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中了探花,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我家退婚,改向我嫡姐求亲。
「清儿,你是庶女,配不上我,菀菀与我才是良配。」
嫡姐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配你娘!」
我爹飞起一脚。
「你失心疯了,我林家女儿是大白菜,由你挑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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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宫里耗尽心血,好不容易坐上贵妃之位,却被皇后一杯毒酒赐死。
再睁开眼睛时,我成了林家庶女林清。
父亲林业成是个五品的武将,为了日常在北营操练方便,把家安在离京城上百里远的通县。
而今天,是我未婚夫裴绍回县的日子。
一大早,嫡姐林菀就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裴绍中探花了,我的天呐,探花郎哎,清儿,你运气真好。
「他当初不过一个穷书生,娘一开始还说回了这门亲事呢,没想到啊,还是你有眼光。」
小姑娘的心思藏不住,羡慕嫉妒的神情都写在脸上,只听了三言两语,我就搞清楚了目前的局面。
本朝重文轻武,五品武将在朝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有实权的七品官。我家世普通,又是个庶女,裴绍已经是我目前能够得着的最优质的男人。
而我嫡母,之前却妄图毁了这桩亲事。
这是后宅里惯用的阴私套路了,没有一个主母会看着庶女飞黄腾达。
我冷下脸来,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林菀一眼。
「穷书生?怎么姐姐以前,不喜欢裴郎吗?」
林菀脸色一红,尴尬地缩回手。
「那也没有,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我不想你嫁过去受苦啦。」
看着她白皙脸颊上浮现的两团红晕,我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林菀在害羞?
莫不是她也心悦裴绍?
是了,一甲进士能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现在掌着朝廷权柄的大臣,全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裴绍如今的身份,清贵非常,远不是林家一个五品武将可以比的,林菀心动再正常不过了。
这门亲事,该不会有变数吧?
这可不行,我要想办法跳出这小小的通县,回到京城的权力中心,裴绍是我最好的跳板。
我压下心头的不安,笑着握住林菀的手。
「没事,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同裴郎情深义重,不管他家境如何,我都不会嫌弃他。」
一来宣示主权,二来表明我们坚定的感情,让她知难而退。
果然,林菀的脸色更难看了。
「清儿,你对他真好。」
-2-
「姑娘,裴公子到啦!」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林菀面上一喜,拉住我的手飞奔。
「快,咱们去前厅看看!这中了探花有什么不同!」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跑得这样快!
林菀力气大,脚步迈得快,放风筝一样扯着我,到前厅的时候,我头发全乱了,她自己却没事人一样。
我心头一凛,哼,好手段,这是故意要损我容貌,降低我在裴绍心中的印象分。
我挣开林菀的手,左右看了看,瞧见廊下一个大水缸,我快步走到水缸旁边,对着水面整理头发衣袍。
「明明是见我的未婚夫,姐姐怎么反倒比我还急?」
我阴阳怪气,林菀却不接茬。
「啊哈哈,你知道的,我素来是个急性子啊。」
林菀兴冲冲地跑进前厅。
「爹,娘——」
该死的,裴绍第一面见的,应该是我啊,我也忙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
厅里站了一个男人,穿着宝蓝色的长袍,正拱手对着父亲行礼。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在空中同我的相撞。
饶是在宫中见惯了美人,我也忍不住在心中一叹,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清儿——」
裴绍含笑同我打招呼,嗓音清润,犹如三月清风。
我刚抿起嘴角,他又转头看向林菀。
「菀菀也来了——」
菀菀?
他怎么这样称呼嫡姐闺名,这不大对吧。
我狐疑地盯着他们两人打量。
-3-
「既然人都齐了,我有话就直说了。
「岳父大人,我刚进通县,知县大人就向我道喜,问我是不是回来跟菀菀完婚的。」
父亲含笑听着,嫡母也笑眯眯地看着裴绍。
「哈哈,看把这孩子乐的,名字都说错了,怎么是回来跟菀菀完婚呢,是清儿!」
裴绍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堂堂探花郎,外人都道我和林家结亲,必然是迎娶嫡女,怎么会是清儿?
「她一个庶女,如何与我相配?
「岳父大人,婚书我也带了,县衙那头我都打点好了,把清儿的名字改成菀菀,旁人不会知晓,正好全了我们两家的名声。」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呆了,林家几人微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裴绍。
我脸色惨白,一颗心直直地沉到脚底。
裴绍好算计,如此一来,林家父母肯定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把这门好亲事塞给自家嫡亲女儿。为了堵我的嘴,嫡母肯定会将我远远嫁了,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回到京城吗?
不要着急,冷静,冷静,我从一个宫女,一路摸滚打爬做到贵妃,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这事情的关键,还在裴绍身上,我要趁这几天抓住他的心。大不了,我就给他做妾,以后再把林菀斗下去,也不费什么事。
想到这,我泪眼盈盈,委委屈屈地看向裴绍。
「裴郎——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
我向前一步,扯住裴绍的衣袖,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我的面颊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裴绍瞳孔骤然一缩。
一切都很完美,他心疼了。
我正要再接再厉,眼角忽然一闪,一道粉色的身影刷一下冲过来,狠狠一巴掌打在裴绍脸上。
「呸!名声你娘啊名声!」
这是怎么回事,林菀在干什么?
我茫然地退后一步,转头去看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
下一秒,我猛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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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父亲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凌空飞出一脚,把裴绍踢得翻了个跟斗。
「你这狗东西,你得失心疯了,敢退我们清儿的婚事!
「还菀菀?我林家女儿是大白菜,由你挑拣?」
嫡母也紧跟着冲上来,一把捏住我的胳膊。
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她紧紧搂在胸前,一团柔软,闷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我可怜的清儿,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白眼狼啊,我命苦的儿——」
一旁的林菀迅速红了眼眶,她一个箭步上前蹲下,死死扯住裴绍的发冠,在他脸上又猛抽几个巴掌。
「我们两个是亲姐妹,你作为我的妹夫,居然敢当着清儿的面就勾搭我,让我嫁给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你作弊考上的探花吧?」
父亲也跟着上去,在裴绍肚子上猛踹几脚。
「士可杀不可辱,你一个穷书生,进京赶考的银子还是我家出的,你现在飞黄腾达了?你羞辱清儿,羞辱菀菀,辱我全家,我跟你拼了!」
母亲搂着我继续哀号:
「我早说了小白脸都是不靠谱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退了婚事,没我们资助,这小白脸也考不上探花。
「我宁可你怨我,也好过现在看你这样伤心难过,我可怜的儿啊——」
嗓音洪亮,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在干啥?
我活到快三十岁,见惯各种大场面,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今日的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裴绍估计也傻了,倒在地上抱着头惨叫连连。
「杀人啦,林家行凶杀人啦——」
我这才反应过来,挣开嫡母朝他们几人扑过去。
「爹、姐姐,你们别打了,你们快把他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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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抱住林菀的胳膊把她往后拉,林菀眼睛更红了。
「清儿,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护着他?」
「对,闺女,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天下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爹明儿就去军营里给你挑一个!」
我急得跺脚。
「我不是护着他,堂堂探花郎在我们家被打死,你们两个不要命了?」
「原来清儿是护着我们——」
林菀瞬间咧开嘴角,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手上却不停,又狠狠给了裴绍两巴掌,这才顺着我的力量站起身。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
「清儿长大了,知道担忧为父了。
「你放心吧,爹下手都有数,专拣痛处打,表面却看不出来,也不会真伤了筋骨。」
父女两人都松了手,我仔细盯着裴绍打量,见他衣袍凌乱,头发被林菀抓得鸡窝一样,脸上全是巴掌印,却依旧中气十足,确实不像重伤的样子。
「你还能动吗?」
我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裴绍眼睛一眨,竟委屈地滚下一大颗泪珠,他一边哭一边挣扎着站起身,怒道:
「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
「你们林家欺人太甚,我这就去县衙击鼓伸冤,我还要写折子回京,狠狠参你一本!墨香,墨香快去备马——」
裴绍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脸色一白。
「墨香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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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是裴绍带来的小厮,刚才见势不妙,早就趁机跑了。
听旁边的下人解释完,父亲顿时急了。
「你们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大家纷纷惭愧地低下头。
「对不住,老爷,刚才忙着看热闹了。」
「对,我说呢,刚才咋有人从我胳肢窝下头钻出去了。」
门外又有几道嗓音传来,我扭头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外面密密麻麻挤满了小厮丫鬟,乌泱泱的一堆人头,有个丫鬟个矮,还骑在另一个丫鬟的肩膀上,伸长脖子往里看。
这是下人?这怕是大街上杂耍卖艺的吧,这府里怎么能乱成这样!
我还处在震惊当中,父亲已经先反应过来,猛地又原地一弹。
「呸!轮得着你去伸冤?你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我还要去县衙告你悔婚呢!」
「对对对,我们先去告他,爹还是你想得周到!
「清儿你还愣着干啥,快走,我们要赶在那小厮之前赶到县衙!」
林菀连珠炮似的说完,又把我胳膊一扯,然后朝前飞奔,我没夸张,好几次我脚尖都没沾地,真的被她扯飞了。
好不容易跑到大门口,我感觉肺里针扎一样痛,眼前阵阵发黑。我一手扶着门柱,正要喘口气,忽然感觉腰间一紧,整个身子腾空飞了起来。
我吓得脸色惨白,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几十年修身养性,功亏一篑。
「清儿坐好了,搂紧我的腰。」
林菀提着我的腰带把我丢在马背上,然后一抖缰绳。
「驾!」
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我身体猛地往后一仰,吓得赶紧伸手抱住她。
两旁的景物在视线中飞快地倒退,强风扫在脸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不是,这都是啥,林家为什么要这样做?
好好的亲事,说拒就给拒了,不仅拒了,还打人,把关系闹得这样僵。
裴绍很快就要进京上任,到时候在翰林院随便说几句话,给人上个眼药,林父这辈子是别想升官了。
他们到底图什么?
难道说,林菀其实已经定了更好的亲事,跟裴绍交恶,是要把我这头的路也给堵死?可凭他林家的门第,还有什么亲事能比裴绍好呢?
我十三岁进宫,宫斗十七年一路升到贵妃,自诩也算个聪明人。可林家此番行事,我实在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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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万千之际,县衙门口那一对石狮子已经映入眼帘。
林菀翻身跳下马,敲响了登闻鼓。
通县离京城不远,附近又有京北大营,驻扎着数万军队,县里治安一直很好。登闻鼓一响,里头立刻便响起了知县的传唤声。
「堂外何人击鼓?」
林菀拉着我闯进县衙,一脸气愤:
「我要告今科探花郎裴绍,见利忘义,始乱终弃。
「他以为考上探花就变凤凰了,还说娶我,呸,他这是癞蛤蟆ẗũ⁵做美梦,他拿我林家当什么?」
县太爷原本正襟危坐,听见探花郎几个字,已经瞪大了眼睛。再听林菀颠三倒四一通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咳咳,你是林家姑娘?你方才说,裴大人要娶你?这不就对了,他特意回县完婚,怎么成见利忘义了?」
「不是我,是我妹!
「同他定亲的是我妹妹,他现在改主意,要跟我结亲,娘的,我们姊妹俩在他眼里是什么,由他挑三拣四?他算个什么东西!」
林菀正破口大骂,过一会,门口一阵马蹄声响,父亲也赶到了。父女两个叉着腰站在大堂内,口沫飞溅,把裴绍骂得比陈世美还不如。
两旁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正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感觉一阵羞愧,拿袖子挡住脸,低下头去。
「林将军,要我说,这探花郎娶庶女,确实——」
县太爷试图打断父亲的话,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又远远传来一道凄厉的喊声。
「县太爷——救命啊——我家公子快没命了,我家公子要被那林家打死啦!」
墨香连滚带爬地从门口闯进来,顺势滑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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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抬头,看见我们一家三口,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怎么在这?
「公子,我家公子呢?他莫不是已经——
「天呐,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匪徒!」
墨香拍着大腿哭号,知县老爷听了,略一愣,转念间便明白过来。
「岂有此理!」
他用力一拍桌子,下巴上的胡须一荡一荡。
「我治内好不容易出了个一甲进士ţűₖ,他要出了事,你要本官如何跟知府交代?
「林业成你这浑不懔的,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啊,来人,快去林府把裴大人接过来。」
我心头一凛,听这口气,知县大人似乎对父亲意见很大,怎么还没辨清是非黑白,就先给人扣帽子了。
今日的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果然,等裴绍一到,县太爷立刻起身相迎。
「裴大人——天爷啊!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说罢又转身对着父亲,怒目而视。
「林业成,胆敢殴打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裴绍苦笑一声,扯动嘴角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用力握住知县的手,眼眶通红。
「陈县令,今日的事,叫你看笑话了。
「我毕竟同林家有婚约,这事我不想再追究,就算了吧。」
「探花郎好温柔啊。」
「对啊,林家这样欺负他,他还说算了,我看着他不像是始乱终弃的人啊。」
围观的有几个女眷,看见裴绍这副惨样,瞬间同情心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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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猛地扑到旁边,双手握住栏杆大吼:
「神经病啊你们!我林家欺负他?分明是他欺负我们,你们有没有长脑子啊!」
那几人吓一跳,忙退后几步,不敢再说话。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林大姑娘话糙理不糙,探花郎再怎么样,也不能好端端毁亲。」
「就是,林二姑娘温温柔柔的性子,他这样退亲,叫人家怎么活啊,以后还怎么同别人家议亲?」
「男人最现实,有出息就看不上人家庶女了呗。」
大家窃窃私语,几乎一面倒地指责裴绍,裴绍愣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咳咳!来人,把无关人等都清出去,裴大人,咱们这边说话。」
陈县令见势不妙,想要赶人,裴绍却伸手制止了他。
他咬咬牙,朝我看一眼,面露痛楚,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我原本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讲。
「哪怕拼着被揍一顿,这亏我也认了,只是没想到林家非要闹到县衙来。陈县令,你是知道的,如今翰林院的文书未下,我们几个一甲进士,名声上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污点。」
裴绍忽然向前几步,走到我身前。
「林清,我为什么要退婚,你心里不明白吗?
「你同那个男人的事,真以为我半点不知道?」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父亲和林菀也都吃惊地微张着嘴,看向裴绍。
裴绍咬紧牙关,满脸羞愤。
「即便你对我不义,我为着你林家名声着想,不愿追究,只想着改娶林菀,把这事遮盖过去。你们倒好,辱我打我就算了,还把这事闹上公堂。
「林家非要把你强塞于我,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完,裴绍还暗示性地朝我小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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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哎!真是好大一出戏!」
「对啊,这么一来,林家的所作所为就完全解释得通了。不然我还困惑呢,两个闺女谁嫁不是嫁,同探花结亲多光彩的事啊,怎么非把人打成这样子。」
「对对对,这是硬要按着裴公子当王八啊,林二那个野男人是谁?」
众人议论纷纷,林菀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她大吼一声,朝裴绍扑过去。
「你放屁,我撕了你的嘴!
「你这狗东西,忘恩负义,还敢朝我们清儿身上泼脏水,我打死你!」
父亲也跟着冲了过去,两旁的捕快立刻蜂拥而上,把裴绍护在中间。
裴绍神情悲愤。
「你林家势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想杀人灭口吗?」
裴绍演技高超,要不是我重生之后还有原主的记忆,我自己都差点信了。
等反应过来,我全身的热血都往脑门上涌。
不愧是探花郎,这一招反客为主,颠倒黑白,用得真是漂亮啊。
林家人做事,我还看不透,暂且先放一边,可裴绍这头,分明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要置我于死地了。
战斗号角吹响,我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我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眼中满是惊愕、茫然、不可置信,我嘴唇微微颤动,好一会,才带着哭腔质问:
「什么男人?裴郎,你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是不是京中出什么变故了?裴郎,你——我不要紧的,万事都以你的前程为重,若是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非要这样才能脱身,我不怪你。
「你知道的,不管你对我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
我一边说,一边满眼痴情地看着裴绍,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围观百姓纷纷感叹。
「哎,这事我也看不懂了,林二姑娘在咱们县里素来名声很好,我瞧着她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呐。」
「就是,你看她这模样,像是能演出来的吗?要我看还是那探花郎有问题。」
眼看着舆论的风向又往我这边倾斜,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暴喝:「横扫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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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忽然抢过衙役手中的杀威棒,蹲下身,以自己为圆心,抡着棒子用力扫了一个圈。
一圈的人应声倒下,包括裴绍。
就趁这个机会,林菀原地弹起,从空中猛地扑向裴绍,一下子踩在了他背上。
她下手一顿王八拳,一边打一边喊:「叫你欺负我妹,叫你污蔑我妹,去死吧你!」
两人搭配之娴熟,不难看出,这同样的招数已经使了无数次。
我目瞪口呆,完全忘记了下一步动作该怎么做。
一旁的陈县令勃然大怒。
「住手!林业成,你扰乱公堂,好大的胆!」
百姓们不满。
「就是,这林家怎么老打人啊!」
「对啊,这是要堵住裴公子的嘴,怕他说出更多细节吧!」
「那林二十有八九有问题,林家也太猖狂了!」
人向来都是同情弱者的,我一哭,众人看我形象柔弱,便倾向于信我,现在裴绍被揍,同情的对象换成他,舆论风向又全变了。
我刚才这出戏,算是白演了。
陈县令在旁边气得跳脚,父亲和林菀两人,一人大战衙役,一人趁机殴打裴绍,百姓们在旁边叫骂喝止,县衙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直闹了许久,陈县令叫人把百姓都清退了,然后又派人去北营请了父亲的上峰过来,局面才算稳定下来。
今日来的,是京北大营的指挥使卫朔。
卫朔年方二十出头,一身戎甲,剑眉星目,周身寒气逼人。
他位列三品武职,父亲是一品国公,母亲又是太后的侄女,满门勋贵。父亲一看见他,顷刻间便老实下来,行完礼老老实实垂着头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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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朔三言两语问清楚状况,冷着脸看向裴绍。
「你是要同林家退婚?」
裴绍摇头苦笑。
「指挥使大人,谈不上退婚,我只是想改娶林菀,可如今闹成这样,这婚事我是万万不敢要了。不管林清还是林菀,我都不想再跟林家有任何瓜葛。」
林菀在旁边跳脚。
「呸!轮得着你退?要退也是我林家退,我林家还瞧不上你这白眼狼!」
「嗯,把婚书拿来我瞧瞧——」
我们两家递上婚书,卫朔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捏着婚书扫了一眼,顺手扯成碎片。
他随手一扬,红色的纸屑飘飘洒洒落在地上。
「这婚事就此作罢。」
卫朔拍拍手,起身便要离开。
裴绍急了。
「卫大人,你看他们把我打的,这事——」
卫朔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看向裴绍,眉眼如刀。
「你尚未入职翰林院,如今一介白丁,打便打了,你有意见?」
裴绍顿时一噎,被他的气场所震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卫朔又转头看向我,强压着耐心。
「你也有意见?」
我屈膝行了一个礼,正要说话,父亲忽然一把扯住了我。
「没、没意见。」
「嗯。」
卫朔淡淡地冷哼一声,带着一干将士,Ťű̂⁵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他们一离开,裴绍顿时松了口气。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今日的事,我同你们林家没完。」
林菀作势一抬手,裴绍立刻慌得捂住脑袋,一矮身子,快速从县衙后门溜了出去。
林菀得意洋洋。
「卫大人还是护着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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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笑不出来。
「父亲,你方才为何阻止我说话?
「裴绍辱我清名的事,就这样算了?」
父亲摆摆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清儿,你不了解卫朔,他是个冷面阎王,手段强硬冷血。
「你两个若是在这事上掰扯,以他的性子,十有八九要叫裴绍指认奸夫,又派兵丁搜你院子。说不得,后头还要铐了你们各自用刑。
「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裴绍没有实际凭证,那些闲言碎语不打紧的,往后爹再给你找门好亲事。」
我在心中暗自冷笑。
不打紧?自来毁掉一个女人最轻易的方式,就是在贞洁这事上做文章。空口白牙一张嘴,杀人不见血。
谣言只要传出来,不管事后怎么澄清怎么辩解,总会有人选择性相信。再一传十十传百,我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原本简单的一桩事,却非要闹上公堂,最后所有人都全身而退,倒霉的只有我,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林家父女,到底是表面上那样的大老粗,还是粗中有细,以此为契机,要断了我日后的前程?
我心中疑虑重重,一路上都在观察两人的表情。
父女两人一路骂裴绍骂到家,回家见了嫡母,三人凑在一起又是一顿大骂。
我听得头痛,起身回自己院子里休息。
如今是永立十五年,距离我身死,刚过了三年,没了裴绍,我现在一个小小的庶女,要怎么才能回到京城,找皇后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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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腹心事,吃不好睡不好,林菀看得着急,非拉我出去散心。
我们来到通县最热闹的清平街上,两旁的路人见了,纷纷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就是林二姑娘。
「听说给探花郎都戴了绿帽子?可真不要脸。」
我心头一凛,转身去看林菀的脸色。
如今我的事正在风口浪尖上,她非带我出门,是要故意看我被众人指责,颜面无存?
林菀牙一咬,已经直接冲了上去,拉住那妇人的衣袖:
「我林家前几日丢了个翡翠镯子,是不是你偷的?」
林菀说得直白,妇人吓一跳。
「怎么会是我,我偷你家镯子干吗,你莫名其妙!」
林菀冷笑。、:
「怎么不是你,不然我妹有奸夫,你如何知道,你躲床底下听见的吧?走,跟我去趟县衙,我这就叫捕快去搜你家!」
妇人挣扎起来。
「我没去过你家,我没听见,冤枉啊——我是听别人说的,不关我事——」
林菀力大如牛,死死钳着妇人的手,路人都挤在旁边看热闹,妇人又羞又臊,急得哭了起来:
「你松手,我乱说的,是我乱说的!」
林菀冷笑:
「我连探花都敢打,何况你,他裴绍辱我林家名声,被我们打去半条命,屁也不敢放一个,不是心虚是什么?
「你们这些长舌妇,下次再敢闲言碎语搬弄是非,我非要去衙门里说个清楚不可!」
林菀松开手,那妇人立刻以手掩面,扭头跑了。
接下去的一天,林菀都在大街上发疯。
谁说我闲话,她就正面冲上去质问,扯住人家要送衙门。
看我木着脸,还时不时拍我肩膀鼓气。
「咱们又没有错,怕他们说个鸟!」
如此闹了几日,城里闲言碎语果然少了一大半。
不得不说,她的方法是有效果的,人要脸,树要皮,这世上的女子,我还没见过像她这样能豁得出去的。
可是我更困惑了。
她一个嫡女,为了维护我,在大街上像个疯婆子一样,半点脸面也不顾,都是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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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为啥,咱们俩是亲姐妹。」
林菀躺在我床上,抱着被子。
「姨娘临死前我答应过她,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娘抢了你父亲,你不恨吗?」
林菀吃惊地看着我。
「恨她干啥?做妾的都是苦命人,当初我娘生我之后亏了身子,大夫说以后可能不能再生育,林家还没儿子,祖母便做主纳了你娘。」
「你娘是我娘的贴身丫鬟,做主的是祖母,纳妾的是父亲,没有ťũₘ半点决定同她有关,我为何要恨她?」
我沉默了。
女子的命运,向来身不由己,我十三岁便进宫,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
可有什么法子,想活着,就得不停地争,不停地斗。没有帝王的宠爱,就什么都没有。
林菀还在我耳边滔滔不绝。
「天下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啦。你放心吧,爹娘肯定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念了一个晚上,半夜还卷走我的被子,我烦得要死,翻个身盯着她恬静的睡脸,抬手捏了一把。
「姐姐?」
想到她当时愤怒地冲上去殴打裴绍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姐妹比男人和前程更重要吗?」
林菀好像,真的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做个好姐姐。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闭着眼睛,林菀把我摇醒,丢给我一套军服。
「清儿,快换上!」
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装不解。
「这是要做什么?」
「爹说今日带咱们去军营看看,给你挑一个男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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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小白脸都是陈世美,还是咱武将好,心眼直,绝不会见利忘义。姐姐以前同你说你还不听,非要去资助裴绍,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开始,知道不?」
林菀一面絮絮叨叨,一面催我换衣裳。
我被她念得烦躁,气鼓鼓地把衣裳甩到一边。
「还嫌我名声不够差吗,昨天刚被人说有奸夫,今日又去军营找男子,旁人怎么看我?」
林菀讷讷地站起身。
「怎么看,看你积极上进?」
她看着我铁青的脸色,试探着又换了个说法。
「看你百折不挠?
「一个男人不行,还有千百个好男儿在前头等你!
「当然,我不是说要试千百次,咱也没有那么倒霉,我的意思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你积极找男人,总会找到一个好男人。」
我错愕地看着林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千百个男人,京中女子退过一次亲,族内嫌弃她丢名声,让她在家庙修行的都有。
通县离京城不过百里,风土人情竟有这样大的差别?
我一脑袋糨糊,在林菀不断的催促下,换好了军装,两人装作是父亲的亲兵,骑马跟在他身后。
林清本身也是会骑马的,我跨坐上马背,速度不敢太快,父亲也迁就我,特意放慢了马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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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着官道出城,往北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等拐过一个弯,眼前景色陡然一变。
两旁绿草如茵,绿浪绵延无尽,一直到视线的尽头,从地平线上正滚起半轮大红的朝阳。
霞光万道,天上绵密地涌着大团大团的白云,我心头激荡,脑子里只涌现一句话。
「原来天空竟能这样大!」
林菀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清儿,你说的什么傻话,天空无边无涯,本来就大啊!」
是吗?
可是我在宫墙内,看见的天空,都是被四方院墙割成的豆腐块。
我心头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林菀忽然一抖缰绳,窜到我身旁。
「清儿,我们来赛马啊!」
我正摇头,下一秒,林菀坏笑着,一屁股拍在我座下的马臀上,马儿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我惨叫一声,弯下腰紧紧抱住马脖子。
两旁景物飞速倒退,我原本是很害怕的,可是今日郊外的春风很柔和,拂在脸上带着花香和青草气,一开始的恐惧慢慢退去后,另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肆意、畅快、自由,让人想尖叫,想流泪,想放声高歌。
喉间压着一道呼之欲出的呼喊声,我拼命忍耐,下一秒,身后已经响起林菀放肆的大笑。
「芜湖——真痛快!
「爹爹,再把你在西北的那首歌唱给我听听,我喜欢听你唱。」
父亲也笑起来,骂道:
「你这泼猴子,没有半点闺女的样子。
「摔了清儿看我不揍你!」
一边骂,一边却清清嗓子,果真哼起歌来。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牙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歌声浑厚嘹亮,在无涯的旷野中传出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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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军营,父亲自去处理军务,林菀拉着我,鬼鬼祟祟,在军营里到处溜达。
「你看这个怎么样,这人腿长!
「那个呢,你看那腰精瘦,我听娘说,以后日子幸不幸福,得看男人的腰。」
我脸臊得通红,伸手捂住林菀的嘴。
「疯了你,什么都敢说!」
林菀大剌剌地扯开我的手。
「清儿,不是我说你,娘跟你说这些要紧事的时候,你得认真听着,没啥好害羞的。
「不过你放心,你不懂的以后尽管问我!」
看着林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真的理解不了。
林家父母为何把她纵成这样?
允她骑马,在公堂上同男子厮打,穿男装,进军营,这样的名声,往后谁敢娶?
「你就不在乎名声——」
我刚问了一句,林菀就不耐烦地翻个白眼。
「哎行行行,别跟我来那一套。
「有那在乎名声的,自然会去娶有名声的姑娘,像咱们这样的,自然也有不在意的人家。
「就像咱家这样的,不拘束女子,也不看重这些,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不是正好?」
我沉默了一会,反驳道:
「高门大户哪有不在意女子名声的?」
「那就别嫁高门大户啊!
「嘶——快看,那里有人在洗澡!」
军营东北角有一条河,河流旁边还长着几棵枝木繁茂的大树,林菀猛地把我压在地上,我们两个躲在树后,探头看向河中。
看了一眼,我才反应过来,脸色立刻涨得通红。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偷看男人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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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神色兴奋。
「不看怎么知道身材好不好?你看那还放着衣裳,那绯色的袍子——嘶,我们走运了,三品武将的衣裳,水里的人是卫朔!」
林菀猛地瞪大眼睛。
水中的卫朔,肩宽腰细,皮肉细白如玉,腹部却有八块形状分明的肌肉。整个人,简直是力与美的化身。
我也情不自禁瞪圆了眼睛。
「非礼勿视,咱们不能看。」
「凭啥不能看,牛郎偷看七仙女洗澡,还偷走她的衣裳呢,咱就看看,不偷衣裳。」
「那不一样,他是男子,咱们大家闺秀——」
「呸呸呸!男人偷看女子洗澡是天下人称颂的天赐良缘,女子偷看男人洗澡咋了?」
林菀理直气壮,声音大了点,卫朔猛地转头朝这边看来。
「谁在那儿!」
「不好,快跑!」
林菀压低额头的帽檐,拉着我的手,转头就跑。
我们两人跑得飞快,浅草滑过马靴,发出沙沙的声响。飞奔一阵之后,见后面并无人追上来,我松开林菀的手,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
两人相视一眼,忽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林菀大剌剌地往草地上一躺。
「哈哈哈,真刺激!」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草坪上,一手枕着后脑勺。
天高云低,世界辽阔。
我忽然感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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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一道黑影遮住了我的视线。
一柄长剑架在我脖子上,卫朔冷眼打量着我。
林菀一下从原地蹦起来,正想扑过去,待看清卫朔的脸,瞬间吓得跪在地上。
「指挥使大人——
「我,是我偷看你洗澡的,同我妹妹无关,你放了我妹,要杀要剐随你便!」
听清林菀的话,卫朔一愣。
「女的?
「是你们?」
卫朔脸色瞬间铁青。
「林业成教的好女儿!」
林菀正要说话,我忙用力掐了她手背一下。
再抬起头时,我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你杀我吧,反正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裴绍毁我名节,我在通县已经活不下去了,今日来军营,也是想偷偷同我父亲告别,并不是故意要偷看你。」
我嗓音低沉,目光空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嫡母已经安排好车马,再过几个时辰,就会送我去青州外祖家,让我在家庙中了此残生。」
卫朔一愣,收回手中的剑。
「荒谬!
「裴绍几句话,你就要出家当姑子?」
我苦笑一声,眼泪滚滚而下。
「这世道对女子严ẗų²苛,向来如此,卫大人真不懂吗?」
卫朔眉头紧皱。
「我见那日林业成对你旁边这位姊妹很是宽和,应当不是如此死板的人。」
「大人,我是庶女。」
我欲言又止,颓然地闭上眼睛。
「罢了,你天之骄子,金尊玉贵,怎么会懂呢。你杀了我罢,只求大人莫要因此事迁怒到我父亲。」
「荒唐。」
卫朔冷哼一声,一阵脚步声远去,我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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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一脸吃惊地看着我。
「母亲要把你送去青州?」
我也很吃惊。
「没有啊,不这样说,指挥使大人如何会放过我们?」
林菀眼睛瞬间瞪大,伸手指向我。
「啊!你是骗人的!
「可恶啊,你骗得这样真,连我都信了,清儿,你可真厉害。」
林菀兴高采烈地给我鼓掌,我们在军营附近又游玩了一阵子,直到日暮时分,才骑着马回家。
今日父亲下值格外晚,一回来,就唉声叹气,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卫朔这个杀神,今天莫名其妙发作他一通,说他既然这么重规矩,叫他把军规背诵一遍。
他卡顿几句,卫朔就让他抄军规一百遍,半个月之内要上交。
我和林菀面面相觑,心虚转过视线。
对不住了,父亲,这口锅只能由你背。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我依旧没有找到回京的办法,可心里却半点不着急。
父亲每日都会给我们带些点心吃食回来,母亲一天天就爱带我们逛街,林菀呢,一有空就带我溜出去骑马,漫山遍野疯玩。
府里的下人没规矩,可只要看见我们,就会露出极灿烂的笑容。
林菀说,那些都是以前跟父亲在西北战死的士兵家眷,父亲对他们很宽和,素来纵着他们。
春天热烈张扬,满院子鲜花盛开,连空气好像都甜滋滋的,带着一股花蜜的香味。
我几乎有些乐不思蜀了,直到我收到一张字条。
裴绍约我在后山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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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我撑着油纸伞,提着裙摆,裴绍已经在凉亭里等我。
见到我,他立刻疾走几步,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清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冷着脸。
「裴大人怎么还不回京赴任。」
裴绍叹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一旁看廊下的雨。
「我明日就走了。
「清儿,上次的事,你可有怪我?
「实不相瞒,都是林菀她逼我的,她勾引我,她说你一个庶女,以后对我仕途无益。我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就信了她的话。
「你那日在县衙里说的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都是我错了。」
裴绍忽地转过身,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索性现在还不晚,清儿,我可以答应带你回京,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我:「?」
裴绍握住我的手,自信一笑。
「你明日将林菀约到游仙湖的画舫上,在画舫上系块红绸子,再把这药下进她的水里。」
裴绍凑到我耳边。
「林菀毁了咱们俩的亲事,我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以为自己是个嫡女,就能高高在上吗?清儿,你才是我的宝贝,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不会让她们有好下场。」
见我冷着脸不说话。
裴绍又谨慎地改了口。
「当然,这次只是略给她一个教训,到哪个地步,都由你说了算。」
我展颜一笑,扑进裴绍的怀中。
「裴郎,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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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我即刻令人去打听裴绍的事,这才知道,原来他进翰林院的事,竟有了变故。
按以往的规矩,殿试放榜半月之后裴绍就能收到赴任的旨意,可这都快一个月了,京城那头竟一点音讯都没有。
裴绍急了,说是这几日同陈县令家的表公子走得极近。
「哪个表公子?」
丫鬟揉了揉脑袋。
「只听说是姓孟。」
我心中了然,旁人不知,我却是一清二楚的,孟庭便是监察御史,每年进士考核这一块,都由他负责。
他妻族姊妹三个,听说有一个就嫁在通县。没想到,陈县令跟孟家还有这种关系。
裴绍让我给林菀下药,难道是那表公子看上林菀了?
我心中陡然冒起一阵无名火,叫手下安排一通,第二天,精心打扮之后,带着林菀去了游仙湖。
我们在游船里,正吃茶喝点心,林菀扒着窗户,好不开心。
忽然,她飞快地低下头。
「我去,怎么碰见他了,清儿,快躲起来!」
我抬头一看,也吓得脸色一白。
居然是卫朔,我前几日刚说自己要回青州,现在被他看见在这游湖,那不全穿帮了。
「没事没事,我看他好像喝醉了。」
林菀小声安慰,我探头一看,见他脸颊坨红,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坐在甲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心念一转,计上心来。
我让船家靠近卫朔,春日里游湖的多,今日天气又好,湖上密密麻麻都是游船。我们的船一接近,卫朔随意朝这边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多关注。
然后林菀偷摸伸出手去,趁机把那红绸子绑在了卫朔的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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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朔踉踉跄跄走回船舱,那船夫好像得过吩咐,只认真低头划着船,看都不朝身后看一眼。
过得片刻,又有一艘船靠近,帘子一掀,从船舱里走出一个身量矮小的男子,他脸颊枯瘦,眼睛下方一片青紫。
林菀见了,一阵嫌弃。
「是他!这人是陈县令家的表公子,前段时间刚来县里,就对我言语轻薄,被我打了一顿!」
两艘船靠得近,那表公子忽然一个闪身,跳到了卫朔的船上,他动作轻巧,身手十分灵活,看着竟像有点功夫在身。
他邪笑一声,打开舱门走了进去。
下一秒,船舱内传来一声暴喝,然后是茶几掀翻的响声,整艘船剧烈地晃动起来。
很快,一个人影歪着,从窗里斜飞了出来,掉进湖中。巧的是,他掉下去的时候,手脚乱挥,正巧把那红绸子也扯掉了。
如此一来,这事可怪不到我头上了,连老天爷都帮着我们。
卫朔暴怒的身形从船舱里跟着冲出来,目眦欲裂:
「给我抓上来!先断了手脚,再带来问话!」
船夫立马丢下手里的撑杆跳了下去,陈公子的船上,仆人们也纷纷鼓噪起来:
「公子掉下去了,快救公子!」
岸上马蹄声纷杂,我和林菀做贼心虚,不敢再留在原地看热闹,趁着人多杂乱的时候赶紧溜回家。
到得晚间,湖里发生的事情已经疯一样传遍了整个通县。
母亲不停地拍着胸口。
「天爷啊,天地菩萨啊,这世上还有人胆子大成这样?
「那卫朔是活阎王,不远远避着就算了,还敢上门去轻薄?疯了,太疯了,真是疯狂啊——」
听说卫朔带着兵围了知县府,陈公子吓得屁滚尿流,第一个供出了裴绍。
我提心吊胆,生怕卫朔知道是我们搞的鬼,找上门来,可一连等了几天,都没动静。直到父亲下值回来,我才知道,卫朔进京了。
我顿时松口气,卫朔应当是不会发现的,只以为陈家公子上错了船。
有卫朔在,裴绍的前程,怕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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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更大的八卦在,我那点子事,自然是无人问津了。
何况物以类聚,陈公子连卫朔都敢图谋不轨,裴绍每日同他来往,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之前对我的传言很快就烟消云散,我同林菀整日逛街骑马,不亦乐乎。
我学着林菀的样子,叼着根狗尾巴草,跷着二郎腿躺在草坪上。
「哎,人生突然失去了目标,很空虚。」
林菀扭头问:「啥目标,你还有目标?」
「对啊,我本来想回京的,最好是回宫。」
「进宫干啥,当皇后啊?」
「嗤,哪有那么简单,能当妃子就不错了。当了有品级的妃子,可以用螺子黛,龙涎香,在院里种满垂丝海棠,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
林菀不屑。
「妃子能骑马吗?」
「不能。」
「妃子能大口饮酒吗?」
「不能。」
「宫里的羊肉有老李头烤的羊腿香吗?」
「好像——也没有——」
「你能有现在快活?」
我愣住。
「自然——也是没有的。」
林菀直接下结论。
「那你定的啥目标啊,狗屁ṭū́₃目标!」
我哈哈大笑起来。
「对,狗屁目标,什么都没有现在快活!」
就在这时, 耳边响起一道幽幽的嗓音。
「哦, 能有多快活?」
我转头一看,卫朔蹲在旁边,一脸探究地看着我。
「啊——」
我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和林菀拉着手飞奔, 卫朔站在原地,嘴角勾了勾,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番外 1(卫朔视角)
这次真是倒霉,太后不说一声,竟然独自去了京郊御园避暑。
听说是被皇后气走的,她们两个向来斗得厉害, 我母妃要唤太后一声姑母,她一不在, 皇后立刻便拿我发作。
我被强劝了许多酒,又被皇后寻个错处,罚我跪在御花园中。
秋日天凉,秋雨淅淅沥沥Ţüₐ落在脸上,寒意一阵接一阵往身体里钻。那酒又烈, 一冷一热之下, 我身体情不自禁打起了摆子。
一把伞忽而落在我头上,遮盖了天上的雨幕。
「这海棠花开得好,我摘一点回去。」
「柔贵人,他——他是皇后娘娘罚跪在这的, 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我管什么闲事了?他跪他的, 我摘我的花,可不干我的事啊。」
那声音不服气地说着, 我抬头一看,伞面却全遮在我身上。
我心中涌上一点暖意,宫里头向来明哲保身, 难为她肯护着我。
「这位娘娘, 还请回吧,我不碍事的。」
「真好笑, 我摘我的花, 干吗听你的?」
伞面扬起, 露出一张娇娇俏俏的脸, 看着柔弱,眼神却很坚毅。
我不记得那场雨下了多久,只记得海棠花的香味, 萦绕在鼻尖, 沁人心脾。
后来, 我便时常打探她的消息,看着她步步为营,一步一步攀上妃位。
那样鲜活的人,后来再见到时,总觉得失了那日的色彩, 像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端庄优雅,却了无生机。
再后来,听到了她的死讯。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这深宫后院里,死了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番外 2
我遇见一个姑娘,很Ṱû²像她。
鲜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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