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傻子,却傻人有傻福,嫁给了宁王萧墨。
他爱我如命,世人皆知。
我快要生产时,他却丢下我,去陪另一个女人。
听说,萧墨原是要娶她的,太后不允,将她赐给别人,他这才随便娶了个傻子。
我在门外偷听,眼泪淌湿了衣襟。
那夜,我留下和离书,在回娘家的路上,死于血崩。
我死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向来不可一世的萧墨,在看到我的和离书后,几乎疯了。
重生醒来,是十六岁,萧墨提亲的前一天。
一切都来得及,这一世,我不会再高攀他。
-1-
「王妃,您先睡吧,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秋荷掀帘进来,再一次催促。
可今天是我生辰呢。
他从来没有缺席过,以前每一年,他都会花心思为我准备礼物,独独今年没有回来。
「我再等等。」我咬咬唇,祈求秋荷,「把菜再热一热吧。」
「王妃……」
秋荷欲言又止,怜悯地看了看我,端着菜出去了。
我望着外面的月亮,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有些慌。
萧墨是除了阿爹阿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幼时摔了一跤,脑袋磕坏了,不大聪明,读书读不好,女红也学不好,所有人都说,我是个傻子。
同宗族的亲戚们整日笑话我,说我嫁不出去,要变成老姑娘了。
意外的是,我不仅嫁出去了,还成了宁王妃。
萧墨不嫌弃我傻,也不许别人看轻我,风风光光地把我娶进了门。
婚后,他对我极好。
在外面,他是人见人怕的王爷。在我面前,却温柔又耐心。
我老是闹笑话,他却从不责备我,总是用很轻的语气,跟我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吗?」
即便我在皇上面前犯了错,他也只是拥住我,温和地笑:「嘉鱼天性单纯,皇兄勿怪。」
因为他的袒护,我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我常常想,我定是前世修了天大的福分,才会嫁这样一个好夫君。
-2-
萧墨回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早。
我靠在小榻上等了他一夜。
他进了门,便脱下外袍将我裹住,抱回床上。
「夫君,你回来了!」
我惊醒过来,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我喜欢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每次闻到,都很有安全感。
但这次,雪松味里似乎混进了一点陌生的脂粉香。
我心里打起了鼓。
他向来洁身自好,从不许别的女子近身,这脂粉香从何而来呢?
我抬眸望了望他,却没敢问。我怕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
「王爷昨夜去哪里了?」
头顶上传来疏冷的声音:「出去办了些事。」
什么事?连我生辰都忘了。
我垂着眸子,无比低落。
萧墨却无所察觉,手掌轻轻抚在我小腹上:
「昨夜孩子可还安分?有没有踢你?」
「没有,他很乖。」
萧墨点点头:
「他也知道体恤母亲了,是个好孩子。」
我摸了摸肚子,沉默片刻,忧心地望着他:
「夫君,倘若……倘若我生下来的孩子,也像我一样是个傻子,怎么办?」
萧墨一愣,好看的眉眼骤然变冷:
「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我垂下眸子,不敢回答。
是别家夫人说的。
可我不敢告诉萧墨,那几位夫人,平日里对我很不错,只是口无遮拦了些。
我怕我告诉萧墨,会害了她们。
萧墨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嘉鱼,听好,你不是傻子,你是我萧墨的王妃,是皇城之外最尊贵的人,谁敢这么说你,我便拔了他的舌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我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拉过被子给我盖上: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办。」
才回来,就又要走了,我拉住他:
「夫君,你能早些回来吗?嬷嬷说我临盆就在这几日,我一个人,有些怕。」
「放心,我去去就回。」他想了想,又捏捏我的脸,「我近日要处理一些要紧事,有时会顾不上你,你要乖一点,别到处乱跑。」
我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下去了。
-3-
萧墨说好去去便归,我睡醒时,却没有看见他。
暮云低垂,一天又要过完了。
我等不住,便起床去找秋荷。
她正在备晚膳,听见我问她萧墨去了哪里,端汤的手抖了一下。
片刻,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道。」
我不聪明,却也分明发觉秋荷不对劲。
她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为不敢看我呢?
我有些慌,心中有个线头,隐隐招摇,似乎揪出来,便会带出可怕的东西:
「秋荷,你知道他去哪里了,是不是?」
「王妃……」
她红了眼睛,咬着唇不敢说话。
外头的小厮突然跑了进来:
「秋荷姐,宫里赏的阿胶还有吗?你给我匀一些!」
他看见我,忽地吓住:
「王妃,您怎么在这儿?」
「阿胶是女子用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秋荷。
「不许看她!」
他慌忙低下头,表情为难,声音小得我快听不见:
「是,是那位娘娘要的。」
原来,王府又多了一位娘娘。
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
-4-
我到那间小院时,两个丫鬟正在门前洒扫,嬉笑的声音刺耳极了:
「王爷对咱们家夫人真好啊。」
「那当然,夫人和王爷从前可是青梅竹马,王爷说了,过几日就带夫人回府,抬她做侧妃呢。」
「是吗?唉,可惜只能做侧妃,那正妃,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傻子,我都替夫人委屈。」
「说来就气,王爷本来就是要娶咱们夫人的,要不是当初太后把夫人赐婚给别人,怎会让那个傻子捡了便宜?不过,她那王妃也做不了多久了,王爷对咱们夫人一往情深,娶那傻子就是为了气一气太后,将来把她扫地出门,抬夫人做正妃也未可知。」
……
我躲在墙后听着这一切,身子晃了晃,几乎无法承受。
我从不知,萧墨在我之前,还有个深爱过的青梅。
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紫衣女子送萧墨到门口,眉眼带笑,含情脉脉。
她生得很美,明艳端庄,又有气派,比我更像个王妃。说起话来,也娇俏动听,如黄莺出谷:
「王爷,张寒可是宫廷御医,怎会愿意为我一个外室诊脉呢?」
萧墨轻笑一声:
「你是本王的女人,能给你诊脉,是他的福气。」
女子脸红了红,羞赧问他:「治病还算是小事,倒是王爷,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府呢?我总不能一直没名没分地藏在这里吧?」
「本王说过了,等时机成熟,自会带你回去。」
「好吧,可是,倘若王妃不待见我,该怎么办呐?」
「你放心,本王会护着你。」
「有王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莞尔一笑,抬脚走上前,在萧墨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萧墨身子一僵,笑着叹气:「孩子气。」
其实,萧墨不常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制的,这样宠溺的模样,我只能在他情动时见到。
我悲凉地望着这一幕,眼泪淌湿了衣襟。
树上的烂柿子掉落,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萧墨回过头,终于看见了我。
他表情一僵,笑意瞬间淡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眸子里覆上了一层寒冰,快步走过来,看着秋荷,语气森寒:「你带王妃到这里来做什么?」
「是我逼她的。」我说。
我忍住哽咽,缓缓抬眸,望着不远处的女子,心痛得像是要被挤碎了:
「夫君,她是谁?」
萧墨沉默片刻,并不回答我,脸色冷得吓人:
「你越发不知分寸,都敢质问本王了?秋荷,带王妃回府。」
秋荷急忙爬起来,红着眼睛拉我:「王妃,走吧,我们走吧!」
我踉踉跄跄地被拉上马车,目光始终落在萧墨身上,直到他转身走掉,才失望地收回。
-5-
我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稳婆一趟趟地来看我,等着接生。
萧墨却还是没有回来。
哦,他去给那外室请御医了。
我坐在小榻上,望着月亮,流了好多泪。
阿娘说,女子身如浮萍,夫君不专,女子便处境艰难。
所以,若要嫁人,便嫁那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之人。倘若遇不到这样的人,宁可孤单一生,也绝不错付。
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幸运,嫁了个用情专一的好夫君。
如今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他错失真爱后的将就。
既然他心上另有其人,我也就不必再和他做这夫妻了。
我想好了,便下了榻,取来纸笔,写下和离书。
我不聪明,不知道该怎样写和离书,只凭着记忆,写下哥哥给我讲的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嫁给萧墨六年,真心错付,早些收场,也算体面。
我抹了一把泪,就收拾东西,上马车回娘家去了。
我有孕在身,王府无人敢拦我,只派人拿着和离书,快马加鞭去通报他。
秋荷在马车上一直哭。
我却想,没什么可哭的,离了他,我又不是不能活。
我为将来的生活做了许多打算,却没有算到,我活不到那时候。
行至半途,一匹疯马横冲直撞,掀翻了我的马车。
我小腹受到重击,死于血崩。
临死前,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想着,萧墨应该正在哄他的心上人吧?
我死了,他大概是不会伤心的。
这六年,真是不值。
我不知道的是,萧墨正在赶来的路上。
更不会知道,他看到和离书后,几乎疯了。
-6-
我醒来时,是个深秋。
我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秋荷在一旁打呼噜,嘴角隐隐挂着点晶亮的口水。
她面容稚嫩,还是六七年前的模样,身上穿的,是我出嫁前,和她一起做的旧衣。
马车颠了一下,秋荷醒了。
她坐起来,朦朦胧胧地望着我,伸手拨了一下我的步摇:「怎么又缠在一起了,一会儿进了宫可千万别缠住。」
「进宫?」
「对呀,太后寿宴,邀各家官员及家眷入宫赴宴,咱们都快到了呢。」
我恍惚了片刻。
太后寿宴,我随阿爹入宫,这分明是我十六岁那年的事。
我撩开车帘向后看,那是阿爹阿娘的马车。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死而复生了?
马车到了宫门前。
我迷迷糊糊地被秋荷牵着下车,跟着阿爹阿娘进入宫宴。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宫宴的上百张小桌,后排嬉戏打闹的小孩,以及不远处的萧墨……
我迅速收回目光,心惊胆战地低头坐下,生怕他看见了我。
过了一会儿,我偷偷抬眼去瞧他。
见他并未注意我,只是神色如常地与人交谈着,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宫宴开始,百官拜贺,优伶入场,太后吃着酒,跟各家女眷闲聊。
一切与从前如出一辙,我甚至能提前预判她们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低着头,一颗一颗地吃着葡萄,心中激动。
是真的,真的死而复生了。
我眼眶发酸,偷瞧了一眼萧墨。
上一次,我不知天高地厚嫁了他,却没能落个好下场。
这一次,我不会再高攀他。
我兀自想着,却没注意到,太后什么时候忽然提起了我。
娘亲戳了戳我,训斥道:「鱼儿,太后娘娘叫你呢!」
我慌忙起身行礼。
太后眯着眼睛笑:「小鱼儿,昨日荣昌公主她们去姻缘庙,你也去了是不是?你求的,是和谁的姻缘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墨漫不经心地向我看来。
我心一惊,顿时脸红如血。
糟糕,我竟忘了。
前世,我爱慕萧墨,在姻缘庙里写下牌子,祈求我和他的姻缘。
宫宴上,太后得知此事,便说,既然如此,就给你们赐婚,如何?
萧墨当时居然答应了。
我与他的孽缘,便就此开始。
这一世,又要重来吗?
我心中着急,额上憋出了汗。
忽地,对面有人打翻了酒杯。
我抬眸看去,心中一下有了主意。
我记性不好,记得的人不多,却记得他,少年将军裴鹤阳。
十七岁随父出征,杀敌无数,收复大片失地,被百姓传为天将降世。
在我与萧墨成婚后不久,战死于贺兰山下。
略一犹豫,我躬身,脸红得像桃子,回太后:「臣女所求的……是裴鹤阳将军。」
裴鹤阳少年将军,风华绝代,京中爱慕他的女子数也数不清,我说我爱慕他,也不奇怪。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原本漫不经心喝着酒的萧墨,竟忽地抬起头来,眼神错愕,仿佛听错了什么。
-7-
出宫的路上,阿爹阿娘欲言又止。
最后实在忍不住,问我:「乖女儿,你真喜欢那……」
我忙摇头:「不喜欢!」
「那你……」
「我胡说的。」
「那……」
阿爹还想问,被阿娘制止了:
「孩子大了,别问了。」
他们不再问,嘀嘀咕咕地,我却还是听清了。
大约是阿娘说什么,喜欢裴鹤阳的姑娘太多了,不好办。
阿爹说什么半夜绑来一类的。
我一时语塞。
解决了一个问题,又招来另一个。
这可怎么办?
身后传来几声大笑。
我扭头看,原是身后几个少年,在取笑裴鹤阳:
「裴鹤阳,你被一个傻子爱慕,高不高兴?」
「我说,你把她娶了吧,她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爱慕你,这是何等的勇气,很配你嘛!」
「就是就是,像凌少这样的风流人物,还未曾有女子为他做过这样的事呢!」
裴鹤阳面色如常,并不恼怒,只是似笑非笑威胁道:「再胡说,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那几人原只是调侃两句,他不爱听,也就不说了。
裴鹤阳转眼,恰撞上我的目光。
气氛尴尬,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冲他笑了笑。
裴鹤阳略一怔忪,耳根子忽地红了,很快,便扭过头不再看我,快步走向宫门。
阿娘牵着我,看向那几个跑远的少年,低声啐道:「什么人呐。」
阿爹也附和:「就是,回头我给这几个小子的爹狠狠参两本。」
我抿唇不语,垂眸看着自己脚尖,默默往前走。
其实,我早就习惯被人取笑了。
但有时候,还是会有一点点伤心的。
走着走着,阿爹阿娘突然停下了步子。
我茫然抬头,却看见萧墨的轿撵停在了我们身旁。
皇宫之内,只他一人被允许乘坐轿撵出入。
我呼吸一滞。
片刻后,才慌忙低头,跟着阿爹阿娘行礼。
萧墨靠在软垫上,面色异乎寻常的苍白,看向阿爹:
「沈大人,这便要回了?」
「是是,王爷的可病好些了?」
「有劳沈大人挂怀,本王无碍。」
他说着,轻咳一声,阖眸忍了忍,目光又落在我身上,深不见底:
「这位便是沈大人的千金?本王还是第一回见她进宫。」
阿爹忙应和:「正是,嘉鱼,快给王爷请安……犬女资质平平,让王爷见笑了。」
「何出此言?令千金聪慧美貌,已胜过人间无数。」
说美貌是有一点,说聪慧是半点不沾,阿爹不好意思接这话,就咧嘴笑着。
我低着头不敢看萧墨,心里七上八下的,盼着他快走,千万不要找我说话。
他果真没找我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仆从,抬着轿撵离开了。
我轻轻吐了口气。
阿爹擦擦额上的汗,小声道:「宁王殿下这病,似乎不轻呢。」
阿娘表情讶异:「怎么忽然病了?前些天我还见他带着兵马去京外抓人呢。」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染上的,就是这两日的事,听说他半夜咳血,王府里的下人都吓坏了……不说了,走吧走吧。」
我极目望向消失在远处的萧墨。
记忆里,他从未生过病。
像今日这样虚弱,倒是头一回见。
重生一回,有些事,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姻缘牌子,得找个时间,去取回来才行,免得节外生枝。
我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时辰已经很晚了。
许是见了萧墨的缘故,我一夜没睡好。
翌日醒来,窗外的天光已经微微泛白。
我急忙翻身起床,叫秋荷快进来。
秋荷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睡意蒙眬:「小姐,怎么了?」
我一边穿衣一边道:「天都快亮了,你怎么不叫起床?快来帮我梳头,要来不及了。」
秋荷眼神中透着迷茫:
「还不到卯时呢,小姐,往日您到辰时都起不来,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这是家里,不是王府。
我不是王妃了,我不必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穿厚重的锦衣华服,戴满头珠翠,维持所谓的皇室威仪。
就像做梦一样。
回笼觉睡醒,我还是像在梦游。
简单梳洗后,阿娘唤我到饭厅用膳。
我坐下来,没吃两口,便看见哥哥拿着一只馒头从里屋走出来。
他看见我,眼神怪异:
「臭小鱼,怎么从宫里回来一趟,就变了个人似的,坐得这样板正,叫人好不习惯。」
我左右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太正襟危坐了些。
在王府生活六年,言行举止,竟已刻板成习惯。
阿爹边吃边笑:「这坐姿跟宫里的娘娘似的,你妹妹定是看见那些娘娘这样端着,便学来了。」
「学这干什么?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端着的?」哥哥凑过来,道,「喂,臭小鱼,哥哥要去打野雉,你想不想要?我给你弄一只活的回来养。」
他才说完,阿娘便骂他:「你别总这么叫她,嘉鱼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叫人听见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她嫁不出去才好呢,她这样笨,嫁了人,说不定还会被人家欺负,不如在家待一辈子。」
「待一辈子?我跟你阿娘死了谁管她?你管?」
「那有什么不行?」我哥冷哼,又问我,「要不要啊臭小鱼?野雉可漂亮了,别一会儿哥哥走了你又后悔。」
我看着他,眼眶温热:「要。」
从前我只想着,嫁给萧墨,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如今重活一次才知道,能和家人在一起,被疼着宠着,才是最幸运的。
哥哥怔了怔,怪异地盯着我:「你哭什么?」
「我高兴。」
「神神道道的,我走了。」
我吸吸鼻子,问他:「哥,你要去哪里打野雉?」
「玉山。」
我怔了怔,那姻缘庙,就在玉山。
「哥!」我急忙跑过去,「带上我好不好?我也想去!」
我得去把那姻缘牌取回来,不然,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哥哥惊奇道:「你也要去?奇了,你不是讨厌野外有蚊虫吗……罢了,你去吧,就用我小时候的那把小弓。」
-8-
我跟着哥哥去时,并没有想到,会遇见裴鹤阳。
他带着一个随从,走在几个年轻公子中间,有说有笑,朝气十足,时不时摆出弯弓搭箭的动作,引得年轻公子们阵阵惊呼。
其中一人先看见了我,连忙提醒其他人:
「裴鹤阳,那那那,那不是那谁吗?」
「她怎么来了?莫非是打听到你要来狩猎,特意跟来的?」
「走走走,我们快走,别扰了人家的好事,裴鹤阳,你好自为之!」
「喂!你们……」
那群少年嬉笑着跑了,留下裴鹤阳一人一仆,慌张不知所措。
眼看我们近了,裴鹤阳才不得不端正神色,对我哥哥笑笑:「咳,是沈又思啊,你怎么也来了?」
我哥似乎不悦,呛他:「这林子又没有主人,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裴鹤阳目光短暂扫过我,干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妹妹我们走。」
我哥理也不理他,拉着我往前走。
裴鹤阳在原地站了站,去玉山的路只有一条,他只好跟在我们后面。
走着走着,我慢下了步子。
总和裴鹤阳这样尴尬着,也不是办法,我还是应该跟他解释清楚。
趁着我哥不注意,我朝他走过去。
他原本在气鼓鼓地埋头走路,看见我过去,立马站直,负手而立:
「沈姑娘,何事?」
「裴小将军,那日在殿前,太后娘娘问我去姻缘庙……」
尚未说完,他醍醐灌顶一般,了然笑笑,眼底暗藏几分得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不必再说,我都明白。」
我觉得他不明白:
「不,你听我说完,我那天其实……」
他摆摆手:「沈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勇直之人,世间少有,但裴某家教甚严,未告知父母,不敢私自做主。」
「不是啊裴鹤阳,我那天是胡说的!」
他怔了怔,又明白了什么似的。
「我懂。」他笑着,纯净的笑容里没有一点杂质,却让人头皮发麻。
我倒吸一口凉气。
罢了,我就当他信了吧。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姻缘庙便出现在了前方。
只是不知为何,庙前停着几驾马车,看着眼熟。
裴鹤阳问道:「谁在那里?」
他身边那叫得宝的仆从说:「应该是宁王殿下,听说,他要为太后娘娘祈福呢。」
萧墨?
我一惊,回头看着得宝:「这是姻缘庙,他来这里祈什么福?」
「沈姑娘不知道吗?这姻缘庙里还有个老君殿,许多人来这里求多福多寿呢!」
是巧合吗?
我头皮发麻,定了定神,对我哥说道:「哥,你等一等我,我进去更衣,去去就回。」
-9-
庙中热闹非凡,老君殿外,许多道士正在做法事。
我没有看见萧墨,循着前世记忆,找到了后院,那挂姻缘牌的参天巨树。
好在还没有人来过,我的牌子仍好好地藏在其中。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找到它。
我松了口气,伸手扯下来,攥在手心。
一回头,却正正好撞见萧墨。
他立在门口,不知已看了我多久。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雷炸开。
我攥紧牌子,尽力稳住心神:
「宁王殿下。」
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许久,才哑声问我:「你țú₅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敢抬头,咬了咬唇,道:「更衣。」
「更衣?似乎不该在此处。」
「是吗?那我走错了。」
他不语,目光垂下,落在我手上:
「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呼吸一滞:
「没什么。」
他却道:「姻缘牌?」
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狠狠压制着。
我只好承认:「是。」
「牌子上写的什么?」
「我昨日在殿前,已经说过了。」
「是裴鹤阳的名字?」
我硬着头皮回他:「是,姻缘牌上,自然是写心爱之人的名字。」
「心爱之人……」
这回答似乎加重了他身体的不适,他咳了一下,如风中残烛,声线微颤,问我:「可否借我看看。」
心里仿佛有面鼓在敲,敲得我愈发慌张:
「王爷看这做什么?」
「没见过,所以想看看。」
我将牌子藏于身后:「这是臣女的私人物品,恕臣女不能从,王爷想看,那树上多的是。」
他不再相逼,反而问我:「那你为何要取下来?姻缘牌取下来,就不灵了。」
我垂眸道:「臣女爱慕裴鹤阳将军,但裴将军对臣女无意,所以臣女想,这姻缘庙一点也不灵,便取下来了。」
「然后呢?」
「换一座庙再求。」
静默片刻,他眼眸微红,似乎发笑:「看来你对裴鹤阳,的确是情根深种。」
「是,情根深种,不能自已。」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平静道:「臣女自幼愚笨,遭人耻笑,裴将军,是唯一没有笑话过臣女的人。」
他怔了怔:
「你从不愚笨,不要说这种自伤的话。」
我心一缩。
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他护着我的时候。
别人说我傻,他却说,嘉鱼是世上最纯良之人,才不是傻呢。
可是,那样好的萧墨,却在我生产之日,去陪别的女人呢。
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我深呼吸,压住酸涩,淡淡道:「多谢王爷,臣女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错开他,走向院门。
「沈嘉鱼!」
他还想说什么,但回过头,止住了。
因为裴鹤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宁王殿下。」裴鹤阳简单行礼,便看向我,耳根发红,ṱŭ̀₉「我刚来,我见你迟迟不归,便来看看。」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萧墨身子晃了晃,撑在墙边强忍着,一直看着我们走远。
-10-
从姻缘庙出去,几个人一起上了山。
裴鹤阳一直没说什么话,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似乎,有点不敢看我?
下午,我们结束了一天的行程,收拾东西回家。
裴鹤阳提着一堆野雉野兔,通通递给我: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看我,风轻云淡地看着远方:「我不爱吃,都送你了。」
「……」
「拿着。」
他放下猎物,潇洒地走了。
我哥倒是高兴,白捡一堆猎物,笑得合不拢嘴,说今晚把邻居都叫来吃饭,这个做麻辣兔兔,那个做红烧兔兔。
整理好东西,我们便要下山去。
我摸了摸腰间,才突然发现那姻缘牌不见了,仔细想想,似乎是和裴鹤阳分别那会儿弄丢的:
「哥,你等等我,我东西掉了,去去就回!」
我说着就跑向林中。
那会儿,裴鹤阳和得宝还没走。
得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将军,你怎么把猎物都给那沈家姑娘了呀?」
裴鹤阳抿唇微笑:「这叫授之以桃报之以李,你懂什么?」
「哈?将军,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裴鹤阳耳根红了红,道:「早晨在姻缘庙中,我不小心听见了,她对我情根深种,嫌那庙不灵,便取了姻缘牌,要换座庙再求。她诚心至此,我又岂能辜负?」
「可是来的路上,人家沈姑娘说,她在殿前是胡说的呢。」
裴鹤阳摇头:「我拒绝她,驳了她的面子,姑娘家脸皮薄,自然要说反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得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裴鹤阳抿唇笑笑,目光落在地上某处:
「那是什么……姻缘牌?沈嘉鱼怎么把它弄丢了?」
他弯腰捡起来,翻过姻缘牌子,看着上面的字,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突然瞪大了,大叫起来:
「啊!得得得宝,你来看看,我是不是突然不识字了?」
得宝急忙跑过去,一看,念道:「萧……墨……啊?」
「啊!」
裴鹤阳大叫,盯着姻缘牌,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她是不是少写了一个字?你看,裴、鹤……」
得宝面露不忍,还是戳穿道:「将军,这两个字是萧、墨。」
「她是不是不识字?」
「也,也许吧。」
「文盲!」
天塌了一般。
裴鹤阳将姻缘牌狠狠扔在地上,绝望地往上踩:「文盲!文盲!文盲!」
「将军……这上面写着宁王的名字,让人知道可是大不敬。」
裴鹤阳不管不顾:「就踩就踩就踩!」
山林里回荡着裴鹤阳的声音。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疯狂踩那牌子。
看他和得宝的神情,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裴鹤阳看见我时,停了下来。
我尴尬地冲他笑笑。
他没回应,黑着脸转身:「得宝,走。」
-11-
那夜我回到家,在无人处烧掉了牌子。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仍旧不安稳。
回想在庙里遇见萧墨的情景,莫名惶恐。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是不认识我的。
难道是重生一世,许多事都变了?
可他面对我,又分明像是看着一位故人。
我不得不怀疑,他不对劲。
难道他也……
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
我不得不立马推翻一切,否认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一定是我想多了。
烧完牌子回屋时,偶然撞见哥哥在院里对着一大摞本子算什么。
我凑过去看,
他颇为头大,挥手赶我走:「不玩不玩,这会儿没空陪你玩,阿娘叫我算账呢!」
「我不是来找你玩的!」我撇撇嘴,好奇地看着桌上的账本,「哥,你这里算错了,应当是二百二十一两五钱,你漏了三钱。」
「你别凑热闹了,你会算什么账啊?数都认不全!」
「你就是算错了嘛!」
「我能算错?」他一边生气一边抱着算盘打起来,打着打着,就愣住了。
「真的漏了三钱。」他抬头望着我,满脸不可思议,「臭小鱼,你是心算的?」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震惊:「是啊,怎么了?」
说完,我忽然顿住。
我什么时候会心算了?
以前,我分明连十以内的加减都算不明白,每次看到数字,脑中就像蒙了一层雾似的,散乱无章,而现在……
哥哥连忙提笔写下一串数字:「你再算算?」
我看了看,很快得出了答案。
他拿起算盘算,果真分毫不差。
「你……」他猛地站起来,看了看我,抱着算盘冲向内院,「阿娘!臭小鱼好了!臭小鱼好了!」
……
想不到,重生一回,我的脑伤竟也好了。
-12-
全家沉浸在我好了的喜悦中好几天。
阿爹和哥哥高兴极了,说要买鞭炮来放,被阿娘阻止了。
她说,祸兮福所倚,这事揣在心里,自家人知道就好,太过张扬,好事往往要变坏事。
阿爹和哥哥这才作罢。
过了两天,府里突然收到了荣昌公主府的帖子,邀我入府去赏花。
阿娘十分积极,出门前,花了两个时辰为我梳妆打扮:
「裴鹤阳小将军也要去的,你可别马虎,让别家姑娘把他抢了去。」
阿娘还以为我喜欢裴鹤阳呢。
「阿娘,我不想去了。」
「那怎么行?可不许临阵退缩!嘉鱼,你不要担心,你是阿娘的孩子,不会差的。你阿爹当年可是探花郎,风华绝代,多少虎狼盯着呢,我不过略施手段,他便非我不可了。」
「什么手段?」
「也就是扭扭脚,丢丢帕子,装装柔弱……不说这个,你快走吧。」
我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说不想去,都是撒娇罢了,荣昌公主下帖子,我哪敢不去。
只是不知道裴鹤阳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我心里想着他,一进公主府,正好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英姿勃发,长眸冷冽,在人群中很是出众。
待周围人散去,他才发现我ƭų⁴。
怔了怔,转身就要走。
略一犹豫,我追了上去:
「裴将军!」
裴鹤阳一副不想理我的表情,在我追上去时,却还是停下了脚步,冷着脸,负气道:「你别跟我说话。」
他这副样子,让我越发觉得对不住他:
「对不起。」
他扭过头: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没有错,都是我自己的错。」
「你别这么说,总之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我活该。」
「……」
此事因我而起。
那日在大殿之上,我不得已,才说我求的是和裴鹤阳的姻缘。
只是那时,我以为,京中爱慕他的女子数也数不清,他从未正眼瞧过谁,多我一个,他是不会放心上的。
我实在没想到,会闹成如今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
僵持一会儿,裴鹤阳忽然扭头问我:「兔子肉好吃吗?」
「啊?」
他拉着脸:「问你兔子肉好不好吃。」
我忙点头:「好吃好吃!」
「好吃就没浪费。」
他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我远远地,看着他走向男宾席。
看了一会儿,心中温暖。
其实他这人,挺好的。
-13-
进入水榭落座时,我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我嫁给萧墨以后,常常来王府拜会的几位官家夫人,如今,她们坐在一起,还是少女模样呢!
记忆中,我是很喜欢她们的。
我眼前一亮,朝她们走去,想和她们坐在一起。
没走两步,却听见其中一人低声道:「那不是沈家那个傻子吗?她不会是朝我们这来的吧?」
「不会吧?我们跟她又不熟!」
「她要是过来,我们就去别处坐,我可不愿意跟这个傻子待在一起。」
……
我愣在原地。
我从不知道,原来,她们是这样看我的。
上一世,她们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说喜欢我,隔三差五便来王府找我,陪我喝茶,原来,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只是上一世的我太傻,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
我震惊失望到了极点,退了两步,恍恍惚惚在边缘坐下。
荣昌公主很快入席,我心里乱,他们说什么,我都没有心思去听。
宴席过半,荣昌公主提议要玩游戏,用她的一个宝贝作彩头,谁赢了便归谁。
说着,婢女们便搬来一块木板,上绘有正方九格,其中三格填有数字。参与之人,要在剩下的六格中填上数字,使九格之中,每横列、竖列及对角线上的三个数字之和相等。
我好奇地看过去。
这是一种数字游戏,前不久才传开,昨日,我还看见我哥研究过,只是没有这么难。
有人自告奋勇,跑上去算了许久,怎么填都不对。
又一群人上去,竟还是算不出:
「这是道死题吧?根本没有答案!」
荣昌抱臂,冷笑道:「你们自己算不出来,就说我的题是死题!」
在场确实无人能解,上一世最常来王府的李夫人忽然放下笔,说道:
「公主,这游戏不好,玩游戏,要每个人都参与进来才好玩嘛,这席间,就有人就玩不了这个,多没劲。」
荣昌公主有些惊异:「谁呀?」
「沈家姑娘呀!」李夫人捂嘴笑道,「京城谁不知道,沈家姑娘连十以内的数都算不明白,这么难的游戏,就算是我们,也要许久才能解出,更别说沈姑娘了,我看,我们还是玩叶子戏,或者投壶一类的吧!」
她说完这话,许多人都笑了起来。因为她说的是事实,我天生愚笨,算不清数的事,满城皆知。
「你这丫头自己不想玩,就赖到别人身上!」
「才不是呢!我是真的一片好心,看沈姑娘孤零零的样子,想让照顾照顾她呢。」
她看向我,笑眯眯的神情,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我忽地想起来,上一世,她对我说恭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地笑着,只是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虚伪。
我回之一笑,站了起来:「谁说我玩不了这游戏?」
满堂寂静,讶异地看向我。
有人小声道:「那傻瓜竟也有脾气了。」
李夫人怔了怔,噗嗤笑起来:「沈姑娘,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就是心直口快,真的没有恶意的,你没必要逞强。」
我不想跟她废话,抬脚走上前,拿过侍女手中的炭笔,略加思索后,将余下的六个空格填满。
众人一副看戏的表情,直到有人忽然叫道:「好像是对的!」
「真的?不会吧!」
一群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验算:
「是对的!她真的解出来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我差一点就解出来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她是不是偷题了?」
李夫人气愤地擦掉九宫格中的数字,自己随意写上三个数:
「你再来!」
我无意继续这幼稚的较量,却还是忍着,心算片刻,写下新的答案,再不搭理她们,放下炭笔落座吃茶。
她们七嘴八舌地算起来,很快,声音越来越小:
「是对的……」
「随便出的题,她竟解出来了。」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
荣昌公主看看我,又看看板子,这才反应过来,清清嗓子,道:「今日九宫格胜者,沈嘉鱼,这彩头,也是她的了!」
侍女将一只精美的木盒递上。
许多人望过来,想看看我得的是什么宝贝。
我偏磨磨蹭蹭,欣赏木盒的精美雕工。
他们咬牙切齿片刻,又无可奈何。
片刻,荣昌公主笑道:「诸位也不必泄气,荣昌为诸位都备了一份小礼,请笑纳。」
说完,看向我:「沈姑娘,你打开盒子看看这彩头呀。」
我微微一笑,这才打开木盒。
却在看见盒中物件那一刻,瞳孔一缩。
这彩头,是前世萧墨赠我的金枝玉蕊簪!
那是我们成婚后,他亲自画图纸,请内廷工匠打造的,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屏风后,萧墨缓缓走出来,唇色苍白,沉声问我:「沈姑娘,这簪子可还喜欢?」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赏花宴,是为试探我而开。
今日无论我输赢与否,这簪子,都会落到我手上。
萧墨他,也重生了。
-14-
我深呼吸,不动声色,将眸中惊异藏下,抬头看向他,慌张行礼:「拜见王爷,王爷怎会在此处……」
其余人跟着我一道行礼。
萧墨没有回答,只问我:「沈姑娘还没有回答本王,这簪子,合不合心意?」
我抬头,笑着拿起那簪子:「自然喜欢,这簪子做工精美,造型别致,臣女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簪子呢!」
片刻,他道:「此簪别名金枝抱玉,寓意……夫妻同心,多喜多福。」
我顿了顿,笑道:「真是好寓意,臣女得了这簪子,一定会多喜多福的!」
萧墨静静看着我。
他不知道,我已经学会隐藏情绪,再不是当初的沈嘉鱼了。
许久,他眸光黯淡下去:
「既然喜欢,沈姑娘何不戴上试试?」
「是。」我从容抬手,将簪子插进发髻,还笑盈盈地问身旁的人,「好看吗?」
身旁的人,恰巧是那日去过太后寿宴的,看着我,捂嘴笑道:「好看呢,这簪子真是衬你,让小裴将军看见,定会迷得魂不守舍!」
我低头,羞赧一笑。
萧墨望着我,眸中的光彻底熄了,他咳了一下,帕子上渗出丝丝鲜血。
「王爷!」
有人想上去搀扶,被他推开了:
「无事,本王原想陪诸位吃一杯酒的,只是如今身体不适,只能先走一步,诸位请自便。」
他看了看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苍白离去。
待他走了,我才坐回去,慢慢找回呼吸。
那日在姻缘庙中见他,便发觉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原来我那日猜得不错,他真的也重生了。
既然重生,为何来找我,不去找他的青梅呢?
难道是见我死了,后悔了?
我握住茶杯,指节发紧。
后悔又有什么用?倘若我没有重生,根本没机会等他补偿。
上天既然再给我一次生命,让我恢复清醒,便一定是想让我过好日子的。
我绝不会再走回头路。
-15-
宴席结束,许多人都已经吃醉了,三三两两,歪歪斜斜。
我辞别荣昌公主,离开水榭,却遇见迎面走来的萧墨。
我是想绕过他,装作没看见的,奈何他先一步拦下了我:
「沈姑娘。」
他面色已经好了些,垂首看我,唇角勉强挂着一丝笑意:「沈姑娘这便要回了?」
「是啊,王爷,家父家母,还有家兄,都在等臣女呢。」
「不知沈姑娘有没有时间,听我说几句话。」
「恐怕,没有。」
我干笑,实在不想与他独处,又没有合适的借口脱身。
不远处,裴鹤阳正往大门走,看见我,略一犹豫,快步走了过来:
「嘉鱼,不是说好一起回家吗?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他拜了拜宁王,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好似得了救星,忙道:「耽搁了一会儿,走啊走啊,我们一起回去。」
言罢,不再看萧墨,抓住裴鹤阳的小臂跟他跑了。
到大门外,看萧墨没有跟来,才松开他。
裴鹤阳脸上的笑瞬间没了:「我走了。」
「等等!」
我忙跟上他。
他走得快,我几乎要跑起来:
「裴鹤阳,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他冷着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呀?」
他原不想跟我说话的,走着走着,却还是停下步子:「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想跟他说话。」
「你怎么知道?」
「你那,你那破牌子上写了他的名字,后来又去取回来,姻缘庙里,又跟他说你喜欢别人,我想,一定是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厌了,女孩子嘛,不喜欢一个人了,便讨厌到死,你肯定不想再见他。」
原来是这样。
「你人真好。」我看着他笑。
他得意了一小下,很快又冷了脸:「举手之劳,别多想,我对你可没意思。」
「我又没说你对我有意思。哼,我走了。」
我甩下他,跑去找秋荷了。
-16-
第二天,我和我哥在家研究十六宫格。
秋荷跑进后院,犹犹豫豫地,说道:「小裴将军在咱家大门外面转悠。」
我哥停下筷子:「他在外面做什么?」
「不知道……离得远远的,左转转,右转转,快一个时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路过呢,还是要上咱们家来,我也不敢问。」
「我去看看。」
我也起身,藏在我哥背后,跟着去了。
我哥打开门,裴鹤阳果然在不远处,转来转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喂,裴鹤阳!你干吗呢?」
裴鹤阳一惊:「哦,沈又思啊……我、我没事,随便转转。」
「那你怎么净在我家门口转?进来喝杯茶吗?」
「不了不了,我去别处转转。」裴鹤阳干笑着,转身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沈又思,要不我去你家转转吧。」
眼看他要进来,我赶紧跑回饭厅,端正坐好。
没一会儿,我哥便把他带过来了。
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只是喝茶,干坐着,看我玩十六宫格。
我一抬头,他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欣赏手里的茶杯。
不正常。
过了一会儿,我哥被我阿爹叫去了前厅,我百无聊赖,问裴鹤阳:「你喝干一壶茶了,究竟有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啊。」
「哦,没事就算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好自为之。」
眼见我要走,他才追上来:「等等,沈嘉鱼!」
我停住脚步,纳闷地瞧着他。
却见他面红耳赤,片刻,才下定了决心一般,硬着头皮道:「我今日的确有事,我是想告诉你,昨日我是骗你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却清晰可闻:「我说我对你没有意思,是骗你的。」
「你说什么?」
裴鹤阳深吸一口气,不再躲闪,直视着我,目光赤诚:「我说,我喜欢你。」
他不是,该记恨我吗?
我忙转过身去,用手冰了冰不知为何烧得慌的脸,斥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
院里忽地起了一阵风,青丝吹乱。
「沈嘉鱼,我知道这唐突了些,我也不要你立刻答复我什么,你可以好好想想,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等着。」
空气安静无比,只有院里的海棠,随风摆动的声响。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可遇到这种事,竟还是会慌张。
半晌,我平静下来,回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裴鹤阳。
其实,他人很好,长得好看,家世不高不低,也是极好的。
只是……
只是上一世,他年纪轻轻便战死于贺兰山下。
算一算,也就是不到一年后的事。
这一世,许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他的命,也能改变吗?
正想着,秋荷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小姐!你快去前厅看看,宁王殿下上门提亲了!」
-17-
我和裴鹤阳几乎异口同声:「什么?」
萧墨他疯了吧!
我拔腿匆匆赶往前厅,小门后,听见我阿爹卑微的笑声:「不是臣不肯,是殿下门楣太高,犬女实在……实在高攀不起啊!」
「沈大人是担心沈姑娘将来受委屈?本王可以保证,若沈姑娘愿意嫁我,我绝不会委屈了她,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哎呀,这这……」
「我不愿意!」
我忍无可忍,推开小门。
我阿爹惊呼:「嘉鱼,你出来做什么?」
「阿爹,我不愿意!」我直视萧墨,「宁王殿下,你我不过见面三两次而已,你对我一无所知,怎么就要上门提亲了呢?」
萧墨站了起来,神色平静:
「本王想和沈姑娘说两句话,诸位可否回避?」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只好退出去。
等到只剩我们两个人,萧墨才看向我,神态温柔:「我吓到你了吗?」
「是。」我攥紧手指,问他,「王爷,我能不能问一句,您看上我什么了呢?」
「你聪慧美貌,秉性纯良,这不够吗?」
「这样的女子世间多得是!」
「你与她们不同。」
「没什么不同的,王爷,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强求于我呢?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愿意。」
满室寂静。
萧墨眸中燃起怒火,隐忍着,哑声问我:「你如此抗拒本王,难道是因为裴鹤阳?」
我扭开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怒极反笑:「你真的想嫁给他?可他能给你什么?沈嘉鱼,做本王的王妃,你便是紫禁城外最尊贵的女子,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宁王正妃之位,难道比不上区区五品将军之妇?」
「王爷是在责备臣女不知好歹吗?」
他一滞: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我与他,都太剑拔弩张了些。
这样吵起来,并不好看。
我压住愤怒,片刻后,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
「王爷,您位高权重,却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不在乎什么尊贵的身份,滔天的权势,我只想要自由自在,守着家人,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你说的这些本王都可以给你!」
「你给不了。」
萧墨,我曾嫁过你的。
做王妃的那些日子,我除了你施舍的一点点关心,什么也没有。
不能见家人,不能倦怠,甚至不能随意欢笑。
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臣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王爷请回吧。」
我不再看他,漠然离开。
-18-
萧墨来我家的那天夜里,裴鹤阳背着个小包袱,住在了我家对面的荒宅里。
我跑出去看时,他一脸的灰,坐在大门口。
「你这是做什么呀裴鹤阳?」
他抱着包袱,灰扑扑道:「我怕我一走,便被人挖了墙脚。」
「谁是你的墙脚?我才不想嫁人呢。」
他说不上话了。
我靠在门边,取笑他:「裴鹤阳,你不是家教甚严吗?你跑到我家来,令尊令堂可知情?」
他耳根红了红:「早跟他们说了,他们自然知情。」
这回换我窘迫了。
片刻,我关上了门:
「随你吧,我可不管你。」
……
萧墨上次被我拒绝后,并未就此放手。
他时不时派人送东西到我家,一会儿是宫廷糕点,一会儿是西域贡品。
弄得人尽皆知。
阿爹阿娘似乎有些动容,说萧墨这人,其实挺好的。
我低头不语。
也许他真的后悔了,痛心疾首,决意要补偿。
可是,上一世的事,在我心中是个坎,无论他做什么,这个坎都过不去了。
过了两日,祖母过寿,阿爹阿娘都抽不了身,只能让我和哥哥一起回平城去。
途经一处茶棚时,四个人,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来。
我和哥哥从南边来,萧墨从西边来,裴鹤阳从北边来。
原本避之不及的几人,一时之间,齐聚一堂。
裴鹤阳咬牙笑笑:「王爷,巧啊,您也来这么远的地方吃茶?」
萧墨冷笑:「看来裴将军也听说了,此处的茶,滋味甚好。」
一旁的老板受宠若惊:「我这小茶棚,名气竟这样大?」
两人异口同声:「没你的事,上茶。」
老板闭上嘴,悻悻走开。
我默默坐着,不出声。
我哥哥见情形不对,从怀里掏出饼子,一人分了一张:
「来都来了,先吃饭。」
萧墨和裴鹤阳接过去,并不吃,冷森森地看着彼此。
我和哥哥埋头吃着饼,屁也不敢放一个。
-19-
去平城时,这两人都「顺路」跟在我们后面。
我与哥哥抱头痛哭:
「哥,这叫什么事啊?」
「可不是嘛,饼都分完了,他们出门不带饭的!」
说完又抱头痛哭。
行至鹿县,我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忽然发烧呕吐,浑身无力,不能再启程。
哥哥只好把我托付给鹿县的亲戚家,让萧墨和ẗũⁱ裴鹤阳帮着照看我,自己前往平城。
谁也没想到,我哥哥走后,才过了一天半,鹿县就被一伙上百人的匪徒劫略了。
那时情况危急,萧墨和裴鹤阳只好将我托付给亲戚,藏于暗室,两个人冲出去,组织鹿县的守卫抵抗匪徒。
从天亮到天黑,我们紧闭着门,不敢出声,只听见外面不断的厮杀声,却再也没看见他们回来。
有人冒死出去看了一趟,回来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完了,大夫人,原来那些匪徒和鞑靼是一伙的,如今鞑靼已经冲进城中,放火杀戮了!」
我朝子民,听到鞑靼这两个字,就没有不恐惧的。
亲戚当即慌了神: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婢女道:「大夫人,咱们跑吧,城东有个缺口,那些匪徒应该不知道,咱们从那里逃出去!再晚一些,火烧进来,咱们也是个死!」
「对,逃!带上细软,我们跑!」
她抬脚,又回头看了看我。
我太虚弱,她不想带我了:
「对不住了嘉鱼,伯母也是没有办法!」
说罢,一家子便慌慌张张,随便捡了两样值钱的东西,打开暗室跑了。
那婢女跑了两步,又回头来,扒下我腰间的双鱼玉佩,这才追出去。
「别丢下我……」
宅子被点燃了。
我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一般,靠着求生意志爬下床,爬出暗室,向后门追去,追了一段,却实在头晕眼花,倒在了地上。
一群人冲了过来,有人结巴道:「大哥,前面有个美、美人!」
「叫我太守!说了多少遍了!」
那人走过来,捏住我的下巴,面露喜色:
「是你!」
他狂笑道:「我在山里,瞧见萧墨和裴鹤阳一路跟着你,这两人正为你争风吃醋吧?呵呵,他们杀了我这么多兄弟,今晚,我曹禺便要让他们最在乎的女人,做我的太守夫人!」
「你……什么意思?」
他咧嘴笑笑,招呼手下将我拖走:
「把她带回去,今夜便与我圆房!」
-20-
鹿县已经彻底被占领了。
那曹禺,已经自立为太守,占了太守府。
我被捆在房中时,他正在和外面的鞑靼喝庆功酒。
我听着外面的欢笑声,心死了一半。
鹿县失守,鞑子军队杀进城,那萧墨和裴鹤阳,大概也已经战死了。
倘若他们不跟我来,就不会死的。
前世,鹿县分明从未被侵占过,这一世为何全都变了呢?
日暮时分,曹禺踹开门进来,见我流泪,笑道:「哭什么?今日,可是你我洞房的大喜之日。」
我止住泪,咬牙看向他:「萧墨和裴鹤阳呢?」
「原来你在哭这个!」他大笑,「放心,他们没有死,只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他们怎么样了?」我眼睛一亮。
曹禺饶有兴致地瞧着我:「想不到,你还挺在乎他们。」
说着,便将我拽了出去。
太守府练功场的两根立柱上,各自绑着一个人。
裴鹤阳与萧墨皆已奄奄一息,浑身是血。
看见我被绑着出来,拼命挣起来。
「嘉鱼!」两个人异口同声。
萧墨咳出一口血来,双目猩红:「你要做什么?你放了她!」
曹禺得意地笑着:
「萧墨,你不是傲得很吗?今晚,让你亲眼看看心爱的女人被我玷污,看你还傲不傲!」
「畜生!」
我不忍看他们一身的血,闭了闭眼,问曹禺:「你要把他们怎样?」
「自然是折磨到死。」曹禺眼珠转了转,「不过,我可以让其中一个活命。」
「什么意思?」
他递来一把弓:
「只要你杀掉其中一个,另一个便能活。」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我,从未杀过人。
曹禺举刀,架在我脖子上:
「死两个,还是死一个,你自己选吧。」
我怔怔看向萧墨和裴鹤阳。
他们也在望着我。
「你说话可算数?」
「自然算数。你选不选?不选,我便立刻把你们三个都杀掉,谁都活不了。」
我无法确定他的话可信与否,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我不得不做出选择,赌另一个人能活。
我弯弓,搭箭,对准前方。
他们都在看着我。
我无法直视他们的眼睛,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着,喘不过气。
曹禺的声音如同恶鬼低语:「手别抖,你若没力气,我替你选。」
不。
我自己来。
最终,我闭了闭眼。
箭矢飞出,扎进了萧墨的胸膛。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愣了愣,扯唇笑笑:
「嘉鱼……」
片刻后,眼中的光便熄灭了,垂下头去,再也没有动过。
我扔掉弓,浑身发抖,只听见曹禺的大笑:
「好!做得好!」
过了一会儿,我又被人拖进房间去了,曹禺去了哪里?我不记得了,似乎被叫走了。
我恍恍惚惚地,如同丢了魂一般。
萧墨。
我闭上眼睛,只能告诉自己,我也没有办法。
我真的没有办法。
-21-
月上中天,曹禺还是没有回来。
我的烧慢慢退了,人也清醒了些,四处观察,想着怎么脱身。
忽地,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巴:
「嘉鱼,是我,别出声。」
裴鹤阳!
我惊喜地回头看。
他抿唇笑笑,迅速割断我身上的绳索,拉着我从后窗跳出去。
外面的守卫已经被他放倒了。
我们绕着墙根走到门口,裴鹤阳抱住我的腰,带我翻了出去。
落地,我才发现,萧墨已经被他带出来,安置在墙根了。
「他?」我悄声问。
「你那一箭射歪了,未伤及要害。」
来不及解释太多,裴鹤阳背起萧墨,一手牵着我,跑进了夜色。
没一会儿,太守府就发现我们不见了,派出大ṭüₜ队人马追了出来。
裴鹤阳带着我们东躲西躲,藏进了一口枯井中。
直到那些人从我们头上跑过,我才松了一口气,悄声问裴鹤阳:「你怎么逃出来的?」
他轻蔑一笑:「那些蛮子原是打不过我的,用迷药才把我放倒,今夜药效过了,那点绳子,自然就捆不住我了。」
「原来如此,可咱们要怎么逃出去呢?」
「放心吧,裴家军离鹿县不远,此刻一定已经赶来了,不用两日,鞑子便会被赶跑,咱们只要好好躲在这里就是。」
「好。」
我点点,又看向萧墨。
裴鹤阳一惊:「光顾着跟你说话,忘了给他包扎了!快快,再晚点人要死了!」
……
我们在井下待了一整天,萧墨才醒过来。
他看着我,眸光破碎,不甘心,又失望至极:
「嘉鱼,你真有这么厌恶我?」ṱüₜ
「我不厌恶你。」我低下头,想了想,道,「我是想着,裴鹤阳是护卫江山的将军,大庆不能没有他,你的话,反正没什么用,所以……」
「我没用?」
他瞪大了眼睛,差点又咳起来。
裴鹤阳脸红了红,忙道:「嘉鱼,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王爷这些年带兵剿了多少叛贼土匪,京城的百姓能安全度日,也多亏有他。」
他虽然在替萧墨说话,但眼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开心。
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又立即抿唇收敛。
萧墨看了看我,平复半晌,自嘲地笑笑:
「我明白了。」
「我终究是输了。」
-22-
三日后,我们都已经饿得抬不起头时,才听见了朝廷的号角声。
城中打斗了半日,终于停下了。
裴鹤阳拿起石头敲击墙壁。
有人探头望下来,忙叫道:「下面有人还活着!来人,快来人呐!」
几个士卒放下绳索,把我们一一拉了上去,又递来水和粥,喂我们吃下。
我终于有了点力气,抬头望去,满目疮痍:
「走,我们回家。」
裴鹤阳背着萧墨,带我往城门处走。
出城时,看见不远处围着一堆人,中间有个男子倒在地上。
我仔细看了看,我哥!
「那、那是我哥!他怎么了?」
「哥!」
我忙挤进人堆。
旁边的人忙道:「你是他妹妹?哎呀,这位公子以为你死了,昏死了过去!」
「什么?」
我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
裴鹤阳也挤了跑了进来,给我哥掐人中。
片刻后,我哥醒了过来,一睁眼,双目猩红,泣不成声:「我妹妹……我妹妹死了!我妹妹死了!」
裴鹤阳忙道:「没死没死!你妹妹好着呢!」
「她死了!她死了!」我哥指着城墙边被埋了一半的女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杀了她……她才十六啊!嘉鱼,你把哥哥也带走吧!」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墙边的女尸,正是那抢了我双鱼玉佩的婢女。
我估计,她抢了我的玉佩后,便自己戴上了,结果没能逃远,就被鞑子杀掉了。
她头被埋了,身形又与我相似,我哥一看见那双鱼佩,便认定那是我了。
我眼眶一红,大叫道:「哥!我还活着呢!」
他愣了愣,猛地回头:
「臭小鱼!你没死?你没死?那,那个……」
「那不是我!」
他顿了顿,忙抱住我大哭起来:
「呜呜,臭小鱼,哥哥不该把你扔下的……」
「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拍着他的背,长舒一口气。
劫后余生,今后,一定都是好日子。
-23-
鹿县战役过后,皇上震怒,下旨出兵剿灭鞑靼,一并收复北方失地。
裴鹤阳随父出征,任中郎将。
这一世,果然许多事都变了,裴鹤阳出征,本该是明年春天的事,这次竟提前了半年。
出征前,我追去送他。
此时的少年将军一ẗũ̂₈身银甲,神情肃穆,与平日随和稚气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问我有什么要说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鞑靼狡诈,常常佯装败退,诱敌深入。你一定不要被骗了。」
上一世,他就是追击敌寇,才落入陷阱战死的。
我不懂兵法,更不可能陪他出征,只能让他记住我的话。
「还有吗?」
「还有!」我抓住他的手,「裴将军,我还有三个千万要讲。」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追击穷寇。」
他静静看着我:
「你似乎一直在强调这件事。」
「你别管,你记住了没?」
静默片刻,他抿唇:「记住了。沈嘉鱼,我若得胜归来,能去你家提亲吗?」
我怔了怔:
「你若活着回来,我便嫁你。」
「我一定活着回来。」
他抿唇笑着,打马而去。
九月,捷报传回,裴鹤阳杀敌无数,收复大片失地。
十月,鞑靼被驱逐至贺兰山下。
我在家中越发紧张,终是跪在佛堂,祈求裴鹤阳平安归来。
十一月,边关来报,裴鹤阳追击败兵,杀出关外,遭遇鞑靼伏击,音讯全无。
前世就是这样,落入陷阱,生死不明,一个月后就传来了死讯。
我猛地坐起,眼前发黑,仿佛天都塌了。
裴鹤阳,这一世,难道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我不相信他。
他明明说他记住了我的话了,怎么会落入圈套呢?
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我整日期盼新的战报传回。
阿父阿母却都劝我别再执拗:
「入了鞑子的圈套,裴将军多半……你别再等他了。」
就连萧墨也来找我,让我别再等他了。
可我还是不信,仍旧每日斋戒,在佛堂为他祈福。
半个月后,仍旧没有音讯。
连我自己都快要放弃时,边关突然急报:裴鹤阳从贺兰山中杀出来了,带着大军,踏碎了鞑靼的大营。
我浑身脱力,躺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24-
裴鹤阳于第二年春日凯旋。
我与他,在那年秋天成婚。
那天,萧墨来参加我的婚礼。
贺礼摆了一条街,他Ṱű₅几乎把王府的家当,全都送来了。
「王爷这是做什么?」
他眼眶发红,声音轻颤:
「就当我,为你添一份嫁妆。」
「这太多了,臣女受不起。」
「你不肯要,我一会儿便来抢婚,让你成不了亲。」
「你……」
他如今,也的确做得出来这种事。
我不敢激他,只好收下,想着等他将来成婚,再还回去就是了。
「嘉鱼。」萧墨有些哽咽,「祝你和裴鹤阳夫妻同心,多喜多福。」
耳边唢呐吹打,热闹非凡。
我却好像,只能听见他的呼吸。
我想,他应当是真心的。
前尘往事就此落幕,我和他,从此便再无纠葛吧。
我微微福身:「愿王爷能觅得良人,一生平安顺遂,多喜多福。」
-25-
萧墨亲眼看着沈嘉鱼上花轿。
拱手,对前来接亲的新郎一拜。
新郎惊愕。
萧墨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落寞的身影消失了在人海中。
回府不久,下人通传,渭城赵夫人求见。
赵夫人,便是萧墨那被赐婚给别人的青梅。
「传。」
紫衣女子入殿,泪眼蒙眬,望着萧墨:「王爷,茹儿回来了。」
萧墨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薛意茹走上前去,伏在他膝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王爷,这两年,你可想起过我哪怕一次?」
萧墨抬手,轻抚她的面庞:
「本王,怎会不想你呢?」
他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你夫君在何处?」
薛意茹眸光一动,迟疑道:「王爷问他做什么?」
萧墨浅笑:「自然是看看那抢了我心爱之人的男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薛意茹面上瞬间浮起一抹红晕,娇怯道:「好,那我今晚,便带他来见你。」
入夜,薛意茹携夫君赴宴。
刚进门,两人便被抓了起来。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萧墨眸光冰冷,如一尺寒潭:
「关入地牢,永世不得出。」
「王爷!」
身后哭喊弥天,萧墨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薛意茹的夫君赵田卖国求荣,暗中贩卖兵器给鞑靼,朝廷发觉时,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萧墨将薛意茹接回京城,许她侧妃之位,想从她口中套出赵田的下落。
还没问出来,沈嘉鱼就死了。
那天他回到家中,看见沈嘉鱼留下的和离书, 几乎疯掉。
策马追出去, 却已经迟了。
沈嘉鱼死在了血泊里。
他呕出一口鲜血, 一病不起,几个月后, 随着她去了。
醒来,竟是和沈嘉鱼成婚那年。
他按捺住去找她的心。
只想着, 只要一切按照前世那样走就是,他和沈嘉鱼, 终究还是会在一起。
不料, 一切都变了。
沈嘉鱼说,她爱慕之人, 叫裴鹤阳。
他眼前一黑,几乎不敢相信。
是因为他来迟了, 所以一切都变了吗?
他不信, 他疑心沈嘉鱼也重生了,故意躲他。
于是让荣昌设赏花宴,试探沈嘉鱼。
那支簪子, 是她最爱的, 她若也是重生的, 便不会无动于衷。
这一步本没有错。
但他不知道的是, 沈嘉鱼已经学会说谎了。
拿起那支簪子时, 眼中没有半点异样。
他终于死了心。
是啊,哪有那么巧的事。
这一世,许多事都变了。
或许,真的是他来晚了,错过了她。
回府之后,他彻夜未眠。
翌日,他突然决定上沈家提亲。
不管变了多少, 不管沈嘉鱼喜欢谁,她是他的妻,他绝不会放手。
被拒了。
意料之中。
那也没关系。
慢慢来, 她总会被打动的。
他始终不肯放手。
直到那一箭刺穿了胸膛。
还不够明显吗?她是绝对不会选他的。
萧墨走出地牢, 侍卫来报,鹿县有反贼举事。
他换上盔甲,带兵前去平反。
路上, 遇见了那对出游的新婚夫妻。
嬉闹着, 赤足踩水玩。
他看得失了神。
或许,沈嘉鱼嫁他,的确比嫁自己幸福得多。
皇室规矩重, 不得衣冠不整,不得仪态不端, 她做王妃那几年, 何曾这样开心过?
新婚夫妻发现了他。
他回过神, 淡淡道:「河中碎石多,小心划伤了脚。」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他与沈嘉鱼, 从此,便再无纠葛。
只要她过得好,他便知足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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