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建宁侯和离后,从燕京来到金陵。
我自称寡妇,生下宝儿,在秦淮河畔开了一间茶坊。
数年后的某天,一则趣闻在我茶坊里热热闹闹地传开。
是说那燕京城里,年轻有为的建宁侯,不远千里追妻追来了金陵。
我一笑置之。
我知道,他追的不是我。
-1-
嫁给建宁侯祁暄的第三年,我的月事终于迟了。
我正要唤人去请郎中来时,正好祁暄从外归来。
今日祁暄很不一样,清俊的脸上布满凝重之色,手里还捏着一只信封。
对上我目光的第一眼,他竟避开了。
他将信封递给我,里头竟装着两封和离书。
我怔忪许久,难以置信望他,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可惜他没有发现我这个小动作。
「玉棠,桑甜回京了,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她。」
祁暄垂眸,开门见山。
我被一口气堵在胸腔,生疼生疼。
他轻声道:「你知道的,她不愿为妾,平妻都不肯。」
我无语凝噎。
「玉棠,是我对不住你,我愿意用别的方式补偿你,但能不能趁我们都还年轻,还没有孩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就……
「玉棠,你可否成全我?」
祁暄放下昔日的矜傲,几乎在哀求我。
我心中悲愤,委屈至极。
去岁乞巧节那个紧紧执我手说「卿不负我,我不负卿」的人是被阎王收走了吗?
但我这个人,遇事向来能冷静面对。
「眼下我父亲刚被贬去西北,你就要与我和离,你叫世人怎么看你?」
「所有的非议我愿一力承担,只是ẗüⁱ我不想再耽搁你。」
「那你可还记得对我的誓言?」
「玉棠,是我对不住你,我要食言了。」
我看着祁暄殷殷目光里的那抹决绝,他的陌生让我不寒而栗。
但其实是我忘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在桑甜的事上一向头脑昏热。
-2-
婆母在世时,坚决反对桑甜那样一个满身江湖气的镖头之女过门。
颇有骨气的桑甜也不愿做小。
祁暄曾一度死心过,才有了后来我们共挽鹿车的美好时光。
他为我描眉,我为他剃须。
我将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也会在一个悠闲的午后,搂着我,听我念书给他听。
我念困了,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些,都是几天前我们还在做的ŧŭ̀₆事。
他三代单传,我迟迟不孕,我曾试探问他要不要纳妾,他温柔一哂:「我们都还年轻,着什么急。」
我心下一热,扑上去吻了他。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定会共白首。
算算日子,我们也才恩爱了两个年头。
直至现在,我才如梦初醒。
原来比起桑甜,我什么都不是!
就是不知,若桑女侠知道了祁暄与我有过的甜蜜和誓言,会作何感想?
我冷嗤,也有过犹豫,是不是祁暄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
该不该再坚持一下,等一等?
但在看到他那张猝然变得好陌生的脸孔,我还是绝望地闭了闭眼,逼自己不要糊涂。
「好,和离,除了按规矩办,你另外还得拿银票补偿我,我要三万两,一两都不能少。」
我狮子大开口。
祁暄却想都没想直接道「好」。
我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三万两,于他而言绝非小数目,他这是为了让我给桑甜腾位子,什么都豁出去了?
转念一想,不,不止如此!
他一定也想做给善良的桑甜看,他是没有愧对我的,他是如此大方的!
他想让善良的桑甜毫无顾虑地嫁给他!
我沉默着拿起和离书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润笔,签上大名。
——沈玉棠。
我终是拉不下脸面对他哭闹,我知道眼下哭闹扭转不了他的心意。
不如就还是继续做个淡定洒脱的沈玉棠。
至少让他以为,我不会为了他伤心。
至于说腹中是不是真有了个投胎不挑爹娘,不看时机的笨崽,我还是希望有,反正此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决计要离开燕京,走得越远越好。
-3-
离开侯府那日,我将一只绣着红「囍」字的锦囊袋交到祁暄手里。
里面装着我们成亲那日剪下的两缕青丝,如今还绾在一起。
「我原想解开它,倒给忘了,罢了,既然是在你府上结的发,那就留你这儿吧,随你处置。」
我用寻常的口吻说着,看祁暄对着锦囊袋里那团青丝出神,我心里抽痛了一下,又莞尔一笑。
「就送到这吧,此后你我一别两宽,愿永不相见。」
说罢,我扬长而去,没有多留恋一眼,背后站着祁暄,良久的沉默。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使劲眨了眨眼,扬袖轻抵额头。
还是有满心的挫败感。
……
之后,我Ŧû₎没有选择去西北投奔父亲,而是决定南下去金陵。
既然自由了,就得为自己做次主。
去金陵的理由有二。
一是早就对江南的旖旎风光心驰神往。
二是那里有着一位自幼与我义结金兰的异姓姐妹柳瑶,她如今是楚国公夫人。
比起那些自以为对我好的娘家人,我更信赖柳瑶。
我在燕京悄悄找了郎中确诊有孕后,自是要做长远的打算。
我打算拿着手里的钱,找个人扶持一把,将来好做我娘俩的靠山。
我想了想,找到了桑家镖局的死对头护送我去金陵。
-4-
这家镖头叫欧阳鲲,三十出头,高大威猛,是个豪放不羁的鳏夫,身手很是了得。
提了来意后,我一脸哀伤道:
「奴家虞氏,刚死了男人,京中举目无亲,奈何有了身孕,不得不前往金陵投奔家姐,烦请贵镖局的各位大哥襄助。」
这是我弄来的一个假身份,谎话张嘴就来,暗暗神清气爽。
欧阳鲲信了,满目同情。
「夫人节哀。正巧我是金陵人,送您前往权当回趟老家,但这事不能亏待我几个兄弟。要不这样,不算吃喝住店,您给八十两,如遇伤亡再另算,您看如何?」
「一百两吧,您如此仗义,又岂能亏待您。」
暂且我不能露富,但也不能小气。
我尽量轻装简行,人员上只带了对我最忠心的两个丫鬟和一位沈家的家丁上路。
我早在离开侯府时,就给了他们仨各六百两银票,出发前又各给了一千两。
足够他们吃香喝辣一辈子。
这样做一是为人心,二是为兜底,三是为保命。
所幸他们一路相随,没有中途跑路,也不至于贪得无厌而犯险。
那么到了金陵,他们将获得更多的好处,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我们主仆四人由连同欧阳鲲在内的七名镖局好手护送。
但因着我怀孕在身,时常有个头疼脑热,原本半月左右的车程生生走了一个月。
一路上欧阳鲲没有坐地起价,尽心尽力护我,遇事也总能沉着应对,也讲了许多江湖上的奇闻逸事,纾解了我心中苦闷。
闲谈间,我也能听得出他这般江湖人士对名声的渴求。
到金陵后,我直接给了他三千两。
「欧阳大哥,我想交您这个朋友,我希望欧阳镖局能壮大,我希望将来我娘俩在这世上能多一份倚仗。」
「夫人您这这这,您简直是我再生父母啊!」
欧阳鲲盯着手里的银票眼睛都直了,三千两,对于脚踏实地跑江湖的人而言无疑是笔巨款!
少顷,他红了眼眶,拍拍胸脯向我承诺:
「您放心,从今往后我欧阳镖局定全力护您周全!您也等着,有朝一日,我欧阳鲲定让您在这金陵城,哦不,是让您在整个江湖都能横着走!」
「你就不问问我什么来头?」
「不重要,您想说自然会说!」
我很满意欧阳鲲ṭū́⁽真挚且充满斗志的眼神。
我想这人值得赌一把。
可以先花三千两试试水。
有一点是肯定的,一旦桑甜跟了祁暄,桑家镖局就有了建宁侯府这座在京中颇有权势的大靠山。
那么多年与之互不对付的欧阳镖局定会感到自危,届时唯有壮大一条出路。
-5-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之后短短三年,欧阳鲲在我一次又一次资助下,在金陵把昔日的小小镖局,发展壮大成上万人的淮阳帮。
雄踞金陵!
我知道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但银子更不可或缺,而银子可以再生银子。
到后来,欧阳鲲自个儿就盘活了来钱的渠道,打通了江南各地的人脉,反过来还常给我送来奇珍异宝。
我一概收下,承情罢了。
我们的交情越来越深,彼此渐渐知根知底。
「虞妹子,你来我淮阳帮,我让你做副帮主如何?」
「可别,我只想安稳度日。」
「那要不咱俩对着皇天后土拜一拜,结为异姓兄妹如何?」
「这个敢情好,往后你就是我亲哥。」
我自是欣然答应。
但在这之前,已有人暗示过我与欧阳鲲甚为般配。
我摇了摇头。
我知欧阳鲲对亡妻念念不忘,这样的男人我不可能去倾心。
绝对不可能的。
-6-
我到金陵后,也顺利见到了柳瑶。
受她照拂,我平安诞下一个姑娘,取名宝儿。
很庆幸,是个姑娘。
便是让京城中那位知道了,大约也不会因为自己三代单传而起了抢夺的念头。
到宝儿两岁时,我又雇了些人,在秦淮河畔开了一间茶坊。
我总想找点养孩子之外的事做。
更不想宝儿将来问起:「娘亲娘亲,我们家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我只能答:「是你那死去的爹留给我们哒。」
我觉得这样不好。
我开茶坊的事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光是放出想法,欧阳鲲的人就全给我包圆办妥了。
我给茶坊起名「不思进取」。
这被身边许多人笑话。
我撇撇嘴:「你们不懂,这叫反其道而行,细细品来也不失雅趣。」
果不其然,开张后生意红火。
我想我真是个经商的鬼才。
不过来我茶坊光顾的客人大多为妇人,只因我只收女客六成茶点钱。
我常做聆听者,常为来我店里的姐姐妹妹排忧解难。
给别人做久了解语花,听多了男人身上那二两肉的破事,不知不觉,我好像已经能把京中那位彻底放下了。
可就在我快要把他忘记时,偏他的名号又冒了出来。
-7-
那是我来到金陵城的第五个年头。
这日,天还没大亮,有些急性子的柳瑶兴冲冲跑来我家,一脸紧张:「宝儿呢?」
我打着哈欠相迎:「还在睡,怎么了?」
「你把她交给我,这几日你俩别出门,祁暄来金陵了!」
我登时没了睡意,但也还算沉着。
「你怎知道?」
柳瑶忽又讪笑了起来。
「我也是听我府里一个婆子讲的,据说昨日在城北市口,建宁侯和他夫人拉拉扯扯发生龃龉。呵,他这继夫人是一点不嫌丢人,大庭广众下大谈家事,说了什么得罪不得罪规矩不规矩的,反正闹得谁都知道他两口子身份了!」
我吃惊不小,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桑女侠还是如此跅弢不羁?
「可他们怎会来金陵?」
「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拧眉斟酌了一番,对柳瑶道:「正好宝儿昨日嚷嚷着要去你家找瑞哥哥玩,那就劳烦你帮我照看她几日。」
「嗯,瑞儿和他爹也甚是惦念宝儿。」
瑞儿是柳瑶的长子,比宝儿大一岁。
而楚国公近来也是愈发疼爱宝儿。
我想这其中原因,除了我和柳瑶的关系,除了我家宝儿自身就很讨人喜欢外,还有我如今越发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在金陵坊间积攒了一些好口碑。
我背后的欧阳鲲更是抱对了大腿。
这两年他投奔了赵王,为赵王挨过刀子,深受赵王信任器重,且就在不久前,赵王已成功拿下太子之位。
而楚国公虽身份尊贵,有皇家血脉,却并无官职,又远在金陵,自会重视跟着欧阳鲲水涨船高的我。
至于说宝儿亲爹是谁,不论楚国公知不知情,也早就心照不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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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瑶带着宝儿离开后,我一如往常,才不会因为祁暄来了金陵就躲着不出门。
但柳瑶的顾虑也是对的,宝儿常常闹着要跟我去茶坊,我不忍心总撇下她。
那在外要是万一撞见祁暄可就麻烦了。
我托淮阳帮的人替我打听建宁侯夫妇是否还在金陵。
到茶坊时,也听到客人们眉飞色舞聊起,昨日有那样一对尊贵的侯门夫妇,在市口拉扯龃龉的趣闻。
大多都是当笑话在聊。
我统统一笑置之,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闷闷的。
只是令我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日午后,茶坊里风风火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虞娘子,我是桑敬的妹妹桑甜,我哥哥可是在你这里?」
我压着心中的惊讶,从容迎上:「这位客官,令兄我可不认得呀。」
先前我哪里能想得到,桑甜竟是为找哥哥找到了我这里!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见面。
她背着一杆长剑,一身绯红骑装英姿逼人,却遮不住她眉眼如画,双眸灵动十足,二十四五的人还宛若刚及笄的少女。
就是没有半点侯府夫人的影子。
桑甜很是急切,不顾周围客人纷纷投来的目光,向我逼近一步,嚷道:
「可我哥哥来了金陵就不见了!有人看见他进了这间茶坊后就没出来过!」
我登时听出猫腻,耐心道:
「来小店的客人呢,少说也得待个两刻才会走,我这里也不止一扇门可以出入。倒是什么人,一直盯着令兄的行踪呀,你不妨先怀疑下他吧。」
桑甜愣住,仍冷着脸:「可是他们都说你这里平常都是女客,难得一位男客必然能引起他人关注!」
我失笑出声。
「哎哟,这位女侠,即便如此,可正经人谁老盯着来我店里的男客,看他们几时进,几时出呀?」
此话引得周围一些客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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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甜再次愣住,蹙眉又蹙眉,像是认可了我的话,但眼中也有敌意逼出。
她沉默了片刻,一双炯炯有神的美目死死盯着我,忽而冷笑一声。
「呵,虞娘子,我知道你和欧阳鲲互称兄妹,不如你代我转告欧阳鲲,不管我哥哥是不是在他手里,但凡我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整个淮阳帮给我哥哥陪葬!」
这般恫吓很是儿戏,儿戏得叫人发笑。
说罢,她怒目圆睁对着手边的柜面用力一拍,气势汹汹转身就走。
「慢走不送。」
我哭笑不得,示意我的人不必拦她。
目送她离去,我连连摇头,颇有种被装大人的小丫头片子威胁的感觉。
我感到一阵恶心。
当年我那般倾慕的男人,一个我觉得与我般配的男人,居然会为了这样一个冒冒失失缺根筋的蠢女人将我给舍弃。
偏他的这个宝贝继夫人,在外是半点没顾及自己的身份和他的颜面。
我不由得盯着一盆发财树出了神。
出神间,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着莫名的耳熟。
我并未设防,转身望去,猝不及防看到一张久违的脸孔。
来者看见我,也遽然变了神色。
那正是锦衣玉冠的祁暄,显然是追着他的爱妻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得力手下,看见我也满目惊讶。
「玉棠……」
祁暄主动唤了我一声,挤出一丝看上去有些勉强的微笑。
「你来得正好。」
我强作镇定,招招手示意他跟我来。
随即快步走到门外,对他指了一个方向:「我看见尊夫人往那边去了,应该还没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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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暄怔怔地望我,没有行动。
「还不快去?」
我催促着,多少有些仓促,心中很是忐忑。
如若被他发现我是虞娘子,就很可能被他打听到我有个四岁的女儿。
祁暄剑眉微敛,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起我来,又转头深深望向茶坊。
转回头,他负手朝我走近一步,嘴角噙着笑意,但眼里并无温和的光彩。
「我原该想到你会来金陵的……多年未见,不如请我进去喝碗茶如何?」
「你最好赶紧去追尊夫人,她脸色不好。」
「无妨。」
「别无妨了,她着急寻她兄长,这时候你应该去帮她。」
「你倒是上心。」Ťũ̂¹
祁暄眯了眯眸,又蓦地收起笑容,一指茶坊门上那块我自己题字的匾额:「不思进取,虞梦?但我怎瞧着,这像是你的字迹?」
我心中一紧,没想到那寥寥几字都能被他识破!
我意识到有些事可能避无可避,但若继续装傻充愣只怕会引起他更大的怀疑。
索性放轻松,双手一摊,歪头眨眨眼:「诚如你所见,是我。」
他又靠近一步,眼里渗出寒意,冷脸睨着我,压低声问:「好一个不思进取虞娘子,欧阳鲲是你砸钱扶持的对吗?」
「与你无关。」
「沈玉棠,你要三万两我都给了,我想我们两清了,你为何还要用这种方式对付桑家?你有气为何不冲我来?」
「怎么,只允许他桑家背靠你建宁侯府,不允许其他风雨飘零的人抱团取暖?我ṱų⁾和欧阳鲲是对桑家做了什么吗?」
我心平气和反问,退了一步,好笑地望着这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家伙,又一声叹息。
「哎,祁暄啊祁暄,我总觉得吧,月老在给你和桑女侠牵红线的时候,好像没收了你俩的脑子。」
嘲讽罢,我再不搭理他,款步回了茶坊。
便也就不知他听完我的嘲讽后是何表情。
我径直上了楼,同时在心里编起宝儿身世,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很难。
若哪天真被他知道了宝儿的存在,即便宝儿的长相更随我,想要完全蒙混过关并非易事。
哎,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偌大一个金陵,还是被他给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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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思考起两个问题。
一是,似乎有人故意引桑甜来我茶坊找哥哥,目的是什么?
二是,桑敬若真失踪了,是否和淮阳帮有关?
我找人去查,去问。
眼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欧阳鲲远在京城,忙着给新太子办事。
且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早就不把桑家人放眼里了。
不出五日,就有三则消息送到我这里。
一则,是说淮阳帮内无人在金陵见过桑敬。
二则,是说那桑甜离开了金陵,但祁暄没走。
三则,是说桑甜曾在百花宴上得罪了吏部尚书的夫人,后与祁暄大吵一架,负气出走。
至于说桑敬失踪这件事,兴许是桑甜来了金陵才知道。
事情这便顺了。
很是可笑。
但听罢,我也只求祁暄赶紧走人。
这天夜里,醉仙楼的老板不知打哪儿听说了我的住处,差人来叩响了我家院门。
「有一位齐公子在我家店里喝醉了,听着口音像是燕京人,就是身上没带银子,问他住处他说不上来,问他在金陵城里认得什么人,他就说虞娘子,您看这……」
「抱歉,我不认得他。」
我狠了狠心。
但再一犹豫,想想这小伙计大晚上白跑一趟不容易……
我心下一叹,哎,罢了。
我还是大方给了一锭银子。
「多的不用找,劳烦小哥给他寻处地方安顿,但千万别送我这来。
「多谢虞娘子,我懂我懂。」
嗯?
你懂什么?
这事我原以为过去了,谁知这醉仙楼的伙计是真不上道。
第二日,我刚出门,祁暄迎面向我走来,一脸憔悴,与上次见时判若两人。
他伸手给了我一锭银子,微微一笑。
「昨夜多谢你。」
「小事。」
「上一回,可能真是我误解了你,抱歉。」
「无妨。」
眼下我没心思跟他周旋,我手里拿着只纸鸢,答应了宝儿今天去国公府陪她和瑞儿放纸鸢。
祁暄注意到纸鸢,眉头微动:「你这是……要去踏秋?」
我只想随便应付,「嗯」了一声。
祁暄瞥了几眼我背后的院门:「是跟……孩子吗?」
这猝不及防一问,害我手一抖,差点把纸鸢掉地上。
我心突突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别误会,孩子是虞娘子的。」我轻声道。
「嗯。」
祁暄垂下头,一只摆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握,抿了抿唇,一脸的失落:「我懂。」
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但转念一想,他这样既能委婉表示,他知道我在一语双关,知道他是孩子生父,也可顺水推舟,不必跟桑甜交代什么。
那敢情也好。
「我跟桑甜和离了。」
他突然又道,吓我一跳。
-12-
「可真够儿戏的。」我剜他一眼。
祁暄嘴角噙着几分苦涩几分释然,轻轻道:「是她提的,当然,我也累了。」
「呵。」
我没忍住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讥笑,随即稍稍正了正神色:「你又何必告诉我。」
「似乎习惯了。」
「你有病。」
「嗯。」
「打算几时回京?」
「过几日。」
「那多保重。」
我暗暗舒了口气,只求他赶紧走人。
我不由得想起初嫁他时,为了走进他心里,饶是知道桑甜的存在,亦做他解语花,为他出谋划策追姑娘。
现在想想,真是傻力无边。
祁暄定定望我,投向我如五年前求我和离时一样的殷殷目光,只是这次少了份决绝。
「我若说我早已后悔,大约你该狠狠啐我。」
「那也不一定,可能就当个笑话。」
「玉棠,如今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只求你们母女安好。但若可以,可否让我在离开金陵前见见她,可以就远远地看一眼,我保证不打扰。」
我看他这副小媳妇嘴脸,想说点狠话,但心下还是软了。
至少看在那三万两的份上,我心软了。
「行了,侯爷请回吧,这几日,找一天,我会带她去茶坊。」
说着,我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朝早就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又一顿。
「但既然你什么都已知晓,那就请你永远记住,我家宝儿的娘亲,她是一个寡妇。」
他未作声,半晌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我很满意,饶是我暗讽他是死人,他也只能受着。
-13-
我的心绪还是被打乱了,这天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来到楚国公府。
一日未见我家玉雪可爱的宝儿,她依旧乐乐陶陶,惦记着许多人。
「娘亲,干娘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们先不要去打搅她。」
「好。」
「娘亲,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有点想他了。」
「等你舅舅在京城忙完,一定会赶着回来见你的。」
嗯,这依旧是小宝儿不会问起她亲爹的一天。
这让我稍稍舒心了些。
金陵有许多人疼她,她现在还不会觉得自己缺失什么。
但我总是在逃避,有父不给她认这件事,多少是压在我内心深处的一份歉意。
尤其当活生生的祁暄来到金陵,今早又是那样一个卑微的姿态。
而我的私心又总是作祟。
以至今日这份矛盾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在陪了几个孩子放完纸鸢,跟柳瑶一家用了午膳后,我把宝儿接回了家。
我一边内心挣扎,一边还是不敢马虎。
我加强了虞宅和茶坊里里外外的人手,又找淮阳帮的小兄弟帮我盯梢祁暄。
据说当天下午,祁暄就去了茶坊。
之后连着两日,他也是从开门坐到打烊。
而我之所以拖了两天半,也是因为我迟迟没想好。我这几日总有冲动——要不干脆让宝儿认父得了?
直至第四日,我心一软再软,想就随缘吧,随缘吧,就看宝儿会不会注意到她爹……
但真把宝儿带去茶坊的时候,祁暄却没有出现。
一位淮阳帮的小兄弟匆匆赶来告诉我:
「虞姐姐,今早建宁侯带着人匆匆出了城,像是奔京城去了。」
我轻嗤之,得,别又是追桑甜去了?
-14-
祁暄一去不复返。
父女相认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起先我还好奇祁暄匆忙回京是为了什么,到后来也就将他抛诸脑后。
也好,最好是互不牵扯。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元月。
欧阳鲲从燕京回到金陵过年,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祁家巨变。
「去岁祁暄犯事,削爵抄家,停职流放胡家坨。」
我大惊失色,捧在手里的暖炉差点滑了出去。
「他犯了什么?」
「罪名是督建夏宫不力,采买木材暗设回扣。」
我难以置信,这便也想起祁暄一直在工部任职。
随即我干巴巴地笑了笑:「他胆子可真大。」
欧阳鲲正色道:「去岁夏宫筹建在即,他却匆匆告假出京,已引起朝中诸多不满。后夏宫提前开建,急招他回京,不久后,他就被人举告暗设回扣,证据确凿。」
「他认罪了?」
「自是喊冤。」
「没人帮他吗?我记得他在京中交友甚广。」
「京中谁不是倾柯卫足的人精?遑论人情这个东西一旦用多了,关键时候就不好使咯。」
「此话怎讲?」
难得在背地里议论人,人高马大的欧阳鲲表情不大自然。
「据说,先前他那位继夫人没少惹祸,还总得罪人,他又一味袒护,一味给媳妇擦屁股,自己名声也就渐渐臭了。京中许多人都说他是中了邪,当初放着温婉贤淑的原配不要,非要一个野猴子精,还有人说,他哪怕娶个洗脚婢,都比那野猴子精强。」
「可是那野猴子精善良呢。」
「善良在京城顶屁用?善良的人会抢人夫婿?」
「哈哈哈。」
在欧阳鲲面前,我想笑便放肆笑出了声。
从未觉得如此大快人心!
可回想起那日在虞宅门口,祁暄提起桑甜时满眼的疲累,我又收起了粲然笑容。
「所以没人帮他翻案,他这辈子完了是吗?」
「怎么,你心疼了?」
「嘁。」
我沉默须臾,脑海中一个个冒出了好多京中故人的面容,腹中因担忧而隐隐不适。
「抄家的话,他家原来那些家仆现在何处?」
「自是充公了,应该安排在哪里做苦活。」
欧阳鲲看出了我的心思,敛眉问:「你想救他们?」
我颔首:「从前我还是他们夫人时,他们对我掏心掏肺的,也很是向着我。兄长,如若我给你份名单,可否走太子的门路给他们安排些轻松的活?」
「行,名单你给我,应该容易。」
欧阳鲲爽快答应后,站在我面前,给我递了个颇具深意的眼神。
「太子觉得他可惜,说,只要他在胡家坨能自己熬下来,将来有机会,就捞他一把。」
「不论冤不冤?」
「那得他凭本事自己熬出来给自己翻案。」
我点点头,没接话。
-15-
这下彻底不用担心祁暄夺我宝儿。
然则夜深人静,闭上眼睛想象到他沦为阶下囚的样子,心里还是有那么些不是滋味。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出了元月,桑甜竟又来了金陵,来了我茶坊。
这一次,她面带笑意。
「虞娘子,上回对不住,是我冲动了,误会了您和欧阳鲲,也多谢您及时提醒,真是叫我来找你的人有问题!」
「无妨,令兄可是找到了?」
「嗯,是威虎帮的人跟我哥哥有过节,抓了我哥哥,他们想利用我的急脾气来挑起和您的纷争。」
「那可真够可恶的。」
我都不知道威虎帮是哪里冒出来的葱,只觉得这桑甜还真是单纯,当我是好人,就一股脑什么都跟我说。
可现在的问题是,桑甜是不知道祁暄出事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把她请到一间幽静的雅室中,为她沏了壶好茶。
「桑女侠,其实我是沈玉棠。」
「啊?」
「去岁,我在金陵见到了祁暄。」
「嗯……那什么,我也跟他和离了。」
「听说了。」
桑甜垂下美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她接下来要告诉我祁暄出事了,但不是。
「对不起,那时候我还是对他心动的,就任由他来找你和离。直到嫁给他,我才发现他的夫人一点不好当,在侯府的日子太煎熬了。」
「煎熬?」
「嗯,其实只是我这个人适应不了罢了,我总是弄不明白那些权贵之间弯弯绕绕的东西,我说话又直,也总是改不掉冲动的毛病。我知道他已经够包容我了,然而我又太倔了。」
「桑女侠,恕我直言,江湖上弯弯绕绕的事也不少,但想必,您定是被令尊令兄保护得很好。」
「嗯……」
桑甜这番致歉和坦言,终是让我意识到当初祁暄为何对她如此痴迷。
她的底色太干净了。
于这浑浊世道,出淤泥而不染。
然而,祁暄当初可能并没意识到,自己身为建宁侯,自己的夫人,便不单单是自己的妻子,不论出身如何,起码言行举止得是能撑起侯府体面的人。
偏偏桑甜做不到。
可惜祁暄终是没能为了这样的桑甜放弃京城里的尊荣。
所以到头来,他们再多的爱,终究抵不过现实矛盾的一次次摧残。
所以到头来,他走到如今这个下场,多多少少是受桑甜所累。
但讽刺的是,远在江南的桑甜,好像还一无所知,好像眼里只有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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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后来我试探问:「桑女侠,你可知祁暄近来可好?」
桑甜摇了摇头,大剌剌道:「我都跟他和离了,留在他府上的东西都是我镖局的兄弟帮我去搬的。我爹让我别回京城,让我在外散散心,我也不想回去,等哥哥腿伤痊愈,我会跟他去西南。」
果然如此。
我无言以对。
她是真的还被蒙在鼓里。
被父兄保护得太好太好了!
我欲说还休,有过告诉她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就她这没头没脑又冲动的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送走桑甜后我一个人躲在雅室里捂脸笑了许久。
笑着笑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不知自己为谁而湿了眼眶。
只觉得一切太荒唐!
只觉得祁暄活该!
他最终辜负了所有人,也负了祁家百年荣耀。
又哭又笑后,我也彻底心软了。
便想着,若祁暄死在胡家坨,我就给他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带宝儿去给她这倒霉爹祭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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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衣冠冢终是没立起来。
安逸的日子总能消磨掉许多一时冲动的念头。
遑论后来的五年时光里,总时不时传来祁暄已回京的消息。
每回都没个准数,欧阳鲲不提,我也不会主动问。
时间久了,也就听过拉倒。
燕京城里的腥风血雨往往波及不到金陵,那里发生了什么,也往往要很久后才传到金陵。
在我到金陵的第十年,我只知去岁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朝堂大换血,欧阳鲲成了禁军副统领。
以及我的父亲被重新调回京城。
许多人都劝我带着宝儿去京城享福,但我只想留在金陵,自由自在的。
可猝不及防的,在只道是寻常的一个早上,我在茶坊门口见到了祁暄。
他未束发,着一身宽大的素色长袍,似一介寻常书生,衣袂翩翩,向我缓缓走来。
「虞娘子,许久不见。」
「你是人是鬼?」
「自是个闯过鬼门关的大活人。」
我莞尔一笑,看到他目光灼灼,可我早已怀着一颗铁打的寻常心。
我请他进了茶坊,请进了当年我与桑甜对坐的雅室里,亲自为他泡了壶茶。
他却忽然向我拱手作揖:「多谢你,之前托欧阳鲲照拂了那些祁府仆妇。」
我颔首:「举手之劳。来吧,说说吧,怎么闯过鬼门关的?」
「除海寇,戴罪立功,回京翻案……说来话长。」
「何时回的京?」
「去岁年初,不过先悄悄替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办了点差,也趁机网罗了诬陷我之人的罪证。」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又来了金陵?这回可没耽误公事吧?」
「我向陛下求了恩典,下月初,正式到金陵府上任。」
……
我略略地有点坐不住,这太突然了。
祁暄眼里有脉脉情意,带着希冀。
「玉棠,你放心,只要你不乐意,我不会轻易打搅你跟孩子。但我思来想去,余生我该做的就是守好你们,哪怕只是作为金陵的父母官来守护你们。」
祁暄说罢,大约是看我反应不大,又有些局促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我抿了抿唇,其实打算告诉他:「孩子已经知道你了。」
正巧这时,雅室外响起一阵喧哗。
「哎哟,小祖宗,你娘亲正在会客呢!」
「可是我好着急啊,我娘亲什么时候才好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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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来。」
宝儿被我喊进了雅室。
如今已九岁的宝儿几乎复刻了我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小妮子一脸兴奋出现在门边,但看到我并不温和的脸色,又缩了缩脖子。
我瞪了她一眼,但语气温柔:「着急什么呢?规矩又忘了是吧?」
「哦!」
宝儿立即朝着祁暄拱了拱手:「叔叔好,我是虞梦的女儿,可否容许我跟我娘亲先说句话?」
祁暄讷讷颔首,目不转睛地盯着如同一阵风向我奔来的宝儿。
宝儿直奔我身旁,附耳对我悄声道:「娘亲,我听到干爹和干娘说,建宁侯要来金陵上任了!」
我清了清嗓,拍了拍她:「喏,他就在这里,好好喊人。」
宝儿笑容一僵,小脑袋遑急转向坐我对面的祁暄,有些窘迫,将他打量,随即俏生生的脸蛋上浮现一抹红晕,张了张嘴,但半晌没憋出一声「爹」来。
「没关系。」
祁暄站了起来,绕过茶桌蹲在宝儿跟前,握住宝儿还肉嘟嘟的小手,满目的温柔。
「宝儿,从前爹爹做了许多错事,弄丢了你和你娘,特别特别后悔,你可否原谅爹爹?」
「娘亲说,您已经付出代价了。」
「是啊,所以爹爹往后就在金陵,会一直守着你和你娘,还希望你不要嫌弃。如果可以,以后爹爹想常来看你,可好?」
宝儿转头看向我,我对她莞然颔首。
宝儿这边便也对着祁暄点点头。
只是平常从不怯生的一个话痨孩子,这会儿却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整个人闷闷的。
但我知道,适才她进来时的兴奋不会有假。
她早在五岁那年就问起了她爹何在。
日渐长大的她,哪里会不想要个爹爹呢?
只不过今日那声「爹」她还叫不出口。
我望着祁暄再没从宝儿身上移开的目光,心下一叹,这样也不错,至少宝儿多了个非比寻常的亲长来守护。
至于我……
ţū⁴我很坚定,好马不吃回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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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祁暄主要是为了认回女儿,我以为他说守护我也主要出于愧疚。
我也只要他对我愧疚就够了。
哪承想,我被他缠上了。
「玉棠,听说你家隔壁那间院子也是你的,可否卖与我?」
「抱歉,那是我给宝儿准备的嫁妆。」
「那你帮我瞧瞧,这金陵城哪里建宅为宜?」
「抱歉,我不懂风水。」
数日后……
「玉棠,眼下正是草长莺飞好时节,不如我们一起带着宝儿去踏青如何?你看,这是我做的纸鸢。」
「抱歉,我近来事多,宝儿想去的话你带她去便是。」
「那改天吧。」
「祁大人, 您即将上任,还是当以金陵百姓为重,宝儿能理解的。」
他总能找到事来烦我。
我也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他献来的殷勤。
有时是一盆娇艳的花,有时是一盒看起来还挺像回事的糕点, 据说是他亲手做的。
也不知他何时学的。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热情不低于对宝儿的。
无论我如何对他爱答不理, 他都讪皮讪脸, 乐此不疲。
十年前那个矜傲的建宁侯仿佛已死得只剩灰。
现在的祁大人,就是一块狗皮膏药。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时间久了, 全金陵的人都知道建宁侯放着京中的大官不做,为追妻不远千里来金陵任职, 大家都在祝他马到成功。
大家似乎忘了,五年前他也曾千里追妻追来了金陵, 和他的继夫人拉拉扯扯。
我常在人前无奈叹气。
但其实, 我也挺享受他一边纠缠我,我一边对他爱答不理的感觉。
总觉得这是他欠我的。
可是我也明白, 若我铁了心不打算回到他身边, 最好还是干脆点。
他已经吃够了苦,我早已放下了对他的爱恨,就真没必要和他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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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节这晚, 我约他到秦淮河畔。
我们沿着河岸走,今晚这里到处是放荷灯的信男善女。
走到一半, 我站定后转向他,掏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递到他手上。
「曾经我就是这样,给了欧阳鲲三千两,如今他身居高位,也和我亲如一家。今日,我想将这份好运送给你,希望你官运亨通,万事顺意,但至于说亲如一家, 我想我们已经有个共同的女儿了, 便够了。」
在他几度变化后变暗淡的目光下, 我背对着秦淮河上的一盏盏河灯, 对着他郑重施礼:
「愿大人不负金陵,金陵也当不负大人。」
他站在原地,半晌未言语。
许久,他收起银票,又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绣着「囍」字的锦囊袋。
是我当年离开侯府前给他的, 里面装着我们绾成一团的烦恼丝。
我略感意外,他家都被抄过一次ťůₚ, 这只锦囊袋居然还在。
他嘴角一勾,释然一哂:「我一直没有解开它,但如今,它也不该再是我的念想。」
说罢, 他将锦囊袋扔进了河中,盯着漂在河上的锦囊袋出神了许久。
他满眼的不舍,满眼的失落,缓缓收起后, 才转身对我笑了笑。
「请放心,我定不再辜负虞娘子的期许。
「这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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