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婢女为皇妃

穿越女与七皇子一起被扔进冷宫。
她的任务是攻略七皇子,除掉我这大反派。
可她下不去手。
我拿起一块砖头,对着昏迷的七皇子猛砸。
他没声音了,我冷举起砖头,「现在我是七皇子,你可以攻略我了。」

-1-
我从小就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我奶奶是这么说我的。
理由是我多吃了她给自家乖孙做的两个红薯。
我挨了我爹一顿打,被喝令站墙角反省。
我看着地面积水里映照的瘦小身材,又对比一下我爹的魁梧强壮,得出结论:
主要输在力气悬殊。
要长力气,就得多吃,以后还敢。
「以后去换彩礼的,怎么敢吃肉!」
我半点没反省过。
既然我要去换彩礼,那我比两岁的弟弟有用。
凭什么他一个肥得像猪的婴孩,天天吃得满嘴是油,而我瘦得皮连着骨头,却只能喝他剩下的汤?
好像在这个家,弟弟是人,我是畜牲。
我去抢弟弟吃不下的肉,奶奶一个巴掌,扇得我半张脸高高肿起。
耳朵响起尖鸣。
忍无可忍,我恶狠狠咬住老太婆的手臂。
任我爹和我大伯如何捶打,都不松口,生生咬下一块肉。
我大口咀嚼那块肉,满嘴血腥气,使劲往下咽。
瞪着我爹,呲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们认定我是个疯子。
疯子是不能给他们赚彩礼的。
皇宫贴出告示,要召清白民间女,去做最下等的扫洒婢女。
我爹把我卖了,赚到 20 两白银。
他很高兴,终于摆脱了我。
我也很高兴,皇宫总不能吃不饱。
可我入宫后,发现真有可能吃不饱。

-2-
进宫时,我八岁,被分到最偏僻破败的冷宫。
别的女孩被领走时,都想家哭泣。
我被嬷嬷领去冷宫时,兴奋异常。
嬷嬷受不了冷宫阴湿发霉的气味,捂着鼻子,看我满脸兴奋,冷嘲道:「要去冷宫还这么开心,是个傻子。」
我从家里听到更难听的话多了,笑嘻嘻凑过去,讨好地问:「嬷嬷,宫里的饭,能吃饱吗?」
她翻个白眼,不屑地笑:「原来就图一口饭。」
那我图什么?
我进了冷宫,门立即就从外面牢牢锁起来,嬷嬷说这是规矩。
我赶紧问怎么吃饭,嬷嬷不耐烦地敲了敲墙下狗洞,「从这里塞进来。」
我老老实实在冷宫扫了半天落叶,到放饭的点,小太监捏着鼻子塞进来一个饭盒。
我打开,馊味涌上鼻尖。
我赶紧从狗洞里探头,叫小太监:「公公,饭馊了。」
他扭着腰转过身,冲我搓搓手指。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细声细气,像只鸭子。
「没钱,还想吃好饭?」
原来天下最富贵的皇宫,也吃不饱饭。
我冲他笑,笑得呲出虎牙。
「我有钱,公公你把手伸过来。」
他鼻尖发出一声冷哼,把手伸进狗洞。
我猛然出手,狠狠抓住他的手掌。
「没有好饭吃,我就吃你的肉!」
尖牙一口咬上小太监的手臂。
我摸出随身带的药瓶,那是我娘的遗物。
我娘曾经是个医女,但嫁给我爹后,全家不允许她抛头露面行医。
她闲着无聊,就教我医术。
我爹一定要个男孩,她连生两胎,难产而亡。
我把药粉洒在小太监伤口上,传来刺耳的尖叫。
宛如宰猪。
噬魂草,能让人痒得钻心。
我一点都不怕他告状。
谁在意我们呢,蚂蚁都能碾死。
他去告状,下场一定是我们两个都没命。
只有他最在意自个的命,反而被我拿捏。
果然,他连滚带爬离开,没多久又连滚带爬回来。
小太监给我端上猪头肉。
我怕下毒,让他先吃一块。
看他没事,我才开始吃饭。
靠着我娘给我的药粉,小太监再不敢苛待我。
本来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
突然有一天,送饭的人换了一个。
新的太监很刻板,但也没克扣我的饮食。
我从他那里得知两个消息:
「原先的小太监没了。」
「虞妃被赐死,宫城戒严。」

-3-
大人物的存亡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第二天,冷宫两扇掉了漆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扔进来两个人。
一个男孩,昏迷着,看起来和我一般大,12 岁。
另一个女孩,穿着侍女衣衫,看身量甚至比我年纪小,眼睛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
冷宫的大门又紧紧闭合,门从外落锁。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昏迷的男孩,口中念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系统,我怎么重生到这里啊啊,我没学过历史!」
「帮助七皇子?这个小屁孩?」
「可我帮了他,他日后会和我虐恋情深啊!虐身虐心,最后我还要为他废两条腿。」
「那个小女孩就是是你说的大 boss?妖后沈清尘?你要我下手搞她,她还是个孩子啊!」
我皱了皱眉。
确实,我的名字叫沈清尘。
那是我娘给我起的,极好听。
但后来她走了,家里没人再叫我这个名字,他们叫我「二妞」。
又土又俗,但他们说,适合我。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之前没见过她。
从她乱七八糟的话里,我抓到了一些消息。
我看一眼地上昏迷的七皇子,又听了一阵她颠三倒四的话,突然从树下抄起一块砖头。
我高高举起砖头,朝七皇子砸去。
三两下后,他没了气。
小侍女终于安静了。
片刻后,看她张开嘴,我立即捂住耳朵。
「大 boss 把男主角搞没了啊啊啊!」
惊飞了屋檐下造窝的燕子。

-4-
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就是九族。
我还能拉我那些家人垫背。
值了。
我抬头,很冷静地对她说:「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对吧。」
「要回去你的世界,就得完成攻略?」
我模仿她口中我听不懂的词语。
「现在,我就是七皇子,你可以攻略我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骤然冷静。
我对这个选定的同盟者有点改观。
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冲她笑:「看来现在,我们成了一根藤上的蚂蚱。」
「要不要合作?」
看似是邀请,其实她没得选。
她双手抱胸,垂眸看着面目全非的七皇子,问我:「怎么合作?」
「我Ţű̂₌称帝,你回家,怎么样?」

-5-
小侍女叫洛斐,她说她是穿越女。
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不仅人人都能吃饱饭,并且人人平等的世界。她在那里是一名警员。
那是什么?
洛斐告诉我:「就是……武林高手。」
我眼睛一亮,「那你绝对能帮上我!我们天作之合啊!」
后来我发现,她会的不只是武艺。我发现,她会的不只是武艺。
「我可以从皇城的屋檐上出去,帮你打听消息。」
那可太好不过了。
阿斐确实身手高超,第一次深夜出冷宫,给我摸回来两条鸡腿。
我俩在冷宫生火烤鸡腿,她问我:「我们怎么出冷宫?」
我抬头看向冷宫框出的灰蒙蒙四方天,告诉她:「你见过熊瞎子吗?熊会在最冷的时候冬眠。」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蛰伏。」
这是我娘教给我的。
我嘱咐阿斐:「下次出去,你能不能搞些书来。」
我对宫廷知道得太少,得多学。
阿斐不知道从哪里给我弄来一大堆书籍。
我俩凑在一起读。
她读兵书,我读史书。
我们俩夜间把搜集来的消息梳理分类。
我们获知的最重要信息如下:
1.皇帝沉迷修道炼丹,国师说什么,ṱū́₁他就信什么;
2.皇帝现在剩下三个皇子,太子李诚,二皇子李璟,五皇子李曦;
3.太子李诚沉迷女色,身体一直不好;
4.太子是元后所生,皇帝和原配感情甚笃,五皇子李曦是现皇后所出;
5.太子是正统储君,得到满朝文官支持;
6.现皇后是武将世家出身,五皇子暗中拥有武将势力。
阿斐看着我画出来的势力图,打个响指。
「地狱开局。」
她总是会说出些新鲜词语,我见怪不怪。
我逐渐懂得那些词的意思。
我问她:「你的那个系统,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阿斐摇头,「它说想要知道,得用积分来换。」
「你现在有多少积分?换的话需要多少积分?」
她说了两个差距极大的数字。
我差点栽倒。
「积分呢?!败家孩子!」
怎么能只剩个位数。
她怒目瞪我,「还不是给你换喉结了。」
哦?哦。
我摸摸自己脖子上长的那个玩意。
她本来问我要不要换成男身。
但我琢磨片刻,摇头拒绝。
「我喜欢女子身份,也喜欢当女人。」
虽然这是个阿斐口中「极度重男轻女」的世界。
但为了瞒天过海,还是得长出喉结。
阿斐安慰我:「可以弄掉的。」
什么时候呢?
「等你登上帝位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先从冷宫出去。

-6-
我过完十五岁生辰,时机成熟。
宫中恰在此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皇子从封地回来,给陛下献上一件礼物,是一只祥瑞白狐。
叶国师一见此狐,悚然大惊,言说狐妖显世,必要至纯阳至刚正之身以纯血灭之。
皇帝一开始将信将疑,但叶国师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他最终将二皇子下狱,决定以二皇子献祭,除去狐妖。
我听闻消息,连连摇头,「我这父皇,也太迷信了点。」
阿斐没理我,她正忙着点火。
四处都是黑烟,呛得她咳嗽,她催促我:「快来搭把手,主意还是你出的。咱们能不能出去,还要看你这个便宜父皇到底有多迷信。」
我面不改色,将冷宫唯一一株梨树下的白骨挖出来,扔进火里。
七皇子彻底化为飞灰。
再不会有人找到我假冒的证据。
火光照亮我的眼睛。
冷宫外传来宫人敷衍的救火声。
今日,宫中所有人都在太极宫。
二皇子舍身祭狐妖,没人在意冷宫。
我和阿斐用浇湿的被子包裹身体,趴在最避烟的角落。
火势越来越大,惊动正献祭的太极宫。
我和阿斐对视一眼。
她手一扬,洒出自己做的粉末。
那些粉末一接触到火,立即闪烁出七彩光芒,飘出绚烂彩烟。
像是传说中神佛现身的九天霞光,说不出的圣洁。
「我们之前还能手搓信号弹呢。」阿斐冲我挑眉。
那是什么?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吧,该你表演了。」
我在自己的手腕、脖颈和后背都涂了吸引狐狸的药膏。
门外的人声越来越多。
看来七彩光霞确实有吸引力。
皇帝最迷信,他不可能不管这道霞光。
轰隆一声,冷宫封锁多年的大门被砸开。
「谁在里面?!」
我听出那道尖利的声音属于谁——
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吴平。
彩烟往吴平脸上飘。
他尖着嗓子朝里喊:「里面有人吗?」
我心跳得飞快,硬着头皮从里面跑出来。
「快带我去见父皇和二哥,我算出来他们受狐妖挑拨之劫,我能救他们!」
吴平的眼睛很浑浊,目光中投出来的审视像一把尖刀。
我只能赌。
赌皇后要救二皇子。
赌二皇子对五皇子还有用处。
我对上吴平的目光,不躲不闪。
他深深看我一眼,问我:「您是……」
我恭敬道:「罪人生母是虞氏。」
「虞妃?」吴平眼眸晃了晃,「竟是七皇子,请随老奴来。」
事态紧急,皇后想救二皇子。
我说有办法,他们肯定会试一试。
一个冷宫的废弃皇子,能翻起什么风浪?
大不了用完我就扔。
我随着吴平快步来到太极宫。
大殿外已经堆起火堆,二皇子Ṱű̂⁸被绑在中央,满目悲愤。
我直接冲过去,侍卫要来拦我,皆被吴平斥退:「你们怎敢对七皇子动手!」
我径直跑到白狐旁,俯身将它抱进怀里。
借着衣服的遮掩,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劲将手里的药粉塞进狐狸嘴里。
然后紧紧攥住它的嘴筒子。
断魂散,分量足以毒倒三个壮汉。
白狐的挣扎渐渐变弱。
我高高举起那只断气的狐狸。
「狐妖已灭!」
此时,正如阿斐所算,东风乍起。
我按照演练过多次的,手一挥,破败的灰黑衣袖突然变成彩缎,袖里飞出无数彩烟。
「妖孽已除,祥云瑞气,来贺我君!」
霎时间,那股彩光云烟从太极宫殿后而起,滚滚而来。
阿斐告诉过我,这是变戏法。
她那个时代,人人都不会当真。
但这个时代没有「科学」,人人都会当真。
魔术会使我看起来如神仙下凡。
深红宫殿内忽然缓步走出身穿明黄龙袍的老人。
当今圣上李墀。
即使已经老去,但他周身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威压。
我连忙跑下祭台,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父皇,儿臣八岁时,灵宝天尊入梦,教导儿臣断命算运。」
「儿臣算出,有妖人假借白狐之乱,挑拨父皇与二皇兄关系,使父子离心。」
「儿臣求为父皇、为天下除去妖人!」
明黄靴子在我眼前停下。
皇帝的问话自上方响起:「妖人是谁?」
我压下手臂的颤抖,指向国师,「叶国师!」
「他是妖,我师父前一个月,日日入梦告诉我的!」

-7-
叶国师勃然大怒,提出和我斗法。
那是我人生最凶险的一场局。
虽然阿斐信誓旦旦,什么科学一定能打败迷信。
但我知道,是要看我们俩谁的骗术更高超。
三次比试,叶国师皆败在我手下。
他颓然跪倒,将头磕出血。
我送上最后的杀手锏:
「父皇,河北大旱三月,杀此妖人,甘霖必降!」
我从书中学过如何观星,看气象。
至多三天内,河北必下雨。
国师成名多年,他自负盛名和皇帝信任,疏于观星。
懒惰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
他跪倒的身体抖如筛糠。
皇帝眼中的怀疑已然判定他的生死。
他能倚仗的只有皇帝的信任。
我要将这信任变成我今后的倚仗。
身穿华服的女子从皇帝背后走出。
她的三重凤冠闪烁耀眼光芒。
皇后虽年长,无复宠爱。
可她是国母,深受皇帝信任。
上位者的信任带来权力。
「七皇子看来确有些神通。」
她纤长的手指伸到我的眼睛下,「能不能帮本宫算算,本宫未来的运数?」
我一眼扫过她的掌纹。
命线很长。
只是……一条极细微的支线,划过她的生命线。
我勾起唇角,摆出无比温良的笑,朝她道贺:「母后定然能长命百岁,万事如愿。」
「这孩子又聪明,又颇有情义,陛下不如……」皇后笑意盈盈,为我说话。
皇帝审视的目光扫过我。
他手一挥,「先将姓叶的下狱。」
「至于你……」他眯起眼睛,「和老二关在一起!」
二皇子和我在一间牢狱。
他受了惊吓,浑身发起高热。
我把我的饭全都硬塞给他。
阿斐和我们关在一起,我递给她一张药方,她拿出从系统那里交换的碎银,求狱卒抓药、煎药。
我通医术,那药方是从前朝医书看来的。
二皇子轻声叫「母妃」,眼尾沁泪。
我一直守在他身边。
阿斐在我身边感叹:「原来《红楼梦》里,晴雯叫一夜的娘,是写实派啊。」
晴雯是谁?红楼梦又是什么?
我必须得确保退烧后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阿斐:「你看你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我没移开目光,「嗯,他长得确实挺英俊。」
说真的,我觉得二皇子是他那些兄弟中长相最为出众的。
阿斐张大嘴巴,揪住我的肩膀轻声提醒:「别忘了你心怀大志!」
我点点头,「当然没忘。」
「只是……」我伸手,抚摸他的嘴唇,「哇,阿斐,真不公平。他这么多天昏沉沉的,嘴唇还是软的欸。」
不像我们俩,在冷宫缺衣少食,冬天冻得嘴唇开裂像兔子。
李璟的烧渐渐退去。
看他要醒来,我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血滴进药汤里。
兄弟情深的戏,要演就演全套。
三日后,晨光照进牢狱的窗内,李璟睁开眼睛。
他看到嘴唇泛白的我,和我手腕渗血的伤口。
阿斐在旁边抹眼泪,「二皇子,您终于醒啦。您不知道,我家主上为了医治您,用上古的血咒,将您的病症引到自己身上。」
我扭转装作斥责她:「多嘴。」
李璟的目光扫过我手腕。
他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似蝶翼扇动。
他看着我的伤口,猛然朝我躬身行礼。
「七弟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从今后,二哥定然会用命护着你。」
我嘴角扬起虚弱的笑容。
这句誓言,你最好牢牢记得。
记住一生一世。

-8-
河北府的一场雨,判定我们的生死。
叶国师被五马车裂。
皇帝问我:「你要什么奖赏?」
我恭敬地俯拜,「父皇,儿臣想求父皇一个恩典。」
「求父皇放了二哥,使其官复原职。」
「儿臣会重回冷宫,日夜为父皇和兄长们祈福。」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依你。朕免璟儿无罪。」
「璟儿,你依旧去做你的禁军副都尉吧。」
我余光瞟向李璟,从他诚惶诚恐的叩谢中,品出一丝藏不住的怨气。
天家父子,生死不过在皇帝一言之间。
李璟的母妃和七皇子的母妃一般,出身低微,早早去了。
他不过是太子和五皇子斗法的工具。
太子并不需要他,他只得投靠五皇子。
他必然是不满的,也很不甘心。
我很满意。
他的不甘心,能为我所用。
皇帝转向我:「你不必回冷宫了。」
「去钦天监,朕有更适合的位置给你。」
末了,皇帝问我:「你叫什么?」
虞妃是宫婢,因小事触犯国师,因而获罪。
谁也没把他们母子的命当回事。
七皇子没有名字。
我深深叩首,「儿臣求父皇赐名。」
「宸,你以后就叫李宸。」

-8-
钦天监观天象,算吉凶。
三个月来,我卦卦皆准。
已做到监正的位置。
皇帝的信任越来越重。
但不够,远远不够。
我在等待时机。
二皇子私下来拜访我。
他谢我救命之恩,送来诸多礼物。
我奉上一杯白水,「二哥身体还没好全,不宜饮茶,就请喝些热水。」
他眸中升起暖意。
我看他喝完那杯温水,笑眯眯问他:「二哥有事要拜托我?」
李璟一怔,摸摸鼻子,苦笑道:「不愧是七弟,我来是想求弟弟帮个小忙。」
我伸出手指,问他:「让我猜猜,二哥是为了户部侍郎一职而来?」
他笑着点头,「七弟不愧是活神仙,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摇头,指指正堂中另一份没拆封的礼物。
「太子殿下已经派人来过了。」
二皇子面色一变。
我早就探明,李璟和五皇子、皇后结为同盟。
狐妖之祸,是太子党想要借邪祟之说,除去五皇子的左膀右臂。
他压低声音:「七弟是要选……」
我当初救他,他定然以为我会选五皇子。
但我哪一边都不想选。
我摇头轻笑。
「二哥,我只是个算命数的,并不知道朝堂中事。」
「天尊给我什么意旨,我就按天尊的意思行事。」
他和我大吵一架,提着礼物,悻悻离去。
走之前又回眸,星眼含笑,冲我眨一下眼睛。
我看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你看,二哥的演技好不好?

-9-
连着得罪朝堂两股势力,同僚们都对我侧目而视。
皇帝过于相信命数卜算,凡大小官员升迁,必来问吉凶。
他将五个人选一一问过。
我看卦象,回禀:「父皇,无一中天尊意。」
他苦恼地叹口气。
我突然割开手指,在额上涂画赤红星符。
口中念念有词,焚香祈问。
眼神翻白,浑身剧颤,手指狂舞。
「这是……请神!」
「灵魂出窍,引神灵附身!」钦天监众人惊呼。
不,只是点能骗过你们的小把戏。
待我恢复正常,烧龟甲的圣灰中多出一个名字。
「父皇,此乃天意。」
沈书绝,不过工部七品小官。
不是太子党,也不是五皇子党。
皇帝皱眉,「他能行吗?」
我恭敬道:「此乃神旨,儿臣不知,全凭父皇定夺。」
皇帝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下旨。
让沈书绝暂代户部尚书。
沈书绝用半年清理户部积弊。
他是个聪明人,但并不死板。
户部银两充足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给皇帝的私库送钱。
皇帝龙心大悦,又大笔一挥,按我的卜算结果,提拔宋辛为黄河治水官。
宋辛是皇后母家人,满朝堂都知道。
我两个月前卜算星象冲突,五皇子近三个月不宜入宫见皇后。
皇后最疼爱这个亲生子。
此举我大大得罪了皇后和五皇子。
如今又使五皇子派系的人提拔。
臣子们纷纷议论,我只露出高深笑容。
「我所做一切,皆为神旨,无愧于心。」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我的话。
皇帝每次要我卜算,数次卜算结果并无偏向。
提拔的人有完全无派系的,也有两大派系出身的。
但他们在任上都政绩不错。
看起来我绝无偏私。
只有我和阿斐知道,不过是障眼法。
我们在暗中提拔寒门弟子。
沈书绝和宋辛,都成为我的人。
我特意树立公正无私、问心无愧的形象。
是为了让多疑的皇帝相信,我确实并无派系。
提拔官员之事上,我连番得罪五皇子和太子。
这种孤臣,他很满意。
利用皇帝的信任,我暗中发展势力。
两年后,我十七岁,成为大昭朝国师。
阿斐一直跟在我身边。
但我现在要送她离开。
禁军的一名校尉死了。
「父皇,卜算结果,指向儿臣属下一名侍卫。但儿臣认为,应当避嫌,您还是另提拔他人吧。」
皇帝的面容掩在袅袅升起的香后。
他冲我摆摆手,「无妨,一个校尉罢了。既算出来,朕便下旨。」
我送阿斐入禁军时,她犹豫地抓住我的手,「那个计划,你真的要实施吗?」
我朝她笑,「用一双眼睛,换你禁军首领的位置,很划算。」
阿斐,我是天生的赌徒。

-10-
皇帝出巡京城,遇到刺客。
五皇子挡在皇帝身前,舍身挡剑。
但总有人比他更快。
刺客使出「妖法」,顿时狂风大作。
不会武功的我扑过来,站在御驾车头,镇定自若,口中念念有词。
青天里白云团聚,我手中放出金光烟雾。
一条龙般,喷向刺客。
刺客「啊」一声,突然浑身不能动,从高空坠落。
「七弟!」李璟惊惧至极的呼声从身后传来。
他一剑掷出,喝令:「放箭!」
全部刺客尽数变成刺猬。
但已经迟了。
我眼前一片灰蒙蒙。
那刺客释放出的毒烟漫进我的眼。
幸好我提前做好准备,练习如何在黑暗中生活。
隐约感觉落入一个怀抱中。
传来李璟常用的熏香。
我使劲挣开,冲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他的惊讶、后悔和痛苦太明显。
五皇子做的局真很蠢。
用一场虚假的刺杀,为皇帝挡剑,来挽回皇帝的信任和欢心。
可惜他身边已经布下我的暗探。
我早知道他们的计划。
不过是为我做嫁衣。
国师眼睛受伤,皇帝命李璟送我回府。
他紧紧攥着我衣袖。
直到我摸索着走进房间,李璟压低声音,怒意不加掩饰:「李宸,你做什么!」
我摸到茶壶,给自己斟一杯茶,慢悠悠递到嘴边喝完。
「我更喜欢你叫我阿宸。」
我原名叫沈清尘。
我不想忘记这个名字。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急得来回踱步。
我从没听过他那么愤怒的声音。
「我就不该、就不该!」
我耸耸肩,接过他的话头:「就不该告诉我五哥的蠢主意,是不是?」
皇帝已然下定决心,翦除五皇子的武将势力。
一方面是为太子铺路。
一方面是他担忧武将反叛。
苦肉计,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难道五哥用得,我用不得?」
如今为救圣上,瞎了一只眼睛的是我。
父王对我的信重会更深。
皇帝的信任,是我最大的倚仗。
而且,这双眼睛,也不是白瞎的。
我要用它换取更有用的权力。
但李璟的声音透出万分痛苦:
「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猛然抓住我的肩膀,「七弟,你不要如此,连自己都赔上。」
我用盲眼很冷静地向前看,「二哥,我没其他筹码。」
握住我双肩的手一紧。
「我只有一条命。」
他忽然攥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向我承诺:
「还有我。我可以帮你。」
心头微微一颤,但我还是抽回手。
「二哥,我自己选的路,我得自己走。」
我们不欢而散。
皇帝大怒,命禁军严查刺客。
皇帝御前侍卫长,五皇子的门客,徐则安冒死向皇帝请罪。
揭发五皇子设计刺杀的阴谋。
皇帝勃然大怒。
我站在皇帝身侧,脸掩在龙涎香袅袅烟气之中。
朝徐则安的方位,露出满意的微笑。
很好,你的家人性命保住了。
当年我花万金,把徐则安从地下赌场捞回来。
这份恩情,他答应过我,要用命报答。

-11-
五皇子和背后的兵权大半被收回。
皇帝的意图朝野尽知:
打压武将势力,抬举文臣力量。
一时之间,文臣支持的太子势力,风头无两。
禁军首领之位空悬。
朝臣都盯着这个位置。
禁军守卫皇城,保护天家安全。
自古内乱反叛,无不先取禁军权。
阿斐入禁军,已经做到左卫将军。
我们慢慢从下层军士渗透。
出身寒微的将官,谁不想要个改命的机会?
皇帝犹豫多日,问我的意见。
我没有回答他。
我跪倒龙椅下,泪流满面,为五皇子求情。
「父皇,五哥不过一时糊涂,想得您恩宠,还求父皇饶五哥性命!」
这些日子,太子大力收取五皇子原本的势力,他手下的朝臣以不孝忤逆之名,参五皇子各项罪状。
太子崇尚以礼法治国,文臣莫不追捧,称为仁君。
岂有对手足赶尽杀绝的仁君?
ṭű⁼最终,在我苦劝之下,皇帝饶五皇子一命,贬为平民,逐出京城。
皇后出身世家,并未被废。
她的亲生子没用了,她背后的世家会再推一个皇子出来。
二皇子的母亲虽出身低微,又早逝。但他是由皇后抚养长大的。
我朝二皇子府的方向轻笑。
二哥,你看,你我终有对立之时。
皇帝清扫五皇子部属,太子大肆扩张势力,而我一直低调。
不是我不争,有阿斐做我的刀。
可我没想到,刀用得过甚,可能承受不住,会断裂。
当阿斐私下同我秘密会面,同我说「我不想干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她的声音是我没听过的温柔。
「每日都是杀戮、算计,血像条小河,染湿我的靴子。小尘,你没看到他们的眼神。」
「他们眼里,我是恶魔。」
我当然看不到,为了你能成为禁军统领,为了将你推成「天降将星」,我瞎了双眼。
「我像个刽子手。可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不过是站错了队。」
「小尘,我累了。」
「我遇到一个人。太子殿下仁德宽厚,从不滥杀,心怀大义。」
「我爱上了他。」
「我同殿下,真心相爱。」
「我想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12-
我踉跄后退,前所未有的无助包围我。
我心头涌起巨大的绝望和恐慌。
本来,我和阿斐的密谋,定于三个月之后。
若她要离开我,转投太子……
「你选定ţůₗ了我,你的系统也选定了我。如果我失败,你就回不了家!」
我胸膛剧烈起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黑暗中,我感受到她抚摸我的脸颊。
「小尘,我可以为他,留在这里。」
不,你得回去!
你讲述的那个世界那样美好,如果我出生在你那个世界,我会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这个鬼地方,要么吃人,要么被别人吃。
我不得摆脱,但我想你能摆脱。
「在我的那个世界,我是个孤儿,没有人牵挂我。」
「我考进警校,努力学习,拼命练武,想要救护别人,找到我自己存在的意义。」
「现在,我已经找到牵挂。」
「我想选他,小尘,对不起,他真的和我们不一样。他比我们仁善。」
阿斐的眼泪落在我面颊。
我冷冷拂去,后退一步。
有许多想要劝她的话,但对下定决心离去的人,没必要浪费口舌。
我头脑转得飞快。
阿斐知道我的秘密。
一旦说破,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她,我没有权谋可用。
她太了解我,我只能攻心。
于是,我努力挤出一滴泪,用我的瞎眼转向她的方向。
「禁军统领之位,你不要了吗?」
她声音颤抖,只会说对不起。
愧疚,是最好拿捏的情绪。
我不能用吵闹和狠话打消她的愧疚,我要放大她的愧疚。
冷宫相依为命许多年,她从未见过我的眼泪。
她明显心软了,上前一步,对我说:「小尘,我可以让系统治好你的眼睛。」
我摇头道:「用不着。系统的积分我们好不容易攒出来,你留给你自己吧。」
她的愧疚越来越浓。
最终,她向我发誓:「我宁死也不会暴露你的秘密。」
「你放心,小尘,出冷宫时我蒙着面,没人看清我的容貌。」
「后来你费尽心思给我造假身份,众人只知陪你出冷宫的小宫女死在大火中。」
「我们私下见面向来隐秘,没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只有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小尘,你也捏着我的命脉,不是吗?」
我冷笑。互为威胁吗?
我本想的是,和你互相扶持。
她转身离去,就此分道扬镳。

-13-
听说太子府得到一位「女诸葛」。
女诸葛出身禁军,英姿飒爽,有勇有谋。
太子几次向皇帝求娶她为正妃。
阿斐的身份是我后来帮她做的,家世清白,书香门第,只是父母早逝。
出身不算太高,但贵在是读书人,而且无强悍的母家,很适合做太子妃。
但是皇帝不许。
「朕好不容易为你清扫武将势力,你竟还要娶一名禁军将领!」
皇帝大怒,免去阿斐的禁军职位。
太子府内布有我的眼线。
传递消息给我,事无巨细。
听闻太子依旧与阿斐情意甚笃,并未因这点波折动摇。
阿斐确实守诺,没有谈及我。
我手下第一谋士廖明意很不解:
「阿斐叛主,改投太子,已是废子,何必对她如此上心?」
背叛的人,确实是废子。
但谁知道死局有没有盘活的那天?
皇帝已经有三个月没召见过我。
圣上的修道新宠,是太子进献的凝光道人。
朝野风言四起:七殿下既是天尊之徒,号称有天目,天目怎么会被轻易毒瞎?
因信得宠,自然因疑失宠。
我退居幽室养病,闭门不出。
宫内惯拜高踩低,但我的待遇却并未如人所想的凄凉。
内事监和秉笔监的两大总管,对我从来客客气气,手下小内监对我也多加照顾。
非为其他,只因皇室贵族从未把太监当人看。
需要太监伺候,却把他们当物件摔打。
我多次在皇帝和后妃因小事重罚太监时,以「近日不宜见血」「父皇息怒养身」「娘娘轻饶可积德养颜」等理由,为他们求情。
「除了七殿下,老奴从未见过谁把我们当人。」
因为天家贵胄太傲慢,不知道内监的消息网有多好用。
我虽幽居,退避太子锋芒。但靠着太监们的帮助,消息从没断过。
太子忙于打压诸皇子势力。
但我不慌不忙,告诉手下低调行事。
我整日窝在自己的宫殿,同二皇子下盲棋。
「七弟倒是清闲。」我听到他的嗤笑声。
「二哥近日,想来应该事务缠身。」
他的笑声清朗悦耳,「七弟明知受人构陷,何不改投明主?」
我笑着反问:「二哥,我的主子,从头到尾,只有父皇一个,还要改投谁?」
「七弟还是信不过我。」
「二哥说会护着你,就一定会护住你。」
听起来格外情真意切。
对于皇室中人,尤其是不受宠又无母族支撑的皇子,一分真心已是难得。
他的手掌抚过我的手背,很温热有力。
我不着痕迹收回自己的手。
「天底下,也只有父皇能护住我。」
室内脉脉流动的温情骤然冷却。
我轻轻叹口气,「二哥若真心要帮我,能不能给弟弟送些钱?」
失去皇帝信重后,我的赏赐骤减。重后,我的赏赐骤减。
之前的赏赐,都被我换成银钱,另有他用。
我所居宫室如今无比简陋。
二哥取得皇后母家支持,肯定很有钱。
二皇子离去前,我状似无意问他:「听说二哥最近常去南风馆?」
「二哥,你心怀大志,还是别惹出好男风的传闻。」
我言辞恳切地劝他。
但他怎么会听我的劝说呢。
南风馆头牌,和我六成相似。
我安排的。
我二哥有一点小心思,不可说。
对于男人,得不到,又时刻在身边勾着。
绝不喂饱他的渴求,但每次填满一点,喂大他的胃口。
总有收线之日。

-14-
老五倒台后,二皇子被皇后背后的世家推上台,和太子在朝堂上打擂台。
我蛰伏起来,任皇后、二皇子和太子去斗。
在瞎眼之前,我就观天象,反复推算。
今年,北方会遇大旱。
我早就禀告圣上,示警天下,但没几个人在意。
但我无比关注,因为我比他们这些贵族更清楚一点:
人填不饱肚子时,会变得多么疯狂。
户部最会敛财的沈书绝是我的人。
他私下给我搞来不少银钱。
这几年,因为皇帝信重,皇族世家源源不断向我送来香火钱。
我交给沈书绝,命他暗中做买卖。
由此赚出不少钱财。
我拿出所有钱财,命令手下在丰年,低价买进南方的粮谷。
但由南到北的河道久荒,如何运粮?
我又抽出一部分钱财,入伙南方的漕帮。
费尽千辛万苦,偷偷将粮食运到北方。
万事俱备,只待时机。

-15-
很快,天灾初显。
数月大旱,粮食歉收,流民四起。
筹粮赈灾的重任,自然落在「仁德有能」的太子身上。
一开始,朝廷开仓放粮,但无奈受灾之地太广,灾民太多。
听闻太子向皇帝献上二策。
一是去各大世家筹粮。
二是威逼商人拿出钱财买粮发放。
计策是好计,可惜纸上谈兵。
小商人任他收缴银钱,无还手之力。
可大商人身后站皆有世家。
世家手中有粮有地有刀兵,岂会任他宰割。
于是,太子到各大世家去募粮,一开私仓,个个空荡荡。
那些世家大多和他沾亲带故,一家人跪在他面前痛哭。
大有「太子迫害良臣」之态。
我倒要看看,太子如何维持贤名?
朝野上下,为赈灾粮焦头烂额。
我屯着我的存粮,一分不动。
若是个好人,肯定此刻站出来,将粮食献上,解朝廷燃眉之急。
但若如此,谁还会记得我的救命之恩?
我不是个好人,手里就这些筹码,我的屯粮要用在最紧要时。
太子府的眼线传来密报:
太子准备娶陈家女做太子正妃。
陈家是关中世家之首。
想来陈家以此做交换:
自家嫡女为正妃,才肯开仓给粮。
我拨算盘的手一顿。
没有预料之中的幸灾乐祸,反倒一股悲凉沁出心头。
耳边浮现阿斐离去时的语气。
充盈喜悦和期待。
所托非人,会有多么痛?
可我却必须要利用她的痛苦。
等,只能等。
太子以盛大的仪式迎娶陈家女为正妃。
听说太子新婚当夜冷落新娘。
但太子妃容颜倾城,色若春华,又颇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阿斐与太子因赈灾发生口角,争论不休。
太子妃却乖巧安静,将安神汤送进书房,修长柔荑为太子按揉胀痛的额角。
「殿下不必烦心,我既是太子妃,自会劝父亲,以举家之力,为太子筹措钱粮,保太子立下头功。」
陈家乃功勋世家,家田遍野,私粮堆满库房。
太子妃装成解语花,又很懂得如何拿捏男人的心。
和我的傻阿斐不同,她直来直去,哪懂婉媚讨欢?
不到三个月,太子与太子妃如漆似胶,琴瑟和谐。
宫廷宴会,我能听到他们夫妻笑语殷殷,情意绵绵。
阿斐呢,阿斐现下如何?
她当时以飞蛾扑火的姿态,扑进太子的怀抱。
如今会有多伤心?
太子府的眼线传过来另一个消息:
阿斐已然怀孕,三个月了。
我忽然有些担忧,这位太子妃手腕了得,阿斐的孩子生得下来吗?

-16-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去提醒阿斐一二时,皇帝久违地走进我的宫殿。
我跪在他身前,他疲惫地揉额角,要我卜问持续一年的天灾何时过去。
我目含泪光,几分委屈、几分受宠若惊,问他:「父皇,凝光道长是否卜算出结果?」
这位太子举荐的活神仙,深受皇帝宠信,已然取代我的位置,封为「护国天师」。
天师之名,自然压我这个国师一头。
皇帝摆摆手,「砍了。老东西算不准天象,每次都说要下雨,哪有一滴水珠?哪比得上我儿。」
他该是想到半年前我的预言。
其实,凝光道人也很会看天象。
但判断天灾,不仅要观天象,还要看历年水量、泥沙数,精准测算。
冷宫那些年,整夜冻得睡不着,我就用阿斐做的量仪,学习测算。
蛰伏许久,等待近一年,终于等到转机。
我仰面,朝他露出恭顺的笑容,「儿臣有一策,不知父皇可否让儿臣试试?」

-17-
传闻七皇子赤脚走在荒田间,步步莲花,所过之处,凭空出现粮谷。
哪有那么玄,我不过是命人跟在我身后,将我屯的粮食从袖子里撒出去。
我拿出存在北方私库的粮食,救济灾民。
可惜我的存粮,比起数量庞大的灾民,杯水车薪。
只能解一月之急。
当务之急,是将南方的粮食运送过来。
陆运损耗太多,且过于迟缓。
最好的是漕运,但北边部分河道早已浅得不能行船。
我发布一则听起来天方夜谭的告示:灾民去挖河道,便能换取粮食。
他们虽饿得有气无力,但为了饱腹,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又从皇帝那里讨来恩旨,调低级兵卒一同疏通河道。
太子对此嗤笑不已:「一滴雨都没有,疏通河道又有什么用?」
「何况一道旨意,就能让手握刀剑的官兵听从?」
自然不能,军队的最高将领大多出身世家。
但权力是自下而上的,这些年我从底层渗透。
高层将领夺取底层卖命赢来的军功,克扣他们的军饷……
谁不想有个向上爬的机会?
我拿着圣旨,征召低级将领协助挖河道,一呼百应。
但很快,没有粮食发给修河的平民了。
我的屯粮即将见底。
手下问我,可有良策?
自然有。
我上登仙台,点请神香,龟甲烧出符文——
「父皇,天尊指引,三日内,真龙子嗣定能筹来粮食!」
之前我变出粮食,已取得天下信服。如今我说真龙子嗣能筹到粮,皇帝与群臣的目光自然转向太子。
太子是真龙子嗣。
若太子连个粮食都拿不出来,岂不是说明……
他不是天尊认定的龙子。
对上我的目光,太子咬咬牙,只得回禀道:「儿臣定为父皇排忧解难。」
第三日,陈家的库粮就运到河道旁。
得了口粮,灾民干活更尽心尽力。
太子坐不住了。
因为我的势力和威望逐渐壮大。
就在此时,晏城灾民暴动。
暴动的理由是:天下无水,挖河道有什么用?我让百姓去挖掘,是为了让灾民劳累死,以节省口粮,根本不是真心救灾。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奉旨来召我时,忧心忡忡:「七殿下,晏城灾民暴动,陛下请你过去商议。」
晏城距京城极近,是京师的外围防御。
为了不使京城周围灾民暴动,我费尽心思,将灾民编成小队,每十日一换次序,又安插进自己的人。
就是为了防止他们集合暴乱。
没想到灯下黑,太子竟然去唆使晏城灾民暴乱,只为了夺我之功。
连暴乱的口号都是:「妖人作祟,天降罪愆。」
罪愆是谁,当然是我这个妖人。
晏城灾民砍了知县,往京城杀来。
我知道太子的谋划:灾民暴乱,打到京城脚下,然后群臣上书,将我推到城楼处决,平息民愤。
皇帝扛不住压力,定会拿我这个叛军口中的「妖人」祭旗。
京城禁军首领萧玉航,是太子的伴读。
之后萧玉航打退叛军,军功归于太子,平乱赈灾之功也尽收他囊中。
挺严谨的计划。如实行得好,太子定可以反败为胜,扭转局面。
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禁军统领萧玉航是金玉堆里长出来的贵公子,彻头彻尾的废物。
太子根本没意识到,若要行此计,他手下倒有个最可靠的武将之才。
可惜被他禁锢后院,伤透了心。
口口声声爱她,却看不到她的能力和她的价值。
那算什么爱?他在养宠物吗?
当太子在崇文殿内慷慨陈词,讲述应对叛军之策时,我望着窗外的大太阳,幽幽地想:
阿斐,该临盆了吧。

-17-
我遵守约定,绝不会害阿斐腹中之子。
但太子妃可能会下手。
阿斐和我筹谋多年,见识过宫廷的刀光剑影。
我想她不会不做防备。
可纵使阿斐千防万防,她生产那夜,我手下谋士廖明意传来急报:
阿斐出事了。
我整夜未睡,想等她平安的消息。
其实我是想问问,如果她对太子失望,能回到我身边吗?
对于背叛的人,我绝对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除了阿斐。
昔年冷宫冬日,我染了寒症,病得糊涂,彻骨的冷。
恍惚中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紧紧抱住我,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从来没有那样温暖过。
最困苦之时,她没有抛弃我。
我怨过她,恨过她,利用过她,但我不能不管她。
因为太子妃暗中在安胎药里动手脚,阿斐生下一个怪胎。
太子惊骇至极,掷子于地。
太子妃趁机说婴孩是「妖怪」。
若让皇帝知道太子府生出妖胎,皇帝深信鬼神之说,定会连累太子。
于是,太子拂袖而去,默许太子妃处置阿斐和她的孩子。
孩子很快断气,生产后的阿斐也被下令活埋。
我猛然站起,声音打颤:「她人呢?!在哪里?」
不会出事。我手脚冰凉,告诉自己:她有系统,不会、不会出事的……
死士还没来得及禀报,殿外忽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小尘,我在这里。」

-18-
我之前命令太子府安插进的所有眼线,要他们盯住阿斐。
正因我这道命令,当太子妃的手下从床榻血污中拽起阿斐,要活埋她时,我的几名死士冲出来,拼死救出她。
为了救阿斐,我在太子府布下的所有死士全废了。
但能换回阿斐一命,不算亏本。
她扑进我怀里,呼吸很轻,像一朵梨花飘落。
我抚摸她乱糟糟的头发,湿凉的眼泪打湿我的衣襟。
我悄声问她:「为什么不用系统,来保护你的孩子?虽然它需要积分兑换,但是我们这些年攒下不少积分啊?」
阿斐紧紧攥住我的手,「不能用,我们说好的,要用积分换你的眼睛复明……」
即使当初分离时,我一再推拒,不接受她用积分换我的眼睛。
我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能撑住吗?我马上去太子府。」
她的孩子,不能无端死去。
我头脑转得飞快,立时想出一条计策。
我叫来太医救护阿斐,飞快换好国师最华丽严整的朝服,命人给我涂上神使的朱砂,急入宫去拜见皇帝。
皇帝已然歇下,本有些烦,看到我如此盛装打扮,吃了一惊,扶起我问道:「我儿,可是天尊有圣语传达?」
我深深叩首,字字泣血:「父皇!星相仪震动七十二下,整个钦天监皆目睹。浮生香所示,后母娘娘不忍苍生遭难,赐其女投胎至皇家,天女携丰收之福,生有天眼,即将降世,以平天灾!」
阿斐有孕期间,被太子妃暗中下毒,生下的孩子,长有三只眼睛。
皇帝闻言大喜:「天女现在何处?!」
我大力磕头,磕得脑门流血,「父皇,儿臣正是为此入宫!钦天监正在欢庆,要传喜报于天下,谁知天女星突然黯淡!」
「天女星降生时遭人暗害。求父皇恩准儿臣去救天女!」
皇帝语气中的惊喜倏然顿住,骤然大怒:「天女现在何处?!谁人敢害朕的祥瑞?」
我擦拭血泪,「父皇,在太子府。」

-19-
皇帝和我赶至太子府,挖出那个孩子时,已然身体僵冷。
我抱着那个孩子,放声大哭。
「父皇,天女、天女夭亡,若天尊怪罪……」
皇帝脸色苍白,倒退一步。
他对天尊深信不疑,因为他年迈常有病痛,而我给他进献丸药,说是天尊所赐,总能让他身体舒爽。
太医院怕追责,不敢用猛药。而我师承母亲,颇通药理,调理得皇帝病痛消减,仅此而已。
可皇帝以为是天尊保佑。
如今亲眼看到生有三只眼的天女逝去,皇帝惊慌失措,唯恐天尊降罪,害他又受病痛之苦。
太子和太子妃跪在他脚边,我听到皇帝一脚飞踢过去,大骂:「糊涂东西,冷酷至此,竟亲手杀女!」
我心内冷笑:若非我说这个孩子是天女,只怕你的处决会ťű̂₋更残暴。
太子贤德仁明?恐怕今日之后,天下都要流传他杀女的无情狠毒。
倒是太子妃,急乱中还有些头脑,半抬起身对皇帝道:「父皇,怎能认定此女是天女,而非妖孽?若国师借机陷害太子,太子岂不百口莫辩?」
太子反应过来,连连叩首道:「是啊,父皇!晏城叛军人人说,国师乃是妖孽!父皇可别忘记白狐之祸。凭他一言,就说此女非妖乃是仙,儿臣实在冤屈!」
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目光投向我。
我淡定自若,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父皇,儿臣请于天女头七之日做祭,以消天怒。」
「到时天降甘霖,漕运畅通,将星临世,天目得开。」

-20-
满京城传遍我的预言。
天降甘霖,漕运畅通。
将星临世,天目得开。
我布置好一切,将从皇帝处求来的兵符交给阿斐。
她的手很凉,身体并没养好,我问她:「你能行吗?」
阿斐语气中是我没听过的狠戾:「不行也必须行。」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转为温柔:「小尘,你放心,你的眼睛会复明。」
我没有不放心我的眼睛。
我只是不放心你如此虚弱,还要强撑着去实行我们的计策。
「我要他们为我的孩子偿命!」
七日后,我抱着女婴冰冷的身体,登上八十一阶七星祭台。
我用尽办法,保她不腐。
我跳起召神步,挥动唤灵旗,赤足踩于荆棘之上。
周围一众神使,弹奏空灵缥缈的神乐。
五个时辰后,群臣皆被晒得焦躁起来,日光依旧炽烈。
太子忽越众而出,抱住皇帝的腿,哭喊道:「哪有雨?父皇,哪里有雨?!七弟他一直都在欺瞒您啊!」
我听到皇帝犹豫地下令,侍卫抽出刀剑,登上祭台。
祭台跪着求神的八十一人,无一人闪躲。
他们是最忠实的信徒,无畏地迎着刀剑,继续唱请神曲。
刀剑挥舞的声音,伴着曲声,至最高亢处——
炎热得无一丝水汽的天边,忽刮起一阵风。
我微微一笑,雨来了。
我算过很多次,就在今日。
持续近两年的旱灾,要结束了。
大雨倾盆,祭台下群臣和百姓跪倒,所有人欢呼着去接雨点。
齐声高呼:「天尊显灵,谢谢天尊,谢谢天女!」
我高高抱起怀里的女婴,朝天高呼:「天女归位,风伯雨师齐贺,天降甘霖,将星临世!」
众人霎时沸腾。
谁是将星?
我坐在大雨中,无神的双目望向朱雀门。
少顷,城门霍然而开,传令兵扬起手中捷报,朝皇帝急奔而来。
「陛下!洛斐将军率领禁军,大破叛贼,擒拿贼首三十五人,劝降万人!收回晏城!」
就在此时,我转动眼睛,看向满面喜色的皇帝。
多年后这仍是流传天下的奇闻:
大雨中,阿斐枪尖滴血,踏马迎风入皇城。
当她来到祭台之下那一刻,我的眼睛突然发出光彩。
昔日蒙在眼睛上的阴翳散去,我双眸恢复清明。
「父皇,将星临世,儿臣的天目,终于开了。」

-21-
大雨充盈河海,水流顺着挖开的河道涌流,将南方屯粮运进京城。
皇帝对于我的信重,民间对于我的爱戴,一时间高涨。
但我对阿斐说:「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南下。」
她好像早有准备,收好自己的剑,点点头道:「是该走了。」
虽然太子让皇帝失望,但皇帝此时绝不会想废太子。
他对白月光元后生的这个嫡子,到底有非同寻常的感情。
朝堂势力大多为关中世家把持。
以太子妃陈家为首,基本都偏向太子。
我如今是太子的眼中钉,与其正面交锋,不如避其锋芒。
关中世家的势力集中在北方,南方粮食多商贸丰,有一众无法接触到权力核心的小氏族。
他们可以成为我的力量。
以什么由头去南方?
南部外族趁着天灾之机,叛乱称王,多个蛮族自立。
如今天灾已定,自然要一一收复。
但没人愿意去岭南、川蜀等瘴气之地卖命。
阿斐主动请战:「臣愿为天下苍生平息战火。」
我亦请命道:「儿臣与将军同去,为将军卜算输赢ƭū́ₖ。」
「儿臣既为国师,怎能不为父皇排忧解难?」
皇帝犹疑不决,「宸儿,你若离去,父皇日后的灵药……」
「父皇不必担忧,儿臣收有一小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多年精心栽培的小徒弟,霍雨生,接替我的位置,成为钦天监下一任掌事。
她呈送给皇帝的虎狼之药,能让皇帝看起来红光满面,身体舒畅飘飘然。
兼之她是位难得的美人。面圣后不过七日,便有圣宠。
霍雨生目下无尘,骨子里散发出独特的清冷感。
虽然她和元后长相无一处相似,可矜贵清冷的气质,却仿如一母所生。
令皇帝欲罢不能。
只有我知道,霍雨生喂皇帝的药,表面有效,其实催折根本。
也只有我知道,她的继父对她图谋不轨时,她是如何手刃继父,烧毁家舍。
从死牢里,总能寻出些有用的人。
我自请南下,二皇子竟深夜拜访。
我们见面不多,但总会在皇室高门的宴席上「偶遇」。
每次遇到,只谈风月,不聊国事。
那夜他硬要拉着我喝酒,我推拒自己不胜酒力。
「真要走?」他把玩手中的白玉杯。
「听说你要去岭南,太子可欢喜得很呢。」
我笑着给他倒酒,「我这不是,为了让好哥哥开心嘛。」
古来诸多皇子,争位失败,大多因为不在京城,无法立即反应。
我要冒险去岭南,怎不正中太子下怀?
二皇子眯起眼睛,斜靠在榻上,衣衫散乱,竟添风流之气。
他问我:「七弟,此生还有相见之时吗?」
自然有。但我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想问的是,再见面,我们会是朋友,还是敌人?
我仰面看天边月,抿去心头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支起手臂,衣袖稍稍滑落,露出留有旧疤的手臂。
昔年牢狱中,我为救他,割臂喂血,留下此疤痕。
他望着那道疤痕,目光中浮现月色一般的温柔。
「七弟,你还是不信我。我可以……」
我打断他的话:
「五哥新丧,听说皇后娘娘大受打击,对二哥避而不见。可国舅爷却和您依旧来往亲密,皇后母家杨氏和二哥更是交好。」
「看来二哥已经争取到国公支持,好手段。」
他拉拢到原先支持五皇子的所有势力,还争取到国舅护国公的支持。
如今以他的势力,和太子也能掰一掰手腕。
他目光倏然冷下去,拿起酒葫芦,往嘴里倒。
酒水沾湿他的鬓发,将他清俊的面容衬得更鲜明。
我抬眸看去一眼,冲他行礼:「二哥,就此别过。」
「小宸,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住你,你放心。」
这是我南下离去前,二皇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听说他当初赎回的,和我几分像的小倌,没被收房,而是被他精心栽培,做了他的护卫。
我的手指摸过臂间旧疤。
泛起一点陈年的痒。

-22-
三年后,阿斐击败倭寇,打服百越王,征服西南大小部落。
她回苏杭复命,提刀入我长平王府。
阿斐甲衣未卸,满身杀气,侍从皆不敢正眼看她。
我当年的预言并非胡扯,阿斐确实是天生将才。
战场上,算无遗策,用兵如神,出其不意,变化多端。
接连收复失地,令蛮族闻风丧胆。
阿斐带来新的捷报,朝我挑眉道:「王爷,李家有密使来访。」
李家和太子妃出身的陈家,世代联姻。
我正忙着处理事务,头都没抬,「你直接打发走了就行。」
「他们不过看我势大,想两边下注,墙头草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还有——」我抬头看阿斐一眼,「你什么时候叫我王爷的?」
不都是一直叫「小尘」或者「阿尘」吗?
她大笑:「这不是咱们小尘刚刚封王,总得给长平王面子。」
三年来,我与阿斐联手,收服南方反叛异族。
又提拔南方寒门弟子。
南方的小世族们,都想往上爬。但他们势力比不过北方大世家,向上爬的道路被堵死。
北方大世家,皆是开国功勋出身,和皇室联姻,又相互嫁娶,早结成铁板一块的利益共同体。
皇家永远都会选择北方关中世族,太子作为正统,天然赢得他们的支持。
南方寒门和小氏族,定然不甘心。
但太子已有大世家支持,他们就算投奔,又能捞到多少好处?
倒不如跟着有军功又深得圣上宠信的我。
若我有朝一日,取太子位代之,他们有从龙之功,岂不一朝翻身?
我初到南方,各个家族还在观望。
我筹集军粮时,投归太子的江南罗家拒不交粮,和我耍花头。
当夜,阿斐带兵将罗家围住。
罗家老爷子站出来,捋着胡须,气沉丹田,喝问阿斐为何无罪状来抄家?
无由抄家?
我带着几名当地县吏现身,历数查清的罪状。
罗家欺行霸市、强买强卖、逼良为娼……三十五条罪状,条条证据确凿。
罪状送去京城,下旨满门抄斩。
百年氏族,不复存哉。
哪家先来投奔,哪家分的好处就最多。
这道理谁都知道,一些南方氏族投靠我。
我撤换当地府衙关中世家的子弟,任命投靠我的南部氏族中人,担任要职。
关中世家原本很是不屑:府衙上下都是他们的人,我任命的官员会被架空。
那就整个府衙都替换掉,重新选任。
北方世家格外不满,上书弹劾我,被我一封「军情紧急,权益之需」堵回去。
我与阿斐在岭南接连大捷。我不过是为了战略需要,撤换一些地方官,皇帝才不在意。
他最在意的是,能打赢仗,收复失地。
一众南方世家见状,纷纷来投效。
自此,我争取到南方小氏族的支持。
随着阿斐一路凯旋,我的势力也全面扩张。
南方诸府的兵权、财权、任官权……尽收我囊中。
夺嫡之胜率,若以十数算。如今我占其四,二皇子和太子各占其三。
我是想等占到五成,再回京城。但我的徒弟,皇帝现今的贵妃,霍雨生传密信给我。
信是张白纸,内里包着药渣,我的谋士明意看不大懂,我一看便知——
药渣都是提命用的,皇帝活不过两年了。
我得回京城去。
回京路上,阿斐的战马嘶鸣奔腾。
我能听到她的长刀在鞘中发出渴血的嗡鸣。
「放心,太子到时候归你。」
我一定会让你报仇报个痛快。
按照礼仪,太子和二皇子应当一起到城门迎接。
但我勒马望向城楼,只看到二皇子的身影。
听闻这些年他留在京城,协助太子治国理政,善政颇多,功绩甚重,加封安丰王。
太子之下,又封两王,说明太子的位置并没有那么稳当。
我们遥遥对视,二皇子笑意盈盈,朝我轻点了点头。
进城前,我早令手下与他密谋。
邀他同我一起,扳倒太子。
他现下点头,是答应了。

-23-
回京后,阿斐凭借军功,被任命为禁军统领。
她上任三个月后,我自请去京郊巡查。
阿斐作为禁军统领,自然留在皇帝身边护卫。
我在外巡查期间,皇城内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府内搜出巫蛊所用木偶数个。
木偶泥痕斑驳,一看就是埋了数年。
皇帝大怒,将太子一家软禁府内。
太子声嘶力竭,为自己喊冤,高呼有人陷害。
皇帝并未定案,也未下旨处置太子,表明他心怀犹疑。
可太子身边自小服侍的伴读,站出来作证,说自己曾为太子做人偶。
无论如何酷刑,都未更改证词。
太子伴读最后扛不住,殒命狱中,更坐实了太子巫蛊作乱的罪名。
二皇子问我:「怎么做到的?」
太子最为信任和他一起长大的伴读。
我摇摇手,「是阿斐的棋子,我也不知道。」
太子府居住那些年,阿斐不会毫无布置。
二皇子眼眸一转,问我:「洛将军人呢?」
阿斐跪在正阳门外,整整三个时辰,为她昔日夫君「求情」。
正阳门是皇城正门,群臣上朝必经之路。
所有朝臣都看到战无不胜的虎威将军、天降将星,跪在雕砖之上,求皇帝饶恕太子。
将军如此情深义重,反衬出昔年太子抛弃她母女何等无情。
阿斐连连叩拜,「陛下,太子殿下不过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并非没有做过。
一遍遍地念,众人听久了,便会潜移默化地认为:太子确实行巫蛊。
纵使有人听出来不对,但谁能指责一个痴情女子为所爱之人求情时,措辞不当呢?
跪到日色西沉,阿斐膝盖软倒,禁军侍卫赶忙来扶她。
「将军旧伤未愈,当心跪坏膝盖!」
兵士们强行扶她回将军府。
消息传来时,二皇子正赖在我的王府喝茶。
谁都以为我俩要坐实太子巫蛊的罪名。
可我俩谁都没有动作。
现在动手,不是给人把柄吗?
我俩行事一个比一个低调。
我很想去看望阿斐,但二皇子偏要拉着我聊天。
二皇子拍手赞道:「七弟的戏真是好看。」
我翻个白眼,「还有更好看的。二哥,你猜猜我们这位太子殿下,何时会狗急跳墙?」
巫蛊不过是在皇帝心中埋下怀疑,皇帝怎么会轻易废太子。那可是他花费诸多心血,一手培养,出身高门的继承人。
但太子习惯顺风局,君主的疑心和跌落高位的恐慌,肯定会激得他做出过激举动。
哪怕有伴读的证词,皇帝也不一定就相信是太子所做,更不一定废太子。
可是若太子自乱阵脚,那便是自寻死路。
二皇子放下茶杯,展开折扇,施施然道:「大势已去,示弱投降他不会做。至于狗急跳墙,最差也是死……」
「我看啊,旦夕之间。」
他的折扇,轻轻敲上我额头。
颇有几分疼宠幼弟的纵容意味。
是啊,不远了。
等太子彻底完蛋,我和你反目成仇的日子就不远了。

-24-
太子纠集世家私兵杀入皇宫。
天边赤红,阿斐举起手中剑,问我:「何时行动?」
我拔出她腰间的剑,在自己掌心划一道,登时血流如注。
「再等一等。」
等到皇帝命悬一线,等到他听着殿外刀剑声,战战兢兢,魂不附体。
当太子的叛军距他一墙之隔,将要攻破最后一道殿门时,我带着禁军,一箭射出——
正正穿过叛军首领的脖颈。
「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皇帝看到我,猛然扑过来,攥住我的手。
我「哎呦」一声,血渗进他掌心。
皇帝望着我的伤口,竟然流泪了。
「幸好……我还有一个孝顺儿子啊!」
二皇子只比我晚一刻赶来。
一夜刀光剑影,火光烧亮禁中深色的夜。
第二天,太子叛党尽数被擒获。
太子披发乱服,无比狼狈。
经过惊慌失措的昨夜,我相信皇帝心中肯定已无多少父子之情。
但我和二皇子依旧跪倒,为太子求情。
叩首到流血,好一派兄弟情深。
刺激得失败的太子更加发狂。
他猛然起身,以玉石俱焚的姿态,向皇帝撞来——
被身披明光铠甲的阿斐牢牢拦住。
她双臂用力一勒,锁链紧紧绑住太子,口中塞进布条,防止他咬舌。
「陛下,臣不要封赏,只求能换太子一命。」
她刚刚立下救驾之功,泪眼朦胧,苦苦哀求。
「夫妻之盟,一生为证。他负心,臣不能不义。」
夫妻之盟,一生为证。昔年元后与皇帝成亲时,所说的盟约。
皇帝的肩膀倏地塌下来,他该是想到早逝的发妻,忽然深深叹一口气,面上暴怒如潮水退去。
他疲惫地挥手,贵妃霍雨生在旁边扶住他,他对阿斐道:「也罢,就交由你处置吧。」
我强行压下嘴角忍不住的笑。
阿斐,太子一家,就交给你了。
给仇人一刀,固然痛快。
但岂不太便宜他们?
不如看他从高位狠狠摔落,余生圈禁,如网中之鱼,只能靠阿斐给的一点点水过活,每日担惊受怕。
岂不快哉?

-25-
太子被废为庶人,很快被人遗忘。
太子妃陈家,谋逆当诛,由阿斐亲自行刑。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狼狈地跪倒刑场。
可我有些不想阿斐去亲自监刑。
这些年,阿斐手里的刀落得太快太急。
我曾经欣慰于她的成长,如今却怕她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朝臣世家都看向我和二皇子。
皇帝子嗣不多,而且我让贵妃霍雨生下手,他已经不能生育了。
二选其一,谁会是最后的胜者?
我和二皇子的临时同盟迅速瓦解。
他不再不着痕迹地借宴席的机会和我见面。
我们都心知肚明。
即使见面,也无话可说。
明眼人看得出来,我的势力如今稍胜二皇子。
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轻举妄动。
旁人觉得我势力胜出,一点用都没有。
在老皇帝眼里,我越势大,也就意味着威胁越大。
我必须在明面上,主动交出一部分权力。
阿斐告诉我,皇帝要换下两名禁军副将。
我让她直接去请辞。
面对阿斐递上来的虎符,皇帝却不准许她辞官。
皇帝比太子头脑清楚得多,阿斐的将才,他看得明明白白。
禁军服谁,他也心中有数。
若真把阿斐撤换,谁足以护卫皇帝的安全?
而且皇帝以为阿斐对废太子情根深种,他捏住废太子,算是捏住阿斐的命脉。
他不过怕阿斐军功太大,要制衡她的力量。
等阿斐从宫中回来,我问她如何。
她冷笑:「到底还是换走我一个副将。无妨,我应付得来。」
我相信她,可我看着她冷肃的模样,突然有些忧心。
她好像有些太沉浸于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了。
我出声提醒:「阿斐,你还记得,你做任务,是要回去吗?」
她横我一眼,「小尘,说真心话,你以为,我还回得去吗?」
「可以。」我比她更坚定,「你要回去。」
她定定看我良久,忽然放轻声音:「小尘,如果我走了,就只剩你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固执地说:「我会有很多男宠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什么时候相信过男女之情?现在又用这话来哄我放心。」
「只是,小尘,你真要用那种办法对付二皇子?」
我解开头发,朦胧烛光中,面目格外柔和。
我换上一身女装,转过去,抬起上目,柔柔望她:「怎么,你觉得这计策有哪里不好吗?」
我面貌本就生得英气,披散头发,藏住尖锐的轮廓,望向镜中,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
「有点下作,是不是?」我反问她。
阿斐摇头,「不,我只是害怕……你会后悔。」
「我不会。」我斩钉截铁回答。
埋线多年,只为此计。
我问阿斐:「我二哥找到证人了吗?」
从我身边叛逃的宫女,证明我是女儿身。
那宫女意图爬床,被我打断双腿,奄奄一息,丢到乱葬岗。
她只剩一口气,被二皇子的人救回府去。
救治多日,还是没活下来,但是临终前,给二皇子一条重要的,关于我是女儿身的消息。
手段很拙劣。
二皇子一猜就知道是我的计策。
可是,求不得多年,圈套再明显,诡计再荒谬……
他都会试一试。
阿斐看向我的眼神中多出一丝悲悯。
「我记得,你说过,攻心计乃最上策。但要算计人心,必须先把自己的心算进去。」
「小尘,你有没有……」
动过心?
我没有回答她。

-26-
一个月后,安国公宴席中,我终于见到二皇子。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然过去四个多月。
我知道,他忍不住了。
他想见到我。
他想要印证那条消息的真实性。
我穿一身红衣,平素我从不穿鲜亮颜色。
那身红衣是特制的,轮廓柔和,将我的眉目衬得雌雄莫辨。
我身后站着一名蒙面的侍女。
席间我多喝了几杯,面色酡红,头冠一歪,发丝散开。
我没有看向他,但我能感受到二皇子的目光向我投来。
他的目光越来越灼热。
对于他的克制力,我很清楚。
但他的酒中,加了些东西。
我晃晃荡荡站起身,说自己不胜酒力,扯散衣襟。
安国公府的管家立即给我安排,去后院休息。
我听到身后脚步声,鱼咬钩了。
蒙面侍女扶着我,缓缓向后院走。
我们跟随管家走到后院厢房内。
房内点满依兰香。
侍女扶我歇下,我摆摆手,喊她去前院要些醒酒汤。
她离去后,门忽被轻轻推开。
逆着光,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二皇子朝我走近,我斜倚在榻上,向他伸出手,柔柔唤:「二哥……」
「你知道我是女子了,对不对?」
「你看,我的喉结,是伪装出来的。」
「我们不要斗了,好不好?」
「二哥说会护我一生周全,我信二哥的。」
「二哥,我、我好冷,来抱一抱我吧……」
他的喘息越来越重……
香气越来越浓……
待到室内香气最浓重时,尖叫声猛然响起,响彻整个后院。
安国公带人推门闯入时,我伸着懒腰,从后院假山内悠悠现身。
二皇子衣衫不整,和一名长相极似我的女子躺在同一张榻上。
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惊慌失措。
我冲他挑眉,指指自己明显的喉结。
你怎么也想不到,我有一个系统,可以兑换男子特征吧。
那名女子衣衫不整,哭得梨花带雨。
「妾一家蒙受冤屈,打入死牢,不幸闹鼠疫,只有妾侥幸活下来,为七殿下所救。」
「殿下不仅为妾一家洗刷冤屈,更怜妾孤弱,看妾长得有七八分像他,认妾为义妹,收在府内。」
「妾方才为王爷取醒酒汤,刚回到房中,二殿下突然推开门,径直朝著床走来,将妾压在身下……」
那侍女猛然抬头,环视众人。
在场所有人都看清她的脸。
安国公惊得倒退一步。
国公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脸,和我像个八分。
活脱脱一个女版的我。
她突然扬声悲愤道:「我本以为二殿下是酒后兴起,妾出身寒微,从了也就从了,只是妾没想到……」
「没想到二殿下竟然口口声声,叫着七殿下的名字!」
「还说什么,他爱慕七殿下多时,此番趁着酒醉,终于可以将七殿下占为己有!」
「七殿下冰雪一样干净高贵,又是天尊之徒,九天神仙一般的人物,谁能想到他的兄长,竟有如此龌龊心思!」
「妾这才拼尽全力推开二殿下,高喊救命!」
「妾为七殿下不平!妾无一字虚言,愿以死证清白!」
话音刚落,她飞快起身,撞向柱子。
众人惊呼,但已然救不得。
我猛扑过去,抱住气息奄奄的她,泪水夺眶而出。
以往我的泪水,总是含几分假意。
但这一次,我毫无掩饰,放声大哭。
她颤巍巍抬起手,笑着为我拭泪。
刚碰到我的脸颊,她的手臂倏然垂落。
我在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就此离我而去。

-27-
当年我刚出冷宫,就同阿斐找到我的家人们。
以绝后患,定要灭口,一个不留。
但我们撞见我爹,为了换些银钱,准备把幼妹卖给城中泼皮无赖。
我离家时,幼妹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娃娃。
她长大了,和我长得极像。
她不愿意嫁,无赖扔下油乎乎的银子,我爹只顾着捡,那泼皮直接把幼妹扛到肩头,强行带走。
幼妹高声呼救,泪水淌了满脸。
阿斐掷出一枚石子,无赖霎时倒地。
我端详幼妹的脸,一个主意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若实行得当,多年后会成为多么妙的一步棋。
我走近她,解开面纱。
她愣愣地看向我,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腰。
「姐姐,我、我以为你……」
以为我葬身宫城中,是不是?
幼妹哭得抽抽搭搭,抱着我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一柄尖刀刀锋抵在她后颈。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我盯着她瞬间惊恐的眼睛,眼角一分分弯起,「你不知道吗?爹、奶奶、大伯、弟弟……都在乱葬岗等你呢。」
她的哭声骤然停住,像被生生掐断。
我凑到她耳边,说给她两个选项。
幼妹修长美丽的脖颈弯折下去。
一炷香后,她重新仰起头,眼睛中的光芒灭下去,「好,我答应你去。」
从没有人知道,我身边的谋士,常年面无表情的廖明意,其实是我的幼妹。
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是因为她一直戴着人皮面具。
我救下她时,她还不识字。
但她冰雪聪明,很快跟着阿斐学会识字,每日手不释卷。
她智计频出,助我良多。
尤其是收服南方世家时,颇有手腕。
其实我犹豫过,犹豫要不要实行计划。
甚至心怀侥幸:万一、万一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二皇子。
「不,姐姐,你想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妹妹冷静地撕下人皮面具。
「天下尊崇礼法,谁会接受一个试图强占亲弟弟的皇帝呢?」
我这些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就怕太亲近会心生不舍。
但我看着她冷淡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血脉亲情的分量。
我不舍得。
她真的要死于如此荒唐的阴谋吗?
明意深深向我拜倒,「姐姐在南方废除守寡制,允女子和离,儿与女可平分家产……我认为,姐姐登上皇位,比其他皇子要好。」
为此,她毫不犹豫,撞柱而亡。
不能让她白白逝去。
我抱着她逐渐凉下去的身体,眼泪淌了满脸。
我转头,双目血红,满怀恨意看向二皇子。
「二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二皇子只怔怔看着我,他喉结剧烈滚动,猛然仰面大笑。
笑得眼尾渗出血泪。
他当然反应过来,这是我做的局。
「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是?」他的笑声七零八落,隐有哭音。
是啊,从一开始,我就在算计你。

-28-
我抱着幼妹的身体,穿着麻衣粗服,赤脚走过皇城雕砖,跪在崇文殿前。
「父皇,儿臣的义妹,去得不明不白,儿臣宁愿免去王位,降为庶民,只求父皇给义妹一个公道!」
我身边摆着王冠、虎符、印信,全都要交还。
皆是皇帝赐予的权力。
我抱着幼妹,哭得涕泪横流,是真心伤心,半分演戏都没有。
最好的攻心计,是把自己的心也算计进去。
消息传扬得飞快。如今民间市井中,哪个不知道,二皇子对自己的兄弟心怀畸念,竟想趁醉强占亲弟,却害了七皇子无辜的义妹。
曾经高高在上的二殿下,如今人人唾弃。
「呸,什么东西,表面高贵,实际满肚子男盗女娼,竟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算什么人!」
「是啊是啊,幸好七殿下逃过一劫,七殿下可是天尊的徒弟,那年天灾,说下雨就能下雨。若是被他得手,惹怒天尊,降下天灾可怎么办!」
「要我看呐,他比废太子还不如呢,啧啧啧。」
虽然皇帝下令,严禁讨论此事。可又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二皇子注定,与皇位无缘。
许多他手下的势力,前来投奔我。
而我只顾着料理丧事,闭门谢客。
皇帝最忌惮儿子势力太大,现下他成器的儿子只剩我一个,我自然要交出所有权力。
我不再去上朝,穿素服,不再居住王府,而是住在城中偏院。
皇帝召见我几次,我未开口,先泪落如雨。
「父皇,儿臣想回南方,那里清静。」
「天家亲情,原来都是镜花水月,儿臣只想找一安乐之所,侍奉天尊,终了此生。」
皇帝手握住龙椅的龙头,青筋暴起,他喉头迸发猛烈的咳嗽。
「你走了!朕的江山托付给谁?!」
我以退为进,终于逼出皇帝这句金口玉言。
一个月后,圣旨传天下:立七皇子李宸为太子。
我传密信给霍贵妃:
让我父皇走得安乐些。
至于二皇子,他被皇帝下令,圈禁府内。
我手下最得力的死士和眼线牢牢盯住二皇子。
与他交好的武将要么投归于我,要么被我远远打发离京。
听说他终日沉醉酒中。
此生,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29-
半年后,皇帝驾崩,我登临大位。
登基大典,我穿着龙袍,八十一阶,一步步走到属于我的高位上去。
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压顶。
群臣皆大骇,以为不吉。
阿斐横刀护在我身前,高喊道:「陛下真龙天子,天尊来送福!」
我站在她身后,身姿挺拔,迎着飞沙走石,未有一步后退。
半个时辰后,风沙倏收,天边长虹一道,七彩璀璨。
系统兑换的男子特征尽去,我昭告天下:「天尊方才赐下天命旨意,世间阳气太盛,才致征伐频繁,战乱四起。」
「阴气孕化万物,女娲乃众生之母。谁知倒反天罡,男极尊,女极卑,男子母腹所出,长成后反贬损女子,实乃公理尽丧,由此降下天罚。」
「适才飞沙黑云,天灾要席卷九州。天尊慈悲,赐我女儿身,以平息天怒!」
我任国师近十载,卜算未有一错。
又因灾荒时救过他们的命,深受百姓信奉。
在万民心中țůₑ,我的话就是神谕。
我说天尊让我变女儿身,做女帝,他们亦会认同追随。
难对付的是这些被礼教毒害多年的大臣。
果然,众臣哗然,有愤愤不平者,要与我争论。
阿斐杏眼一瞪,手下长刀出鞘,直接斩断头颅。
谁敢再多言?
当下山呼万岁。
「女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30-
登基大典结束,我回到宣政殿。
我瞪向跟在身后的阿斐:「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抱着剑吹口哨, 同我装傻。
我一拍御案, 「不是说好了, 登基大典我恢复女身,你在群臣面前回你的时代。」
「到时, 我宣告天下, 你飞升成神,将星归位。你怎么还在这里?!」
阿斐耸耸肩,理直气壮:「你为什么认为, 我会留你一个人?」
「朕才不会一个人,朕会有一堆男宠!」我的镇静和气度尽失。
阿斐用纵容的目光看我, 像她第一次在冷宫见到我,她说她无法对一个孩童下手。
「小尘, 可他们都无法当你的刀。」
「如果我离开, 你会孤单的。」
我重新鼓起气势,强硬地命令她:「回去!否则朕下令全国追杀你!」
「回不去了。」阿斐朝我摊手,「系统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
「因为我把回去的机会,让给另一个了。」
另一个人……
我霍然抬头。
明意?
我的妹妹……她……
「没错, 我让明意回去了。」
「明意那么爱读书,一心想开办女子学堂。我在那个世界还有点存款,可以供她读个博士,教书足够了。而且, 我们那个世界,女子是能上学的, 她们很会读书, 成绩比男子好。」
「而我, 留下来, 陪你守护天下。」
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我好像又变回曾经喂母亲喝下毒汤的女童。
她抓住我的手, 告诉我:「小尘, 娘出了太多血, 元气大伤, 活下来,也是拖着病痛养这个孩子。」
「娘是被你那个短命爹污了身子, 强娶的, 被逼着生儿子,搞垮了身体, 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娘知道你于药理最有天赋,放娘走吧。」
她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于是我倒掉给她煎的救命药, 又重新煎药汤。
她临去前,满面笑容。
我攥住娘亲冰凉的手指, 忽然放声大哭。
那时的我便有预感:我可能注定要孤寂一世。
一双温暖的手拂上我的脸,为我拭泪。
阿斐笑意温暖如日光。
像是为了弥补我一生孤寂的遗憾, 她就是从异世专门为我而来的亲人。
「我得留下来看住你。万一你哪天对二皇子念旧情, 我总要劝你清醒。」
我紧紧抱住她。
又十年, 天下太平,吏治清明,百姓和乐, 田野丰收,女学兴起,百业繁荣。
是为盛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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