹深意,随手放在了书案上。」
五皇子急道:「那镇纸现在何处?」
「我那二房堂妹见那镇纸模样讨巧,向我讨了去。」
五皇子不信,「你阿爹嘱咐过你,你就那么轻易赠了旁人去?」
我迎着他探究的目光,淡然道:
「我幼时与堂妹亲厚,她相中的东西,我向来不吝予取。五皇子若是不信,打听一二便知真假。」
白芙蕖把抢我的东西当作谈资四处炫耀,京中权贵没几个不知道的。
五皇子自然也有耳闻。
他脸色凝重,心生动摇。
我趁机又添了把柴,「五皇子耳通目达,自当知晓这段日子我频繁出入白府。」
五皇子没否认,等着我的下文。
我勾唇轻笑,「我与二房早已撕破了脸,五皇子就没怀疑过,我几次出入白府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想与我祖母和二叔叙旧吗?」
话罢,五皇子匆匆破门而出。
殿外传来他兴奋的号令声,「来人!去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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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白家二房几人还在睡梦中就被打砸、哭喊声惊醒。
御林军将整个白府翻了个底朝天,玉器、镇纸等物件找出了一箩筐,却只见五皇子越来越沉的脸色。
最终白家二房一干人等皆被下了大狱。
二叔原本还做着等五皇子登基,自己平步青云的美梦,一朝下狱,慌得六神无主。
得知前因后果,更是吓得一句囫囵话都不会说。
他一介文官,打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和号令万军的玉符扯上关系。
最要紧的是,二房从我手里拿走的东西不知凡几,他哪里还记得那劳什子白玉镇纸?
哪天丢了、碎了、随手赏给下人了也说不定,可若真是这样,他哪还有命活?
没办法,他只能咬死了从未见过此物。
白芙蕖死了,白玉镇纸之事死无对证。
五皇子并不完全信任我,但也怀疑二房。
他只能寄希望于对白府的搜查,以及对二房几人的严审。
我却不敢放松警惕,缓兵之计并不能为我拖延太久的时间。
果然,半个月后,一无所获的五皇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可惜为时已晚,一支五万兵马的军队以「救驾」之名杀进了京都。
而那领兵之人,正是谢珣。
京畿营统领来报时,五皇子正掐着我的脖子问我玉符的下落。
他闻言不敢置信,盯着我身边的「谢珣」又问了一遍,「你说那人是谁?」
肖统领脸都白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我身旁的人,艰难道:「我们都亲眼看清楚了,领兵之人正是三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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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亲眼见到那赤马银枪之人,五皇子才肯相信谢珣真的杀进来了。
谢珣身骑战马,一剑便取一人首级,锋芒毕露,一如当年。
再看身旁被禁军押送而来的那张与谢珣一模一样的脸,五皇子气急败坏,细看之下才终于发现这人耳后有一道近乎隐形的瘢痕。
他伸出手,竟直接从这人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此人名游升,善口技,工画皮。
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
五皇子将那人皮面具狠狠掷在地上,对我怒目而视,「你们敢耍我!」
我被人押着,看着他愤怒到扭曲的表情只觉得快意盎然,「殿下再看,究竟鹿死谁手?」
谢珣领ẗű₌着的那五万精兵,都是战场上真刀实剑拼杀出来的。
皇城里那群酒囊饭袋,又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禁军节节败退,眼看宫门即将失守。
五皇子持剑胁迫我,站上了宫门之巅。
「谢珣,你现在交出玉符请罪,我饶她不死!」
谢珣才砍下一颗人头,面上染了鲜血,抬头望过来的那一眼,肃杀之气尽显。
军中几位副将同Ťű̂₅我阿爹肝胆相照,自小待我亲近,此时见我受了挟持,纷纷策马围拢在宫墙下。
听夏和闻冬随军攻城,此刻也纵马赶了过来。
更有性急的执枪怒喝:「休要动她!」
见此情景,五皇子转惊为喜,哈哈大笑,「谢珣!你有玉符又如何?白家军到底姓白,他们效忠的,是白家的人!」
谢珣握紧了手中银枪,如玉的脸在铁甲的映衬下更显冷肃。
「若你敢动她,这五万白家军都不会放过你。」
五皇子无惧无畏。
「现在白静姝的命捏在我手里,要怎么样,还不是我说了算?
「谢珣,我给你两个选择。
「下马受降,交出玉符,我留你全尸。」
「否则,」他笑得不怀好意,「你猜这些人是会效忠手持玉符的你,眼睁睁看着白静姝丧命。还是会转而听令于我,将你乱刀砍死呢?」
谢珣如鹰般锐利的眼神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的五皇子身上。
我感受到身后的五皇子身子猛地一抖,手中的剑几乎不稳。
他或许是为自己对谢珣的畏惧感到恼羞成怒,不待谢珣选择,忽而情绪激动地对城墙下的亲兵副将道:
「白祁山已死,玉符不过一介死物,算不得数,白静姝才是你们应效忠之人!生擒谢珣,归顺于我,我可保白静姝不死!」
此话一出,各色目光落在谢珣身上,如芒在背。
眼见自己一番话起了作用,五皇子的脸色由阴转晴,蛊惑道:「尔等今日之过既往不咎,待我登基……」
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死死瞪着不知何时已与他相对的我。
长剑穿胸而过,五皇子倒下的时候,满眼不可置信。
他太得意忘形了。
我是将门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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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一死,禁军很快降了。
谢珣直入宫门,从「重病卧床」的皇帝手中拿到了传国玉玺,并拟了赐死废后赵氏的诏书。
皇帝禅位给谢珣,连夜被送往行宫养病。
我原以为谢珣会亲手杀了他。
「他被老五下了毒,没几天活头了。」
谢珣说这话时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在烛火闪烁的微光里,叫人看得一阵恍惚。
他亲自斩下了赵氏的脑袋,此刻正摆在先皇后的供桌上。
多年卧薪尝胆,一朝夙愿得偿。
谢珣醉了酒,难得失态,不依不饶地要我与他对饮。
我推拒不过,只好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呛得我直咳嗽。
谢珣看着我的狼狈模样,忽然凑过来吻我。
我匆匆避开,带着酒气的吻擦过我的嘴角。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怔忪。
我低下头退开了一些,「殿下,您醉了。」
自那日献上玉符后,我便尊称他为「殿下」。
谢珣对此并无表态,许是今夜饮了酒,他忽然计较起来。
「你从前不还亲亲热热地一口一个夫君吗?」
他漆黑的眸子瞧着我,竟生生瞧出了几分委屈。
「殿下即将登基,静姝……不敢无礼。」
我偏头避开他的视线,顺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未恭贺殿下大业得成……」
谢珣却扼住我的手腕,按下那杯酒,「你始终是我的妻,我会给你皇后的尊荣。」
我心头一紧,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终是无言。
谢珣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是筹备我的封后大典。
先皇病了几个月,堆积了许多国事等着新皇处理。
谢珣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大典前夜才得空来看我。
我给他沏了杯新茶,「国事要紧,可陛下也该顾着身子才是。」
谢珣饮了茶,搂着我躺在榻上,喃喃道:「也不知为何,朕只有同你在一处才能睡得好。」
我抬头瞧他,他已然闭上眼睛,发出平缓的呼吸声。
他自然能睡得好,我在茶水里可是放了足量的蒙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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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前夜,我逃了。
只不过才逃了五百里就被拦下了。
旭日初升,谢珣站在晨光里咬牙切齿,「跟我回宫。」
他没想过我会算计他,脸色沉得吓人。
我摇摇头,「戏演完了,陛下还舍不得谢幕吗?」
谢珣一怔,不等他回答,我又道:「姜叔的突然出现根本就不是意外,对么?」
刹那间,谢珣脸上血色尽失。
除了我爹娘死亡的真相,姜叔还告诉我,他千里迢迢从北疆来到京都,本想面呈天子,揭发五皇子的罪行。
可还不等他找到机会面见先皇,才入京都就泄露了身份,遭人追杀。
奇怪的是,追杀他的人并不急着杀他灭口,而是将他引到三皇子府后便消失无踪。
姜叔瞧见了我,这才得知我已成了三皇子妃。
他不敢再冒险求见先皇,选择将一切告诉了我。
「你早知玉符一定在我手中,精心设计这一出大戏,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将玉符献给你。陛下智谋过人,静姝拜服。」
谢珣的喉结滚了滚,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你早知道,为何还……」
我抬眼望他,淡然一笑,「各取所需,彼此互相利用罢了。」
谢珣想要玉符,而我想要报仇。
我们之间不过是利益置换。
而今我在他身上一无所求,自然不会一辈子绑在他身边。
谢珣却不肯放我走,「做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我摇头浅笑,「陛下无非是忌惮我,倒不如敞开了说干脆。」
谢珣登基后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唯独对昔日助他攻城的白家军的封赏迟迟没有定论。
当日五皇子的话终究是在他的心中泛起了涟漪。
他留下我,是为了制衡白家军。
就像先皇忌惮我的爹娘,将我留在京城为人质一般。
谢珣沉了脸,他不再与我虚与委蛇,而是召出了隐藏在四处的弓箭手。
「朕不会给你第二个选择。」
-31-
听夏与闻冬二人早已一左一右护着我,见此情景,两人都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护在身后。
听夏握着刀,眼中闪着寒光,「姑娘别怕,我与闻冬拼死也要为姑娘杀出一条生路来!」
谢珣有备而来,抵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我驾马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人,问谢珣道:「若我回宫,你果真能安心吗?」
谢珣抿着唇,不答话。
「不会的。」我替他回答,「你会像先皇因忌惮你的外祖而害死先皇后一样害死我。」
一旦在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 就再难拔除。
我叹息一声, 「谢珣,我不想和你走到那一步。」
「更何况, 」我望着他的眼睛,「你不是给我种了蛊吗?」
那夜谢珣喂我喝下的酒里下了蛊。
一旦我对他起了杀心, 便会爆体而亡。
此蛊源自北疆,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
谢珣握着缰绳的手颤了颤, 他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眼神望着我, 仿佛从来没有看清我。
「谢珣, 」我对上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最初我嫁给谢珣时, 所求不过是一安身之隅,守住爹娘的遗产。
后来得知真相,所求所愿也仅仅是为枉死的爹娘报仇而已。
如我所说,我与谢珣之间彼此算计利用,一路走来,也算彼此扶持。
我们互不相欠。
而今恩怨俱了, 我想要自由。
谢珣沉默着与我对峙良久, 最终抬手挥退了弓箭手。
天空中不知何时聚集了几片乌云, 阴沉沉地笼罩在头顶。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几次欲言又止。
「要下雨了。」
谢珣说完又补充道:「或许会打雷。」
我抬头望了望天,迎着他隐含希冀的目光笑道:「是啊, 要抓紧赶路了。」
谢珣眼中的希冀一下子就散了, 眼神一寸寸黯淡。
「雨天湿滑,你……赶路慢行。」
我向他一拜, 「此去无归期, 愿君长安乐。」
-32-
往北疆的路上,听夏频频看我,欲言又止。
我觉得好笑, 「你想说什么?」
听夏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那狗皇帝给姑娘下了蛊!您对他没有杀心还好, 可倘若哪天他疑心病又犯了, 到时候天涯海角把您抓回去, 您岂不是任他宰割了?」
听夏越说越怕,忽而调转马头要往回去,「不行, 我现在回去把他绑了, 逼他交出解药!」
我连忙拦住她,「欸!回来回来!」
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来, 我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难不成你家姑娘是个傻子,真会将性命交到旁人手里, 任人拿捏?」
听夏愣愣地看着我, 「可……」
「我根本就没喝下那杯酒!」
闻冬听见这话也瞪大了眼睛, 「方才您是故意提起此事的?」
我点点头,谢珣多疑,只有让他以为我心甘情愿喝下了蛊酒才能真正取信于他。
谢珣或许对我有几分真心,可我不会蠢到拿命去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再重也重不过皇权。
与其困守在牢笼一般的深宫里与谢珣彼此猜忌、提防,不如去往大千世界肆意快活。
这场雨终究没有落下,乌云散去, 阳光劈开云层洒落人间。
我策马扬鞭,身后听夏和闻冬纵马追赶,与我一同奔赴远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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