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应酬不归的丈夫突然愿意和我同床共枕。
昏暗中,我轻声说:「你的胸膛怎么大了一圈?」
他将被子遮到脸,「我在健身。」
我问:「你声音怎么这么有磁性?」
他:「喝的洋酒压嗓子。」
我沉默:「还有,你这几个月都不回家,是不是想和我离婚了?」
他犹豫了许久,在被子里舔了舔下唇,生涩地说:「嗯,离吧。」
我终于迈出了分开的这最后一步。
不久后,我意外碰见了喝醉酒骚扰女秘书的丈夫,他的上司正厉声阻止他。
他上司的声音,和那时黑暗中的那人,一模一样。
-1-
摁开密码锁。
门厅感应灯亮起微光。
我低头,意外看见了一双整齐放在鞋柜的男士皮鞋。
JOHNLOBB
结婚快一年,我头一次知道,丈夫还有这种品味。
又或许,是他很早就已经失去了在我面前打扮精致的乐趣,故而我并不知晓而已。
我没开灯,匆匆洗漱完。
这次出差遇到点状况,预计的工作内容没法展开,几场会议全改成线上,实地盘点也延迟到下个月。
因此我提前了一个周回来。
也因此,我心情有些郁闷,一边想着半途而废的工作,一边走进次卧。
推开门,我愣了一下。
床侧被子凌乱,明显鼓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
隔了数月。
我那沉迷应酬玩乐、彻夜不归的丈夫,竟然罕见地主动想要和我同房?
-2-
月色昏暗。
我只能看到他露出被角的黑发和身形随着呼吸的缓慢起伏。
已经睡着了吗?
我便没有开灯,摸黑上床,掀开被子,安安静静地躺下。
宽长的被子盖在我和丈夫的身上,只不过我们一个靠左,一个极靠右,被子中间留出一大段空隙。
像个歪歪扭扭,支也支棱不起来的帐篷。
宛如我们半死不活的婚姻。
我太累了,以至于无比清醒。
我盯着天花板,想到了我妈苦口婆心说过的那些话——
婚姻也是要主动经营才会幸福的。
再试试吧。
再试最后一次。
如果还不行,反正是我努力过了,也算是堵住我妈的嘴。
我想着,翻了个身,往丈夫身边挪了一点位置。
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但还是压不住那点藏在鼻息中的酒香。
酒精混合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被薄荷掺着薰衣草的香气刺激,变成诱人深入的暗流涌动,似乎恰好适合某种冲动的暧昧。
我的手轻轻绕过他的腰,一路往下,最终搭在了更下的位置。
尚处沉睡。
隔着布料。
但触感莫名般无比明显。
我低声唤:「老公……」
他缓缓苏醒。
腹部的肌肉,连着筋,在他彻底清醒后,骤然一紧。
我以为他被我吓到。
这是我头一次主动做这种事。
我有些庆幸没开灯,因为我的脸皮已经尴尬到滚烫。
我低声说:「我们好久都没有……你想不想和我……」
我说不出来。
丈夫的沉默更是加重了我的尴尬。
我硬着头皮,只好揉了一下。
-3-
丈夫就像被冻结一般,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这代表着「想」还是「不想」。
但手下的触感,很快就给了我一个非常明确的肯定回答。
我便继续。
丈夫原本搭在身侧的手臂,慢慢抬起,然后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低声问:「老公,很喜欢吗?」
这一声唤,让背对着我的男人彻底清醒。
我感觉到他颤了一下。
然后忽然猛地摁住我作乱的手。
他的手炙热,掌心埋的那根筋脉,跳如鼓擂,用力砸向我的手背。
我不由愣住。
他摁得太用力,我的手顺着他的力道陷了下去。
丈夫不由倒抽冷气。
手猛然松开,指尖在黑暗中迷茫地转了个圈。
最终下定决心抵住我的手背,慌了神般沿路寻找,这才重新握住我的右腕。
我问:「……怎么了?弄疼你了?」
背对着我的丈夫,僵硬的背依旧没放松,听到我的问话,犹豫几秒,才飞快摇摇头。
连头发都藏进被子中,摩擦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他连这种声音都受不了,立刻就又定在了原地,逼迫房间里重新变安静。
简直像在思考「我是谁」「我在哪」之类的高深哲学问题。
握着我手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只好一直保持这个「待机」动作,手心悬空。
我违心地问:「你如果累了,不想做,也没事的。」
虽然,从方才的接触来看,他不像力不从心,反倒蓄势待发。
这一次,他的思考时间更加漫长。
隔了十几秒,他才在自己巨大的心跳和杂乱的呼吸声中轻轻摇头。
手捏着我的手腕,怀揣着隐秘卑鄙的私欲,胆战心惊地想要将错就错。
他的心脏,剧烈地震颤着,恨不得要从他后背跳出来。
距离。
一点,一点地靠近。
丈夫屏住呼吸,搞得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的我,也有些紧张。
当我快要碰到时……
丈夫忽然停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堪称缓慢又折磨地将我的手提起,然后猛地推开,让我收了回去。
指尖在我手心飞快写了一个字——
睡。
写完后,他便挤到了床边,和我隔得极其远,一动不动,像是闭眼秒睡。
我呆然地盯着他。
但黑暗中,我只能看到那个蒙着被子的圆鼓形黑影。
我只好起身洗手,躺平睡觉。
手心残存的温度,像几只蚂蚁在我皮肤上绕着圈。
圈绕得很大。
我忽然察觉到件怪事——丈夫好像哪里不太一样……简直就像是长大了一圈。
我闭上眼,断定是工作太累,出现幻觉。
很快,美梦取代了这诡异的思绪。
我梦见塞进打印机的一堆白纸,轻巧地从打印机中自动吐了出来后,变成一沓沓做得完美干净的底稿,主动跳进我的手心。
-4-
一觉醒来后,丈夫已经去上班了。
他睡过的那边,床单抻平,枕头也重新摆好。
简直像没睡过人似的。
如果不是餐桌上摆的早餐和字条,我几乎以为昨晚是我出现了幻觉。
字条上写着:
「三明治的包装袋不能用微波炉,撕掉包装放进盘子再加热。」
「另,你颈椎不太好,别用高枕头,买了新的,注意查收。」
我有些吃惊。
婚前,丈夫对我确实殷勤热切,但婚后,他发现我出差频繁,而且短期内为了事业不打算立刻要孩子,他就没心思继续装体贴。
我妈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再次响起——哪有结婚不到一年就离的啊!你想再找,只能找二婚带娃的,你愿意?
陈清榕,你要真抓到李平出轨,离婚能敲他笔钱,那也行。但你现在只知道他老不着家,对你冷淡,我告诉你,这理由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是你矫情,不好伺候,你更难找对象。
我捏着那张字条,心情复杂。
要是丈夫能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5-
我不知道的是,我的丈夫李平,今早也过得很纠结迷茫。
上午九点,鼎生集团。
李平依旧穿着昨天那套带酒气的皱巴西装,揉着太阳穴走进办公区。
他看见显然已经工作许久的许元琛,愣了一下。
「许总,我迟到了?」
是许元琛早到了,他近乎一夜未睡,早上七点多就来到公司。
他看到满脸紧张,眼睛被酒色充斥的李平,心情越发沉重。
昨ŧűₑ天大部门聚餐时,许元琛喝得有点多,他的住处离聚餐的地方很远,昨晚又下了大雨。
李平说他家就在附近,老婆出差,下个月才回。现在没人住,放着也浪费。
他主动把地址和密码给了许元琛,然后又要拉着同事去 KTV 玩第二场。
许元琛醉得难受,便顺水推舟,接了下属的这份好意。
他为了避嫌,选了客卧,匆匆入睡。什么都没碰,连灯都没多开。
没成想,刚睡着,就被下属的夫人很笨拙、很努力地给碰了。
「昨晚睡得还行吗,许总?」
李平惊讶地看到,这句关心让许元琛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
许元琛压根没睡,甚至到公司后,都不敢休息。
他一旦闭上眼,就感觉自己飞回了李平家门口,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六位密码,然后——
他粗暴地逼迫自己停下这荒谬的妄想。
他轻声说:「李平,你把密码改了吧。」
李平本想奉承几句——许总真贴心。没必要改,我把许总当家人,之类的话。
但看到许元琛的脸色,他知道这不是拍马屁的好时机。
他「哦」了一声。
许元琛的手悬在键盘上,许久未说话。
「李平,昨晚我其实……」
饶是最擅长谈判、工作能力极强的许元琛,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李平解释昨天那场乌龙。
他是不是应该直接坦白?
李平会不会不可置信?然后把这一切告诉陈小姐。
而陈小姐会很愤怒。
她愤怒的时候,眼睛会又冷又厉地瞪着他说:
「你当时为什么不开口解释!」
而他自己,就会哑口无言,只能下跪谢罪,如果得不到原谅,估计还得求她扇自己几巴掌解气。
算了,他造的孽,他得认罚。
许元琛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直视李平。
但下一瞬,他望见了李平领带上那点残存的粉底痕迹。
许元琛定定看着:「我记得,你说你老婆出差了。」
李平愣了一下,顺着许元琛的目光,看到了身上被女人留下的脂粉。
他恍然大悟,笑得很轻松,「娶了个要强的老婆,只能时不时放松一下,许总,男人嘛,你懂的。」
他冲许元琛挤眼睛,很随意地抹掉了那痕迹。
许元琛的瞳孔很轻微地缩了一下。
李平疑惑:「许总,您刚才想要说什么?」
许元琛静静地盯着他,盯到李平发毛。
他才开口:「你新改的密码是多少?」
「什么?」
「我家水管不巧爆了,借住你房子一周。」
「哦……好。」
许元琛记住新的密码,他心里默念,默念,那原本愧疚的声音经过一遍遍的反复,变成暗流涌动,欲壑难填——
我是个卑鄙的男人。
是的。
我真是个卑鄙的男人。
-6-
我准时走进公司,便立刻忙得不可开交。
预计的分公司盘点延期到了下月月ṱųₗ初,下月的日程便都要提前。
我加班加到晚上九点,为了下一轮提级的事,又要约人力部的几个同事联络感情。
酒吧音乐轻柔,但同事透露出的消息却并不令人舒适。
「你们部门领导确实要退了,但这位子给你的可能性不太大,清榕姐,你已婚没小孩,不稳定。」
我有些无言以对,「当初我领导跟我说的是,我这个年龄还不成家不行。不让我升职是介意我孤家寡人一个,不够稳定。」
同事为难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也没办法,上面人的心思,一天一变。都是打工人,她能提前给我传个明确的话,已经很难得。
我郁闷地喝了口酒。
同事劝道:「清榕姐,老实说,你们部门干的是得罪人的活,出差多,晋升空间又小。你能力强,要不想想转行的事。」
她说的话,我也想过,只不过先前还抱着晋升的希望,如今真得认真思考一下。
但跳槽的心思,肯定不能和同事明说。
我转了话题,聊了几句旁的。
回家时,已经快零点。
我意外地发现,我的丈夫竟然又躺在了次卧的床上。
-7-
我怕吵醒他,轻轻关上卧室房门。
坐在沙发上,静静抽了根烟。
思索完工作的事情,才回过神,发现家里的变化。
我始终关不上的柜门,被人修好,里面的东西也摆放整齐。
坏了两个月的扫地机,也被修好,放在角落,亮着「正在充电中」的红灯。
角角落落的灰尘被擦得干净。
冰箱里多了新鲜水果。
我看了眼手机,我和丈夫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月他问我在不在家,能不能帮他拿个快递。
线上的他和如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简直好到……让人有点害怕了。
我洗澡,吹干头发,带着一点水汽,无声地上床。
我闻到了丈夫唇角白桃的甜香味。
他用错了我的牙膏,我们的味道如今变得一模一样。
他依旧蒙着头,似乎已经睡熟。
但我仍然想和他谈谈。
我轻轻推了推他,才发现,他压根就没睡着,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
他依旧背对着我,但这一次,却近乎乖顺地,主动蹭进我的怀里。
滚热的脊梁,抵到了我薄薄的睡裙。
我闻到了他身上荷尔蒙的味道。
诡异般,我竟然生理性地被他吸引。
手下意识环抱住他。
然后,我陷入了沉默。
是我今天喝酒喝太多产生幻觉了吗?
黑暗中,我轻声问:「老公,你的胸膛怎么大了一圈?」
他听到后,猛然一抖,大脑发出避险指令,命令他立刻往外逃,可身体却还贪恋我贴着他的手臂。
于是,两者拉锯战般磋磨,他犹犹豫豫,在那方寸之地反复挣扎。
我手臂下的皮肤,烫得发抖,烧到极点,便混乱不堪,所以只能无助地定在我怀中。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在健身。」
我听到这音色,更加沉默了。
「你声音怎么这么有磁性?」
丈夫明明模样普通,声音也普通。
丈夫喉结鼓动,声音越发轻:「喝多了洋酒,压嗓子。」
原来是这样吗?
也许,真是我们几个月都没怎么见面,没怎么好好说过话的原因。
导致我对他原本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又不可靠。
我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份婚姻的真情也并不比丈夫多几分。
他轻轻开口,语气中藏着我没听出的期待和攀比,「现在的老公好,还是以前的好?老婆。」
最后两个字,他刚说出来,浑身就像野兽兴奋竖起长毛似的,微微发抖。
我有些意外:「这是你第一次叫我老婆。」
他咬着牙说:「那以前的我,可真不会珍惜你。」
说完后,双手都捏紧了被子,用力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
像是较劲般重复:「你还没回答。」
我笑了笑,「当然是现在好。」
丈夫不语,只是在被子下轻轻喘息。
他羞涩地说:「谢谢老婆。」
我又笑了笑,总觉得他今晚还挺可爱的。
Ťű̂ⁿ也许是我们之间的氛围难得这么放松,我忍不住提了一嘴,「对了,你有没有认识的猎头啊,我想跳槽。」
丈夫还没回答,我突然反应过来,他以前最烦我说工作的事。
我不想又吵起来,便立刻打住:「算了,没什么,睡觉吧。」
我翻身闭眼,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受到他轻轻地靠近我,吻了吻我的手指、手腕和额头。
他跪在我旁边,眼神炙热到我感觉我嘴唇都快被盯破了皮。
但他一直不敢动,只是呆呆地、渴切地盯着。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
我实在难以忽视那道眼神,叹了口气,闭着眼,扯着他踉跄低头。
我吻了吻他。
这的确不像我的作风,也许是因为今晚的他,可爱到有点可怜。
我松开手,「睡吧。」
睡着前,我听见了丈夫蒙着被子,靠在床边。
他自我厌恶,又忘我欣喜。
发出一声低低的,拼命压制的尖叫。
-8-
时隔一周。
丈夫难得给我发来消息。
他上司要和我们吃个饭。
聚餐的地方,是一家日式小酒馆,空间有些窄小。
我提前到了,等人的间隙,拿起手机,翻着自己的通讯录,思考谁能帮我举荐。
「陈清桉。」
一个冷淡的声音,客气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抬头,我的丈夫到了,他身后跟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
那是丈夫的上司,许元琛。
他和丈夫年纪相仿,却一表人才,是个不苟言笑的精英。
李平偶然提起他,只抱怨他要求严苛,很难讨好,是个私生活极度无聊的工作狂。
我站起来冲他们打招呼,许元琛冲我颌首,他身量高,微微偏头,绕开低垂的吊灯。
目光在我脸上轻轻一点,便客气地别开眼。
李平殷勤地说:「许总,您坐这,那边靠空调口,会被吹冷风。」
然后他一屁股坐到许元琛旁边。
许元琛皱眉。
他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和我换座。
侧身擦过他时,我莫名闻到了一股略微熟悉的味道。
但一晃而过,我没摸到头绪。
李平点好菜,我看了眼,给自己加了份熟食——我海鲜过敏,肠胃也敏感,吃不了刺身。
许元琛脸色有些发白,他张了张嘴,却又紧紧闭住。
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
AI 男声念道:「抱歉,陈小姐,我重感冒,说不了话。」
我望了眼兴冲冲点酒的李平,给他使眼色。
李平当作没看见,依旧饶有兴趣地点清酒,嚷嚷着难得许总请客,要「宰」他一顿。
领导重感冒,他却提议吃刺身,喝清酒。
我重重揉了揉眉心,怀疑自己这几日对李平的改观只是一种错觉。
他怎么能,白天一个样,晚上又另一个样呢。
但我更想不通的是,许元琛重感冒,干嘛要费劲和不聪明的下属一家吃饭。
我和他打过几个照面,他不像爱应酬的人。
但许元琛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找人陪他吃顿饭,说得少,听得多,菜也只吃了几筷子。
听到李平编的那些装点好男人形象的夫妻小趣事。
许元琛甚至把筷子停了,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干嘛这么折磨自己。
陪到一半,李平心不在焉,跑出去抽烟。
我和许元琛大眼瞪小眼,礼貌起见,只好客气几句。
「许总,我老公性子温吞,平时多劳烦您照顾了。」
许元琛抿着唇,点动手机键盘。
AI 男声响起:「陈小姐,我倒觉得李平性子太活跃了些。」
他怎么记得我姓陈,还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斟酌着说:「他还需历练,肯定不如许总,一表人才。」
许元琛很隐晦地弯了弯嘴角,他忽然打字:「你觉得我很好看?」
我点头。
手机屏幕再度亮给了我,铅黑字块,带了țŭ₊点奇怪的幼稚。
「那你觉得你老公好看,还是我好看?」
我愣了一下,这话太不好回答了。
许元琛笑容淡下,克制地压住偶然的冲动。
他删去那句话,轻轻打字:「我开玩笑的。」
许元琛似乎没兴趣再提李平,他低着头,手指犹豫又慢吞吞地打字——
「我和陈小姐,其实还算是校友。」
我有些意外:「真的吗?」
「嗯,我拜读过你们课题组的论文。」
我提起了些兴趣,但碍于我们之间的身份,确实不好聊深,得避嫌。
我只笑了笑。
许元琛终于看了我一眼。
他长得确实够劲,那张脸,在日料店橙黄灯光下,有种冷冷的俊美,又 man 又野。
名表戴在清瘦的腕口,在灯下闪动光痕,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摁动手机屏幕。
机械的 AI 男声响了起来:「陈小姐结婚结得好早。」
我摇头:「不早了,我三十岁结的婚,今年都三十一了。」
许元琛低着头,手指在玻璃杯的杯壁上轻轻点动。
他头顶的空调冷气将他的领口吹得一动一动,露出泛着红意的脖颈。
他打字:「还是太早。」
也许是 AI 声音太过机械,以至于这句话显得无比坚定。
他又打字道:「还有,陈小姐,你别一直看我了。」
-9-
我收回眼神。
许元琛喝了一杯水,很随意地问:「陈小姐,我朋友的公司最近在招人,不知道你有没有推荐人选?」
他把公司名和职位打给我。
只不过,或许是这次字数太多,音量太小,我听得模模糊糊。
许元琛的手机静静放在桌边,他似乎没有调大音量的打算。
我只好礼貌地探过身,微微凑近。
他的呼吸突然一滞。
我奇怪地抬眼,恰好和许元琛四目相对。
他的眼眸变得极为深黑,他很缓慢地眨眼。
指腹摸着手机,下意识将它拨得离我更远。
像根鱼线似ŧű²的,妄图扯着我越发靠近他。
ṭũ̂ⁿ我看到他的动作,「?」「
许元琛猛地回过神,他用力闭了一下眼,恢复清明,克制地,轻轻地将手机推到我的桌边。
抱歉。
他低着头,Ṭùₔ无声比了个嘴型。
我顾不得多想,等听清公司名后。
我惊呆了,没想到自己能被天上的馅饼砸到。
我连忙点头。
许元琛又喝了杯水。
AI 男声:「方便的话我加你一下,只是为了后续推进。」
加为好友的「叮」声轻响,萦绕在我们之间。
李平恰好回来。
他抽了许多烟,浑身带着浊气。
许元琛沉默又烦躁地敲了敲手指。
他思绪像带刺的阴暗藤蔓,疯狂生长——
我真是个卑鄙的男人。
非常卑鄙,非常坏。
他想到此,忽然对无能的下属,多了几分微妙的耐心。
-10-
而我,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反复纠结。
我笑着看向身旁的李平,刚要和他说方才的好事。
忽然顿住。
他随手撂在桌上的,是盒女士香烟,而他的西装上,沾着一根绯红色的长发。
我愣了一下。
面上不动,缓缓地转过头。
捏紧水杯,心中波澜起伏。
不由暗自哂笑自己愚蠢——原来如此,难怪他有家不回。
只可笑我因为他这几天的好表现,竟然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没了心情。
有些疲倦地挤出微笑,冲许元琛说:「抱歉,我公司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李平埋头喝酒,随意点了下头。
许元琛反而站起身,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要送我。
我摇摇头,逃一般地离开。
我不知道,在我走后,他们的聚餐很快结束。
那瓶清酒全让李平喝了,他喝得有些恍惚,打电话的声音不自觉变大:「喂,宝贝,对,我今晚还去你那边。对啊……宝贝,我对她都是责任,对你才是爱。」
许元琛僵在原地,握着车钥匙的手骤然捏紧。
他听着越发不避讳人的污言秽语,忍无可忍,冷冷瞪着李平——
「你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差不多也该够了吧!」
李平没听清,挂了电话,迷茫地问:「许总,您说什么?您感冒好了?」
许元琛心中憋闷,又觉得愤怒,那股愤怒冲淡了他最后一点道德。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李平不配。
是他活该。
恶毒的男人,不就应该被卑鄙的男人收拾一顿吗?
许元琛想,李平都明目张胆成这样,他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卑鄙呢?
他以前只想躲在黑暗里,躲在伪装下,偷偷尝几口他们婚姻的甜蜜。
但为什么,那个理所当然独占所有甜蜜的男人,不能是他呢?
对啊。
为什么不能是他?
-11-
我没去公司,直接回了家,倒头就睡。
睡到一半,我听见了开门声。
我坐起身,迷迷糊糊要去开灯。
「别。」
丈夫轻声说,声音压得极其低。
我沉默了,看着他像没事人似的,躺在我身旁。
我没办法演不知情。
我开门见山:「李平,你是不是出轨了?」
他愣了一下,蒙着被子,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语气竟然小心翼翼,藏着对我的心疼。
真是好演技。
我嗤笑一声,冷淡地问:「你这几个月都不回家,是不是想和我离婚了?」
黑暗的室内,死寂像海水般慢慢涌了上来,让我憋闷到窒息。
他犹豫了许久,在被子里舔了舔下唇,生涩地说:「嗯,离吧。」
我面无表情去拽他的被子。
丈夫拼命反抗,却怕伤到我,又不敢用力拉扯。
被子拽开的那一瞬,他猛地捂住我的眼睛。
而我的巴掌也用力甩到了他的脸上。
我咬牙,不知道他在玩什么鬼把戏,「松手。」
丈夫不语。
我「啪」地又扇了他一个巴掌。
他的脸一歪,但手还是牢牢遮着我的眼睛。
一声都不吭。
我竟然不知道,李平还有这么强悍到固执的一面。
我记得,他明明被水壶烫了一下,都会像快死了似的尖叫。
我没法了,只好任由他发癫。
「随你便,我要去主卧睡了。」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打开门的那一瞬,我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对不起。」
我转过头,李平跪在床上,面对着我,却还是把自己紧包在被子里。
像个古怪的笨熊。
神经病。
我毫不犹豫地转头。
心中那个犹豫许久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
离婚。
-12-
离婚流程很快。
唯一的插曲是,李平压根不认他曾亲口承认的出轨。
我找相关证据,花了点时间。
幸好李平有几个道德感很高的同事,帮了忙,给我寄了不少有力的实证,我得以顺利离婚。
婚房卖了。
我重新置办了一套小公寓。
开始过久违的单身生活。
直到我某次下班应酬时,意外撞见了李平和他的上司。
李平醉眼朦胧,上车前,猛地伸手握住旁边正在打车的女秘书的手。
他笑着说:「小张,一起走啊!」
女秘书的手腕被他紧紧拉住,她怕得要命,连忙喊人。
我皱眉,正要跑过去帮她。
李平却已经被人一把推开。
「李平,你要做什么!」一声冷呼制止住了他,也定住了我。
我愣愣看向说话的许元琛。
这个声音……
他没看到我,用力捏开李平的手腕,挡在秘书前面。
「你还有脸骚扰同事,你别干了!」
李平喝得太醉,他大声嗤笑,「许元琛,老子被你踢到现在这个破组里,我都不是你下属了,你他妈管我呢?我摸摸她怎么了?呦,现在的年轻女的,这么金贵!」
许元琛沉着脸:「你绩效数次垫底,每天宿醉迟到。转组是我秉公做事而已,你要有任何不满,可以去人事部举报我。」
他转头,冲受惊的秘书说:「你先回去,之后如果要走公司内部举报,我会做你的证人。」
李平骂骂咧咧,「你装什么逼呢。你不也是看上她了,所以假装好人,给她献殷勤么?都是单身,你能做,老子就不能做?凭什么。」
许元琛冷漠地盯着李平,「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闭嘴上车,给我滚。」
李平却越发不满,他嚷嚷着:「许元琛,你白眼狼。我和你年龄相仿,论理你还得叫我声哥。我做你下属的时候,把你伺候得多好,你要啥给啥。」
他越说越不满,大吼道——
「你喝醉酒后,还住在我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听到了这句话,人彻底傻了。
我感觉我的大脑像生锈的齿轮,一点点,令人牙酸般开始转动。
前夫晚上的古怪。
那些过于好心主动帮我的同事。
以及,眼前这个明明不喜欢应酬,却邀请下属妻子一起吃夜宵的男人。
我慢慢捂住脸,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许元琛,假扮过我的丈夫。
-13-
许元琛抿着嘴,毫不客气地捏住李平的手腕,单手把他摁进车里。
「砰」地关上门。
他撑着车窗,脸色极为不好地冲司机说:「开车。」
等车开走,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拨开衬衫的一颗纽扣,烦躁地拿起手机,刚要打电话,却意外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我。
许元琛的脸色瞬间变好,他冲我客气地笑了一下,然后克制地别开头,低头看手机。
他似乎要忙着做什么,但实则大脑一片空白,手指悬在屏幕,半晌都没有触碰一个键。于是,低头忙碌的动作就像是在饶有兴趣地打量这现代科技的产物。
几秒后。
许元琛很不经意地抬眼,又瞄了我一眼。
见我依旧傻站在原地。
他愣住了,喉结鼓动,朝自己身后看了看,确保无人后,又看向我。
我们沉默对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问起,刚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整张脸就爆红。
许元琛看到我的表情,眉头一跳。
「你……」我声音都僵住了。
所以,我曾经骚扰了借住在家的醉酒上司。
我还摸……摸了他的……
我满脑子充斥着那个画面。
许元琛过于心虚的表情,无情地验证了我的猜想。
我转过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离开。
许元琛眼皮重重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本来被他好好藏起来、压下去的黑色藤蔓,又开始不安地扭曲,在他心口打结、缠绕,变成黑色大字——
「她知道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
-14-
「陈清桉,陈清桉。」他惊慌失措地追上我。
他的脸惨白,整个人害怕得肩膀颤抖,跑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压根不像那个时刻稳操胜券的精英男人。
我站住脚。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胸膛剧烈起伏。
许元琛满脑子都回荡着重如鼓锤的声音——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她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了!」
他想到此,哽咽又绝望地挤出一声颤声,又用力抿紧嘴,咽了回去。
许元琛用力收回自己挡住我的手臂,深深垂下头,像引颈受戮的死刑犯,默默让开。
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阵极长的沉默后。
我开口:「那下次就别这样了,我们可以用正常一点的方式相处。」
许元琛猛地抬头。
「下次?」
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嗯,下次。」
许元琛低着头,憋回去的那滴眼泪, 终于忍不住落到了地上。
我看着许元琛这样, 真是可爱到可怜。
我又猜想,或许,我从某种意义而言, 也算是个坏女人?
-15-
三个月后。
我入职新公司,晋升机会很大,也少了频繁出差的辛苦。
年长的同事听说我单身, 纷纷给我介绍对象。
我下意识拒绝。
同事八卦:「有心仪对象了?」
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自己似乎已经没了再找对象的心思。
我打了个哈哈,提着包下班。
许元琛的车照旧停在下一条街道。
坚持接送三个月, 风雨无阻,他说这叫向我赔罪。
我上车时, 他正在处理工作, 看了我一眼, 轻声问:「今天怎么样?」
我说了几嘴我的工作,他帮着出了点主意,互相讨论了一两句, 我很客气地说:「还是感谢你帮我举荐了这个工作机会。」
许元琛摇摇头, 「不,是你自身能力强,我不举荐你,以后也会有猎头看上你,是我抢占了先机,白承了你的人情。」
我依旧想着同事刚才的话, 鬼使神差开口:「你还用了我白桃味的牙膏。」
许元琛打字的动作停下。
电脑屏幕泛着蓝光, 幽幽打在他的脸上。
他抬眼看着我,眼神很温柔。
我有些窘迫和恼怒,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许元琛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就听懂我在说什么。
他慢慢地回答:「对,我还偷用了你的牙膏。这也要向你赔罪。」
我轻声问:「怎么赔?」
许元琛旗鼓相当, 「你要什么, 我赔什么。」
我盯着他,他垂眼盯着我。
都在等Ţúₘ对方再走一步。
许元琛捏紧手指, 他低声叹了口气, 最终没比过我。
他用力抓住椅背,撑起自己, 探过身, 停了一秒, 问:「可以吗?」
呼吸交错, 我说不出话来, 只能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手撑着我身后的车窗上, 径自闭上眼,深深吻住了我。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重新在驾驶座坐正, 平复了一下粗重的呼吸, 启动汽车。
在低低的引擎声中, 他叹道:「回去后,要不要惩罚我这颗不够虔诚的赔罪之心?」
我摸了摸嘴,咳嗽了一声, 「你好像很期待?」
许元琛耸耸肩,很诚恳地说:「是的。对不起,我确实是个心眼贼多的坏男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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