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果

和暗恋的竹马酒后乱性后,我看到了他的聊天记录。
【黎茉从国外回来了,我还是没舍得碰她。】
【她和言娉不一样。】
【我和言娉睡,那是各取所需,认识十几年了,真的当恋人也太奇怪了吧。】
那么多年,我和他的身边人来往去,只有彼此从未改变。
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却只有在面对我时会显露出片刻温情。
我总以为我是不一样的那一个。
所以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我想放手。

-1-
浴室的水停了。
我手足无措地把庄睿的手机放回了原位。
他赤裸着上身,肌肉紧实,就随意围了一条浴巾,在看到我紧张的模样时,薄薄的唇角扬起一抹淡笑。
「经历过上一次,还紧张?
「我的小青梅。」
他温热的指尖抚过我的唇,低头便开始吻我。
庄睿的吻技很好,不鲁莽,循序渐进。
和他本人邪佞的气质不同,他对我很耐心,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温柔的爱抚。
如若换作之前,我会很幸福地配合他接下来的每一步。
可是。
我的脑海中闪过刚才看到的聊天记录。
反应过后,我胡乱摇着头躲避他的唇。
「怎么了?害羞了?」
庄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手却没停下,手指灵蛇般从我的衣服下摆潜入。
我只穿了一件蕾丝边睡衣,是我生日那天,他亲自陪我挑选的。
一个大男人愿意陪着女生进入内衣商店,耐心地等候在一旁,陪她挑选适合的睡衣款式,就像网络上说的,好男人都会帮另一半挑选卫生巾。
庄睿外貌佳,回头率很高。
可他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甚至随口就能向服务员准确报出我所需的尺码。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他曲指,笑容漫不经心,敲了敲我的额心。
「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了解你不正常吗?」
旁边是服务员窃窃私语的惊羡。
「原来是青梅竹马,男帅女美,真般配啊。
「我怎么就没有一个这么懂我的竹马呢。」
「有也不会那么帅。」另一个调侃她。
一股无名的骄傲顺着心底,缓缓上升。
是的,我和庄睿认识了十五年了,没有人会比我们更了解彼此。
人人都说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连我们双方的家长都认为,我和庄睿迟早是会步入婚姻殿堂的。
虽然庄睿从没有和我告白过。
哪怕我几次三番和他暗示,想要破开这层薄薄的窗户纸,都会被庄睿四两拨千斤地避开。
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懒懒抬起眼皮,露出一抹无奈而又宠溺的笑。
「我和言娉,那是要互相陪伴一辈子的。」
吹嘘声阵阵。
也让我忽略了,庄睿从未对外承认我青梅以外的身份。
眼见着他又要更近一步。
我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猛然推开他。
猝不及防被打断,庄睿眼底翻滚的欲望停滞了。他瞳仁漆黑,大口喘息几下,勉强压制住。
他皱眉望向我:
「言娉,你不想?」
我没有看他,反手扣上内衣扣,赤脚下床。
可是庄睿的速度更快。
他伸手扣住我的小臂,掌心滚烫。
「你不想就算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你就在这儿睡,放心,我不会碰你,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回去。」
说着,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表情太严肃,抿了抿唇,半哄半扯地将我往床上带。
「乖啊,听话。」
见我不说话,他又啄吻我的耳垂,捏了捏我的脸颊,挑眉。
「瞧你,气鼓鼓的,也不知道在发哪门子脾气。
「竹马都摸不清青梅了呢。」
庄睿是典型的丹凤眼,Ŧū́²笑起来很温和,整个人都会被镀上一层柔光,可只要是板着脸不笑时,就会展露出生人勿近的凶相。
他一直都表现得很随和,我几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唯一几次露出凶狠的表情,还是因为我读书那会儿被一群女混混欺负。
那群人还以为他好说话。
可下一秒,他就冷下了脸,甩了甩手,走过去时,那群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不打女生,可前提是女生没有欺负我的小青梅。」
女混混们落荒而逃。
他蹲下身,伸手不算轻柔地抹去我脸颊的尘土,漂亮的眼瞳沾染着夜空的繁星。
看着有些生气。
「以后碰到这种事,就和我说。
「你认为我保护不了你吗?」
我呆呆地扬起脑袋,那会儿的庄睿年纪尚小,尽管五官俊帅,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但那道漠然的神情,还是与现如今成熟清俊的庄睿重合。
可以说,他为数不多发脾气,都是因为我。
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诱哄而开心,反而是浑身僵硬。
我鼻头和眼眶都酸得很。
我拉开他的手,女生力气天生不如男生,所以我使了些力道。
他好脾气用尽,终于不耐烦。
「言娉,你到底想怎——」
抬头时,对上我痛苦的目光。
庄睿一愣,就看我垂着眼摇头,苦笑着,像是喃喃自语:
「庄睿,我们都到这一步了,我到底算不算你的女朋友呢?」
他蓦然皱起眉头。
如聊天记录所说的那样。
这是庄睿最厌恶的话题。

-2-
他撇开头,表情凝重,好似我这个问题是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难以下笔。
「言娉,我们互相陪伴了十五年,了解彼此的一切,感情早就已经超过了那些所谓的恋人。
「何必非要纠结这些莫须有的称呼呢。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最完美的状态吗?」
他以为我会就此收住话题。
因为以前很多次,说到这个份上,我都会感动地落泪。
我想,有庄睿的这些话就够了。
对于他来说,我是不一样的,那便够了。
毕竟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连带着没考上和他同一所学校,都躲起来哭了很久。
在周边城市念书,一定要固定每周回来找庄睿。
有时候他忙,没回家,我便去他的学校远远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
我喜欢他早就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甚至喜欢到因为他一口一个「小青梅」,心甘情愿,陪他做尽一切情侣间该做的事,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边十几年。
喜欢到放弃本市的好工作,为了离他近一些,待在陌生的北京城,拼了命才终于在市中心买了一套 30 平方米的房子。
他却从来没有来过一次。
庄睿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利用我的这些情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好。
随后在聊天记录说出「各取所需」那四个字。
够了。
真的够了。
我他妈受够了!
我后退,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许是长达十年的暗恋在这一刻彻底破溃,崩溃感倾泻。
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我低吼道:
「庄睿,我不是你的暖床工具,不是你疏解寂寞的充气娃娃。
「如果你还是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和我做那所谓的『青梅竹马』,我想……」
嗓音颤抖。
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我先说出这句话。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思绪紊乱,我彷徨拿起落在床头的外套,跌跌撞撞往外走。
门关上前,我好似听见一向好脾气的庄睿,烦躁扔东西的声音。
「言娉,你为什么就非得纠结那一两个称呼呢?!
「分开?你舍得和我分开吗?!
「你以为这十几年,是我庄睿离不开你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多轻松……」
庄睿的声音彻底被隔绝。

-3-
屋外还在下雪。
我没有换外出鞋,穿的还是庄睿家里的毛绒拖鞋。
是那时候我缠着庄睿去超市买的。
粉色的小兔子。
只剩下最顶上一双了。
只记得那时庄睿还满脸无奈:
「哪天我朋友来家里,看到这么一双可可爱爱的粉色拖鞋,要笑话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替我拿下了那唯一一双粉红色,放进了购物车。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沉浸在所属品能够放进庄睿家里的兴奋。
我挽住他的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
「嘻嘻嘻,大不了我也在我家放一双属于你的拖鞋。」
说罢,我踮起脚,拿了另一旁大码的蓝灰色毛绒拖鞋。
「这样就扯平啦。」
他恨铁不成钢地揉乱我的头发。
我俩就在超市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
雪花落在脚背化成水,冰得很。
手机响了又灭,是我给庄睿设置的特殊铃声。
他改为了发短信。
【言娉,大晚上的不安全,回来,别闹了,听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我的身边一直以来都是你,我喜欢你,你也很喜欢我。这还不够吗?】
白底黑字,此时此刻落在我眼里,却是花了眼。
一滴又一滴水糊了一手机屏幕。
庄睿是在我小学那年搬到我家隔壁的。
那会儿的我说不出话,有交流障碍,我妈带我看遍名医,只告诉我身体并没有缺憾,可能是心理问题。
我妈每天以泪洗面,她以为是离婚给我造成了伤害。
只记得那天,我坐在床头盯着纯白的墙壁发呆。
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将我吓了一大跳。
我想叫,却叫不出声。
小小的男孩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
「搞半天我的新邻居是个小哑巴啊。」
我瞪着他,用并不标准的手语赶他走。
他却三两步上前,握着我指他的手指,低下头闻了闻。
随后咧开嘴笑得张扬。
「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还挺香的。」
不得不承认,庄睿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
眼皮很薄,皮肤白,笑起来很阳光。
之后,他都会偷偷出现在我的房间,有时候会给我带好吃的零食,有时候会给我带我从没见过的花。
他说,这是他爸妈自己研究的品种,外面买不到的。
我生日那天,他当着两家人的面,眨着潋滟的眸子,笑眯眯地说:
「言娉妹妹,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吧。」
我因为他的话羞红了一张小脸。
磕磕绊绊地说着话:
「你,你,你瞎说!」
妈妈惊喜于我的好转,所有人都认为,庄睿是我人生的救星。
连我也在日常相处和旁人的言语中,接受我会爱上庄睿的这个事实。
就好像,离开了庄睿,我就不是我了。
走着走着,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号啕大哭。
滚烫的泪融化了地上本就没有堆积起来的雪渍。
路人异样地望着我。
就像小时候看到我不会说话时一样。
手机屏幕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庄睿的话也随之一起消失——
【分开就分开。】

-4-
吹了一晚上的寒风。
我发起了高烧。
后背持续不断地Ţŭ⁹冒冷汗,浑身都疼。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庄睿说要随时联系到我。
所以我手机永远不会静音。
这会儿更是如同平地惊雷。
我闭着眼睛,强撑着摸索手机,放在耳边,呢喃着:
「难受,疼……
「我好像发烧了。
「妈妈我想回家了……」
我语无伦次。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难受。
那边沉默了很久,伴随着风吹过后的滋啦啦声响。
烧得迷迷糊糊间。
门铃响了,我没力气开门。
可门铃和手机铃声一起环绕在我耳边,不知疲倦,又吵又闹。
我摇摇晃晃从沙发上起来。
我头疼得很,眼皮又哭肿了,只能堪堪睁开一条缝。
随之便被一张禁欲的脸占据了视线。
白雾随着他的喘息,往外不住地打着转。
他的肩膀落了白白的一层霜。
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屋外的男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原潭,庄睿的高中死党。
明明长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却因为眼皮总是耷拉着,头发剪得很短,衬得整张脸极为硬朗,显得并不那么好相处。
人见人怕。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和庄睿说过他的坏话。
偏偏庄睿和他关系极好,每次有什么活动,都会叫上他。
久而久之,我也就和他熟悉了。
可以说,他是除我和庄睿之外,最了解我俩青梅竹马关系的人了。
他是一名急诊科医生,平日里工作极其繁忙,连庄睿叫他出来玩儿都得三催四请的,还因为临时有手术爽约好几次。
所以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儿令我惊讶。
「你……怎么……」
「你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脸一样,冷冰冰的,声线平,不带感情,他挤着我往门里走。
顺手关上门。
可我早就忘了我拿手机打过电话的事情。
可如果真是我打电话把人叫过来的,这会儿直接赶人,那可太不礼貌了。
以至于我只能亦步亦趋跟随原潭的脚步。
他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茶几,和滚落在地的白酒瓶和速溶咖啡包装。
又回头看了眼我身上纽扣都系混的睡衣,还有垃圾桶里被丢掉的家居拖鞋。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身高高的人总是极具压迫感。
我下意识屏气,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下一秒,额头上被贴了个冰贴。
我低呼一声,冻得一阵激灵。
但也让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面无表情说道:
「酒灌咖啡进医院,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庄睿?」
原潭把我摁回沙发,卷起袖口,露出精瘦的手腕,随即清冽的洗衣香钻入我的鼻尖。
他弯腰整理起地上的垃圾。
「就那么喜欢他?」
我迷迷糊糊地躺靠着。
许是心里憋了太久,又烧得糊涂,这会儿有个能说话的人,就一股脑往外倒心里话。
「习惯了。
「怎么说也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原来还差半个月,就满十五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呢。
「原潭啊……」我将头仰靠,鼻子又止不住地开始发酸。
「如果是你,你会更喜欢不确认关系的那种陪伴吗?
「会不会是我要求太高了,又有几对情侣,能够在一起十五年呢……
「我们其实已经很好了。」
我越说声音越轻。
到这会儿,我竟然还下意识帮庄睿辩解。
「不会,这是不负责。」
面前人收拾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还是利索地把垃圾袋打包,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打结。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重了好几分。
在这异常安静的环境中,我难得听到原潭说那么多话。
「我不会让她等。
「我会昭告全世界这是我喜欢的人。
「我会立马和她领证。
「我会每天在她耳边说不下十遍『我爱你,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原潭的声音是特别醇厚的大提琴音。
我微微睁眼。
对上原潭直勾勾,却很干净的目光。
说这话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我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接着说道:
「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根本。
「做不到,只能说这个人并不值得托付。」
这次,我听出,他绝对是在骂庄睿了。
作为庄睿的好友,他居然站在了我这边。
可等我彻底望向原潭时。
他又垂着头,重新开始忙碌了起来。

-5-
吃了原潭给我准备好的药。
面前人来来回回的背影宛若催眠一般。
原潭明明和庄睿关系那么好,长得也好看,他的身边却总是很安静。
庄睿喜欢玩儿,享受游戏人间,不喜欢被感情束缚。
而原潭虽然每次都在场,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里喝饮料。
哪怕有女孩子想过去,可看到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又只能退缩,暗地里蛐蛐怎么会有人来这种地方只是喝饮料。
也许是和他的职业有关吧,做医生的都比较禁欲?
想着想着,退烧药逐渐起效,我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屋内暖气开得很足,收拾整洁,茶几放着药片和保温杯。
我人还在沙发上。
但身上盖了条厚被子,将我裹得特别严实,应该是从房间里拿出来的。
我扶着额头,胡乱拿过手机,未接来电显示了十几条。
都是我上班搭子小南打来的。
有人帮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忙给她回了过去。
「言言,你总算接电话了,你也别太难过了,谁人生中没有过几段失败的暗恋。
「休息两天也好。」
小南说的话头不对尾的。
我刚想说我只是发烧,就听小南在那边絮絮叨叨起来:
「今天公司开会,散会时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你的竹马庄睿!还有我们董事长女儿黎茉啊!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们两个居然躲在安全楼道里接吻,接的还是拉丝的,我一下就知道你为什么没来上班了。」
黎茉……
这个名字,是庄睿聊天记录里,舍不得碰的女孩。
小南:
「怪不得最近总有人在传,黎茉突然从 M 国回来,还和董事长在办公室吵架,是为了回国寻找学生时代的真爱。
「没想到这个真爱是你竹马啊!
「你是没看到,庄睿看她的眼神柔得出水了都。」
庄睿所负责的项目与我们公司有直接合作关系。
他时常会出现。
因为过于优越的外表,总是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见到我时,他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会亲昵地上前和我打招呼。
能和大帅哥有所牵绊,小南疯狂追问我。
她并不知道我和庄睿之间的点滴。
更何况,庄睿确实也没有给过我一个确切的名分。
那么久以来,庄睿也从未公开承认过女朋友。
我只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认识了十几年了,让小南替我保密。
于是小南开始默默嗑起了我和庄睿的 CP。
她只认为,青梅就应该和竹马在一起。
这两个词语天生就该在一起。
然而庄睿看上去只是把我当成青梅,而不是恋爱的对象。
小南还因此惋惜了好几次。
「明明我感觉庄睿对你有感觉啊,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在一起呢?
「你竹马是不是在吊着你啊。」
看啊,连旁人都看得出。
可我却还是飞蛾扑火,将自己活成了个笑话。
庄睿一句不喜欢被关系束缚,我便ṱū́ₓ真的心甘情愿陪他玩儿起了成年人之间的过家家。
电话这头的我没有说话。
小南的声音也跟着垂了下来。
「大家还说,庄睿之所以选择我们公司,也是因为黎茉。
「我能看出来,他对黎小姐是不一样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更直白。
「可能是我没谈过恋爱吧。」
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心疼得仿佛被切成了一片又一片,而后碾碎。
我本以为我会痛哭流涕,但也许是昨晚哭得太勤了,眼泪早就流空了。
挂了电话后,我盯着保温杯旁的药片发呆。
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小南在电话里说的,庄睿和黎茉。
看吧,哪有什么不想确认关系。
只是对象不是自己罢了。
都是借口。
我扯了扯嘴角,嘴唇干涩,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吃药。】
我这才发现保温杯下压着的字条。
字迹苍劲有力,和写字的本人一样,整个人都硬邦邦的。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潜入。
却也是断断续续的。
……
——「换个人喜欢好吗?」
——「我会负责。」
——「我和他不一样。」
原潭如狼似虎般的目光以及单手扣住我后脖颈时高热的温度。
分不清是因为我发烧,还是因为他本就体温过高。
难得见到原潭死水般的脸上摆出别的表情。
我猛然一个哆嗦。
我这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啊。
赶紧就着水吃了药。
太诡异了。
我靠。

-6-
趁着这次发烧,我干脆申请,把平日里舍不得花的年休用了。
庄睿喜欢极限运动。
我便总是将假期攒着,生怕庄睿需要我陪伴时能用到,方便随叫随到。
明明之前的我,还十分恐高。
不知不觉间,我竟为了庄睿改变了许多。
为了彻底结束这段过家家。
我把家里有关庄睿的一切都封进了纸箱。
然后毫不犹豫地删除了庄睿的一切联系方式。
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正抱着打包好的纸箱出门时,看到了背对着门闭目养神的原潭。
他腿长,拦在老房子逼仄的过道,显得有些憋屈了。
听到动静,他好似受惊般,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丝不苟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还挺稀奇的。
他猛地起身。
我抱着纸箱,下意识后退,纸箱颠簸,装得太满,有几张和庄睿的合照飘了出来,摇摇欲坠地掉在原潭脚边。
那都是学生时代那会儿,我拿着新款相机,缠着庄睿照的。
每一张的我都笑得格外灿烂,而庄睿倒也配合地揽住我的肩膀。
乍一看,还真挺像一对情侣的。
我看到原潭的目光定住了。
他足足看了那几张照片好几秒,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捡起,又看了几秒。
然后放回到我的箱子中。
「谢谢,你今天怎么又有空了?」我边往前走,原潭便跟了上来。
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也不知道伸手帮我个忙。
直到跟着我走到小区的垃圾房,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良心发现,一把拿过我手上的箱子,利落地丢进了标着不可回收的垃圾桶。
「……谢谢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原潭的嘴角有些上扬的弧度?
他在乐呵些什么?嘲笑我这个舔狗终于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吗?
不过此时此刻,除了过了火候的巨大悲伤外,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
原来没有了庄睿,我也不是活不下去。
乌龟离开了水,还是能够在陆地爬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这会儿时间也已经不早了。
落日余晖通过斑驳的石墙,磕磕绊绊地洒向我家的大门。
我拿钥匙开门的手顿了顿,感受到身后始终没有离开打算的原潭。
我微微侧头,门被我打开一条缝。
「我亲自下厨,吃一顿?报答我那天发烧,你照顾我。」
说完这话,我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气氛变了。
他耳根粉红,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手指下意识摸了摸嘴唇。
恰好有光射进他的眼底。
我这才发现,原潭的瞳仁是天生的琥珀色,睫毛不长,但是胜在又密又翘,让人有种摸一把一定很软的冲动。
「请我吃饭,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庄睿,是吧。是吗?」他说。
我一愣,什么是爸是妈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奇奇怪怪的。
话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关他什么事?
「我告诉你,我现在很讨厌他。
「你要是暗恋他,就别进我家吃饭。」
说罢,我就想关门。
他这才回过神。
收回目光,急切地跟在我身后。
我从鞋柜深处拿出那双还未拆封的男款毛绒拖鞋,递给他。
原潭的视线在全新的拖鞋上方停顿了两下,乖乖接过穿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生穿这么可爱的鞋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谁想这会儿,向来守规矩的原潭,像是突然间转了性。
当着我的面。
他一下坐上沙发,大爷似的伸展一双本就长的腿,晃了晃,仿佛想借此机会让我看个够。
我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旁的围裙给自己系上。
「坐着等啊原大爷。」
边走边嘟囔。
「客气客气还真当真了,还真让我给你做大餐啊。」
还没嘟囔结束,身上的围裙就换了主人。
原潭从我手上拿过铲子,熟练地从冰箱里拿出瓜果蔬菜,开始处理不怎么新鲜的菜叶子。
「算了,连发烧都照顾不好自己的人,怕你下厨毒死我。
「你洗洗菜就行了。」
「那你也太小瞧我厨艺了,庄睿实习那会儿的盒饭可都是我……」说着说着,我就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真是恨不得把那些盒饭从庄睿肚子里挖出来。
浪费感情!
一时间,厨房的空气都有些易燃易爆。
这些年,我虽然和原潭还算相识,但几乎没和他单独待过一个空间。
以前,多半都是我和庄睿聊,他安静地聆听。
庄睿 cue 他,他敷衍回复两句,然后接着听。
坐那儿当电灯泡也不嫌无聊似的。
突然,手臂一凉。
思绪回笼。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手臂上接二连三滴落的水珠。
「原潭,你有病啊?!」
哪来的幼稚鬼,居然泼我水!
我不认输,连忙从水池舀了水,朝着原潭泼回去。
原潭没躲,衬衣一下便湿透了,映衬出了硬朗的肌肉线条。
身材匀称,腰线紧实。
有水珠调皮地顺着他敞开的衣领,沿着锁骨往下滑落。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
直到原潭双手捂住衣领,面色绯红,警惕地问我:
「看够了没有?」
我看着他这副良家妇男被调戏的做作样,没忍住扑哧一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那么逗趣呢。

-7-
以前,我的生活总是被庄睿充斥着。
可当我真正停下脚步,发现沿途没有庄睿的风景,其实也很美。
除了原潭,我没有和庄睿那些朋友接触的习惯。
以至于和庄睿断了联系后,只有小南会时不时给我发一些有关庄睿的消息。
比如他今天又来公司了。
再比如他来送黎茉上班,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
但是他还是会偷偷找到小南问,为什么言娉的工位一直空着,问我去哪里了。
小南:【我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年假了,他还不信,皮笑肉不笑的。】
小南:【近距离交流,我感觉他好难相处啊,言言,其实你不和他在一起也挺好的。】
小南:【他不像个会对另一半好的男人。】
我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搭腔,岔开了话题。
年假倒计时还剩两天的时候,庄睿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这间他从不愿意踏足的老房子。
水泥过道散落了一地的烟头。
老房子邻里离得近,他这么一身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又是大白天,一身烟味,自然吸引了路过的邻居驻足。
也许是觉得丢脸,他皱着眉头挤开我想往里走。
却在被我面无表情地挡住时,微微愣住。
「言言,你在拦我?」
「我一个独居女生,你一个陌生男人莫名其妙往里冲,我拦着你难道不正常吗?我不报警已经很好了。」
闻言,庄睿变了脸,他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语气夹杂生硬,整个脸部线条都很难看。
「你管我叫陌生男人?!
「言娉,你真想和我分开?」
他顿了顿,左右张望了下,再回头音调变得沉闷。
他试图拽我的小臂,被我躲开。
来回几次。
庄睿猛然掐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
我看得出,他在生气。
因为他很少会用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和我说话。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在努力控制脾气。
「言言,我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十五年,不是十五天。
「十几年了,别人不懂我,难道你作为我的青梅还不了解我吗?你为什么就非得在意一个名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只要你言娉不吵着确定关系,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这不就够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非得纠结那些感情之外的东西?」
他说这些话时,我始终以一种冷冰冰的姿态看着他。
直到他自己先忍不住,缓慢松了手下的力道。
他整个人都被一种烦恼的情绪所围裹。
又是不解,又是烦躁。
我本不想和他再多啰唆。
可是私心所致,我确实想给我的十几年做一段收尾。
我定定地凝着他逃避的眼神。
「庄睿,事到如今你都没有醒悟。
「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你把黎小姐放在什么位置呢?
「女性不是你随便玩弄的对象庄睿!
「我愿意,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在我的世界观,对待喜欢的人就是应该捧出一颗真心。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骚扰!都令我无比恶心!
「真可笑,活到这个岁数了,你还是不懂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我后退一步,关上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
一股外力呈反向用力抵住我的动作,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庄睿一把推开我,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在看到鞋柜处那双明显不是我的尺码的拖鞋时,他停顿了,紧接着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还说不喜欢我,明知道我不会来,却还是时刻备着属于我的拖鞋。
「全世界都可能不喜欢我,但你言娉绝对不可能。
「你连第一次给的都是我!」
他大声吼道。
也不管我脸色苍白,没有换鞋,接着往里走。
像是巡视领地般,环视了一圈我的小屋。
房子只有 30 平方米,一室一厅,一眼望到头。
为了节省空间,装修时阳台打通了客厅,以至于这会儿阳台晾的什么衣服,也能被一眼就瞧见。
那件纯白的衬衣就这样混在我的一些女士衣服中,晃晃悠悠地晾挂在肉眼可见的地盘。
那天,我逼迫原潭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洗了,给了他一件卡通图案的男女同款的大码 T 恤。
偏偏这几天屋外都下着雨雪,衣服干不透,我便一直没有收起来。
庄睿的瞳孔缩紧。
他恶狠狠地偏过头看我,在看到我坦荡的目光时,他的男性自尊心再也抵挡不住。
他几乎是嘶吼。
「言娉,你把别的男人带回家了?!」
我欲言又止。
我其实可以解释。
但我不想解释。
我又凭什么向他庄睿解释?
以至于到最后,我也只是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这是我家,您可以离开了。
「擅闯民宅,黎茉没有告诉过你,在 M 国这种行为是能被枪毙的。」
他看着破防了,居然顺着我的话回复。
「这里是中国!」
「所以啊。」我催着他往外,拧着眉,似笑非笑,「你就庆幸这里是中国,我要手边有枪,早一枪崩了你了。」
可他力气太大,就这样定在原地,甚至在我伸手的一刹那,反手扼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加重。
直到我疼得「嘶」了声,庄睿才仿若忽然醒过来,更是在见到我手上的红痕时,好似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猛地松了手。
没等我再次送客。
他就匆匆逃离了。
我甩了甩手,望着庄睿夺门而出的仓促背影。

-8-
阳台上的衬衣又晃了两下。
一看就隶属于身材高大的男性。
我深呼吸平复心情。
脑海中反反复复闪过庄睿逃跑的身影。
我强迫自己忘记那一切。
想到这些天一直在找机会把衬衣还给原潭,但他好像一直很忙。
回公司以后,没有了庄睿这个牵线人,更是很难和他见面。
思考片刻,我和原潭发消息打了声招呼,便冒昧地去了医院。
正好也找点事做。
那次庄睿在酒吧和人打架受伤,送去的就是原潭的医院。
凭借记忆,我走过嘈杂的急诊大厅,拐角处就是原潭接诊病人的诊室。
本想将纸袋交由护士转交。
谁想护士小姐一听是找原医生的,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原老师,有人找!」
我连阻止都来不及。
原潭便已经开门走了出来。
穿着白大褂的原潭显得更为一丝不苟,眉眼干练严肃,看着你时,瞳仁干净得惊人。
制服 buff 加成。
不知怎么,我说话竟磕巴起来,情不自禁地学起了护士小姐的称呼。
「原老师太忙了,我想着再不把衣服给你送过来,等我年假结束以后就更难约时间了。」
对面的人戴着口罩,我看不清楚他这会儿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聚精会神看着我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戴着口罩,他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所以以后,你就不想和我见面了吗?」
啊?
这一问一答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我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视着。
直至一旁的护士小姐催促:
「原老师,正好也到您吃饭时间了。既然女朋友来了,就带她吃顿好的吧,别吃医院的破盒饭了。」
说完,也不等我反驳是不是女朋友这个点,她又脚踩风火轮般,去回答那些蜂拥而至的病人的问题。
而原潭也脱了白大褂,生怕我跑似的,一步三回头地对着我说道:
「我洗个手,等我,很快。」
简简单单送个衣服,结果进化成了共进午餐。
「我来吧。」我拦住打算扫码的原潭。
他抿了抿唇,倒也没和我抢。
「你……好点了吗?」
「很好啊。」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扯了扯嘴角,轻笑,「甚至多次开始后悔,以前的傻子言娉,为什么会看上庄睿这样的人。
「他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他的好,都来自我的幻想。」
可原潭还是面色紧张,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我忍不住调侃他:
「你怎么回事?好像失恋的人是你一样。
「哦对不起,单方面付出不能算作失恋。
「我真可怜。」
其实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经历了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很多道理,人要做的就是往前看,而之前的我就是一直被庄睿,或者说是被自己困在了原地。
想象中,没有了庄睿,我就活不下去了。
可事实上,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自己了,我的语言功能也恢复得极好,甚至能够骂一连串脏话不卡壳。
从职场小菜鸟,被旁人看不上,考上了现在的职称,被新来的同事称为老师。
而未来,我可能也会遇到一位更适合我,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另一半。也许也遇不到,那就一个人,卖了北京的房子,带着足够多的存款环游世界。
「其实我觉得,我挺好的,是庄睿配不上我。」
这是第一次,我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句话。
不是别人的商业吹捧,不是庄睿为了骗我上床的假意夸赞,而是我自认为的。
我真的很好。
看到我这样,原潭一直以来紧握着的手终于缓缓放松。
他看着我,突然间很温柔地笑了。
原来一向冷硬的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周围万物在他笑容的衬托下,竟都失了色彩。
我咳嗽两声,把他面前的空茶杯抢过来,拿茶壶满上。
递过去的时候。
我下意识看了眼原潭的手指。
是不是做医生的手指都那么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甲面呈淡粉色,骨节分明宽大。
然后这样漂亮的手指……就这样微妙地碰了下我的小拇指。
一刹那的事,我却因为这个不经意,心脏突突突跳了许久。

-9-
自从庄睿那天来找过我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连带着和我们公司的合作,他都交由别人负责。
小南偷偷和我八卦:
「那天有人偷听到了庄睿和黎小姐吵架。
「你知道内容有多离谱吗?黎小姐想让庄睿发朋友圈官宣,庄睿说他从来不会在朋友圈发有关感情的东西。
「黎小姐就质问他,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自己,到这时候,正常人都应该否认吧,然后抱住另一半,哄她说『怎么可能宝宝,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
我托着下巴,看着小南戏精似的来回窜,演得活灵活现。
「可庄睿居然说,他从来没有承认过黎小姐是他女朋友,都是黎小姐一厢情愿!
「我的天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男人!亲都亲了,该做的都做了,结果说压根不是情侣关系!
「他妈的,把女孩子当什么了啊!」
听到这,我承认我平静的心有一瞬间的波动。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对于庄睿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吧。
小南还在那边义愤填膺。
可我真的对庄睿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了。
于是我陪着小南一起愤慨了两句,便关了电脑,准备下班。
晚上和原潭约了去最新的画展。
时间上还挺赶的。
走出公司大门,远远却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自然是等着我的原潭。
而另一道,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庄睿。
两个人看起来是在交流些什么,角度的关系,我只看ẗüₜ到原潭淡然的表情。
谈论的进度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停止。
庄睿的目光在我和原潭之间转了个圈,他像是了然般,脸庞扭曲起来。
「我说呢,你每次那么忙,我一说言娉在,你就是半夜下班也要赶过来。
「你他妈从那时候,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吧。
「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潭。
「不过言娉喜欢的是我,她现在对我也就是嘴硬,你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看你一眼的。」
原潭低下了头。
我承认我看不下去了!
草,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原潭乖弟弟!
我正想上去怒骂庄睿。
就听到一句——
「可她亲过我了。」
晴天霹雳。
「她说会对我负责的。」
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什么时候干过那么离谱的事?
负责?!我说的吗?!
而听到这话,庄睿的五官都跟着狰狞了,他上前一把扣住蒙圈的我的手,试图将我拽离原潭。
「言娉,和我走。
「你他妈喜欢的不是我吗?!
「你凭什么去喜欢别人!」
脏话连连。
但很明显,他往前走的步子遇到了显著的阻力。
庄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言娉,你——」
「庄睿,你放手。」我早就已经过了歇斯底里的时间,这会儿,唯独剩下疲倦和平静。
庄睿看起来眼角有些泛红。
我想,应该是我的错觉。
上了一天班,我本就已经累极了,这会儿也没力气和庄睿再争来争去的了。
我重复:
「放手。
「有女朋友了,就不要和别人授受不亲了。
「恶不恶心。」
我平静地说道,就好似对面的人不是我爱了十五年的男人,而是就此别过的陌生人。
庄睿受不了我这样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仿佛一刹那失声。
就在我准备转身时,他突然对着我低吼道:
「我没有女朋友!
「言娉,我喜欢你,我他妈喜欢的是你!我只喜欢你!」
我一愣。
看着高傲的庄睿在我面前彻底红了眼圈,他像是不得不承认,声音低得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爸妈高中就在一起了,我爸出轨,我妈却悔恨了一辈子。她从小就在我耳边念叨,一段关系根本不可能维持到最后,哪怕最初再稳固,再难以割舍。
「所以我宁愿游戏人间,只要不和人确认关系,就永远不需要负责,不需要付诸感情,就永远不会为一段感情的消弭而悲伤。
「可是偏偏遇见了你。
「我对你的感情和对别人都不一样,我第一次产生了想一直保持一段关系的想法,这并不符合我从小到大的理念,这对我来说有多可怕你知道吗言娉!
「你他妈根本不会知道!你只知道逼迫我,逼迫我给你一个答案,逼迫我做选择,逼迫我改变我的信仰!
「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指责我,只有你他妈不行!
「不行……」
他开始抽泣。
——我和言娉睡,那是各取所需,认识十几年了,真的当恋人也太奇怪了吧。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聊天记录。
庄睿抱着头,缓缓蹲到地上,他以为自己是要不到糖能够撒泼打滚的孩童。
可他Ṫũ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
「庄睿。」
我叫他的名字。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发顶,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视线早已经飘散,漂泊无定点。
「就如你所说的,认识十几年了,当恋人太奇怪了,那我们还是当作没有认识过吧。
「毕竟你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不配拥有真挚的感情。
「哪怕是友情。」
我甩下哭得不能自已的庄睿,对着一边一言不发,好似在发呆的原潭叫了一声。
「原老师,再不走,画展就要关了。」
自从那天听护士小姐这么叫他以后,我也总喜欢跟着喊,觉得很有意思。
而他也会因为我这么喊,表情怪异。
久而久之,却也是习惯了。
原潭呆呆愣愣地望着我,他「哦」了两声,最后侧头看了眼地上的庄睿,三两步追上了我。
我笑问:
「我什么时候亲的你?
「吹牛不打草稿吗?」
原潭的眼神还有些呆滞。
我用手肘抻了抻他,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瞳仁波光粼粼的。
好半晌,我自觉无趣。
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才听到男人略微有些僵硬的嗓音。
「那天。」
「什么?」
「那天你发烧,烧糊涂了,扑到我身上……」
记忆片段零零碎碎地闪现。
不是梦!
我骤然停住脚步,险些撞上电线杆。
与原潭面面相觑。
他也像是下定决心般,直勾勾地与我对视,丝毫不输我。
「你自己说的,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
「男女都一样。」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靠近我。
「所以,言娉。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番外
没过多久,庄睿便被外派到非洲去了。
据八卦小南所说,是黎小姐干的,让他去那块地方沉淀一整年。
也算是报复庄睿。
临行前,庄睿来我的公司找了我一次。
我看到他,转身就走。
可惜他腿太长,三两步就追上了我,轻而易举。
「言言!」
他抻住我的手腕,在看到我厌恶的神情后, 怔了怔,又默默收回了手。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卑微的庄睿。
他手足无措地搓着手指。
「这些日子, 我想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
「我太害怕改变一段情感了, 可我发现,没有了你,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是想问一句, 言娉, 这一次, 我想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女朋友Ŧų₉,你愿意吗?」
他拿出一枚戒指盒, 递到我跟前, 期待地看着我。
曾经,我多么期盼庄睿能亲手为我戴上一枚戒指。
然后昭告天下,我是他的女朋友。
可如今真的发生了这一幕……
我却……
久久没有等到回话。
庄睿发现我压根没工夫搭理他,因为我正在那边疯狂地打字, 手指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原潭:【出来了吗?出来了吗?出来了吗?】
原潭:【下班了吗?下班了吗?下班了吗?】
原Ṫü⁽潭:【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原潭:【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一点了呢。】
原潭:【你为什么不回消息?你在干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医生不是很忙的吗!
不是!这人以前是这样的性格吗?!
不是!这就是他当初说的,要负责,要昭告全世界吗!
「言言?」庄睿小心翼翼地轻喊。
被我伸手挡开。
我皱起眉头。
「等等, 你先别吵。」
庄睿忽然就不动了。
对方发消息的速度也忽然间停止了。
我眨了眨眼, 心里顿时扬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一抬头。
不远处,身高腿长的男人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和庄睿所处的方向。
目光哀怨。
随后, 一个眼神都没再留给我,转身就走。
「哎!!!」
我他妈真是, 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吗!
我没空再听一旁的庄睿讲些有的没的,拎起挎包, 也不顾自己还踩着高跟, 「哒哒哒」就朝原潭的背影跑过去。
那边的人应该是听到了这一处的声响。
犹豫了一会儿,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随后停靠在原地。
一个转身。
我猝不及防, 一头撞进面前人的怀抱。
顺势环住对方的腰。
头顶传来男人闷闷不乐的声音:
「他找你了?
「你骂他的那一番话,是不是让他想通了?」
我嘻嘻笑着,脸贴着原潭的胸口, 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
「他要我做他女朋友。」
「哦。」
就一个「哦」?
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再看过去, 才发现掌心的肌肤触感紧绷。
果不其然。
装, 再装。
再装……他就要哭了。
「但我拒绝了。」
我赶紧说道。
微微抬起眼皮, 睨他,看到那人欲语还休的泪水止住, 才接着哄:
「毕竟有一个人,就因为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Ṭú⁼的吻,逼着我负责呢。」
「……」
「放心啦, 原同志, 我不一样,我说到做到,说负责就会负责到底。」
我们两个依偎着往停车场方向走。
他嘀咕:
「我对你说喜欢,你也应该对我说喜欢。
「我昭告全世界, 你也应该昭告全世界。」
原潭又开始他关于负责的碎碎念。
「行行行……」
我一一附和着。
庄睿没有再追上来。
这一刻,我明白。
这十五年,终于彻底结束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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