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周怀序成亲一年,貌合神离。
他是皇帝,我是望族贵女。
我们的结合,本来就夹杂着利益和算计。
出嫁前,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
让我谨言慎行,事必躬亲。
我谨记于心。
入宫后,我恪尽职守,努力做好皇后的本分,从不恃权逾越。
可我和周怀序之间,总是亲近不足。
我知道我不够活泼,也不太会讨他欢心。
可这天,我绑定了一个撒娇系统。
-1-
我又惹陛下不高兴了。
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他最近兴致太高,弄得我腰酸背痛,身心疲惫。
真是吃不消了。
因此,当周怀序再次来凤栖宫时,我隐晦地提了一句。
「陛下……还是要雨露均沾才好。」
周怀序没有说话,只懒懒抬起眼皮看我。
我心头一跳,自知失言。
古往今来,哪有皇后把圣上往外推的。
正要说点什么补救,周怀序开口了。
「说得好。」
他表情诚恳。
「那么就请皇后赐教了,朕这雨露,该去沾谁?」
我这才想起。
陛下登基不过才一年,整日政事缠身。
后宫之中,除了我这个亲册的皇后,再没有其他妃嫔。
-2-
我拿不准周怀序的意思。
面上看,终归他是有些烦闷不平的。
或许,是在抱怨后宫无人?
我心中稍稍被刺了一下。
不是很疼,却有些酸麻。
我忍着这点不舒服,轻声道:
「陛下的意思是……择期选秀?」
周怀序肉眼可见地惆怅起来。
他「唉」了声,搂着我躺下。
「罢了,我们还是睡觉吧。」
我躺在他的臂弯,有些焦灼不安。
我知道他不高兴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我都被家中寄予厚望。
学的规矩无一不是比照着皇后来的。
读经史子集明理,学琴棋书画怡情。
要端方,要大度,要知荣辱,辨是非。
因为我的夫君不是普通的男子。
他是帝王,掌握着一句话定人生死的权力。
而我要做的,是辅佐他、照顾他,管理好后宫,做一个能为他分忧的皇后。
我学的都是这些东西。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寻常人家里夫君生气了,要怎么哄。
-3-
「这有何难?你亲他一口,就差不多了。」
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忍不住动了下身子。
周怀序将我搂得更紧。
一只手轻拍了拍我的后腰,沉声道:
「乱动什么?不是不舒服吗?」
「给你揉揉,快睡吧,夜深了。」
他似乎也是半睡半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手却很讲信用,给我揉了揉腰。
我定了定神,在心里问:
「你是谁?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那陌生声音响起来。
「是啊,我是撒娇系统 888,我绑定了你。」
「绑定?为什么绑定我?」
「唔,这个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哈。」
系统语调活泼。
「我是个正在休假的系统,本来想着在万千小世界中旅行,结果跃迁到这里的时候,能量快用光了。」
「检测到你这里可以获取能量,我就来了。」
-4-
系统 888 说了很多。
我认真听着,慢慢懂了。
简单来说。
系统所在的世界,有许许多多和它一样的其他系统,它们以采集人类情感为能量。
所谓的能量,就相当于系统的食物。
有的系统以亲情为食,有的以友情为食,甚至还有的以恩情和师生情等情感为食。
而 888 是恋爱系统中的分支,撒娇系统。
它以爱情为食。
绑定的宿主爱得越深,幸福感越强,它就能采集到越高的能量。
「那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稍有些歉意。
「我与陛下并没有爱得很深,幸福感也没有很强。」
「你想要的能量,我给不了你。」
系统「哎~」了一声。
「话不要说得太早,我的自动检测程序不会出错的。」
「你啊,只是差点助攻,我会帮你的。」
「不过,你也不用有什么压力哈。我有手有脚,吃得不饱,自己会跑。」
我:「……」
话听着不顺耳,但我感受到 888 没有恶意。
就点了头。
-5-
第二日晨起。
为周怀序更衣时,他睡眼惺忪,硬撑着清醒对我讲:
「你可以再睡会儿,左右今日也没什么事。」
我应了声是。
寻常周ṱûₒ怀序不会在这里用早膳,换了常服就会走。
今日本也应当如此。
可偏偏 888 要捣乱。
在周怀序走到门边时,888 忽然道:「你喊他一声。」
我不解其意。
888:「哎呀,你喊就是了,快点。」
眼见周怀序要出门了,我连忙道:「陛下!」
周怀序疑惑回头。
「怎么了?」
888:「你现在过去,勾一下他的手指。」
我讶然:「这是什么作派?」
「撒娇啊,不是说了,我是撒娇系统。」
几步之外,陛下还在看我,甚至见我不动,轻轻「嗯?」了一声。
我走过去。
想勾他的手指,又觉得此举太过……黏糊,一时没好意思。
但又不能只把人叫住,却什么都不做。
我心一横,抬起手,颤抖着勾住了他的手指。
-6-
周怀序有一瞬的怔愣。
我别开眼,羞赧之下,结结巴巴地道:
「陛下慢走。」
陛下不走。
陛下低头,看着勾在一起的手指,道:
「你勾着我,我怎么走?」
声音带着笑,应当是心情不错的。
我正要收回手,反被握住。
周怀序将我拉近,在我鼻尖轻轻贴了一下。
「好了,进去吧,外头冷。」
说罢,大步离开。
我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888:「不至于吧,这就脸红了?好纯情哦……你俩没这样过?」
我摇摇头。
这般夫妻间的亲昵,我们确实少有。
-7-
我所在的舒家,一门三相。
从曾祖父开始,便是朝廷重臣,百官之首。
后来祖父、父亲也相继做了宰相。
细数京中,也没有哪家风头能盖过舒家。
我是父母亲的长女嫡女,从小便被当做未来的皇后教养。
皇后是一国之母,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国家的风范和气度。
我要学的太多。
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到刺绣女红、煨汤熬粥。
每一样,父亲都请了专人教习。
小小的我总是看书看到头痛眼花。
看见弟弟妹妹们都在窗子外奔跑、蹴鞠、荡秋千、放纸鸢。
我很羡慕。
可我还没有写完先生留下的文章,没有绣完绣绢娘子要求的那幅百寿图。
我想歇息,就只能生病,或者装病。
可是装病也会很快被识破,不仅会被父母亲责骂,还会迎来加倍的课业。
至于真的生病,那也是很少的。
我身板邦邦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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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点点长大,自然而然变得沉静寡言。
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却也无可避免地,性子无趣,不够讨喜。
即使这样,第一次见面时,周怀序也会对我说:「你就是舒玉吧?」
「是个很好的姑娘呢。」
那时,母亲就站在我țū⁶身边,她以为我会很快当太子妃。
太子妃自然是没做成的。
周怀序还未娶妻,先皇就得了急病驾崩。
周怀序匆匆登基,于百忙之中想起我这个人,便授以册宝、立为皇后。
大婚之日,母亲对我讲,我的荣辱代表着家族的荣辱。
她要我进宫以后用心侍候陛下,要讨得陛下欢心。
同时又要谨言慎行,切勿气焰太盛,以免被陛下抓到把柄和错处,牵连家中。
-9-
我明白她的意思。
前朝士族势大,名门望族之间抱团取暖,结党营私,曾给皇权带来了不小的威胁。
而望族子弟沉溺享乐,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叫百姓们苦不堪言。
本朝太祖皇帝打天下时,曾重创过这些望族。
然而毕竟树大根深,靠着祖宗基业残喘至今。
前些年,先帝身子不好,不得不将手中权力下放给朝中大臣,导致望族又有重新起势的迹象。
周怀序登基后,总盘算着将望族削权。
京中世家,舒家为首。
周怀序要杀世家的威风,肯定要拿舒家开刀。
母亲这般叮嘱我,无非是希望我能在周怀序心里占得一席之地。
如此,便可延续舒家的显赫和荣耀。
我将她的话谨记于心,却没做好。
或许是陛下太忙了,或许是我不够懂情趣。
总之,我们就是成亲一年了,却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更做不来黏黏糊糊的模样。
-10-
日暮时起风。
周怀序进屋时,带进一阵凉气。
他脱了狐裘,抬手示意。
身后宫人便抱着个陶盆进来。
那盆里似乎有东西。
我眼睛跟着陶盆转,等陶盆被放到桌上,便迫不及待凑过去看。
是两只红鲤。
正甩着尾巴来回游动。
周怀序捶着肩:「天冷了,不能常去外头玩儿,就让人捞了两只鱼,放进屋里来,给你解闷。」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陶盆前,伸手逗弄红鲤。
888 适时开口:「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什么?」
我听着它鼓励的语气,试探道:
「呃,谢陛下?」
「俗,大俗特俗!」
「收到别人的关心和好意的时候,正常人都应该说谢谢,但是我问你,你是正常人吗?」
我有一瞬的迷惑。
「我、我不是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们是夫妻,是世间关系最亲密的人,你说谢谢,会不会太客套啦?」
我虚心求教。
「那我应该?」
「你应该过去抱住他,露出星星眼,说『陛下对我真好,我好喜欢』,语气越软越好。」
-11-
我握拳,怒视。
「你到底是不是个正经系统?怎么尽教我这等……不正经的事!」
888 大呼冤枉。
「教你撒个娇就是不正经啦?你再质疑我的专业性试试呢?我真的会跳起来打你的膝盖!」
「你是不是害羞?又不是外面的野男人,你俩拜了天地祖宗的,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干什么都是夫妻情趣,怕什么呢?」
系统苦口婆心地说:「再说,你不是也很想和他亲近吗?听我的准没错!」
我咬了咬牙,趁周怀序不备,猛地扑到他身上,从后背抱住了他。
周怀序被我撞了个趔趄,急忙伸手扶住桌子,「嘶」了一声。
「你——」
忍着巨大的羞耻感,我道:
「陛下,你、你对我真好,我很喜欢。」
Ṱûₙ虽然这样说了,可我不光磕巴了,声音还越来越低。
不晓得他有没有全部听清。
周怀序身体僵了一下,沉默不语。
四周寂静到令我窒息。
我心里默默流泪,对 888 道:「888,我颜面尽失,我会找你的麻烦。」
888 很乐观:「你吗?哈哈,应该不会太麻烦。」
这时,周怀序转过身来。
他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撒娇?」
我指望着系统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回应。
可是,好安静。
我自己想不出好听的话,一时情急,只能胡乱着重复:
「因为陛下就是很好。」
周怀序笑了笑,谦虚道:
「多谢夸奖,固然朕确实不错,但是你也不差。」
他给了我一个安慰中带着鼓励的眼神。
「……」
-12-
两条红鲤就这么在凤栖宫里住下了。
周怀序还是几乎每晚来凤栖宫睡。
入睡前,我们便靠在一起,或是给红鲤喂食,或是逗着它们玩儿。
也不全然专注那两只红鲤。
有时也各自做事。
他把奏折搬来,点着灯再看一些。
我在屋中另一侧临摹名家书画、自己和自己对弈。
寒冷的夜晚,我们也会支起泥炉,温一壶酒。
边喝酒暖身,边闲话家常。
什么都好。
窗外寒风凛冽,愁云惨淡。
屋里一盏灯,暖色光晕将一切都照得温馨。
这些日子里,系统仍旧坚持不懈地教给我一些撒娇技能。
我努力学了。
不过,从周怀序欲言又止的神情来看,效果一般般。
终于,在一个日光晴好的日子里。
我翻看古籍,有两个生僻字实在不认得,便想着去问问周怀序。
周怀序彼时也无事,正在院中试用改良后的诸葛弩。
我拿着书过去,他便放下弩,坐在石凳上。
他教唆我坐到他腿上,给他擦擦汗。
我坐了,也擦了。
动作依旧不够自然,但情绪上已经不再那么羞耻。
周怀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好似是忍不下去了。
「不要这样吧?大白天的。」
我想,他约莫是觉得有伤风化。
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到挫败。
便又听他严肃道:「朕很有底线的,必不会和你白日宣——唔。」
我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周怀序他是站河上流看人,把我看得太下流了!
-13-
临近年关,又降了一场雪。
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然后,除夕夜来临了。
宫里办了场团圆宴。
白日里大雪夹着朔风凄厉狂啸,梅枝摧折,遍地泥泞潮湿。
到了晚上,雪停云净,处处银装。
反倒衬得几分静谧安恬。
宫里清扫了积雪,挂上灯笼,人来人往间,年味儿十足。
晚些时候,开宴了。
热气腾腾的吃食、珍藏许久的醇酒摆了满桌。
丝竹袅袅,宾客满席,珠翠委地。
说话声、酒杯清脆的碰撞声,都将这个安静的夜晚变得热闹。
所有人都兴致不错,难得开怀,在席间便开始吟诗作对,胡侃神聊,各有各的热烈。
周怀序也多喝了几杯,脸上显出淡淡的醺红。
我企图不动声色地将他的酒盅换成茶杯,却被他发现了。
他闲闲看过来,一副「你干什么」的表情。
我睁大眼睛,无辜和他对视。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却也顺从地端起茶杯,不再喝酒了。
-14-
酒足饭饱,我有些闷,就准备出去吹吹风。
刚站起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我两根手指。
我低头一看。
文德长公主的女儿,谢锦灵。
文德长公主是周怀序的姐姐,也是太后所生,一贯与周怀序关系不错。
谢锦灵生得十分可爱,嫩乎乎的脸蛋像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
她仰着脸,乌润的眼睛充满期待。
「舅母,出去玩儿。」
我看了眼坐在席间的姐姐,见她含笑点头,便牵着小姑娘的手退出殿外。
-15-
殿外处处挂着灯,倒也不黑。
只是积雪被清扫开后,地面有些湿滑。
我叮嘱谢锦灵小心一点。
小家伙乖巧应了声,小包子似的缓慢挪动。
可她到底是太小了,四岁的孩子,还不懂怎么掌握平衡。
很快就脚下打滑,像要摔倒。
我跟着她,手一直隔空拦在她身后,本是为了防止她摔到地上的。
结果她真的要滑倒了,我一时慌乱,忘了伸手去接,而是直接给她做了肉垫。
谢锦灵没摔着,也就没哭,只是看起来懵懵的。
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孩儿,难免叫人软了心肠。
我一时昏了头,竟就着躺在地上的姿势,四肢画圈,小幅度扑腾了两下。
一边喊着「哎呀我没啦」,一边吐舌头装晕。
谢锦灵见我逗她,顿时咯咯笑起来。
不过很快,这声音就远了,停了。
我疑惑地抬头。
几步之外,文德长公主和周怀序一左一右站着,看向我。
长公主一手拉着谢锦灵,掩唇轻笑。
周怀序长身玉立,眉梢轻挑。
我:「。」
我慢吞吞地、假装自然地爬起来。
身上还沾着碎雪。
我艰难挤出个笑维持已经碎掉的体面,心里却在对 888 哭泣。
「888,我不要活了。」
888:「坚强点,人生这么长,以后丢脸的时候多着呢,这才哪到哪。」
「……你要实在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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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长公主调侃:「阿玉若是喜欢孩子,不若赶快生个小皇子小公主呀,陛下,您说呢?」
周怀序走过来,拍了拍我身上的雪。
无奈道:
「你瞧,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不急。」
「也是,生儿育女,最是损害身子,再大些也不迟。」
其实我已经十七了,这年纪当娘的人也有许多。
长公主带着孩子回去歇息了。
院中只剩我和周怀序。
我小心觑了他一眼,又觑了一眼。
周怀序神情淡淡,看不出是否生气。
他保持着沉默,蹲下身,团了一个小雪球。
「啪嗒!」
雪球打在我肩头。
我眨眨眼。
「陛、陛下?」
周怀序道:「不玩儿吗?」
一边说着,已经开始团起第二个雪球。
我警惕后退。
看着脚边的雪渣子,又看看周怀序必胜的表情。
「来!」
我必不可能输!
-17-
我输了。
陛下放水了,我也没打过。
只好讨饶。
我用力抱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团雪球。
「陛下,我认输了!」
「不要再打我了,求求你!」
没错,真正的勇者,就是这样能屈能伸的。
888 也很活跃。
「抱都抱了,再亲一下呗,顺嘴的事。」
「真的不亲吗?就当为了我。」
我玩得太兴奋,竟真的仰头在周怀序下巴亲了一口。
陛下被我搅得没辙,只好罢手。
「既然你求饶,那朕就停手了。」
我看着他充满朝气的样子,洋溢着笑容的脸。
恍然想起,他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
-18-
年后,周怀序又忙起来了。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觉得他最近不爱见大臣,看着折子也会忽然就被气笑。
直到有一日,母亲送信来。
说是想念女儿,请求进宫一叙。
我晓得她不太可能只是单纯想我了,便差人去探了探。
原是舒家摊上事儿了。
我的堂弟舒望和林家的一位少爷林霄,在聚仙酒楼抢座位,起了争执,动了手。
聚仙楼的掌柜来劝架。
推搡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掌柜的一时没站稳,从二楼栏杆上翻了下去。
头着地跌到一楼,当即断了气。
和舒家一样,林家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显赫门庭。
若说舒家是以文入仕。
那么林家就是以武建功。
周怀序还是太子时,京中就有共识,太子妃约莫要定在我和林家嫡女林斐然之间。
林斐然是志不在此的。
我们曾在街上遇到过一次。
她长相英气,一袭利落红衫,腰间别着一条软鞭。
飒爽非常。
她拦住我,对我讲她要去闯荡江湖,梦想成为一个劫富济贫的女侠,让江湖处处充满她的传说。
后来我成了皇后,她当即就牵着马跑出京城。
已许久没有消息了。
-19-
舒林二家自来关系不算亲密,甚至隐隐有敌对之势。
故而,小辈之间也针锋相对,不依不饶。
平时小打小闹便罢,可闹出人命,还是在天子脚下,那就不妙了。
早在年前,周怀序就有提到过。
他说望族几乎垄断了教育资源,朝中选拔新人,看家世胜过才学。
再这样下去,于国无益。
「我行我素,猖狂至极,真当没人管了不成?」
他是这么说的。
只是当时,他正翻着奏疏,语气轻松,面上还带着笑。
我只以为他一时有感而发,并没放在心上。
不曾想,刚过完年,他就开始整顿这股不良风气了。
舒望和林霄闹出人命,对周怀序来说,当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在周怀序的示意下,京兆尹亲自拿人。
把人关起来不算,还不让家中探视,问就是陛下不让。
摆出一副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模样。
-20-
舒望和林霄被抓,周怀序又态度强硬。
京中气氛难免紧张。
处处风声鹤唳,仿佛下一刻就要天降灾祸。
稍有点脑子的,都缩着脖子做人,观望着舒林两家的结局。
很难不关注。
毕竟谁也不知道舒林两家如果倒了,下一个被陛下盯上的会是谁。
父亲备受煎熬地忍耐了几日,终究还是被恐慌折磨得坐不住了。
他在前朝提了此事,希望周怀序看在舒望年幼无知的份上,网开一面。
周怀序也不知是做戏还是真的,总之生了好大气。
眼见前朝走不通,只好打着想女儿的幌子,由母亲来我这里做说客。
-21-
周怀序在给我的画题诗。
我一边磨墨,一边观察他神色。
那张脸上毫无波澜,不是死水,胜似死水。
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会怎么处置舒望和舒家,我更是没有丝毫头绪。
888 道:「这么想知道,不如搞点涩涩啊,意乱情迷的时候,最好套话了。」
「你考虑一下,这招很管用的,百试百灵。」
我恨不能捂住耳朵。
周怀序捏着狼毫笔,笔尖儿点了一下我的手背。
留下一个浅浅的黑印。
888:「他在调情。」
我心梗:「你不要乱讲了。」
「想什么呢?不磨墨了?」周怀序神色不悦。
我没回过神,顺口道:「在想舒望的事。」
周怀序不言,只将笔蘸满墨汁,再次起笔。
纸张和狼毫的摩擦声似乎在耳边放大了。
我屏住呼吸,有些后悔。
不该提起的。
这么敏感的话题。
周怀序题完了诗,搁下笔,盖上自己的大印。
文雅地吹了吹墨汁,才道:「那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我斟酌着,谨慎道:
「全凭陛下做主,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这样,」周怀序点点头,「那好吧,砍了。」
我:「……」
我喉头一哽:「也、也不能这么不在意我的想法。」
周怀序就笑。
不是那种忽然开心的笑,是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下去了的那种笑。
我这才知道,他在唬我,其实压根儿没在生气。
我心头一松,用头轻轻撞他的肩。
「陛下,你好好说。不要逗我了。」
-22-
周怀序让宫人将画挂起来,道:
「那好吧,不砍他了。」
他笑意未收,那双好看的眼睛还弯着。
但总算认真了些。
「不用担心,舒望不会有事,舒家也不会没落。」
「当然了,也不可能一点不罚,总该叫人长个教训。」
「否则我这皇帝,岂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888 忍不住道:「我请问呢?说了这么多,有一句有用的没有?到底是要怎么处置他是一点不说啊。」
「只会卖关子,太不实在了。」它嘟囔道。
系统想法简单,才会刨根问底。
对我来说,有这几句话,就足够了。
我并不十分在意舒望和舒家会被怎么处置。
只要知道,舒望死不了,舒家倒不了,就足以对母亲交代了。
我给系统顺了顺毛。
「知道这些足矣,他已经很好了。」
若是旁人做皇帝,真下定决心要拔除世家,绝不可能跟从世家里出来的皇后说这么多。
更不可能做出这种保证。
888 语气板平地教唆:「好吧,那既然他这么好,撒个娇抱一下呗,让我吃口饱饭。」
这次,我发自内心赞同系统。
便展开双臂,道:
「陛下,想抱一下,过来抱一下吧。」
周怀序不动。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我,讲道理:
「皇后,是你想抱我,那就应该你过来,而不是我过去。」
我一呆。
这话真是从未听说过。
888 也愣住了:「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周怀序催促:「快来,朕给你抱抱。」
我于是走过去。
按照他的道理,是我想抱他,那么也应该我主动伸胳膊环住他。
可事实是,他主动伸出手,把我抱住了。
他低下头,发出得逞的声音。
「朕不想抱抱,朕想亲亲,所以朕要主动亲了哈。」
说罢,自作主张地低下头来。
很不正经、没什么规律地在我唇上啄了又啄。
笃笃笃。
像林子里的啄木鸟。
-23-
翌日一早,母亲进了宫。
她急匆匆地,一进殿就拉着我的手。
「玉儿,你得救救你弟弟!」
我扶着她坐下,让她慢慢说。
「望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祖母、婶婶她们可都急坏了。」
「若是望儿真的被重罚,舒家的脸也丢完了,以后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母亲一腔愁绪,接着道:
「我与你父亲商量许久,终究还是觉得,现在舒家,只有你的话够分量。」
「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救救望儿呢?或是你去跟陛下求求情?」
-24-
我叹了口气。
「娘,陛下想做什么,我哪能插得上手?」
「更何况,这是一条人命。」
「娘知道,可……可那不过是个酒楼掌柜的。」
母亲脸色难看了些许,埋怨道:
「两个少年人一时冲动闹腾了些,他一个老头子,非要去强出头干什么呢?害得咱们现在如此被动。」
我毫不意外她的态度。
高高在上久了,总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哪怕大难临头,也要怪罪别人。
她一贯如此,我虽看不惯,却也无法改变她。
不忍见她着急,我便对她透露了周怀序的意思。
「娘,这件事,陛下已有决断,不会把舒家怎么样的。」
母亲眉心松了些,紧接着又不满。
「不光舒家,还有望儿啊,那可是你三叔的独苗。」
「你也知道,舒家有今天,少不了你三叔的钻营。」
「咱们可不能连他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
-25-
她絮絮叨叨。
一会儿说舒望小时候多么懂事乖巧,只是被外头那些混小子带坏了。
一会儿说三叔是舒家的顶梁柱,要是舒望出了什么事,她和爹无颜面对三叔。
我静静听着。
待她埋怨完了,才轻声道:
「娘,你还没问问,我进宫以后过得好不好呢?」
母亲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抚了抚头发,轻声解释:
「娘也是被望儿急坏了,一时没顾上你。」
她起身,将我上下瞧了瞧。
「娘瞧着,你比从前还好看了,脸色红润,陛下对你应该还不错?」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陛下很好。」
「那就好,」母亲真心实意笑了笑,「你在宫里好,我就放心了。」
「既然陛下对你还不错,那你就去跟陛下说说,放了望儿吧,啊?」
我刚扬起的唇角又落了回去。
-26-
心里憋着一股气,我故意对母亲说:
「娘,不要管舒望了,他总是惹祸,就让陛下给他个教训吧。」
「您好不容易进宫,我们说点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舒玉!」
母亲打断了我。
她急促呼吸几下,像是努力忍着情绪。
「舒望也是你的堂弟,你做姐姐的,怎么可以这样冷血?」
「我们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
我忍不住争辩:「娘,他这次太过分了,如果这样还包庇他,那以后惹出更大的祸事,又该怎么办?谁又能保他?」
「他只比我小一岁,他也长大了,不能每次都让舒家给他收拾烂摊子吧?」
「您对我一向那么严厉,对他为什么这般毫无底线地纵容?他又不是您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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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说越激奋,母亲反而平静下来。
她面色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淡声道:
「因为望儿是舒家的儿子,永远都会是,就这么简单。你是女儿,你已经出嫁了,不再是舒家人了。」
我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冰住了,连心口都冒着寒气。
我张了张嘴,被冻僵了似的,声音麻木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既然我不是舒家人了,又凭什么帮你救舒望呢?」
「我若早知道你指望不上,又何必费这番功夫进宫?」
「这么多年精心教养,教你的东西都喂到狗肚——」
她及时打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按了按额头。
「算了,你不救就不救吧,我和你父亲另想办法。」
她起身,用手帕点了点眼睛。
「你这个孩子,总是不听话,伤为娘的心。」
「娘回去了,你在宫里做你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吧。」
说罢,带着丫鬟离开了。
-28-
周怀序回来时,我已经平复好了心情。
如往日一般,端上热茶和糕点。
又找出棋子,道:「陛下,来一局?」
周怀序没有应声。
他借着烛火看我,半晌,他说:
「皇后,你看起来有点想哭。」
「你娘跟你说什么了?」
我「啊」了一声,「没什么,就是说了点体己话。陛下,我们还是下棋吧?」
「不下。」他冷声说。
鲜少见他这么明显的生气。
我抱着棋盒,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又惹他恼了。
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他了。
周怀序随手指指殿内一个宫女。
「你来说,今日皇后和舒家夫人都说了什么?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给朕说明白了。」
我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疯狂朝宫女眨眼睛。
宫女压根没看见。
她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复述了白日里的场景。
我瞧着她其貌不扬,没想到记忆竟这般好。
周怀序听罢,冷哼一声。
「你是皇后,她这是大不敬。」
他挥退宫人,将我带到床上。
床上的被褥已经铺开,很软很暖,让人觉得很安全。
在这样的环境下,周怀序还是用被子裹住我。
他小声说。
「皇后,这里没有别人了,哭吧。」
「朕给你挡着,要是有人问,就说是朕哭的。」
-29-
一开始,我有点哭不出来。
陛下又道:「哭不出来,那就倾诉一下,朕听着,朕和你一起分担。」
周怀序这个人很矛盾。
他有时候表现得吊儿郎当,不好好说话,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有时候,他又变得分外可靠,好像所有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叫困难,都可以解决。
我抓住他的衣服,被他柔软的声音蛊惑,不自觉就说了句:
「陛下,明明是她说了那样多诛心的话,为什么说是我在伤她的心呢?」
Ťú¹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好像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委屈一股脑儿涌出来。
我嘴唇哆嗦,忍着哭腔道:
「我不是她的女儿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关心我?」
「我只是想和她说点悄悄话,她都不愿意,还说我冷血……我没有那么坏啊,我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吧……」
周怀序哭笑不得:「你当然好了,是个很好的姑娘呢。我这么觉得,太后也这么觉得,你忘了吗?」
我当然记得。
太后对我也很好的。
可是,太后是太后,母亲是母亲。
是不一样的。
-30-
我想起小的时候,母亲也是真心疼爱我的。
她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儿。
当然是拿着要紧的。
只是,自决定让我争做皇后那日起,她就慢慢收回了那些疼爱。
她逼我练字、下棋、弹琴,逼我学刺绣、品茶。
逼我学那些我连听都听不明白的规矩。
我年纪太小了,静不下心,总想着出去玩儿。
一开始,母亲会耐心地安抚我,用糕点、糖果哄我。
后来,她不耐烦了,板起脸问我:
「舒玉,你是娘最心疼的孩子,你不念书,不学道理,难道是要成为一个平庸之辈,让娘。
成为旁人的笑柄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失望的表情。
她的话仿佛有千钧重。
悬在我心头,沉甸甸的。
于是我逼自己听她的话,她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31-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
总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我想去交朋友,把自己喜欢的梅肉饼分给同龄的孩子们。
他们接过去,又扔回我身上。
「谁想和你这个怪人一起玩?我才不爱吃这个!」
「她呆呆的,是不是梅肉饼吃多了?我才不要变得跟她一样!」
「呸,用一块梅肉饼就想讨好我们,小气鬼!」
他们朝我做鬼脸,一边喊着「小气鬼,小气鬼」,一边嬉笑着跑远了。
我一身狼藉地回府,委屈地向母亲哭诉。
可她只是冷漠地说:
「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了,以后如何能当得一国之母呢?」
「别哭了,娘不是教过你?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没出息的人才只会掉眼泪。」
-32-
再后来,我慢慢明白了一些道理,不再缠着母亲了。
我与她关系不算很亲厚,但作为孩子,总归是对母亲充满孺慕的。
我十五岁时,父亲寿辰那日,当时的陛下,也就是先皇,赐了羊、酒、米,以及一柄玉如意。
由还是太子的周怀序带人送来,以示对父亲的看重。
父亲谢过了恩,将周怀序拉到家宴上座,一起吃饭。
席间,母亲示意我去讨好周怀序。
可我脸皮薄,又向来守规矩。
任凭母亲如何对我使眼色,都没有动。
母亲恨铁不成钢,宴会过半,便找了借口拉着我离开。
她骂我,说我无能。
她说不趁机讨得周怀序欢心,等他娶了别人,我哭都没地儿哭。
那是第一次,我攥紧了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试图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说:「我没有想做太子妃。」
「一直以来,都是您想要我做太子妃、做皇后,是您一直把自己的期待强加在我身上。」
母亲说:「不然呢?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好吃好喝地将你养大?」
「你若对舒家的安排不满,便脱离这个家,从此与我、与你父亲一刀两断,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她本来还要说更多,只是,周怀序恰好出现了。
-33-
最先听到的,是一句带着笑的话。
「我来得不凑巧?」
随后,才见到拨开柳枝走过来的周怀序。
他面色自若地和母亲寒暄,随后看向我,笑盈盈地问:
「你就是舒玉吧?」
他穿着太子常服,身形挺拔,气质出众。
站在那里,深色的眸子仿佛装满了阳光的和煦。
他道:「听母后提起过,说你品貌出众,德才兼备,是个很好的姑娘呢。」
余光里,我瞥见了母亲瞬间高兴起来的神色。
-34-
记忆中,这样的场景太多了。
已经记不清母亲对我说过多少难听的话。
可她也不是只对我不好。
她也对我好过。
我还记得,小时候生病,母亲也会日夜不休地照顾我。
会焦急地唤我小名,让我振作起来。
会去求神拜佛,嘴里念叨着「老天爷保佑我的孩子,我愿意替她生病受苦」。
闲暇时,她也会带我去城郊看风景,给我买好吃的糖葫芦和酥饼。
夜里睡觉,母亲也会进来我的屋中,悄悄为我掖好滑落的被子。
凡此种种,她也有让我感动过。
我偶尔会想,若是她能一直对我好,我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哪怕是不对的。
若是能一直对我不好,我便能狠下心肠,彻底与舒家斩断联系。
可偏偏这样时好时坏,最是磨人。
我反复徘徊、自我拉扯。
心上的伤口崩开又愈合,愈合又崩开。
我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
不是纯粹的爱,也不是纯粹的恨。
是爱得很痛苦,恨里又夹杂着渴望。
-35-
我把脸埋在周怀序胸口,热泪一点一点湿透了他的衣服。
我拿他的衣服擦红肿的眼睛,他也不恼。
只是抱着我晃了晃,隔着被子拍拍我的后背。
他在无声地陪伴我。
还有 888,虽然它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它也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周怀序忽然开口了。
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皇后吗?」
我本想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但是想到林斐然那个侠女,又抽抽噎噎,合理推测道:
「是因为林斐然不喜欢,我捡了漏吧?」
周怀序:「……」
「那倒也没有这么不值钱。」
-36-
周怀序缓缓道来。
「我以前觉得,但凡德行无亏,娶谁都是大差不差的。」
「只是那日Ṱṻ¹见到你被母亲训斥,觉得你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委屈好可怜。」
「便想着,就你了。」
我忍不住道:「好随意啊。」
周怀序捏了下我的耳朵,叫我别打岔。
然后接着道:
「当时没想那么多,权当积德,拯救了一个过得并不那么如意的小姑娘。」
「以前我对你并无杂念,只是觉得既然成亲了,以后就对你好。这与爱无关,是我应尽的责任。」
「可是,越是与你相处,我越是觉得,你很好。」
「你很博学,很善良,虽然是个会气到人的小迂腐,可也不失柔情。」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再开口时,话里多了一丝忐忑。
「我慢慢对你有了,不够单纯的想法。」
「我没有告诉过你,是因为,我怕自己做得不够,让你觉得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那就违背了我的初衷。」
「是我一直忘了问,舒玉,你来宫里,开心吗?我做你的夫君,你满意吗?」
黑夜里,他的眼睛很亮。
仿佛蕴藏流转的星光。
我是知道周怀序有多好看的。
高眉骨,挺鼻梁,一双饱含情绪的眼,和红润润的嘴巴。
但这是第一次,面对这张脸时,我乱了呼吸。
万籁俱静,我听见自己心口急剧跳动。
不再让他等待,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开心,满意。」
-37-
几日后,舒望和林霄受审。
因不确定到底是谁推的掌柜,最终只打了板子,判二人各自赔偿掌柜家丧葬等费用白银百两。
比起挨打的舒望,反倒三叔被连累了。
周怀序以管教不严为由,将三叔降了职,调离京城。
料想对林家的处置也是差不多的。
舒望虽然荒唐,三叔却能力很强。
这些年,他和我父亲兄弟齐心,共同将舒家经营得蒸蒸日上。
如今,他被贬离京,此生恐怕再难出头。
说得严重些,他的离去,相当于断了舒家一臂。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周怀序虽年轻,脾气却很硬。
说一不二,杀伐决断。
他不光手握军政大权,还有先皇留下的一支精锐护卫队。
朝野上下,谁也不愿去触他的霉头。
-38-
周怀序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还不忘到我这里邀功。
他露出一种「此事万全,快夸我」的姿态。
我想起舒望龇牙咧嘴捂屁股的样子,问周怀序:
「陛下手下留情了,是因为我吗?」
周怀序摊手,很是坦然。
「哎呀,朕很想说不是,但是,朕没那么高尚。做好事不留名,完全不是朕的风格。」
「是,我是为了你。」
陛下朝我走近几步,低下头,姿势别扭地将下巴搭在我肩上。
「我向你保证过,不会让舒家没落。而且,你最近真的很会撒娇。」
「朕喜欢得紧。」
「朕想,郎情妾意是这样的。」
我:「……」
-39-
三叔一家离了京城,此外,一切无恙。
日子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母亲再次来信,说要进宫见我。
信里说上次她的话不是真心的,叫我别放在心上。
还说她会给我带特别好吃的玉带糕。
我没回信。
意思是不用来了。
我烧掉了母亲的信件,一抬头,本来在喂红鲤的周怀序不知何时已经扔了鱼食,正站在桌边看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
「陛下,我做得对吗?」
他走上前,用热乎乎的手托住我凉凉的脸颊。
「我不能告诉你对还是不对,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权替你做决定。」
「但是阿玉,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如果有什么人或者事,让你觉得不高兴,那么——」
「或许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双手稍稍用力,将我的嘴巴挤得噘了噘。
「按照你想的去做就好了,不要有负担,嗯?」
其实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问他,不过是想寻求一些认同。
他给了我坚定选择的勇气。
「若还是不高兴,朕来安慰你一下?」
「怎么安慰?」
陛下一脸理所当然:「就那种啊,床榻之上,翻来滚去,你知道的。」
我就多余问。
「……多谢陛下美意,婉拒了。」
888 和周怀序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40-
日子一天天过。
冰雪渐渐消融,流水潺潺,柳枝抽芽,处处萌生春意。
我和周怀序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客套了。
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想法,会主动告诉他,要牵手,要被搂住。
收到他送的东西,也不会只干巴巴地说谢谢。
我会跟他说「我很喜欢」,会踮脚亲亲他的脸颊或嘴巴。
周怀序也不再扮作老成沉稳的模样,愿意与我玩闹撒欢。
很平凡的一个日子里,888 跟我说,它的能量已经积攒够了,要离开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事实上,我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
自从它和我绑定,我体验过很多曾经不敢做的事情,感受到了太多以前没有过的快乐。
虽然它有时候不够正经,说话没遮没拦。
可在我心里,它是很好的朋友。
-41-
我不舍地问它:「一定要走吗?」
888 挠头:「是啊,能量够了,我的假期也快结束了,要回去上班呢。」
「不过,你也别难过,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眼圈红了红。
「888,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会一直一直想你的。」
「我这么重要吗?嘿嘿,我也会想你的。」
888 声音压低,像在说悄悄话。
「偷偷告诉你,我收集了很多能量。这说明,你现在其实很幸福了。」
它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要保持下去哦。」
我听见了「嘀嘀」声逐渐远去。
再次呼唤 888 时,已经不再有回应了。
我低下头,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
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拉住我。
「怎么哭了?」
刚进屋的周怀序眼睛里盛满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我小声道:「我的一个朋友,离开我了。」
「这样啊,」周怀序用柔软的帕子为我沾掉眼泪。
他软声安慰:
「没关系的,阿玉,真正的朋友,是不会走散的,你们肯定会再见的。」
我吸了吸鼻子。
「嗯,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他捏了一下我的脸,揽着我往里屋走。
「好啦,天都黑了,我们去用膳吧?」
「然后,我给你讲讲,今天发生的一件很有趣的事,就是……」
窗外月华流照。
屋子里,是有情人喁喁细语。
——正文完
【番外一:周怀序】
-1-
周怀序刚登基,太后就催促着他立后。
上午催了下午催,白日催了晚上还ţų⁷要催。
周怀序实在烦不胜烦。
他想,不就是皇后吗?
这还不简单。
京中好姑娘这么多,随便找个德行好的就是了,反正都差不多。
说到好姑娘……
周怀序猛然想起一个人。
在他还是太子时,曾有一日到舒家赴宴,那位舒玉,似乎就不错。
瞧着知书达礼,蕙质兰心。
他心里一动,当即定下了皇后。
大婚后,他曾几次想和舒玉亲近。
可舒玉太过拘谨,总是小心翼翼的。
说句话要瞻前顾后,思索半天。
周怀序一度很郁闷。
他是什么很喜怒无常的皇帝吗?
是那种一句话说不好就要吃人的野兽吗?
没有吧?
他惆怅了几日,很快想开了。
也罢,这样也行。
相敬如宾的帝后,反而更能长久。
-2-
转折点发生在很平凡的一日。
他如往常般宿在凤栖宫,第二日,换上常服准备离开。
可是走之前,皇后忽然转了性子似的,喊住了他。
她走上前,既不说话,也不动,只仰头看着他。
他心里正疑惑呢,便见到他的皇后脸颊快速染上绯红。
她下了莫大决心似的,勾住了他的手指。
有点凉。
他想。
他的心口一下子软下来,像在最冷的地方被填满了棉絮。
他想起不久前,她一个人坐在池边。
托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水池里胖嘟嘟的鲤鱼,道:「真羡慕你们,都没有烦恼的。」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不讨厌这里, 这里让我觉得……」
她思索了一下似的,郑重道:「……比舒家好。」
她还说了别的,都是零碎的话, 想到什么说什么。
鲤鱼听不懂,鲤鱼只会咕嘟嘟吐泡泡。
但他听得懂。
她在那里坐了多久, 他就站在不远处看了多久。
他的皇后, 其实很孤独啊。
-3-
自那日之后, 舒玉便时不时撩拨他一下。
待他给出回应, 对方又看起来呆呆的,完全接不下去。
周怀序一开始, 还以为舒玉突然的转变, 背后必有大师指点。
可观察了几日, 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又何来的大师呢?
周怀序只能作罢。
并默默有感而发:这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从大婚那日到现在,一年多里,时光如上好的绸缎从手心滑走,根本记不得究竟是哪个时刻动了心。
只是某天忽然想起来, 他曾经居然会以为谁做皇后都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
明明差很多, 只有这个人,给了他安宁幸福的感受。
只有这个人,叫他想要长Ŧű̂ⁱ长久久。
【番外二:系统】
周承曦是宫里第一位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
她自幼好学,聪敏机灵, 阖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长到六岁时, 一日, 她为给母后抓锦鲤,掉进了池子。
幸好四周都是守卫, 很快把她捞了上来。
她吐了口水,就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吓傻了。
母后匆匆赶过来, 抱着她安抚,一声一声地唤她。
其实她没ŧū́₄有被吓到,只是……
脑子里忽然有东西在说话。
「叮——亲爱的宿主你好, 我是女王养成系统 888。」
「想走上世界巅峰吗?想尝试权力在手天下我有的滋味吗?想威震天下青史留名吗?」
「来和我绑定呀, 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即刻拥护你为新的皇帝!我们的目标是——成为女王大人!」
周承曦被母后抱在怀里,软声道:「888?我听母后提起过, 她有一个朋友, 也叫 888 呢。」
888:「没错, 就是我,我改版啦,现在不是恋爱系统了,是女王养成系统哦(*^▽^*)」
时值夏季, 芭蕉分绿, 蔷薇弄香。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穿过繁盛花园,小的那个搂住大的,偷偷咬耳朵。
「阿娘, 我有一个朋友,它叫 888。」
「是吗?可真幸运呢,要好好爱护这个朋友哦。」
「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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