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四岁时,戍卫边关的夫君带了有孕的外室回来。
后来元元和外室同时落水。
她安然无恙,我儿子却没了呼吸。
外室挺着肚子缩在墙角,颤抖地看着提刀杀来的我。
夫君挡在我身前:「孩子是无辜的!」
「但它母亲有罪。」
他忘了,我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人命尚且不在乎,又岂会在乎胎儿。
我举起刀,毅然挥落——
-1-
秦牧寒带外室回京的时候,元元正给我显摆他新写的大字。
闻言,宣纸掉在地上。
「定然是他们乱说的,阿娘你等着,我去找爹爹问清楚!」
我拉起他的手:「一起去。」
刚踏出院门,便见小姑子秦萱挽着一个美貌女子款款而来。
「大嫂,我们正要去找你呢。」秦萱笑弯了眼,「这是黄柒姑娘,很快就会为我大哥生育第二个孩儿,以后就是大嫂的姐妹了,母亲叮嘱一定要好好相处。」
黄柒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朝我颔首:「见过姐姐。」
元元气红了眼。
我蹲下身,一点点揉开他紧攥的小拳。
「秦牧寒娶我时曾在我爹娘坟前立誓,此生只我一人,若有违背,乱箭穿心。
「想迎别人进门也可,便抬着他的尸首来与我说。」
-2-
我叫花欲燃,原是积云寨的山匪。
朝廷有意招安,却数次无果。
后来初出茅庐的秦牧寒拿着圣旨带兵来剿。
他身手不错,却不精通排兵布阵。
我打他跟玩儿一样。
每次看他被我耍得团团转,我就高兴。
直到有次我引他入密林,却不慎踩入林中深处的猎人陷阱。
在坑底枯坐至深夜,我听到秦牧寒四处寻我的声音。
我抱着断腿,为了面子硬挺着不出声。
只希望他能快点走远,然后发现我不见的兄弟们赶紧找过来。
忽地,他从洞口上方探出头来。
随即重重呼出一口气:「幸好……」
夜幕无星,那一刻,我却在他眼中瞧见了光亮。
他找了根藤条系在腰上,爬下来把我背了上去。
一路沉默地将我背回积云寨。
大夫替我医治时,秦牧寒便在一旁看着。
我咬紧后槽牙,硬是没有叫一声疼。
等众人散去,他蹲在我身前,轻轻覆上绑在我小腿处的木板。
「疼吗?」
我不情不愿开口:「这次算你赢。」
他收回手,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不在乎输赢。」
哈?
我觉得不可思议。
自他接到剿匪圣旨开始,我们斗智斗勇已有半年。
他好不容易赢一次,却说不在乎输赢?
肯定是在为之前的一直输找补,对对对。
嗯……也有可能是以此讥讽我的好胜心,来彰显他的云淡风轻。
我如此想着,便也如此说了。
秦牧寒听完,有些咬牙切齿,又十分无奈。
他抬手掐着我的脸。
「花欲燃,你这脑袋里整日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骂我没脑子。
听明白了。
于是我气急,反手也掐住他的脸。
「上一个骂我的人可是被活生生砍了三刀!」
他握住我的手,认命似的叹息。
「开始我是很想赢的,尤其是数次败在你手中之后。
「直到今夜,我在陷阱里找到了你,幸好,那是个被猎人废弃的地方,幸好,我见到了活着的你。
「对我来说,你的安危比输赢更重要,花欲燃,你明白吗?」
-3-
我起初不明白。
在秦牧寒说这番话之前,我从未将我们的关系朝这方面想过。
可他说了,我就像强行被人打通了关窍。
会在某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想起他。
交手对战时,也会控制不住地去关注他。
后来朝廷撤兵,他也走了。
我深思熟虑后,应了招安。
将安置费分给兄弟们后,扛着刀和一个碎花小包袱,去了上京的秦将军府。
不顾围观众人的目光,也不顾秦老夫人的反对。
就在将军府门前,秦牧寒高兴地抱起我转圈。
他眼中带泪,在我爹娘坟前起誓。
「我秦牧寒在此立誓,今生只娶花欲燃一人为妻,绝不背弃,若违此誓,必死于乱箭之下!」
十八岁那年,我与他成婚。
婚后第三月,东楚进犯,他领兵去了边关。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偷偷跟着去了。
敌方领兵的是赫赫有名的东楚战将韩啸。
在领兵作战方面,秦牧寒与他父亲秦老将军相去甚远,第一回合便被生擒。
韩啸羞辱似的在他左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回去修书给你们老皇帝议和吧,西魏气数将尽,早早献城投降,也免于葬送你们这些人的性命。」
我于暗处搭弓,趁韩啸偏头闪躲之际,将秦牧寒救回营帐。
东楚第二次来攻之时,我戴上面具,顶着秦牧寒的名号上了战场。
韩啸最终败于我手。
魏楚自此交战三年,我便在边关陪了秦牧寒三年。
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正是战事吃紧,我没能留住它。
秦牧寒自责又愧疚,在暗不见光的营帐中,抱着我低声哽咽。
他说他明Ṱü⁹白女子不易,骁勇善战如我,也只能顶着夫君的名字才能有所作为。
我抚着他的发顶安慰:「夫妇一体,本不分你我。」
第三年秋,我领兵在丹川一带和东楚决战。
我军大捷,连夺十三城,东楚连夜修书议和。
班师回朝那日,皇帝亲封他为护国大将军。
原本自老将军逝后便门庭冷落的将军府,瞬间热闹非凡。
两个月后,我被诊出身孕。
十月怀胎,生下元元。
有我之前三年在大小数百场战役中立下的威名在,等闲不敢来犯西魏边境。
秦牧寒安稳地在那里戍守四年。
我便在将军府带着元元等了他ťū₃四年。
唯有他定期回京述职的时候才能见一面。
如今终于能团圆,却不料他竟带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4-
秦萱添油加醋将我的话说了一通,婆母秦老夫人极度震怒,将我叫去了祠堂训话。
「张口就是诅咒自己夫君死,你简直大逆不道!还不跪下?」
我背脊挺直,语气平缓:「那些话都是你儿子亲口说的誓言,我不曾有丝毫逼迫,应验死了也是活该。」
听我如此说,秦萱压抑着看好戏的兴奋,装模作样道:「大嫂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难不成这几年的恭顺都是装出来的?」
为了不让秦牧寒难做,嫁进门之后,我事事顺着秦老夫人,视其为亲母,侍疾一夜不合眼那都是常有的事,只为了能让她接纳我。
然而,收效甚微。
她始终介意我从前的山匪身份。
如今,我已没了再对她恭顺的理由。
我笑着答话:「自然都是装的。」
秦老夫人没见过我这副模样,气得她拍着桌子要请家法。
下人捧着藤鞭回来。
「我从前可是山匪,老夫人确定要同我动手吗?」
她顿时面皮一颤,握着藤鞭的手都抖了一抖。
僵持之际,一回京便入宫述职的秦牧寒终于回来了。
秦老夫人有了底气,抬手便要将藤鞭抽在我身上。
「婆母教训儿媳天经地义,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女匪敢不敢当着我儿子的面,对我这个老婆子动手!」
-5-
鞭子当然不可能打到我。
不过,却是秦牧寒挡在了我身前。
血花在他背后炸开,一众人都慌了神。
「儿啊——」
秦老夫人更是直接扔了藤鞭。
秦牧寒蹙了蹙眉,径直拉着我出了祠堂。
半路我挣脱了他的手。
「阿燃,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我冷笑:「这种事要如何解释,难不成,那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的确不是我的。」
我愣住。
他双手覆上我的肩:「娶你之前我便有言在先,此生只你一个妻子,阿燃,你信我吗?」
秦牧寒说,黄柒肚子里的孩子是副将徐驰的。
徐驰此人我记得,在我顶替秦牧寒打仗时,也曾和他一起上过战场。
却在半月前,在回京路上,遭了敌国细作的暗杀。
「他临终遗言,托我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为避免世人的指指点点,我只得让黄柒姑娘以我外室的身份入了将军府。」
他握住我的手:「只是委屈了你,阿燃……」
短短几句话,令我凝结半日的心,有了回暖之势。
我并非如表面这般坚Ṱű̂ⁿ不可摧。
「你是我抛下一切选择的人,我不希望最后惨淡收尾。」
他抱住我,向我承诺:「不会的。」
感受到一丝冰冷的视线,我回头去看。
只看到元元躲在树后,看着我们捂嘴偷笑。
我也轻轻笑了起来。
但很快,我便拧起眉头。
「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
-6-
晚饭后,秦牧寒带着我去和秦老夫人道歉。
她称病卧床,见都不见。
秦萱在一旁掩唇轻笑:「大嫂这变脸的功夫可真是一绝。」
「小姑也该学一学才是,或许就不会落到被人休弃的地步了。」
自两年前拿着休书归家,秦萱便处处看我不顺眼,有她在耳边挑唆,秦老夫人更是对我不喜。
「你少得意,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她咬牙冷哼:「没准还比不上我呢,我尚且有家可归,等你被扫地出门,又能去哪?怕是只能回去继续做女匪了!」
秦牧寒呵止了她。
秦萱愤愤离去。
夜半时分,我摸到身侧微凉的床榻。
披衣下床,透过窗户缝隙我看到院内假山处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秦牧寒。
被他挡着的是个女子。
我听到她刻意压低但仍模模糊糊飘进我耳中的半句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
真相?
直觉告诉我,这与我有关。
于是我赤脚踏出房门。
声音越来越近。
可还没等我听到所谓的真相,突然传来下人们的惊呼。
「黄姑娘和小少爷落水了,快救人——」
思绪凝滞的一瞬,我踩到枯叶。
秦牧寒猛然转头,被他挡着的秦萱匆匆离去。
我无暇顾及其他,朝惊呼声处狂奔。
-7-
未名池畔混乱一片。
其中隐隐夹杂着低声的啜泣。
我推开人群:「元元,元元呢?」
浑身湿透的黄柒倚靠在婢女怀里,身上搭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
她泪眼蒙眬看向我。
「对不起姐姐,我没能救下元元……」
我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几乎无法转动。
没能救下元元?
这是什么意思?
秦老夫人凄厉的哭声自前方响起。
围拢的仆从纷纷退开。
我看到了她怀里的元元。
双目紧闭、再无生气的元元。
我踉跄走了两步,便扑跪到地上,一点一点爬了过去。
「元元?」我抱起他冰冷的身体,给他呼气暖着青紫的小手。
「别睡了,快醒醒。」
我用脸贴着他的脸,轻声道:「看你的小狗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起来给它洗洗。」
元元只是安静地躺在我怀里。
「明明都已初春,为何还是这样冷啊?」
冷得刺骨。
无一人答我。
我吻着元元湿冷的额头,只觉得浑身血肉骨骼都要冻裂。
秦牧寒赤红着双目,佝偻着身躯,搭在我肩上的手掌颤抖不止。
「别这样,阿燃,我们的元元已经走了……」
照顾元元的丫鬟婆子呼啦啦跪了一地。
她们说元元的小狗半夜从房里跑出来,元元为了追它,一路追到了未名池,等她们发现的时候,元元在水里挣扎,黄柒已经跳下去救元元了。
黄柒愧疚接话:「我听到落水声,随即便跳入池中,即便如此,还是没能——」
闻言,秦牧寒看了她一眼,压下满腔痛苦。
「不怪你。」
他吩咐婢女:「送黄姑娘回房休息。」
黄柒被搀扶着起身,却没离开。
她抚着小腹走到秦牧寒身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像是在无声给他力量。
「你还有我们。」
秦牧寒顿时一僵。
-8-
我忽地笑出声。
声音转高,继而大笑不止。
众人目露惊异。
秦牧寒挣开黄柒的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下人急促出声。
「把她们拉下去,乱棍打死!」
「慢着。」
我止了笑,面容冰冷。
「害了元元的又不是她们,打死她们做什么?」
我转而看向黄柒。
「黄柒姑娘,我且问你,半夜不在房中休息,何故来这未名池?」
她不假思索:「腹中孩儿调皮,闹得我夜半难眠,这才出来透气。」
「从你的莲风院到这里,需经过几条长廊?」
她想了想:「三条。」
我加快语速:「你发现元元时,他在水中是何形态?」
「四肢扑腾、挣扎不休——」
「胡说!」我厉声喝止她,「元元是会水的!」
秦牧寒按住我:「你冷静点,阿燃,就算元元会水,但毕竟年幼,体力不支也有可能在水中挣扎。」
「可她说在听到落水声的下一瞬便跳下湖去救人,元元是年幼,但还不至于在水中坚持不了一时半刻。」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她在撒谎!」
黄柒眸光一闪,她改了说辞。
「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当时情形危急……」
秦老夫人随之附和:「是啊,黄姑娘一心救元元,记错也在所难免。」
她转而看向我,哑声指责道:「倒是你这个亲生母亲,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如今还要红口白牙推脱到旁人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秦萱扶起秦老夫人:「大嫂,元元的事,你有很大责任。」
她们锋利红唇在我眼前一张一合。
利剑般的字句穿透我的胸腔。
就连秦牧寒,都将黄柒护在身后。
他说:「够了,阿燃。」
我抱着元元小小的尸身,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那害人者,该比我痛苦一万倍才是。
-9-
处理完元元的丧仪,已经是数日后。
我水米未进守着棺椁,不曾有一刻合眼。
就怕元元突然醒过来,看不到我会难过。
可是元元被抬走了。
再也不会有人摇着我的袖子叫我「阿娘」了。
我擦去眼泪,踉跄起身。
婢女要来扶我,被我挥退。
我扯了扯干裂的唇角:「虽然走路不大稳,但拿刀还是可以的。」
她身子一颤,不敢接话。
我翻出碎花包袱。
下面压着我的刀。
虽五年不曾出鞘,但依旧锋利难当。
莲风院的门,我一下就劈开了。
见我杀意凛凛,下人们惊呼着四散而逃。
我头发散乱,想必形容已和十八层地狱爬出的厉鬼并无分别。
所以才叫黄柒硬生生吓软了腿。
她挺着肚子滑坐在角落,几次试图起身都以失败告终。
「你、你不能杀我……我肚子里,是、是牧寒的孩子……」
这想必,便是秦萱口中的「真相」了吧。
为了骗我,连故去的副将都能被秦牧寒编进故事里。
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将刀身压在她肩上,刀刃距她纤细的脖颈只有半寸之遥。
「我管它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我的孩子没了,你得给他偿命。」
黄柒忽地哭喊出声:「那不是我的主意!是老夫人和萱妹妹,她们说元元身上流着山匪的血,不能让他继承秦家的家业,只要他死了,再寻个由头将你休弃,将来我的孩子便是将军府的长子嫡孙……」
我听得几乎拿不稳刀。
锋利的刀刃在她脖颈处划出斑驳细长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秦牧寒便是这时候出现的:「不可,阿燃——」
黄柒避开我的刀,扑进他怀里。
秦牧寒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听话,把刀收起来。」
我将刀尖拄在地上,咽下喉间的腥甜。
「将你刚刚的话,再对他说一遍。」
黄柒捂着渗血的伤口,双目含泪向秦牧寒求救。
「姐姐似乎生病了,她提刀冲进来,说是我和老夫人还有萱妹妹害死的元元,我知姐姐伤心,想安慰她,她却、她却用刀割破我的脖颈……」
-10-
我听出黄柒在给我下套。
可我此刻已顾不得其他。
我冲上前,欲将她拉出来:「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黄柒,我让你再重复一遍,是秦氏母女害死的元元——」
「花欲燃!」秦牧寒拧着眉头推了我一把,「她们是元元的亲祖母和亲姑姑,怎么可能会害死元元?你是疯了吗?」
眼前这个疾言厉色的男人,竟然便是那晚蹲在我身前,问我「疼吗」的少年。
我掩面笑起来。
我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
「她们不会,那她呢?
「她怀着你的孩子,元元挡了她儿子的路!
「那晚说的话颠三倒四,你当真相信她是清白的吗?」
秦牧寒抿唇,沉默。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半分怀疑。
只是因为她怀着他的孩子,他不得不保下她。
就算没了元元,他很快也会有别的孩子。
可我只有元元。
我握紧刀柄:「滚开。」
秦牧寒握上刀刃,鲜血淋漓:「孩子是无辜的。」
「但它母亲有罪!」
他忘了,我曾是积云寨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
人命尚且不在乎,又岂会在乎胎儿?
「负我在先,骗我在后,秦牧寒,你也该死,且先等我报完元元的仇。」
我朝黄柒举起刀。
她反而一扫之前的畏惧胆寒之色,亮出明晃晃的腰牌。
「我是当朝七公主玉容,你敢杀我?」
-11-
玉容倾慕了秦牧寒许多年。
她装病骗过所有人,以出宫休养的名义,偷偷离京去边境寻了秦牧寒。
我在上京和元元日夜盼他的那四年,他一直有佳人在侧。
直到玉容有了身孕,修书一封给了她父皇。
皇帝气过之后,也只能想办法粉饰此事。
因此,秦牧寒受诏回京。
玉容化名黄柒,以外室身份进了将军府。
秦氏母女看中她的皇室公主身份,便想出一条毒计。
用元元的小狗引他出来,秦氏再凭借元元对她的毫不设防,从背后推元元落水。
最后玉容假装去救,实则是将元元摁在水里,等元元气绝,便将一切推到我身上,借此让秦牧寒将我休弃。
玉容则会顺利成为将军夫人,产下嫡子,皆大欢喜。
这些是我在秦氏母女窗外听来的。
拼拼凑凑得出了真相。
我破窗而入,将染血的刀身插进她们二人面前的桌案上。
「怎么不说了?接着说。」
秦氏面色剧变:「你、你想干什么!」
秦萱更是借机要跑。
我将秦萱踹翻在地,拔出刀身,钉穿了秦氏的右掌心。
「推元元下水的,是这只手吗?」
惨叫和尖叫一同响起。
「你风寒入体,夜里咳声不止时,元元为了让你睡得安稳些,每日清晨都去摘新鲜的枇杷果子给你炖汤喝……」我声音哽咽,恨意更加彻骨,「你可是他祖母啊,你怎么忍心推他下水?他才四岁,才那么小——」
「你以为我想吗?」秦氏失声痛哭起来,「圣意难违!若不处置了你们母子,偌大的将军府,如何能活?」
我擦干泪:「是啊,所以你应该连我一起处置了,可你晚了一步,如今,我要处置你了。」
我拔出钉在她掌心的刀,贯穿了她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溅在我脸上,秦萱吓破了胆。
「玉容公主就在府上,你、你怎么敢……」
我指着刀柄上的血:「她已经自顾不暇了。」
「你、你杀了公主?」
我咧唇笑:「怎么会?
「这是她腹中胎儿的血,我亲自剖开了她的肚皮,让她切身体会了一番丧子之痛。
「至于能不能活,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我扯着秦萱的头发将她死死摁进屋外的大水缸里。
「去吧,你娘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
-12-
等秦牧寒叫来宫中太医为玉容缝合好肚皮后,他的母亲和妹妹都死透了。
禁军将我团团围住。
我搬了把太师椅坐在正中,看着秦牧寒颓然跪地,满目痛苦。
「阿燃,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那样țū́ₕ圆满的一个家,怎会顷刻间便轰然倒塌、亲人皆丧?
只好由我来告诉他。
「因为你负心薄幸。
「因为你枉为人父!
「若非你与玉容暗中苟且,又岂会惹得皇权压顶?如今这副局面,你有很大责任。」
痛吗?
好好痛吧。
你我之间,远远没有结束。
禁军将我押入天牢。
斑斑血迹已经在我身上干涸成深褐色țù⁽。
Ťū́ₑ我等了三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我要等的人。
「你来了。」
来人摘掉帷帽,露出和玉容五官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是长公主和真。
「我来履行承诺,花欲燃。」
-13-
和真用死囚的尸体将我换出天牢。
随即牢中便起了一场大火。
熊熊映红了半壁天光。
引得城门守卫都调了兵力去救火。
我顺利出城,直奔西魏边境。
魏楚停战数年,韩啸已不驻扎在这里。
我去了东楚国都。
戴着和真专门为我打造的面具,叩响了韩啸府邸的大门。
他一见我,还以为是秦牧寒。
我摘掉面具。
他惊疑不定地认了半晌:「……秦夫人?」
「我不是秦夫人,我叫花欲燃。」
我说,我是来向东楚投诚的。
「那三年,顶着秦牧寒名号上战场的人,一直是你?」
我没有说话,直接拔刀。
再熟悉不过的招式令他一下便确定了我的身份。
他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子便对我震惊或轻视。
只是平静地问我:「你所求为何?」
「报丧Ṱū́ₒ子之仇。」
魏楚两国互有暗桩,我在秦将军府做下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玉容恨我至极,早已将我的「累累罪行」昭告天下。
在世人眼中,我是个罄竹难书的恶人。
秦牧寒却成了被同情的那一方。
如此荒唐颠倒的世道,我得给它摆正过来。
-14-
韩啸将我引荐给了他的主子。
东楚王姬——盈华。
东楚国君九子一女,最疼爱的便是盈华。
她掐下一朵芍药在手中把玩。
「可惜父皇能给我的,也就只有疼爱了。
「他有那么多不争气的儿子,整日都在为他们时不时的犯蠢而发愁,即便如此,也从未想过将我立为储君。」
鲜红的花汁染红她的指尖:「你们说,这公平吗?」
我握上腰间的刀柄:「我来给殿下想要的公平。」
魏楚再次开战。
我坐镇东楚后方,短短七日,便指挥韩啸冲破了西魏的边境防线。
西魏皇帝并未太过惊慌。
从容镇定地写下圣旨,请出了他的「护国大将军」秦牧寒。
令其日夜兼程赶赴战场。
西魏涣散低迷的军心瞬间鼓舞。
高声呐喊着他们的「战神」。
用着我为他打下的名号久了,秦牧寒怕是自己都要信了。
他依旧戴着那个面具。
腰间配着与我一模一样的长刀。
我陪他在边境那几年,到底是教会了他不少东西。
韩啸已不是他的对手。
在我的授意下,东楚撤军三十里。
秦牧寒信心更甚。
就算丧母、丧妻、丧子、丧妹,也折损不了他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决心。
即便有一些影响,也能被他选择性地抛诸脑后。
真像是天生做大事业的人啊。
可惜我还活着。
所以,他注定是要死的。
-15-
韩啸战败之后,我驾马到了阵前。
我和秦牧寒,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装扮。
连面具的纹路都丝毫不差。
他愣住,随即蔑然冷嗤。
「东施效颦,简直可笑!」
我没回应。
口舌之争,不过是弱者所为。
我掷出长刀,刀刃破开了他的面具。
血珠从他眉骨滚落,秦牧寒怒而拔刀。
他其实是不大会用刀的。
因我替他上战场的时候是用刀的,是以他也仿照我的刀做了一把。
但赝品终究是赝品。
在我的刀逼近他咽喉的那一刻,他眼底闪过惊疑。
「你究竟是谁——」
我们对双方都太过熟悉。
他问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已有了答案。
我缓缓摘下面具。
「夫妻数载,秦将军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秦牧寒神色骤变。
他身后的西魏军更是。
我曾在这里陪了秦牧寒三年。
西魏军中人人皆知,秦将军有一个随军的夫人。
也有不少人见过我的脸。
「怎么回事?难道……」
哗然声如惊涛骇浪,穿透了每个士兵的耳膜。
——他们的战神将军,不过是个假借自己夫人名号的冒牌货。
-16-
我废了秦牧寒的右手。
刀刃锋利,等他意识到疼痛时,汩汩的血已流了满地。
他仰躺在Ṱŭ₃地上,冷汗淋漓,却嗬嗬笑出声来。
「花欲燃,如今你满意了?」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旁人每一次对他「用兵如神」的赞赏,都令他刮骨一般难受。
「我可是将门之后啊,从我曾祖父到我父亲,他们都是驰骋沙场的英雄,可我,却还要自己的夫人去救……」
原来,他从未真正明白过女子不易。
他觉得我天生便是不如他的。
是以才会对我的施救耿耿于怀。
甚至还有了屈辱之感。
少年时萌生的情意,也终于逐渐淹没在这些复杂的心绪里。
玉容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人人都期盼着我在战场上建立更大的功绩,只有玉容会担心我的安危,她满心满眼都是我,为此不惜承受她父皇的震怒,也要将我调回京中,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听得直想笑。
原来一个人可以为自己的狭隘怯懦找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他还没真正尝到失去的滋味。
我改了主意。
他不配死在战场上。
我抬脚将他踢了回去。
让他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玉容身边,做回真正的自己。
「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至少,要活到我们下次见面。
-17-
主将重伤已废,军心尽数动摇。
我带着东楚大军轻易收复了十三城的失地。
那曾是我为西魏夺来的城池。
此战名义上的主帅是盈华。
王姬亲征,一举夺回十三城国土。
在谋士的推波助澜下,坊间万民拥戴之心达到顶峰。
她那些只知道奢靡享乐的废物兄弟,从来不是盈华的对手。
盈华唯一需要攻克的,是君心。
此战便是最好的契机。
文人墨客对王姬的称颂之作连续不断地被呈上御案。
百官也纷纷上奏建议王姬参政。
看着议事阁中每每忙碌到深夜的盈华。
东楚国君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之心。
与其将东楚交到他那些扶不起的儿子手里,苟延残喘个十几年后亡国,不如将野心与实力并具的唯一掌珠推上他的宝座。
-18-
盈华被立为储君当日,我离开了东楚。
「回去让和真放心,本宫不会食言。」
我抱拳:「多谢殿下。」
她挽唇轻笑:「是本宫该多谢你。」
离开天牢那日,和真交给了我一封信。
是她带给盈华的。
上面只一句话。
【余愿于君共掌天下。】
凭着这封信,盈华才信了我。
将我调入东楚军中,给了我在战场上打败秦牧寒的机会。
而我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助她赢得万民归心,百官臣服。
我问过和真,为什么会选我做送信人。
她说:「我们曾见过的。」
不是在元元的丧仪上,而是更早。
早在我替秦牧寒打了不知第几次胜仗之时,她便远远见过我。
「那时,我带着父皇嘉奖的圣旨和赏赐到了边关,正值我军大捷,你意气风发地纵马回营。
「虽然你戴着面具, 可你的这双眼睛,我不会认错。
「早在那时,我便看中了你。」
所以她才在元元的丧仪上向我承诺。
「去做吧, 万事我来护你。」
交换条件便是, 替她送信。
报仇一下子变得直截了当多了。
我提刀冲去了玉容的院子。
得知了残忍的真相。
害了元元的, 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禁军将我押入天牢。
和真如约而至。
我拿着信, 奔赴东楚。
如今使命既成, 我自然功成身退。
-19-
西魏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夺位之争逐渐如火如荼。
欲行不轨的皇子们或废或贬。
最后杀出重围的, 竟是意料之外的长公主和真。
她施施然行至殿上。
身后是黑压压的禁军。
「恭请父皇退位。」
咳声半晌才止。
「倒是朕小瞧了你,竟能不动声色地将宫中禁军收入麾下。」
和真笑眯眯答话:「多亏父皇教导有方。」
老皇帝怒而拍案:「是朕教你犯上作乱、谋害君父?」
「父皇不必多费口舌,您等的人不会来了。」
和真拿出边关加急送来的书信。
她说东楚进犯, 乃储君亲征, 接到密报回京勤王的军队不得已只得折返戍边。
老皇帝破口大骂, 骂和真为一己私欲竟勾结外敌。
和真面不改色。
「史书工笔,向来由胜利者书写, 父皇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老皇帝脸色微变。
秦牧寒左手持剑,带着皇帝亲卫将其护在身侧。
刀剑相接, 殿内瞬间打成一团。
我隐在禁军之中,挥刀拦下了秦牧寒欲带着老皇帝逃离的脚步。
他右手已废,左手兵器轻易便被我打落。
便在此时,玉容匆匆而至。
近一年不见,她消瘦得厉害。
眼窝深陷、面如金纸。
秦牧寒朝她喊话:「玉容,快离开这里, 危险!」
她拖着形销骨立的身躯, 充耳不闻。
直直朝我奔来。
却不像寻仇的架势。
枯瘦如柴的五指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她声嘶力竭:「快告诉我,不是你!他们说的是假的!根本不是你替秦牧寒上的战场, 快说, 你说啊——」
干涸的双眼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仿佛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和真笑着缓缓启唇:「七妹,你说的是我们一同去边关宣旨那一日吗?那日你我遥遥看着将士们纵马回营, 为首者身戴面具、腰系长刀,正是你面前的花欲燃啊。」
-20-
稻草崩断。
最后一丝生机断绝。
玉容失魂落魄跌坐到地上。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秦牧寒也反应过来。
「玉容, 你——」
她忽地大笑, 形容癫狂。
「愚蠢如我,竟然爱错了人,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竟悲愤过度, 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你还真是可怜到近乎可笑,我来帮帮你吧。」
帮你结束这荒谬的人生。
我抬手掐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让她细细感受窒息而死的滋味。
眼看她脸色由红转青再到黑紫。
最后颈骨断裂,再无生机。
我甩甩手, 看向一旁的秦牧寒。
「到你了。」
他对我的话甚至毫无反应。
连老皇帝被和真押着按下退位诏书都一无所觉。
看来玉容将我认作秦牧寒才爱上他的这个事实, 令他极其难以接受。
「名声、地位、财富、女人……竟然都是我带给你的,秦牧寒,你真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像是胸口被捅了一刀, 他佝偻着身躯蜷缩在地上。
如今,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我俯视着地上这个痛苦无比的男人。
沸腾的血液忽地寂静下来。
站在此刻,回首来路。
我依旧钦佩当年仅背着一个碎花包袱和一把长刀便孤身上京的自己。
交付真心者无过。
错的是辜负真心的人。
但他不用吞一万根银针。
因为秦牧寒早已自己选定了结局。
禁军将他押跪在大殿的台阶下。
我抬起手。
万箭齐发。
-21-
西魏新帝即位。
东楚储君千里迢迢送来贺礼。
两国就此签订百年止战条约。
她们做到了信中所言。
各掌一国,共治天下。
谁也不曾背弃。
天下初定, 四海皆安。
只会打仗的我没了用武之地。
我乐见其成。
因为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元元未走完的路,我要带他一起走。
元元未看过的花,我要带他一起看。
封赏的圣旨与我擦肩而过。
我背着碎花包袱和一把刀出了上京。
便如我来时那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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