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不靠谱。
他让我给大师兄送绝情丹。
却不小心给成绝育丹。
大师兄服下后。
匆匆赶来的师父将锅扔给了我:
「沈姚,你再喜欢大师兄,也不能给他绝育啊!」
嗯???
绝育?
绝谁的育?
-1-
师父话音刚落。
原本热闹嘈杂的房间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十几双视线齐刷刷地看着我。
目光如有实质,险些将我洞穿。
「沈三,你…你说什么?」
「小琢吃的是什么药?」
掌门不可置信地问道,那张俊美稳重的脸略显憔悴。
谢琢是他的爱徒,剑灵宗的天之骄子。
不出意外,还会是他的女婿。
而现在,他的计划似乎出了差错。
如脱缰野马般往断子绝孙的方向狂奔。
「掌门师兄啊,都是师弟管教不严,让徒弟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小琢生不出孩子,师弟也不想活了啊。」
我的师父,也就是灵剑宗一个平平无奇的炼丹长老,声泪俱下哭喊道。
他往前一滑,膝盖就跪在了地上,正巧停在掌门面前。
掌门的双腿被他死死抱住,我看着师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师弟的徒儿爱慕小琢已久。」
「前些日子她听到谢琢要成亲,一时想不开,就把绝情丹换了。」
「谢琢他……他以后……」
「再也生不出了呀,呜呜呜。」
师父这一通叫喊,把刚刚才知道那是绝育丹的我,雷得外焦里嫩。
不是,您老怎么害我呢?
关起门来三天一小演,五天一大演,我可以当作那是兴趣。
但现在你这么说,不是要把徒弟我钉死在残害同门的耻辱柱上吗?
我眼神幽冷地盯着师父,暗含警告。
偏偏他左哭哭右喊喊,就是不敢看我。
掌门气得嘴皮哆嗦,抬起手指向我,手指不停地抖。
「你……你怎么敢?」
掌门问我。
我当然不敢。
于是我识时务地往前一滑,学着我师父那样,抱紧掌门的双腿哭喊道:
「掌门,都是大师兄勾引弟子的啊。」
「千错万错,不是弟子的错啊!」
-2-
掌门闻言,嘴角抽了抽。
他抬手狠狠按了按眉心,从牙齿缝里挤出句话道:
「你倒是说说,他怎么勾引你的?」
屋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
我小心翼翼觑了眼大师兄那张英俊冷淡的脸。
想了想,嚷道:「大师兄每天都要早上都要特地从我院前路过,还朝我笑。」
「他为了让我吃醋,故意当着我面和小师妹说话。」
「对了,他每天都捯拾得干干净净的,身上香香的,这不是在勾引我吗?」
大师兄正常的举动被我歪曲成这样。
掌柜险些被我气得一个倒仰。
幸亏师父稳住了他。
只见师父偷偷用藏在袖中的辣椒抹了把眼睛,然后泪水就哗啦啦流下,他哽咽道:
「师兄啊,沈姚年纪小,正是糊涂的年纪。」
「唉,也怪我这个师父不中用,只教她炼丹,忘了教她世俗常理。」
「我们丹药峰人微言轻,又怎能配得上你的爱徒呢?」
我怀疑师父在阴阳怪气。
但他在灵剑宗的人设一直是老实憨厚,所以其他人都没怀疑。
掌门仔细看了一眼师父的神色,眼眸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隐而不见。
灵剑宗的掌门一向是宽容仁厚的,他语气稍缓道:
「师弟,你说的哪里的话。」
「我们灵剑宗峰峰平等,说配不配多见外。」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沈长老,关起宗门,我们都是一家人。」
灵剑宗以剑修闻名,出了许多剑修天才,是五大宗之首。
至于丹药峰,实在不够看,要不是当初掌门力排众议,非要留下我师父。
我和师父早就被卷铺盖赶去流浪了。
我知道师父是个没心没肺的,但我没想到已经到了忘恩负义的地步,要把掌门爱徒弄绝育!
难不成他还在记恨掌门对他强制爱?
可是我记得他也挺享受的啊。
唉,大人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3-
灵剑宗上下皆知,掌门对沈长老纵容宠溺的程度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因此,作为师父唯一的独苗徒弟。
掌门舍不得惩罚我,也在情理之中。
要真惩罚了我,别人还会怀疑掌门转性了。
事情发生后短短半日内。
我把大师兄弄绝育的消息便传出灵剑宗,成了五大宗津津乐道的闲谈。
而『罪魁祸首』的我,此刻正气势汹汹地坐在家中,眼神极为瘆人地盯着眼前的人。
师父站在门口,垂下头,不经意瞥我一眼,又低头。
师父无疑是好看的,他二十五岁结丹,那张清秀白皙的脸自此定格。
他脸皮薄,稍稍一激动,就容易红。
看起来像个动不动害羞的俊俏公子。
我怀疑掌门中意的就是他的脸。
只是没证据。
瞧着师父一会抬头一会低头。
反复几次,我都烦了。
于是我狠狠拍了一下桌,语气加重道:「你给我老实交代!」
师父被声音吓得抖了一下。
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然后腆着脸上前,讨好笑道:
「徒儿啊,师父有不得已的苦衷。」
「师父知道你受了委屈,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说完,将满满一袋上品灵石放我手边。
灵石在阳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别……别以为,这样就……就能收买我!」
「你侮辱的是我的人格!」
我干巴巴道,眼睛盯着灵石移不开。
「那,再加一袋呢?」
「咚」地一声,比前一袋还要沉闷扎实的声音在桌上响起。
我咽了咽唾沫,伸出手指小心又轻柔地摸了摸。
发了啊。
发了笔大的啊。
早知道大师兄绝育,我能发大财。
我沈姚何至于穷到现在呢。
一想到我即将走上人生巅峰,挥金如土。
我就压不住嘴角的笑。
但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因此我勉强「嗯」了一声,语重心长道:
「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这锅我就为你背了吧。」
「这钱,我先帮你收着。」
「你有事没事千瓦别来烦我。」
说完,我嗖地一下将桌上灵石放进了乾坤袋。
比师父的手Ṱūₒ快了那么几秒。
师父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表情很是沉痛。
「你慢点……」
「慢点花啊。」
「这可是你师父全部积蓄。」
-4-
我的师父最近鬼鬼祟祟。
每当月黑风高夜,他就要偷偷摸摸背着我出门。
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他和掌门私会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师父受得住吗?
而且,以前都是掌门来丹药峰,难不成他们腻味了,决定换地点?
我不解。
于是认真观察师父的状态,发现他走路既没摇摇晃晃。
坐下的时候也不会刻意轻抬屁股。
嗯,那就不是掌门。
「你劈腿了?」
吃饭时,我募地开口问道。
「咳咳咳咳……」
师父呛得脸通红,米饭喷了一桌。
我嫌弃地放下碗筷。
「沈小姚,你从哪儿学的?」师父捏着我耳朵怒吼。
我疼得直跳脚,老实道:「话本上都这样说。」
「你老实交代,和哪个女修暧昧上了?」
「你对得起掌门吗?」
据我师父说,他和掌门捡到我时,襁褓中的我被扔在路边,脸颊在雪夜里冻得青紫。
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了了。
却没想到我命大。
怀着某种隐秘的心思,掌门强行把我塞给了师父养。
师父碍于掌门权威,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养育我。
我记事后,随师父整日没个正形,不爱读书不爱修炼,嘴皮子还很利索。
掌门觉得我可能要被养歪了。
于是每日都来丹药峰亲自教导我。
教导着教导着,他和师父就不知道跑哪厮混去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我满十八岁生辰那日,不知掌门和师父产生了什么矛盾,他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师父夺宗而出,说要去流浪。
掌门去找他。
再回来,掌门便带回了小师妹,说小师妹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
师父气得喝了一夜的酒,前半夜一直在骂掌门。
后半夜,我瞧见他在哭:
「顾含章。」
「你以为你是谁?」
「我沈三江湖一枝花,爱慕者都排到地球边边。」
「谁稀罕你,你个没良心的!」
唉,原来是又失恋了。
-5-
师父非说他清清白白。
我不信。
于是在师父又一次偷摸出去的夜晚,我悄悄跟上了他。
只见他径直出了丹药峰,往隔壁掌门的临仙峰走去。
我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正想原路回去睡觉。
却又见他一路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跟上去瞧一瞧。
临仙峰极高,掌门的寝殿隐在云端。
此刻已是深夜,除了巡逻的修士,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
我跟着师父避开守卫,藏入了掌门寝殿的后院中。
等了又等。
也没见掌门来。
难不成师父是来抓奸的?我纳闷地想。
脑袋懵成一团浆糊。
耐心正要耗尽时,我突然瞧见师父眼前一亮,朝寝殿右侧的厢房挥了挥手。
他等的人到了。
我抬眼去看。
随后瞳孔紧缩,猛地缩下身,藏在灌木丛后。
那边的师父似乎也受到了惊吓。
只听他仓促地挪了挪身子。
随后,便也跳进了灌木丛。
差点把我撞出去。
我和他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耳畔是外边小师妹娇俏的声音:
「大师兄。」
「你怎么来后院了。」
「这么晚还不睡吗?」
天呐!!!
师父的奸夫,竟然是大师兄!!!
-6-
师父对掌门真狠。
竟然与掌门爱徒通奸。
当这个事实显而易见摆在我面前时。
我只恨自己一个时辰前好奇心太重。
「你竟然干出ƭū¹这样的事!」我用眼神向师父传递这个讯息。
为了不让大师兄另娶她人,他竟给人下绝育药。
实在太歹毒了。
我深深谴责他。
师父似乎没懂,眼神疑惑地看着我。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不搭理。
天上月亮高挂,朝大地洒下清辉,照亮谢琢那张清俊仙然的脸,宛如谪仙。
只听他淡淡道:「我睡不着,来后院赏月。」
嗓音清冽,如碎玉落盘。
谢琢很高,肩宽腿长,衬得小师妹娇小可爱。
「我也睡不着。」
「可以一起赏月吗?」小师妹脸红道。
大师兄微微蹙眉,他抿了抿唇,拒绝:「不可以。」
态度冰冷无情。
小师妹伤心欲绝,眼见就要哭了。
「是因为你自卑吗?」小师妹带着哭腔道。
「我知道,你生不出孩子,我爹肯定不愿意将我嫁你。」
「但我其实不介意的。」
小师妹着急地表明心意。
但可能是服用了绝育丹的原因,大师兄很不解风情。
「你不需要介意。」
话语冷淡,显然拒绝交谈。
不过小师妹铁了心已为谢琢所有的拒绝找好理由。
因此她没被谢琢的冷漠灼伤,反而擦了擦眼泪,轻轻拽了拽谢琢的袖子。
谢琢眉Ţųₘ头皱起,抬手欲抽出袖子。
却没抽动。
四周寂静非常,任何声响都无所遁形。
我小心翼翼捶了捶自己酸麻的腿。
正想找时机遁走。
却听见了小师妹微微启唇,一字一句道:
「大师兄,我就算嫁了人,其实也可以和你……」
她顿了顿,脸色通红,咬了咬牙道:
「也可以偷偷和你睡觉的!」
「砰」地一声。
我身边的师父已经被惊得摔了一跤。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食指微抬,指着天道:「成……何体统!」
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我默默地想,顺便掐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吃了毒蘑菇。
当疼痛袭来时。
我忍不住感叹,到底是这个世界颠了呢?
还是我太古板。
以至于和这群人格格不入!!!
-7-
「谁在那?!」
听见动静的小师妹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喊道。
我转身欲跑。
屁股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我立马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重重朝谢琢的位置落下。
大师兄不愧是剑修天才,反应灵敏。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
「咚」地一声。
我便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痛得我眼冒金星。
「是你!」
瞧见我脸的小师妹很是生气,她叉着腰,瞪了我一眼。
小师妹可是掌门的明珠。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于是惯会趋炎附势的我立马爬起来,干巴巴解释:
「小师妹,我说我是梦游来了这,你信吗?」
我底气不足道。
小师妹不蠢。
只见她脸一阵白一阵青,眼底顿时含了泪。
她左看看我,右瞧瞧大师兄,似乎明白了什么。
眼泪就簌簌落下。
「你们……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对吗?」
她含着哭腔问道,神情伤心欲绝。
我很迷茫,下意识问:「商量什么?」
「你还装?!」小师妹似乎掌握了关键证据。
她猛地抬手,啪地一下就给了大师兄一巴掌,骂道:「渣男!」
说完,就提裙转身跑了。
我吓得心肝直颤,战战兢兢去看大师兄那张俊俏的脸蛋。
小师妹毫不留情地用了十成力。
因此留下了明晃晃的五个红指印。
「大……大师兄。」我颤颤巍巍喊道,恨不得原地消失。
大师兄看起来比我还要迷茫。
他皱着眉,不解问道:「她为什么打我?」
-8-
当然是小师妹怀疑我们早有私情、认为你甚至为了我吃下绝育丹,并且还悄悄来和我私会啊。
我的聪明脑袋很快猜测出真相。
但我不敢说。
于是我看看天,看看地,讨好地搪塞道:「可能是在打蚊子。」
大师兄闻言,垂眼看了我一眼,脸色闪过一丝无语。
「我不蠢。」他淡淡道。
我尴尬地挠挠头,只好「嘿嘿」笑了两声,希望赶紧翻篇。
但大师兄显然不想。
甚至他还要翻旧账。
「沈姚。」他冷冷喊道。
熟悉的、被支配的恐惧再次朝我飞来。
我下意识挺直脊背,很是憋屈地回了声:「到。」
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谢琢管教的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
好不容易逃脱魔掌。
结果又被师父一脚踹到谢琢面前。
呜呜呜,人微言轻的我容易吗?!
「你应该对我负责。」
头顶,谢琢面无表情地开口。
「啊?」我懵了。
「负什么责?」我茫然。
谢琢抿了抿唇,冷峻的脸微微浮现出可疑的红。
我惊恐地看着,对生的渴望让我想立马转身就跑。
但我不敢。
于是我只能双腿打颤,直愣愣地竖起耳朵。
便听见了谢琢缓缓道:
「你给我下了绝育丹,没人要我了。」
「你必须对我负责。」
什么?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一个惊悚的念头涌上心头。
像是不死心般,我抖着嗓子问:「怎么负?」
谢琢闻言,微微俯身,清冷的面庞慢慢朝我靠近。
好看的唇便停在了我耳边。
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你要娶我。」
顿了顿,他还补充道:
「只能有我一个。」
晴天霹雳啊!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最后实在承受不住噩耗,两眼一翻,双腿一软。
只听咚地一声巨响。
我便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师父急匆匆奔出来的脚步声。
师父焦头烂额道:
「哎呀,我让你循序渐进,慢慢培养感情。」
「现在好了,把人吓晕了。」
-9-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丹药峰的家中。
窗外是明晃晃的太阳。
天亮了。
可我的心拔凉拔凉。
仔细听了听门外,没有听见师父咋咋呼呼的声音。
意味着他又出去鬼混了。
也意味着……丹药峰此刻就我一人。
想到这里,我腰一挺,便从床上跳下来。
眼疾手快地收拾行李,决定出去躲躲。
最好躲到谢琢忘记有我这个人才行。
想到就做。
于是在起床后的半个时辰后,我已经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往山下狂奔。
一路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直到出了灵剑宗二十里之外,我才敢放松警惕,在一个客栈住了下来。
「唉,你们听说没,今早青牛村又死了两个人。」
「短短两月,青牛村的人快死了近一半吧?」
「差不多。」
三个大娘在客栈大剌剌聊着。
我坐在她们隔壁桌偷听。
听到青牛村这个名字时。
夹菜的手顿了顿。
在哪听过呢?
我疑惑地想。
绞尽脑汁在脑子里搜寻一番。
没有半点头绪。
突然灵光一闪。
我猛地想起,青牛村是师父的娘家啊。
他每次闹脾气,都要回村里打一趟,等掌门去接他。
完了,师父娘家要没了。
他要是知道,不是又得撒泼打滚嘛。
不行!绝不能让他如此!
于是,我又雄赳赳气昂昂,朝青牛村出发。
-10-
这是我第一次造访师父的娘家。
以往听师父提起青牛村,他都会骄傲地说,那是一个青山绿水、田园富饶的好地方。
家家不缺粮,户户有田耕,人人安居乐业。
因此,当我站在惨淡凄凉的村庄入口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缺不缺粮我不知道。
家家都在办丧事倒是真的。
「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老人的哭嚎痛彻心扉,她身旁的亲友也在低声哭泣。
每一家都如此。
我微微抬眼,往村子大路看去,视野中,是一副又一副看不到尽头的棺材。
空气中充斥着钱纸香烛燃烧的味道,漫天飞舞着白幡。
我抬起脚步,缓缓走入村中。
从村头一直走到村尾。
伤心过度的村民没有朝我投来一个目光。
她们沉浸在悲伤中,恨不得随死者而去。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全村竟只剩老人和村妇。
不见一个青壮年和幼童。
诡异,实在是诡异。
我手指在额间轻点,眸光一闪,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哇,好重的煞气。
只见每一副棺材都被黑雾缠绕,甚至村庄头顶处,还有数不清的阴煞之气涌来,顺着棺材缝隙钻了进去。
第一次见到这钟场面。
我一时压不住好奇,便在最近的棺材旁站定。
手微微一抬,颜色漆黑发红的棺材盖便往后挪了三寸,刚好露出死者扭曲狰狞的面容。
这是个女童的棺木。
她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巴大张,眼神惊恐地看着前方,似乎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在她的脖颈处,有深深的两个洞,看起来像是咬痕。
而那些阴煞之气,此时正疯狂顺着咬痕钻进女童的身体里面。
我眉头紧皱,忙伸手将棺材盖掀开。
突然,手心感受到一阵粘腻。
一股阴冷气息猛地顺着我的手指,钻进我的袖口。
我当机立断往后退,捏碎一个符咒,朝手臂扔去。
符咒顿时炸开,将左手手臂炸得鲜血直流,那股阴冷之气也随之消散。
冷汗早已浸湿后背。
我缓缓松口气。
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
-11-
将伤口包扎好后,我仔细观察棺材盖上那层薄薄的漆面。
天色阴沉,沉沉的黑云将青牛村覆盖。
鼻尖那抹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不散。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血。
直到棺材盖上的红开始褪色变得暗沉。
我才意识到,这是用女童鲜血制作的棺材漆面。
脑子迟钝地告诉我,此种方法乃仙门禁术,用它养出的傀儡将无坚不摧,不生不灭。
而同时,能操控这些傀儡的,实力必定是鬼王级别。
换句话说,就是我遇见都要赶紧跑的大凶煞。
危险!十分危险!
我当机立断拿出传音符呼叫师父。
师父没接。
于是,我又找掌门。
也没人接。
最后,我咬了咬牙,只好找谢琢。
这次有人接。
「沈姚?」
耳畔响起谢琢清冷的声音。
「你在哪?」他问。
眼前,数不清的黑气朝我涌来。
我一边掉头就跑,一边大喊道:
「谢琢,我在青牛村。」
「你快喊掌门——」来救我!!!
话未说完,那道黑气便已将我笼罩。
传音符发出劈里啪啦的撕裂声。
谢琢急切的声音被淹没。
我艰难地垂下眼,看着那只由黑气化成的手,此刻正用力掐着我脖颈。
窒息感从喉咙蔓延至天灵盖。
下一秒,视线一黑。
我便晕了过去。
靠!
好倒霉!
-12-
我醒来时,还以为自己瞎了。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似乎躺在某个狭窄逼仄的空间。
耳边只有自己微弱的呼吸。
身体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按住。
不止手脚动不了,连头也不能动。
几乎是瞬间,我便意识到,自己躺在了棺材里。
而在我头顶上方,一道不属于我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距离极静。
皮肤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我微微张唇,很艰难地才从喉咙挤出几个字:
「敢问前辈姓名?」
嗓音喑哑低弱,伴着一阵急促的呼吸。
我不知自己在这个棺材躺了多久,但呼吸频率很明显地告诉我,已快到一炷香的时间。
超过一炷香,就算是神仙来救也救不了。
棺木内的另一个『东西』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道:「师侄,我是你的小师叔啊。」
「难道沈三没给你讲过我?」
说到师父时,他语气中怨气冲天。
小师叔?谁?
哦,原来是他,那个大魔头。
我眨眨眼,立马将贴着棺盖与我面对面的鬼煞认了出来。
竟然是殷无常。
那个私自修炼邪术残害人命,最后被掌门和师父联手镇压在灵剑宗后山的小师叔。
说起殷无常,五大宗没有不后怕的,毕竟各宗惨死在他手上的优秀弟子不在少数,说元气大伤都不过分。
以至殷无常被镇压后,他钻研出的邪术亦被五大宗销毁,甚至一旦发现有修士步他后尘便立即斩杀。
很长一段时间,仙门都听不得殷无常的名字。
一提到,便将其与心狠手辣、翻脸无常等不好的词挂钩。
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在掌门和师父的嘴里,小师叔竟然会是一个乖巧腼腆的少年。
-13-
殷无常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飞快转动脑子,斟酌着回道:
「讲过。」
话音刚落,殷无常就逼问:「讲的什么?」
语气十分孩子气。
光听声音,完全想不出来眼前之鬼是作恶多端的鬼王。
我眼珠一转,示弱道:「小师叔,我也想立马告诉你。」
「但我的手脚没有知觉了。」
「你能帮我看看,它们是断了吗?」
殷无常不是蠢货,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阴冷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算了,谅你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于是,只觉棺木内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随后,我的手脚便感受到阵阵针刺的麻痛。
我微微活动了手脚。
下一秒,一只由黑气化成的厉爪便箍紧了我的喉咙。
「快点交代,你师父说的什么?」
脖颈像是要被生生拧断一般,痛得人脑子一激灵。
我忙开口道:「师父认为你最是贴心勤奋,还说是他不好,对你关心不够,才让你被心魔诱上了邪路。」
「师父说他很后悔,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去心魔的办法。」
前一句是真的。
但后一句是我编的。
殷无常当初害死那么多人,仙门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要不是除了镇压别无他法,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偏偏他死性不改,再次犯下杀孽。
待掌门和师父赶来,这世间便将再无殷无常。
不过为了保命,我没说。
「你骗我,你竟敢骗我!」
似乎是能听到我的心声,殷无常突然暴怒,加重手中力道。
我本能抬手想掰开那只手。
却只能徒劳地抓到一团黑气。
「偷奸耍滑之人的徒弟,也爱偷奸耍滑。」
「你们不愧是师徒。」
「你既是沈三的宝贝徒弟,那我也要用你的命让他尝一尝,失去珍爱之人的滋味!」
说完,棺木内邪气大涨。
窒息感再次袭来。
我脸憋得通红,抬脚不停用力踹着棺盖,却纹丝未动,显然已经从外面被钉死了。
不是,天要亡我啊。
-14-
「师叔,师父说他爱你!」
命悬一线时,我突然扯破喉咙吼道。
话音刚落。
脖颈处的手便猛然松开,甚至是远远后退。
「你又在骗我!」殷无常激动地大喊。
这次,我说的是真话。
但都是陈年老黄历了。
师父的确爱过他的小师弟,但后来他还未开口便遭遇了掌门的强制爱,再加上师弟那时说了很讨厌他的话,渐渐地,师父的心便游离到掌门谢沉那儿去了。
反正是一团烂账。
这些都是师父喝多了时说的。
我也就依稀听过几嘴。
更仔细的情节,便不清楚了。
不过,这些往事被我刚刚想起,便又被我拼命压制住,没让殷无常探得分毫。
「师叔,我没骗你。」我异常坚定道。
「师父真的说过爱你。」
「只是他想给你表明心意时,你把他骂了一顿,还捅了他一剑。」
「你还和人生孩子了。」我默默补充道。
这些都是事实。
ṭû⁰因此,殷无常仿佛像受了巨大打击一样,他猛地尖啸一声,嗓音颤抖道:
「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他才不喜欢我,他明明喜欢谢沉那个表里不一的东西。」
「他还为了怕谢沉误会而故意冷落我,我那时在雪地里等了他三天,他都没来。」
「他甚至,任由那个合欢宗的女魔头带走我。」
应该是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殷无常在瞬间失去了理智,陷入狂怒的状态。
只见他猛地腾飞而起,棺盖受到外力挤压,砰地一声弹开。
新鲜空气霎时涌了进来。
我倏地坐起身,胸腔急促地呼吸。
头顶,浓浓的煞气正在空中盘旋。
屋檐处处插着招魂幡的三角旗。
我抬头望了眼沉沉的夜色,眉头顿时皱紧。
快到子时了。
-15-
仍然是在青牛村。
但四周一片死寂,听不见一点儿人声。
我便意识到白天那幕是幻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我也缓过神来,明白殷无常正在布置夺舍的邪阵之术。
像他这样的厉鬼,夺舍普通人其实很容易。
偏偏他没有,反而如此大费周章地造下杀孽,吸食生人精气,又使用傀儡术控制人尸。
定是因为他想夺舍之人让他忌惮,不做万全准备,他不敢下手。
这样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再加上那人必然是他熟悉了解之人,不然容易引人怀疑。
又联想到掌门最近的反常。
几乎不用查证,我便断定道:「你夺舍了掌门。」
听见我的话,头顶黑云发出桀桀桀的阴笑。
「你倒有几分聪明。」
虽已断定,但我还是难以相信。
「怎么可能,掌门修为远在你之上,你如何——」
殷无常打断了我,幽幽开口:「谢沉冷静时,我当然拿他没办法。」
「但谁叫当时他情绪不稳,被我变成沈三钻了空子,这才遭了我的毒手。」
「仔细算算时辰,子时一过,他的灵魂便该灰飞烟灭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谢沉,谢沉就是我。」
「至于沈三,他也必须是我的。」
「你实在太碍眼,我不喜欢你,便也只好让你随谢沉而去了。」
「桀桀桀!桀桀桀!」
殷无常猖狂地笑着。
我周身毛骨悚然,但输人不输阵。
于是我跳出棺木,唤出本命剑:「钱来!」
一柄通体玄黑的长剑便倏地破空而出。
我握紧剑柄,便迎上了那团黑影。
赤红的剑光将黑影一斩为二,但很快,它们又融合在一起。
殷无常无奈又好笑道:「没用的。」
「你区区一个金丹期修士,除了跪下求我饶你命,便只剩死路一条了。」
「我要是你——」
清脆地一声跪响。
殷无常的话便被鲠在了喉中。
我一向要命不要脸。
大剌剌跪在地上,磕头大声道:「求小师叔绕我一命。」
「您老大恩大德,我让师父洗干净来报!」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树上。
一道人影便栽了下来。
-16-
「沈小姚,我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当耳边响起师父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时。
我险些喜极而泣。
「师父!」
我立马站起身,朝师父奔去,伸手要抱要安慰。
哪成想师父灵活一躲。
而后背也被殷无常狠狠一抓。
于是我砰地一下,四仰八叉,摔了个狗吃屎。
「不准抱他!」
殷无常生气喊道。
我真是给他脸了。
怒火瞬间升腾至脑海,既然有师父在此为我撑腰,我沈姚有何惧?!
因此我狗仗人势叉腰骂道:「殷老鬼,你也不照照自己那张鬼脸,哪配得上我师父了?」
「掌门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你连他头发丝都比不上。」
「你还敢肖像我师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噼里啪啦地骂着。
大概是不想闹得太难堪。
师父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角。
但我骂得正上头,便拍开他的手,好脾气道:「师父,等我先骂完。」
「这口恶气不出,我沈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说完,我转头继续骂。
骂得惊天地泣鬼神,甚至还造谣殷无常卖过沟子。
即使是人人喊打的时候。
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指着殷无Ṫű⁽常的鼻子骂。
因此殷无常顿时勃然大怒,只听一声令人悚然的尖啸响起,那道黑影便朝我扑来。
「今日,我定要你死!」殷无常尖叫道。
我瞳孔一缩,猛地转身,朝师父背后躲去。
「师父,你快收了他,快!」
却没料到师父比我更害怕。
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乖徒儿啊,闯了祸莫找为师。」
「为师也无能为力啊。」
我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那你来干嘛?」我怒喊。
「为师回娘家探亲。」
「早知道,我打死也不来呀!」
说完,他猛地往前逃窜。
我连忙跟上。
边逃便求饶:「小师叔!」
「我说你最棒最帅,比掌门好千倍,你还信吗?!」
-17-
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
我和师父拼命奔逃,跑得双腿酸痛。
和姿态懒散的殷无常相比。
我们实在过于狼狈。
「三哥,你为何现在才来看我?」
身后,殷无常步步逼近,语气幽怨。
我见师父抹了抹汗,结结巴巴撒谎道:「我看……过啊。」
「可能你那时……在睡觉,不……不知道吧。」
放屁。
自从掌门误以为他对殷无常旧情难忘,时常为此和他置气后,师父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后山。
毕竟师父的人生态度就是活在当下,不执着过去。
要不是上次他为了给掌门采药,他肯定也不会去后山。
却没想到才进去,便又被掌门误会,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又开始上演他讨他追的戏码。
我都看烦了。
若是知道那天掌门会中殷无常的奸计。
再怎么懒散,我爬也要爬起来,把掌门好好带回宗门。
可是,来不及了。
我好像即将要失去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意识到这件事后,我眼中有了泪,便不想跑了。
「殷无常,我要和你决斗!」我转过身,神情冷肃道。
阵阵烈风吹起我的衣摆。
我挺直脊背,握紧手中的剑,将剑尖指向殷无常,剑锋冷锐。
如果不是实力过于悬殊的话。
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那么回事。
「徒儿啊,你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师父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我的肩,飞也似地往前跑。
终于能歇会了。
其实只是跑不动了。
被迫摆架势的我,松口气暗自想到。
自从看见了师父。
殷无常的心情就格外好,说话都带着愉悦。
他像遛狗一样,缓缓跟在我们身后。
一旦停下来,他便倏地上前,贴紧师父的背,在他耳边吹一口气。
师父的脸顿时红了,小部分是因被调戏而红,大部分是气的。
就在我以为今晚师父可能就要晚节不保,被殷无常反向镇压时。
青牛村的方向突然冒出一阵火光。
那阵火光越扩越大。
然后将那团黑沉沉的乌云吞噬殆尽。
笼罩着殷无常的黑雾也渐渐消散。
露出殷无常那张苍白又难以置信的面容。
「沈三,你又骗我?」
殷无常眸底含着血泪道,一头及至脚踝的黑发在半空狂乱飞舞。
他再次上了师父的当。
而师父没有半点愧疚。
「靠,谢琢那小子总算做成了!」
师父抹了把汗道,十足地松了口气。
然后他召出本命剑,毫不犹豫拎着我往青牛村的方向狂飞。
-18-
第一次发现掌门被夺舍的人,不是师父,是我。
事情要从掌门把师父从青牛村接回来那晚说起。
他们两人一向床头吵架床尾和。
只是那次掌门实在太过生气,睡了师父就翻脸不认人,当晚就回了临仙峰。
但在回临仙峰时,他犹豫片刻,又改道去了后山。
过了许久才从后山出来,往临仙ẗùₜ峰走去。
而当时的我正在隔壁厢房、大师兄的床上睡觉。
不要误会,真的是纯睡觉。
要不是家里太吵,我也不会来这里凑合。
虽然你们不信,但在师父眼里,他坚信他的徒儿我是五大Ṫũ⁹宗最单纯的人。
因此他不允许任何人将我带坏。
毕竟师父每次和掌门吵架,都会说要不是他当时年纪小,他才不会上掌门的当。
所以如果被他知道,我每次在他和掌门酱酱酿酿时,都会躲到谢琢的床上来。
估计谢琢将会性命不保。
再加上掌门和师父又无话不说,两人约定彼此之间不能有秘密。
掌门要是发现我在谢琢这,那就等于师父也会发现。
于是,我听到门外动静时,猛地就推开腰上的手,翻窗而逃。
谢琢睡得迷迷糊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也跟着我翻窗就跑。
但我在逃跑上向来天赋异禀,他没追上。
所以逃跑的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
哪知道我这么倒霉。
刚拐个弯,就和又推门出来的掌门迎面撞上。
他看起来像是又要出趟门。
我倏地刹住车,乖巧地站在他面前,喊了一声:「掌门。」
以往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每次这么规矩,掌门都会温和地说:
「你可以喊我爹。」
每次都弄得我脚趾抓地,尴尬得恨不得原地遁走。
不过掌门从来都恍然未觉。
他曾在我幼时听过我叫师父爹,所以由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也想听我这么叫他。
但我从没喊过,因为我要脸。
后来他提醒得多了,我也能当没听见。
但这次,掌门没提。
他只是看我一眼,嘴角笑意浅淡,很不走心。
「是姚姚吧。」
「你师父可好?」
看起来一点也不知道他刚刚才和我师父睡过一觉。
掌门过目不忘,不可能不记得。
所以我那刻便非常笃定,眼前之人不是掌门。
很快,我就将这个消息告之被我扰了清梦的师父。
我们两个弱小又无助地猜了一晚上的怀疑对象。
自始至终都没猜到殷无常头上。
直到殷无常隔日清晨带回小师妹,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他。
那时,他宣布小师妹是他的亲生女儿。
五大宗的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小师弟才这样说。
只有我和师父知道,小师妹真的是他的女儿,一个因为意外而诞生的生命。
殷无常对这个女儿恨之入骨。
不可能为她安排佳婿。
因此,我和师父立马察觉他在制造一个阴谋。
而那个阴谋里,谢琢也是关键一环。
我们便将谢琢也拉了进来。
联手为殷无常唱了一出好戏。
不过,绝育丹是我做的,如假包换,童嫂无欺。
谢琢也是真的断子绝孙了。
不过他不在意。
「姚姚,你得对我负责。」
这句话,也是真的。
-19-
师父拎着我赶到青牛村时,那层层浓云已经消散。
村里的招魂幡已经被取下。
魂归身体的村民也尽数被转移。
此时,整个村子,只剩下两个人。
正站在师父的家门口前,穿着一白一蓝。
前者是谢琢,一袭白衣,眉目如画。
后者是掌门,面容俊美沉稳,只是略显苍白。
师父看见掌门,手一抖便将我从半空扔了下去。
我慌忙召出剑来,狼狈地落在地上。
刚落地,我就忍不住想上前踹师父一脚。
但掌门缓缓看我一眼。
我便不敢动了。
「师叔,你摔着姚姚怎么办?」谢琢不满,为我鸣不平。
「摔不死。」师父没好气道。
然后他小心翼翼扶住掌门,阴阳怪气道:「可难受吧?」
「谁叫你睡了就跑。」
师父表情半生气半心疼。
掌门将所有身体重量都压在师父身上,手紧紧搂着师父的腰。
只见他头埋入师父肩窝,毫不犹豫示弱道:
「我错了。」
「阿逐,我难受。」
师父的全名叫沈逐舟。
他一生听过很多人叫他的名字,要么是全名,要么是逐舟,要么是沈三,或者阿舟。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谢沉,会哑着声音叫他阿逐。
师父一听,再大的脾气,也软了下来。
但他又骂骂咧咧道:「孩子们还在呢。」
「你这样成何体统!」
掌门没回答,只是将师父抱得更紧。
我发誓,我绝对看到掌门偷偷笑了。
但我心善,所以没拆穿。
-20-
殷无常追上来时,看到的便是掌门和师父紧紧相拥的画面。
而且,掌门还占有欲十足地将师父按进怀里,抬眸看了殷无常一眼。
神情威压极重,带着挑衅和冷怒。
殷无常顿时气得张牙舞爪,满脸怒容地朝他冲了上来。
「都是你,要不是你,他早就是我的了。」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三哥就会永远看我。」
「明明他先喜欢的,是我啊。」
说到最后,殷无常嗓音里已经含着哽咽。
「师弟,你犯下的罪孽,如今该偿了。」
掌门没有被他的话挑起情绪,语气异常冷静道。
没有招魂幡,殷无常的傀儡术便不能施展。
他又变成了单打独斗。
但我们也没有以多欺少。
掌门示意我们后退,然后他自己迎了上去。
沉光剑的威压非寻常鬼怪能承受。
殷无常才从地下爬出来,又折腾了这么多事,本就虚弱。
很快,他便不敌掌门。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在今夜魂飞魄散,被彻底铲除。
也算给以前因他惨死的仙门弟子一个交代。
大概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殷无常突然生生受下掌门穿心致命一剑,朝师父飞来。
轻飘飘的鬼体用尽最后的力气,闪现到师父面前。
然后小心翼翼抱了师父一下。
殷无常眼里滚出血泪。
像是怕师父不高兴,他很快松开,带着哭腔问道:
「三哥,是师弟错了。」
「当年,我不该给你下药,也不该保不住自己清白。」
「我就想问一问你。」他语音颤抖。
「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干净,才不要我?」
当初一重又一重的误会接连发生。
让两个互相暗恋的人将彼此越推越远。
最后,一人被迫走入旁人怀抱。
一人恨极生悲走入沉沉黑夜,再也不得欢愉。
往事如风,经不起回忆。
师父早已走了出来,但毕竟眼前之人是他真心爱重过的师弟。
因此他长长叹口气,出声回道:「不是。」
「师弟,你我之间只是因为——」
「有缘无份。」
怪不得谁。
只是天意弄人罢了。
殷无常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面容乖巧。
隐隐能看出多年前那个乖巧腼腆、追在沈逐舟身后的少年模样。
他的身体渐渐开始消散。
最后留给我们的,只是一双悲伤却又幸福的眼睛。
「三哥。」
「我走了。」
-21-
殷无常在我们眼前灰飞烟灭后。
掌门便径直拉着师父走了。
「沈三,你能否认真解释一下。」
「有缘无份的确切含义?」
掌门冷淡却又含着隐怒的嗓音随风传来。
也带来了师父气急败坏的回答:「谢沉,你确定又要和我吵?」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离开了。
最后就剩下我和谢琢。
「大师兄,走吧,回家。」我拍怕谢琢的肩道。
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谢琢没动,垂眸看我,眼神微沉。
「沈姚,你又骗我。」他冷冷道。
我叉腰,「哪骗你了。」我问。
谢琢抿了抿唇,说:「你答应要对我负责。」
这事他从我第一次钻进他被窝时就一直在说。
都说了好几年。
也不见腻。
看样子是甩不掉了。
于是我只好无奈叹口气,松口道:「我也没说不负责啊。」
谢琢闻言,眼睛一亮,便提步跟上我。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他追问。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敷衍道:「看你表现吧。」
「或者——」
谢琢抬眼,竖起耳朵。
我微微一笑,说:「你也可以问问我师父。」
「他同意,我就同意。」
谢琢勾起唇角,他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因此答应得很爽快:
「好。」
说完,他便来拉我的手。
正好,我嫌Ṭũ₍累,也就随他拉着了。
头顶月色极美,向地上的人儿洒下一片清辉,在脸上铺上一层皎洁的银光。
我稍稍侧目,便对上谢琢含笑的眸。
嗯。
或许成亲也不错。
「我问你,成亲后, 钱谁管?」
「你。」
「大事主意谁拿?」
「你。」
「谁是老大。」
「你。」
「成吧, 那就结!」
「好!」
小师妹番外
「所以你的意思是, 其实你不是我爹, 我爹已经被你杀了。」
面对掌门言简意赅的解释。
小师妹更是粗犷地总结了一番。
掌门皱了皱眉, 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 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所以只好点头:
「是这样的。」
小师妹震惊。
「你杀他干嘛啊?我爹干坏事了吗?」
对爹从来没有感情的小师妹直白问道。
掌门点头:「嗯。」
「干啥坏事啦?竟然搞得灰飞烟灭。」小师妹好奇。
掌门有点招架不住小师妹的脑回路,只好无助地看向沈三。
接收到信号。
只见我师父轻咳一声, 缓步上前, 友好解释道:
「他准备夺舍掌门, 然后对我——」
强取豪夺四个字及时止住。
「对我赶尽杀绝。」师父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杀你干嘛啊?你又没钱又没权。」小师妹吐槽道。
话语犹如一柄利剑狠狠击中师父受伤的心。
师父也招架不住, 只好看向谢琢。
谢琢了然, 迈步上前,便又被小师妹扇了一巴掌:「老娘这辈子最讨厌摇摆不定的渣男。」
「你离老娘远点!」
我默默对谢琢感到同情。
谢琢委屈,谢琢抿唇,朝我投来求助的一眼。
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口气解释完:
「你爹想夺舍掌门,然后让你和谢琢成亲,生下孩子后,他便可以杀了你,然后继续夺舍谢琢,将青牛村的人命都栽在谢沉身上, 自己继续做掌门。」
「循环往复,他便能一直寄身,一直——」陪在师父身边。
这句话我没说。
但小师妹大概懂了。
「他就是想长命百岁, 哦不, 万岁是吧?」小师妹问。
差不多吧。
我点了点头。
小师妹恍然。
「那是该死。」她总结道。
看样子是完全明白了。
我们四人齐齐松口气。
「行吧,既然我不是你女儿,我就不待这了。」小师妹异常潇洒。
她自幼是孤儿,再坏的消息,她都能很快接受。
我们告诉她, 不是为了赶走她。
「你可以继续做我们的小师妹。」我温声劝道。
小师妹奇异地看我一眼,说:「这里这么无聊, 我干嘛要待这?」
「我本来就是被我爹强行拎上山的, 原本想跑, 后来觉得娶个俊郎君也不错, 谁知道爹不是好爹,俊郎君也不是好郎君。」
「我大好年华,该下山多谈谈恋爱才是。」小师妹坦然说出心声。
顺便又谴责地看了谢琢一眼。
谢琢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藏我身后。
小师妹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开口洒脱道:
「行了,我知道我招人喜欢, 你们舍不得我。」
「我要是真找到俊郎君, 会带他来看你们的。」
「明儿我就走。」她直接规划好了行程。
我们也不好多劝。
事情就这么圆满了结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师父气冲冲地从临仙峰赶回来,心痛道:
「那孩子竟然把谢沉全部的积蓄拿走了。」
师父泪洒现场。
紧跟进来的掌门面色如常, 一看就经过大场面。
「没事。」
「我再赚,以后都是你的。」
师父顿时被哄好。
我早已习惯,和正在绣盖头的谢琢相视一笑。
窗外阳光正好。
所有人都有了好结局。
除了一缕灰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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