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对我说:「爹地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他跟我保证过的,等他留洋回来呢就跟我一起料理家业。」
我:「料理谁的家业,我的吗?」
女儿跺脚脚:「我不管嘛,我就是要嫁给他啦~」
我双手比心:「我也不管嘛,我就是要杀死他啦~」
-1-
我是个女大学生,我穿成了民国大小姐的爹。
别人穿书不是千金就是娘娘,老子穿书一个闺女十个姨娘。
好消息:再也不用受痛经之苦。
坏消息:感觉自己臭臭的。
本来心情已经够不好了,闺女还把Ŧū́⁾男人往家里带。
我站在楼梯上,看着对方那泯然众人的五官和令人毫无欲望的儿童身材,皮笑肉不笑:「囡囡,你不是说你对象很帅吗?」
庄柔惊讶捂嘴:「爹地,这还不算帅吗?」
我扶额苦笑:「你也真是饿了。」
男人上前一步,嘴角勾出一抹谦逊亲昵的笑容:「爹地好,我是小柔的男友何辜,很荣幸认识您。」
我伸出食指:「第一,别到处认爹,我没你这种龟儿子。」
我伸出中指:「第二,见过面不代表认识,出去千万别乱攀关系。」
「第三——」我看着何辜僵硬的嘴角,收回食指,「识相的话,滚出 China。」
庄柔倒吸一口凉气。
何辜一脸无辜,不知所措:「不知是我哪里惹到了庄先生……」
「惹了我女儿就是惹了我。」我吹了吹金怀表,眼神中透露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惹到我,你算是踢到铁板了。」
何辜一把握住庄柔的手,激动道:「庄先生,我和小柔是真心相爱的。我们的感情干净清白、炙热滚烫,不容置疑!」
庄柔微微红了眼眶,撒娇恳求:「爹地,他说的都是真的。」
倘若我没有金手指,或许我会被他的表演打动。可惜我开了挂,从一开始,我就能清楚听到何辜的每一句心声。
譬如他现在满脸深情,实际上想的却是:【再忍忍,搞定这个老东西,等结了婚,整座庄公馆就是我的了。】
很好,欺骗我女儿的感情还想要我的东西。
吃绝户吃到老子头上,老子必让你吃不完打包带走。
我不怒反笑,笑得和蔼可亲:「刚才是吓你的。小子,你经受住了我的考验。既然将来都是一家人了,不如就在家里住下。」
何辜一愣,随即大喜,上前想跟我握手:「谢谢爹地的信任!」
我并不伸手,继续和蔼道:「我们家家风比较传统,我不习惯这种新式礼节。」
何辜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老管家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他的膝盖和地板之间来回扫视。
何辜懂了,咬咬牙跪下:「给爹地磕头了。」
我听着他边磕边在心里骂娘,稍稍有点爽到。
「行了,跟管家去北苑吧。」
北苑是庄公馆最荒僻的住所,冬凉夏暖,离我女儿远远的,很安心。
何辜走了,庄柔上前拉我的手,笑容纯真又娇羞:「爹地,你看他是不是真的很好?」
我摸摸她的发顶,不Ťū́₋急不躁地说:「我让他住下不代表我接受了他,而是为了方便你观察他。一个月后,如果你还是爱他,我就让你们结婚。如果你不爱了,我会帮你把他处理掉。」
庄柔樱唇翕动,大概是想为他解释什么,但触及我认真的表情,最终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好,我听爹地的。我相信他可以证明自己,证明我们之间的爱。」
我只是微笑:「拭目以待。」
-2-
庄柔是庄鹤山的独生女。
她妈是庄鹤山的大房,早年因病去世。
庄鹤山后来又娶了十房姨娘,对她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对庄柔好。
庄柔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长成了一株不带刺的粉玫瑰,娇憨美丽、天真无邪。然而就是这种不谙世事的美,容易吸引不怀好意的毒蛇。
我派人调查了何辜的背景。
何辜还真不算简单的穷小子,他爹曾是显赫一时的权臣。大清没了之后,何家变得乌烟瘴气,家产没几年就被败得差不多了。
他爹赌博欠债还不起,光着膀子在街上嚎了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然后一头扎进了护城河。
何辜当然不想落得他爹的下场,他急需一根救命稻草,将他拉出破败的泥潭,重新回到那场金尊玉贵的幻梦。
庄柔就是他选中的稻草。
他在庄公馆住下没几天,说思念家人,想把老妈和弟弟接过来。
实际上是何府被查封了,他们没地方住。
他求得声泪俱下,庄柔眼睛红红地看向我。
不等她吱声,我把高尔夫球打进洞里:「来呗,让他们来。」
不来怎么一网打尽?
当天下午,我刚谈完生意在花园喝茶,就看见何辜带着人和大包小包的行李过来。
何夫人满头珠钗,干瘪的身子在宽大的圆领袍中晃荡。
她的头习惯性微微仰着,垂着眼看人,声线尖细干涩,像没被拉好的小提琴:「我看你这个花园挺一般。」
我素质较高,我反而夸她:「我看您倒是风韵犹存。」
她抿起纸薄的嘴唇,警惕地倒退一步,感觉自己受到了骚扰。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拿了我面前的点心往嘴里塞。
我被整笑了:「拿别人的东西之前不用请示吗?」
男童瞪大眼睛,粗声粗气地说:「这又不是你的东西。我哥说了,这里的东西迟早都是——」
他没说完,被何辜捂住了嘴巴。
何辜分外抱歉,诚惶诚恐道:「对不住爹地,小孩子不懂事,是我管教不严。」
我呷口茶,问他:「那你应该怎么做呢?」
他这次反应倒快,直接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
何夫人看呆了,气得浑身瑟瑟发抖,用掉了色的长指甲指着我:「我儿身份尊贵,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我挑眉,笑意不减:「那你们走?」
何夫人顿时哽住。
何辜拦过他妈,对着我微微鞠躬:「爹地消气。」
我问他:「你觉得我刁难你了吗?」
何辜一脸忍辱负重:「爹地教训得对,何辜心悦诚服。」
他面上态度有多好,心里骂得就有多脏。
默默忍受当然不是他的风格,他转头就跟庄柔告状了。
庄柔伏在我的膝头,一双水眸欲语还休:「爹地啊,您就算再不喜欢何辜,也不能打他呀。」
颠倒黑白?
好一个绿茶口味的凤凰男。
比绿茶是吗?我可以更绿茶:「囡囡,你可以随便找人问,明明是他自己扇的自己,他怎么反而来怪罪爹地呢?难道你更愿意相信他,而不是爹地吗?爹地伤心心,爹地想哭哭,爹地要闹了。」
庄柔痛苦地皱起小脸。
我叹口气,问她:「是不是觉得两边各执一词,不知道怎么判断了?」
庄柔难过地点点头。
我给她开了张支票:「拿着这钱,跟着管家,去挑个合眼缘的丫头过来。」
庄柔乖顺懵懂地看着我。
我剥了个香橘递到她手里:「想知道的东西多了,你就会需要一个只忠于你的人,做你的耳目。」
庄柔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剥了一瓣橘子喂到我嘴里:「我知道了,谢谢爹地。」
-3-
庄柔带回来的丫头叫红绡。
她把红绡派去北苑伺候何辜,每隔一天向她述职。
大人不蠢,从不轻易露出马脚。
但小孩就不一定了。
几天后,我正跟庄柔吃饭,红绡着急忙慌地来报,说阿宝被欺负了。
阿宝是九姨娘的儿子,但不是庄鹤山的儿子。
九姨娘曾是个歌女,被男人骗光了钱财,大着肚子被赶出了舞厅。
暴雨天,她抱着肚子瘫在臭水沟边。过路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驻足Ṱŭ̀ₕ停留。只有庄鹤山将她抱上了车,给了她栖身之所。
阿宝虽然不是庄鹤山亲生,但他乖巧懂事,庄鹤山一直很喜欢他,庄柔也一直把他当亲弟弟。
一听阿宝被欺负,我俩筷子一摔,冲到了事发现场。
喷泉边,阿宝满脸的血;何息的脸上有三道抓痕,面部狰狞。
地上是一堆碎玻璃和一摊流沙。
「爹地,小柔,你们来得正好。」何辜皱着眉头,十分为难的模样,「小息被打了,有点严重。」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看都没看他一眼,朝阿宝招招手。
阿宝捂着鼻子来到我跟前。
红绡递来热毛巾,我想替他擦掉鼻血,谁知鼻血居然源源不断,可见伤得不轻。
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阿宝很委屈,但还是努力憋眼泪:「阿宝做了玻璃流沙画想送给姐姐,何息抢去看,不还给我,还打了我。」
我问:「是他先动手的对吗?」
阿宝点点头。
我又问:「你还手了吗?」
阿宝摇头:「没有,我娘说打人是不对的。」
我温和指正:「打人是小人所为,但打坏人是英雄所为。被小人打的时候,一定要反击,知道了?」
阿宝用力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宝对着何息的鼻子来了一拳。
何辜大惊失色:「阿宝,你竟还敢当着大家的面欺负小息!」
阿宝认真地说:「叔叔,我这叫反击。」
我差点没笑出声。
何息捂着鼻子哇哇乱叫:「你这个妓女生的狗杂种,老子要杀了你!」
何辜死死摁住他,他才没有扑过来咬人。
何辜的语调温和至极:「小息,你刚才跟我说过,你只是想看看那个沙画,是阿宝先动手打了你,对吗?」
何息理直气壮:「对!他把我脸都抓出血了!」
他的脸上的确有三道抓痕。
但阿宝说了,他没有还手。
我给了庄柔一个眼神,示意她来处理。
庄柔想了想,仔细看了阿宝的手,说:「阿宝的指缝很干净,不可能是他抓的。」
何辜脸色一变。
我听见他在心中惊诧:【这女人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她明明连仿钻和真钻都分不清楚。】
他骤然发怒,在何息的伤口上抓出三道更深的血痕:「让你撒谎!分明是自己抓的,还学会栽赃了!」
何息痛得哇哇大哭。
我忍不住皱眉。
庄柔有点被吓到,下意识往我身后躲了躲。
何辜覆盖了自己指缝里的证据,面容由阴转晴,又变回了那个温润的人,满怀歉意:「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教好小息。他年幼丧父,性格难免激进了些,我代他向阿宝道歉。」
我挑眉:「你凭什么代他道歉?那他将来杀了人,你能代他偿命吗?」
何辜无言以对,又在心里骂了我祖宗十八代之后,把何息推出来:「去,给阿宝道歉。」
何息下意识反抗:「我不去给狗杂种道歉!」
他话音刚落,何辜一Ṭū́⁻巴掌把他扇倒在地。
庄柔倒吸一口凉气,我附到她耳边:「啧啧啧,他今天能这样扇别人,来日就能这样扇你。」
庄柔抖了抖。
何息对别人耀武扬威,但唯独很害怕何辜,他当即向阿宝低下头:「对不起。」
阿宝善良宽容,即便仍然不高兴,还是说道:「没关系。」
我揉了揉阿宝的头顶,问他:「你真的从心底里体谅他,谅解他吗?」
阿宝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有办法谅解他。」
我说:「那就不要说『没关系』。道不道歉是他的事,原不原谅是你的事。不是他道了歉,你就必须原谅。有些事,有些人,根本没有原谅的必要。」
阿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庄柔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țùₙ。
何辜的脸色不算好看,何息更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何Ťü¹辜弱弱发声道:「爹地,孩子的事大人就别插手了吧。何息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是天性纯良的,他只是一时犯了错误……」
「小孩子天性纯良?」我皮笑肉不笑,「我呸。」
「你让我别插手,难道你没有插手吗?」
何辜说不出话,沾血的指尖轻颤,额角青筋直跳。
我没再理他,牵起阿宝带他去看医生。
何辜揽住庄柔的肩,柔声说着什么。
内容不难猜,必然是为他刚才的「失态」找补。
-4-
他太擅长把控人心。
三言两语,就让庄柔体谅了他。
庄柔说的时候有些心虚,拨弄着樱花:「爹地你不知道,他对我很好。」
我揉捏眉心:「他救过你的命?」
庄柔瞪圆杏眸:「您怎么知道?」
我:「……」
据庄柔回忆,他们初见那天,她差点被车撞,是何辜将她推开。
后来她被混混盯上,也是何辜救世主般出现替她摆平的。
何辜以担心她的安危为由,每天护送她出校门上车,还经常给她带精致的吃食和昂贵的礼物。
依她这个小女孩看来,这些简直再浪漫不过。
我不急不缓地说:「且不说英雄救美的桥段是可以预谋的,他愿意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庄鹤山的女儿,是因为付出小于回报。」
庄柔瞪大了双眼,双颊气得微微绯红:「爹地,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微微一笑:「你爹我现在就想了结他。」
庄柔气鼓鼓:「他只是一时落魄,总有一天,您会看得起他的。」
为了把好感度刷回来,何辜这两天又是送花又是请杂耍艺人,用最具性价比的手段拉最满的情绪价值。
我想起何辜那副嘴脸就想皱眉,想起就皱,导致我的川字纹越来越深。
十个姨太太轮番表演节目哄我开心,唱戏的唱戏,跳舞的跳舞,吞刀的吞刀。
我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
姨太太姐们替我出主意:「不如咱们姐妹轮流钓他,让小柔看清他的本性?」
我道:「好下流的主意——我喜欢。」
于是乎,姨太太们开始各显神通。
有不小心把香帕掉何辜脚边的;有拉不上后背拉链让何辜帮忙的;甚至还有故意把胸衣晒何辜门口的。
这小子也是真的精,香帕用脚踩,拉链不给拉,胸衣还火化。
姨太太们一个个铩羽而归,直到十姨太回来时,神态有所不同。
她把我拉进屋,眼神飘忽不定,小声道:「我好像在北苑嗅到了阿芙蓉的气味。」
我表情一凝。
十姨太对阿芙蓉的气味格外敏感。因为她父母就是烟鬼,甚至为了买大烟将她卖给虔婆,是庄鹤山将她救下来的。
我问她:「你能确定吗?」
十姨太摇摇头:「他们熏了很重的檀香,我也不能很确定。」
欲盖弥彰必有妖。
只是他们做得隐蔽,我只能先按兵不动。
现阶段我更想看到成果的是另一件事。
我从何辜的心声中听出他们二人的关系并非兄弟那么简单,但我需要实证。
一周后,我聘请的私家侦探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
周绾娘扑到庄柔脚边的时候,委实把她吓了一跳。
那女人一身破旧的素衣,脸上满是污秽,依稀能通过五官窥出往日芳姿。
她抱着庄柔的脚不撒手,双眼瘦得格外突出:「求求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庄柔吓得小脸惨白:「你的儿子是谁?」
周绾娘哭着:「我可怜的小息,我要我的小息……」
庄柔恍然:「哦,原来你是何辜的小娘吗?」
「小娘?笑话。」周绾娘凄然冷笑,「我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早年周何两家门当户对,互为亲家。周绾娘十六岁嫁给何辜,生下何息。
后来周老爷得罪了人,导致周家比何家先倒台。为了和周家撇清关系,何辜甩给周绾娘一纸休书,把她赶出了何家。
这些年周绾娘风餐露宿,靠在墓地吃贡品苟活,我的人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找到她。
庄柔足足怔了十秒,瘫坐在石凳上喃喃自语:「他说他从没谈过恋爱,他说何息是他的弟弟。」
说谎并不需要成本,只需要泯灭良心。
信任也不需要成本,只需要一颗真心。
何辜赶来得很快。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先狠狠给了周绾娘一个耳光。
力度之大,导致周绾娘的脸颊瞬间高高肿起。
他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周绾娘浑身颤抖,呜咽道:「我要我的儿子,还我儿子……」
何辜闭了闭眼,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她手里,突然又像哄小孩一般温柔:「拿着钱去买点吃的。别担心,何息他很好。他跟着我能过得更好,你知道的,对吗?」
周绾娘攥着钱,痛苦地哀号。
庄柔终是忍不住质问道:「何辜,你为什么要骗我?」
何辜站起身,笑容温和:「小柔,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骗你。听我单独跟你解释,好吗?」
我清了清嗓子,撑着紫檀木拐杖落座,笑容更温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需要单独讲?就在这讲,立刻。」
何辜嘴角一僵,在心里骂了一句:【碍事的老东西,迟早搞死你。】
他握住庄柔的手,低声道:「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我爹逼我跟她成了亲。但我根本不爱她,甚至没有碰过她,何息是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周家覆灭之后,她就得了失心疯,总说何息是我的儿子,想借此找我讹钱。我一再容忍,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没等庄柔开口,周绾娘哭叫起来去扯何辜:「你血口喷人!我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明明是你抛弃我在先,还不让我见小息,我的小息啊……」
何辜一脸隐忍,又扔给她几张钱票:「还嫌不够是不是?疯够了就滚。」
周绾娘又哭又笑,笑得凄厉:「好你个负心汉,世间再也没有比你更毒的男人。」
她看着庄柔笑:「偏偏就是有大把的蠢女人往他身上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
何辜想发火,被庄柔拉住。
庄柔已然冷静了下来,她看着何辜:「真相到底如何,我自会查清楚。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们就分手。」
何辜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委屈道:「小柔,你宁愿相信一个疯女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你的爱人,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爱情吗?」
庄柔的双眸情绪翻涌,良久她说:「清者自清,如果你真的没做过那些事,又何必着急呢?」
我欣慰地勾起唇角。
何辜一噎,语气更软:「我只是怕有些人会用特殊手段,只为了阻止我们在一起。」
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呗。
我一个字不说,就看着庄柔会说什么。
我女儿看看我,又看看何辜,忽而问道:「如果地上有金子,你捡不捡?」
何辜不ťųₖ明所以:「捡。」
我女儿说:「那如果你是块人人都想要的真金子,你又在怕什么呢?」
何辜:「……」
-5-
周绾娘来找我磕头谢恩。
谢谢我的人把她从何辜意欲灭口的刀下救出。
我将她安排在我的势力范围内,让她自食其力,顺便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钱以备不时之需,也算是犒劳她刚才的激情指认。
面对眼前这个遭遇不幸的柔弱妇人,我尽可能把声音放温和:「等到时机成熟,我还可以让何息回到你身边。」
周绾娘数钱的动作一顿,笑容冷而怪异:「谢过庄老爷,但是千万别。我已不如未出阁时漂亮,再带个拖油瓶,还有哪个男人会要我?」
「至于何息,您觉得有用就留,不想留便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她揣着钱离去。
风穿堂而过,我紧了紧衣襟。
庄柔派人去邻州调查何息的身世,何辜对此并无异议。
他不急不躁,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以庆生为由,邀请庄柔去游船。
赴约之前,庄柔来找我。
她心情复杂,对何辜的怀疑和信任一直在心口翻涌。
「爹地,我该去吗?」
她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不擅长把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我把一个冰冷小巧的物件放到她手里:「身为你的家长,我不阻拦你,也不说服你,但我会把盾给你。」
「你已经长大,有权利做决定,也有义务承担后果。」
庄柔点点头,轻声却郑重道:「谢谢爹地。」
他们白天出门,凌晨三点回来,引得公馆内一阵骚乱。
我缓步下楼,庄柔发型凌乱,小脸紧绷苍白。
我的保镖架着何辜,何辜的左臂在往下滴血。
确认庄柔没事后,我让家庭医生给何辜取子弹。
何辜一脸破碎和紧张:「爹地,千万别怪小柔,她伤我并非本意,是我太着急了。」
他最擅长祸水东引,如今为了自保,他果断将此计用在了庄柔身上。
庄柔的表情一时变得精彩,不敢置信中夹杂着愤怒和动摇。
我呵呵一笑:「我为什么要怪她?你想侵犯她,她只是正当防卫。她做得那么好,我夸她都来不及。」
庄柔的表情一松,眼泪瞬间漫上眼眶,深受委屈地依在我身边。
何辜的眼神中闪过诧异,他又怎么能想象到,我早就听清了他心中的腌臜计划。
他生怕真相败露后庄柔要离开他,于是精心策划浪漫约会,企图诱她献身。
这一点,还是他妈提点的他。
「当你占了一个姑娘的身子,她就成了你的狗;若她怀了你的孩子,就等于拴上了狗链子。」
「提溜着这条狗链子,你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若她不听话,你便打到她听话为止。横竖她已经是你的东西,她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这是何夫人的原话。
恰在此刻,闪电划过苍穹,紧接着闷雷炸裂开来。
何息出现在门口,号啕大哭。
「祖……娘,娘她死了……」
何夫人的房间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她躺在凌乱的被褥中,紧紧抱着一杆烟枪,嘴角的弧度似痛苦又似欢愉,面色诡异。
床榻旁的烛火随风摇晃,何辜的声音破碎:「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阿芙蓉?」
「哦,我给的。」我拿手帕捂着鼻子,淡定道,「我看亲家母爱抽,就送了她几个月的量。唉,真是没想到……」
人最难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欲望,因此人也最容易被欲望反噬。
她敢设计害我女儿,我就让她送自己归西。
何辜在床边跪下,哭声感天动地,内心活动也很丰富。
【这老东西是在杀鸡儆猴,好狠辣的手段。不过老太婆死了也好,活着还要浪费我的钱。只是到了如今这地步,究竟该如何翻盘……】
我也很想看看,他到底能靠什么厉害的手段翻盘。
次日黄昏,我看着跪在地上狂扇自己耳光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庄柔拿着手中关于何息身世的调查结果,面色灰白。
何辜拉着庄柔的裙摆,哭得支离破碎:「小柔,我的爱人,你要相信我,是那个女人给我下了药才有的这个孩子,不是我甘愿的。之所以隐瞒,是因为我不想把这些痛苦带给你!」
「小息的生母那样不堪,我不说出真相也是为了保护这个无辜的孩子。倘若他的生母是你,我一定会向全世界炫耀,炫耀他有一个如此完美的母亲,可惜他没有这个福分。」
「小柔,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那么爱你,又如何敢冒一点点失去你的风险呢?我不能没有你,所以我才做出了最不明智的选择。隐瞒了你,我很抱歉,可我是真的爱你啊……」
庄柔流下了一滴眼泪。
何辜将自己的脸扇得啪啪响:「如果你不消气,我就一直惩罚我自己!」
无语是我的母语。
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以这种手段博取女人的同情。
笑话,他难道是想让我的女儿心疼死吗?
庄柔紧紧抱住了他,阻止他的动作,哭喊道:「别打了,再打我会心疼死的!」
我:「?」
庄柔抽泣着:「我生气,我难过,可我还是离不开你。就像风离不开雨,鱼离不开水,天离不开云。理智逼我离开你,可爱情让我舍不下你,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
一瞬间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穿了琼瑶的书。
何辜动情地回抱住庄柔,眼泪鼻涕都蹭在她肩头:「小柔,你是世间最爱我的人,是我花光了所有运气盼来的爱人。你放心,我会加倍对你好,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庄柔双眸挂泪:「真的吗?」
何辜替她拭泪:「当然是真的。」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有些人表面人畜无害,实际是一片沼泽,只会诱人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窒息而死。」
庄柔皱起秀眉,把何辜护在身后,语气不善:「爹地不必指桑骂槐,何辜他不是什么沼泽,他是我深爱的男人。全世界都可以不信任他,但我不会。」
我气红了眼睛:「你这个逆女!我庄鹤山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帮着外人来忤逆老子的!」
庄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拔高了音调:「我再说一遍,他不是外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您未来的女婿。您若这般瞧不上他,往后我们自立门户便是!」
她说完,拉着何辜摔门就走。
我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凌晨一点。
我在厨房煮了一锅川味麻辣烫。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娇小身影狗狗祟祟地挤到我身边,兴奋地握住我的手:「爹地,你觉得我台词怎么样,情绪到位了吗?」
我反握住她的手,欣慰道:「我觉着挺到位,至少我差点被气出乳腺结节。」
庄柔用脸蹭蹭我的肩:「都是爹地教得好~」
我给她盛麻辣烫:「何辜都信了吧?……鱼丸吃不吃?」
庄柔捧着碗流口水:「信了,我俩吵架可把他愁坏了……有贡丸没有?」
「有,三颗够不?」我给她添汤,「他是不是劝你跟我道歉,生怕我真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可不吗,都被您猜准了。接下来怎么演?」庄柔把一颗贡丸挑到我碗里,「两颗就够了,汤再来点儿,加辣。」
我舀一勺辣酱搁她碗里:「他想看什么,你就演什么呗。快吃吧大馋丫头。」
一个巴掌扇不醒恋爱脑,但接二连三的巴掌可以。
早在游船那夜,庄柔独自来找我。
那天她哭得很厉害,颤抖着握着那把袖珍手枪。
她问我:「爹地,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曾以为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摸着她的发顶,告诉她:「当你身上有利可图时,所遇皆是天使。而天使是否藏了獠牙,需要靠你自己去分辨。」
她很伤心:「我傻到以为他会像您一样无私地爱我一辈子。」
我轻声说:「哪怕父母之爱也并非全然无私。只有自爱,才最无私。」
小公主那真善美的世界终于被恶人撕裂。
后半夜落雨,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发了好久的呆。
从深夜坐到清晨。
当朝阳从云层探出第一缕金晖时,她转过头看着我,双眸沉静而坚定。
她说:「爹地,我想打断他的獠牙。」
-6-
何辜比庄柔更在乎我俩的父女关系,因为这关系到庄柔是否能顺利继承我的遗产。
他斥巨资淘了一把明制紫砂壶送我,说是庄柔特意给我买的。
我摩挲着壶身,四十五度望天,微闪泪光:「柔儿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我怎么可能真的同她置气?无非是希望她真能获得幸福罢了。」
何辜半躬腰身,指天发誓:「爹地放心,我何某人此生定会拼尽全力给小柔幸福。」
我白他一眼:「你拿什么给?拿嘴给?」
何辜一噎,沉默几秒,攥紧拳头:「只要她要,只要我有。」
我冷哼一声,嗤之以鼻:「何家已然败落,你还有什么能给她的?」
他暗骂一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咬牙道:「我有。」
他当然有。
何家抄家之前,他曾托人将部分商铺基业秘密转出。肉不大,但够肥,若好生经营,也够他翻身。
为了证明他对庄柔的真心,他将所有商铺的钥匙拓印给了庄柔,并给了她一半所有权。
庄柔傻白甜地表示自己对经商毫无兴趣,但听伙计喊自己「老板娘」的感觉不错,于是何辜去哪都带着她,谈生意也爱带着她充门面。
如此一来,我对何辜的态度明显转好。
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能偶尔拍拍他的肩,夸一声:「好儿子。」
何辜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替我按脚的力度更到位了。
隔段时间,我对他说:「反正日后庄家的生意也是你来打理,不如就先从基层熟悉起来,以后每天去码头报个到。」
何辜压抑着兴奋,小心翼翼道:「是去视察工作吗?」
我慈爱道:「是去卸货。」
何辜:「……」
于是忙碌的何师傅白天卸完货还要去谈生意,晚上给庄柔洗完脚还要来给我精油开背,没事还给我切个果盘送个炖品。
不出一个月,瘦了十斤。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开始背着手叹气:「好无聊,想搞个孙子玩玩。」
庄柔开始对着手指叹气:「感觉手指上光秃秃的,少了点什么。」
何辜欣喜若狂,挑了个黄道吉日,特意准备了一桌精美的西餐,还请了西洋乐手在旁边吹萨克斯。他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钻戒,深情地注视着庄柔:「小柔,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但还是没有离开彼此。我想是时候让我对你负责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庄柔又惊喜又感动,下意识想点头,望向我又迟疑了:「可是亲爱的,我爹地说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娶我,除非……」
何辜藏起一丝不耐:「除非什么?」
庄柔道:「除非你去留洋。只要有了更高的身价,底下的人才会服你,爹地才能放心把家业交给你打理呀。」
闻言,我跟何辜都是微微一怔。
我们制定的原计划是先掏光何辜的家底,再断绝他的后路。
如今他的家底已经到手,接下来只需要在婚礼上曝光他的恶行,让他在全京都的清贵跟前丢脸,就能彻底毁了他。
庄柔从没跟我说过想让何辜留洋的事。
人到国外鞭长莫及,我一时猜不到庄柔的意图。
她想让他在国外自生自灭?还是心软了,念及旧情想放他一马?
何辜看向我,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庄柔拉着他的手,小声娇嗔道:「只要我求求爹地,他一定会资助你留洋的。等你学成归来,我们就成婚,一起打理庄家的生意,你说好不好?」
何辜吞咽一下,缓声道:「那何息……」
庄柔嘟嘴:「他是你的儿子,那也就是我的儿子。你走之后,我会照顾好他的。」
何辜深受感动地揽住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庄柔娇羞地环住他的脖颈,把那枚钻戒套到自己的中指上,「吧唧」亲了他一口:「以后要好好疼爱我哦。」
何辜高兴地提前给我磕个了头,春风得意地走了。
我沏了一壶茶,静观茶叶随水流起落。
庄柔跪在我膝头,笑容清浅:「求爹地答应我,送他去留洋。」
我问她:「原因?」
庄柔笑容不变:「我不能说。」
我挑眉:「没有理由,我凭什么答应你?」
庄柔想了想说:「就凭您说过,我已经长大,有权利做决定,也有义务承担后果。您不会阻止我,也不会说服我,但您会尊重我的选择。」
用对方的话来说服对方。
她倒是聪明得很。
我把茶盏推给她:「好,我答应你。」
如她所言,我尊重她的选择。
-7-
一周后,何辜登上了去英国的轮船。
庄柔送别时满脸泪痕,直到船驶入晨雾再也看不见。
她转身抹了把脸,回到车上对我说:「爹地,您不是准备去走访商铺吗,我能一起去吗?」
我一怔,很快点头:「当然。」
此时的庄柔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追逐新款口红和连衣裙的小公主。
她跟着何辜那么久,早已将他的那套生意经和他名下的商铺全盘吃透。
我顺手把一些门店交给她打理,她也操持得很出色。
不到半年,她成为我的二把手。
她的珠宝店名声大噪的那夜,她微醺,捧着脸对我说:「爹地,曾经我以为一个宠爱我的男人会给我全世界,但后来我知道错了,只有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才是最稳固的。」
「而且,打江山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这半年内,她从没提过何辜的名字。
某天,女佣从犄角旮旯里发现了一枚积灰的银戒。
彼时庄柔正在一旁挑选要上架的珠宝,瞟了一眼那枚银戒道:「那是仿钻,还是低仿的,拿去扔了吧。」
那上面刻着 H 和 Z,是何辜追求她时送的戒指。
自小富养长大的千金,怎么可能连真钻和仿钻都分不出来。无非是因为爱,不想拆穿罢了。
人有时候执着于错误答案,不是因为不知道那是错的,只是因为不愿承认自己当下的愚蠢。
一旦看开了,也就看清了。是年除夕夜,何息寻衅跟阿宝打架。
庄柔没有过问孰是孰非,直接让人把何息扔出了家门。
我办事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福利院的人把张牙舞爪的何息塞进车里。
我饶有兴致地问她:「就这么把他送走,不怕他爸留洋回来找你麻烦?」
庄柔坐在窗边翻阅账目,闻言轻描淡写道:「他回不来了。」
我怔了一瞬:「什么意思?」
庄柔懒洋洋地走到门边,回头道了句:「他留洋里了。」
随后她跨门而去,留给我一个潇洒曼妙的背影。
我盘问了老管家才知道,半年前她把何辜送上那艘船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他回来。
送他留洋是假, 送他归西是真。
因为怕牵连到我,她没让我知道,全程做得隐蔽且低调。
而她之所以对他动了杀心,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我。
我找到庄柔的时候,她半躺在紫藤花下, 手中翻阅着新珠宝的图纸。
见到我,她扬起唇角, 终于肯告诉我始末。
「他在您每晚要喝的炖品里下慢性毒, 被我发现了。」
「他掐好了时间, 想在我们婚后立刻继承家业。」
「他害我没关系, 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害您。」
她看着我, 是笑着的, 眼眶却因为强烈的情绪而泛红。
「您是我的至亲,是我此生最尊敬、最爱的人。」
「他要害你, 他就得付出代价。」
「哪怕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我也要为您永绝后患。」
她的话音一字一顿, 掷地有声。
如一颗颗石子,投在我的心口,激起阵阵震颤。
风吹落紫藤花瓣,飘卷过我的脚边。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不期望和任何人产生羁绊。
我只是凭借本心, 做着我认为该做的事。
但我没有想到, 我顺手插下的花枝,有一天会长得枝繁叶茂。它会和我同根连枝,与我同仇敌忾, 甚至将我护在身后。
我的喉咙有些发烫, 声音也有点哑:「能做你的亲人, 我很高兴。」
她看了我半晌,笑起来:「爹地,您想哭就哭吧。您要哭不哭的表情, 说实话有点难看。」
我:「……咳。」
开春的时候, 庄柔开始同江东织造家的公子交往。
他俩相识的起因是他俩看上了同一批货,抢着抢着对上眼了。
那小子平时很忙,却乐意等待四个小时只为与庄柔一刻钟的见面Ṭű̂₀。在外叱咤雷霆的人,在庄柔面前轻声细语,柔顺得像条大狗。
他乐意将世间最好的一切奉给庄柔, 也有能力这么做。
他欣赏她的能力,珍惜她的品行,尊重她的意愿。
他们是比肩战斗的战友, 也是惺惺相惜的爱人。
次年开春的时候, 庄柔接受了他的求婚。
婚礼举办得盛大且圣洁。
一身纯白的庄柔站在台上致辞,眼眶泛红,声线颤抖, 却郑重:
「我要感谢我的父亲, 没有他的教导和保护,我无法拥有今日的幸福。」
我站在台下看着她,心口涌动着不可言喻的欣慰和触动。
没有人能为另一个人选定航向, 哪怕是家人也不能。
我庆幸自己成为了她的风帆,为她劈开风浪,目送她驶向开阔壮丽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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