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雪浓

谢嘉珩与我相互纠缠了数年。
我一直不明白,他一个京圈太子爷,怎么就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么久。
直到那天——
我的不辞而别让这段关系终止了五年,他就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了我五年。
全京城都知道,太子爷为了个甩了他的前女友发了疯。

-1-
一生中有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些调剂,有些人天生就有金钱入味,所以他们只吃甜,剩下的人吃酸苦辣咸。
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入局,早已无法自拔,无数个和谢嘉珩缠绵悱恻的夜晚,我就想着不然就一直装作这样迷失了双眼。
说实话,我们之间没什么曲折的故事。
就是那个蝉鸣震耳、鼓点澎湃的夏夜,他请我喝了一杯 tequila sunrise。
自此之后,我们就像这杯回味悠长热辣的鸡尾酒一样,纠缠不休。
那年我还是个连 Pagani 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谢嘉珩套着件巴黎世家的秀款,脚下踩着什么我真的认不出来,他就垂着长长的睫毛,坐在吧台一个人喝闷酒。
室友全都跑去搭讪吧台调酒的小帅哥,只有我对那种小家碧玉又带点孩子气的男孩兴致缺缺。
就这样,许久之后他终于抬头,于是我对上了他那双矜贵漠然的眸子,等我反应过来,那杯鸡尾酒已经被送到我面前了。
说实在的,我实在很感谢那个调酒的小哥,如果不是他吸引走了我那几个花痴室友的目光,恐怕我根本看不见谢嘉珩。
就这样,我和他在台上那个籍籍无名的乐队挥洒着汗水唱着的《霓虹甜心》中对视良久。
忘了是谁先败下阵来,于是我们有了今天。

-2-
Huayra 流畅的车型更好地隐匿在低垂的夜幕中。
他很喜欢这辆车,我第一次坐他的车回家,坐的就是这辆。实际上对富 n 代的太子爷来说,这辆车真的很低调。
我闭着眼睛靠在驾驶位上。
听见车门打开灌进来的风声,我翘起嘴角。
「生日快乐。」
谢嘉珩带着乌木味的吻落到我嘴唇上的瞬间,我被他身上的冷气刺得一激灵。
他捏着我的脖子往前凑,一抬头撞进他那双情欲缠绕的眼睛里。
谢嘉珩低笑了两声。
「礼物呢?」
「你现在就想拆礼物?谢公子未免太心急。」
他手撑着头,盯着我不作声。
「干嘛。」
「看看礼物从哪拆封?」
我不再和他斗嘴,出了机场路,拐弯转进主路。
路过人头攒动的三里屯,我才猛然想起来,圣诞节快到了。
「你的礼物我已经让人送到家了。」
谢嘉珩适时地开口。
「老实说,我真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
我转头向他吐了吐舌头。
谢嘉珩也不恼,捏捏我的脸,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物质上的礼物。
我把车开回家。
街边到处是卖带着彩灯的大花束的人,娇艳的玫瑰沾上雪,更漂亮得不可方物。
我说,「谢嘉珩,买束花来给我。」
他撇头笑了笑,假装摇头。
我拽着他走到摊前,刚要挑里面最新鲜的。
摊主说:「买了的人都能白头偕老。」
一时间我们都陷入沉默。
我只好苦笑一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带够零钱,插着兜往前走。
他已经给了我太多东西,我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东西他给我了,我想要的唯一,他给我了。
我不再奢求更多。
是以,至今我们从未坦诚相待聊过感情,我以一种自欺欺人的脚步走进这个世界,我努力地骗自己只要爱他就够了,实际上我怎会不知道,这已经是我能做到最多的事了。
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我要花几十年勉强得到。
他或许把我当成消遣,或许把我当成炮友?
我们两人并排地走了很远,雪就这样一片一片地落在我头顶,而他戴着包住整个脸的大羽绒服帽子。
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流出眼角。
谢嘉珩默默地过来握住我的手,塞进他衣服兜。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的眼泪,他也不知道我看没看见他伸出几十次的手。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3-
实际上两个月之前我们还是各住各的,买下这套房子的契机仅仅是因为谢嘉珩做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我留宿他家的日子少之又少,那晚我们都太累,就这样留在那里了。
他梦见四散的霓虹中,我不说一声再见,转身退入雾中,从此他倾尽此生也未曾见我一面。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天快亮了,半梦半醒间听见他起来喝水,强撑着和他说了几句话,听到他说做了个噩梦,我才清醒了点。
他背对着我坐在床边,往上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梦见你走了。」
「我上哪了?」
「不知道。」
我摩挲了两下他的后背,让他躺下,我就这样窝在他怀里,困顿地安抚两句:
「我这不是还在?」
谢嘉珩看起来是个混不吝的人,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有那么点感性细胞,总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觉醒。
没过两天,他就在这个离我公司特近的高级小区买了房,以最快的速度拎包入住。
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跨越了阶级,他真的对我情根深种,我对他来说也不是那种随时想走就走的床伴吧。

-4-
打开门,发现助理已经把礼盒放在桌子上了。
我松开谢嘉珩的手。
黑色的丝绒礼盒里包裹着一条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项链,切割完美的钻石镶嵌在银坠上。我绕着蓝宝石转了几圈,客厅的灯打开,在我脸上折射出蓝色、刺目的光。
「Blue Belle of Asia.」
「这不是早就在日内瓦拍掉了吗?」
我摸着滑顺的饰品,心里更是锥刺般痛。
「在芝加哥碰到了认识他的一个朋友,看着很配你那条湖蓝色的裙子,我就买来了。」
他随口问朋友要、随手买下送我的东西,我拼尽全力一辈子也得不到。
我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意犹未尽,这是我的回答。
他果然跟上。
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散落在柔软的床上。
「生日礼物?」
「嗯,生日快乐。」
于是我们抵死缠绵,就当最后一次共度春宵。
其实谢嘉珩是真切地在宠我吧?在一起这么久,我认为传闻中他的风流成性都是假的,实际上他是会给对方留足空间的一个人。
放在平常,这很难作为评判一个男人好坏的标准,奇怪的是我就这么评判了,并且我还觉得他好得出奇。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浴室哗啦啦的流水声。
我想,这或许已经是他能给我的最大诚意了,剩下的,都不是我和他能左右的了。
其实我在他们圈子一直是尽人皆知的,他从没想把我藏起来养着,他完全公开。
面对好友的调侃,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笑而过,偶尔心情特好,还跟着开几句玩笑。
不过我知道,他们表面上言笑晏晏,其实人人都想踩上我一脚,我一个「三无产品」,说白了就是个捞女,过不了多久自然会淡出这个圈子。
我不知道对这段感情他到底投入了什么样的Ṱûₓ本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是一见钟情还是别有目的。
我不想知道了。
更何况,我觉得现在的他是真情多过假意的。

-5-
年关将近,我感冒一直拖着,这回终于还是倒下了。
谢嘉珩看着整天游手好闲的,其实比谁都忙,大早上匆匆出门,晚上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我也尽量不去惹他麻烦。
跑去医院挂了个水,只能坐在输液区的椅子上闭目休息。
头脑昏昏沉沉的,我听见电话铃声响。
「你在家吗?」
我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嗯」了一声。
「我桌上有个黑色文件夹,我有点着急,你给我送来吧。」
我看着吊瓶正好要到底,答应他半个小时过去。
雪已经不下了,地上的却还没化。
我吱嘎吱嘎地踩在雪地上,烧还没退,有些昏沉。
出了电梯,我本想直接转去他办公室,偶然瞥见两个人正边笑边聊地往这边走来。
「你来了。」
谢嘉珩接过我手里的文件,递给旁边棕色卷发的女人,低声告诉她该去做什么。
我认识她,她是谢嘉珩妈妈目前最中意的儿媳人选。
宋怀瑾,谢嘉珩。
名字都这么相配的两个人,知根知底,豪门世家。
「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他拉着我的手想试试温度。
「谢嘉珩。」
「嗯?」
低着头半天,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哭得稀里哗啦。
谢嘉珩被我吓一跳,抚着我的后背,拥着我往办公室走。
「这怎么了这是?」
他会也不开了,就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守在跟前。
「你先去开会。」
我擦掉眼泪往外推他。
「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谢嘉珩摸上我的脸擦眼泪,这才发现我的脸烫得不行。
「发烧了?」
他气得横眉竖目,从衣柜里拽出件大羽绒服把我裹在里面,不厌其烦地揩掉我脸上的一次一次滚落的眼泪。
「陈京京,你非要让我担心你是不是?」
我往他怀里拱,他也不管眼泪蹭在他定制的手工西装上,就由着我暴殄天物。
「难受。」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别哭了,回家。」
他把我托着站起来,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出门把文件丢给在外面一脸茫然的小王助理。
「叫宋怀瑾先去开会吧,我有事。」
坐上车没多久,我也就睡着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谢嘉珩打量着我埋在大羽绒服里苍白的脸。
他脸上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他在纠结什么,思考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等我再次醒来,谢嘉珩正端着碗粥进门。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爷,也愿意给人洗手做羹。
我咳了两声,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
「生病了不和我说,陈京京,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独立了啊。」
谢嘉珩佯装生气地靠在墙上。
「最近你不是比较忙,不想打扰你。」
「打扰什么打扰。」
他终于不再端架子,坐在床边端着碗喂我喝粥。
我嫌他喂得太差,弄得都掉在被子上了。
谢嘉珩冷笑了两声,直说不识抬举。
我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
钟表嘀嗒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地方格外清晰。
谢嘉珩盯着我,正了神色,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发。
「陈京京,在我这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6-
病好以后,恰巧谢嘉珩的朋友邀请他一起去他新开的山庄泡温泉。
为了僻静又特地建在荒处,大雪洋洋洒洒地下在通往那里的小路上。
车已经没法再开了,只能走路前往。
石子路塞在一片竹林中,那个时节,竹子光秃秃的,四周寂寥无人。
谢嘉珩的几个朋友都打打闹闹地走在前面。
Ṱũ⁻他牵着我的手往前慢慢地走。
大雪就这样落在他松软的黑发上,稀疏地落在鼻尖,他会低头摇摇,再顺手把我的羽绒服帽子盖在头上。
「谢嘉珩,我看不见了。」
他闷闷地笑了两声,说了句「哦」。
我说,「那你背我。」
他说,「您还得人伺候着啊。」
我气极了,本想伸手打他,脚一崴,滑倒在地上。
谢嘉珩吓一跳,蹲下,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疼吗?」
「还行。」
我哼了一声,听见他叹了口气。
「上来。」
我还想欲拒还迎一下,他一把给我拽到背上。
「再磨叽我就把你丢在这。」
我在他背上晃着腿,哼哼着几句《红尘客栈》。
「你舍得嘛。」
他的朋友早走远了,谢嘉珩不再吭声。
我无意间抬头,看到了那么漂亮的月亮。
风起时雪浓,我故意折腾谢嘉珩,说,「你抬头看看月亮。」
他就真抬头盯着看了好久。
我真觉得他看那么久就是因为我让他看,当时实在觉得可爱得很,一口亲在他脸颊上。
我吸了吸鼻子,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塞到我手里。
他继续走了。
就这样安静了好久,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那样一句话:
「谢嘉珩,我们一直都这样,好不好?」
他看着前面触手可及的灯光,迎着风雪说了句:
「我也好想。」
我有点低血糖,所以温泉不能泡太久,不然起来会很晕,正好他们要谈生意上的事,谢嘉珩便让我先上楼去。
在房间洗漱完,我突然想回去看一眼。
回去途中,心跳快得夸张,我害怕是不是谢嘉珩出了什么事,脚下速度控制不住地加快。
走到大厅刚好碰见他们几个,正背对着我抽烟。
看到谢嘉珩的背影,我终于放下心来,本想就此转身离开,却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阿珩啊,玩了这么多年,也要回归家庭了。」
谢嘉珩沉默不语。
旁边另一个推搡着他。
「不过是个名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
今晚山庄还未对外开放,整个别墅就我们几个人在,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后来我到底是怎么离开的,我也想不起来了。
半夜了,谢嘉珩才回房间。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他洗澡的声音,直到床边凹陷下去,他带着些许酒气躺在我身边。
我翻过身,撑起身子侧躺着,拨弄他的头发。
「还没睡?」
谢嘉珩水润的眸子此刻带着雾气,他似乎已经困倦至极。
「阿珩,问你件事好不好?」
「嗯?」
我极少这样叫他,谢嘉珩稍微散了点倦意,带着几分挑逗的神色看我。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渐渐敛了那点轻浮的感觉,闭上眼睛。
「没有。」
许久,他哑声道。
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忍住要滴在被子上的眼泪,钻进他怀里。
「别骗我,好不好?」
他再也不回答了。
我们就这样同床异梦,我不知道他睡没睡,他也同样不知道我。

-7-
那时的我以为,只要大家都不戳破这个漂亮的外包装,我们就能一直这样完美地躲在这个自己建造的乌托邦。
事实证明我错了。
就这样苟延残喘到那年夏天,正是荷花开了满湖的时节。
谢嘉珩说他晚上加班,叫我不用做他的饭了。
于是我也不想做饭。
这个时节京内正是旅游旺季,晚七点,前门大街上正热闹着。
买糖人的时候,忍不住四处张望几眼。
突然一个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永远是这样霁月光风,一身合体的高定西装,和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即便深陷人海,也让人无法忽视。
身边跟着他雍容华贵的母亲和宋怀瑾。
身边的人拍我,这才看见糖人早就做好了。
匆忙付了钱,退到边上去,视线却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谢嘉珩给她买了个臭豆腐,宋怀瑾搂着他的胳膊,亲昵地谢他。
谢嘉珩其实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真不喜欢闻那种刺激的气味,不喜欢来逛这种人挤人的夜市。
我向来知道他这个人巧言令色,无论是在酒会还是私人聚会,他都能展现出最符合地点的一面并且如鱼得水,他的笑容从不吝啬给任何人。
所以他会不会也只是在应付差事?会不会他真的没在骗我?
只那一片刻,我却站在原地好久,站到眼泪就这样流了一脸,我也未曾发觉。
那晚我匆匆回了家,开着电视在沙发上走神了好久,电视上刺耳的综艺特效声停止,突然开始放起一首《一路向北》。
我的泪就这样簌簌地落,直到我在沙发上睡着。
谢嘉珩把我抱进卧室的时候我醒了。
看到是他,我的泪水再次忍不住决堤而出。
「这又怎么了这是?」
他无奈地把我放到床上,抽几张纸擦干我的眼泪。
「多大人了,成天哭。」
我说,「谢嘉珩,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听了只是苦笑。
「做噩梦了?」
盯着他的眼睛,我怎么也问不出来那个问题。
我闭上眼睛,顺着他的话回答:
「嗯,做噩梦了。」
如果今天都是我做的一场噩梦,如果遇见你只是我的一场梦,让我快点醒来好不好?
没过一个月,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分手了。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因为我知道喊了也没用,没有泪眼婆娑的挽回,因为他根本懒得挽回。
因为重感冒,我怕影响到谢嘉珩,白天他不在家我就跑去医院拿药。
他家里是有个私立医院的,我也是正巧到了时间去拿调理的中药,就破例去了那里看病。
排队的时候,旁边坐了个中年女人。
身上披了件墨绿色的外套,举手投足,尽显富态。
「您好。」
「初次见面,你好,京京。」
我们明明是头一次交谈,却有种多年好友重逢的熟稔。
她语言里并无刁难之意,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让我低眉顺眼得很自然。
「病了?」
「还好,不是很严重。」
保养再好的女人,年过五十,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
她说:
「阿珩订婚了。」
她没有用「要」字。
我当时内心平静得可怕,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这不奇怪。
「什么时候结婚呢?」
「最快下月中。」
我甚至没有克制,语气中也不显急躁伤心。
「你很平静。」
「我只求您告诉我一件事。」
她默许我继续说。
「为什么他愿意把我这样的人放到台面上来,让我跟了这么久?」
她笑了笑。
「前年夏天,我想让他和一个年纪稍大他的千金结婚。」
说到这里,我怎么还不明白?
为什么把我介绍给圈子里所有人认识?有我当挡箭牌,让我占着这个位置,让圈里传着谢少爷这次碰上真爱了,家里人管不得。为什么愿意让我跟这么久?没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就一直拖着跟我玩,不花多少钱,还能有人做饭陪床。
我道了谢,道了别,走出医院。
外面太阳正大,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吸了吸鼻子,才想起来心痛,才想起来流泪。
这么多年我以为的偏爱和特殊,只不过是利用我的幻觉。
我拖着身子回到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订了最快的机票,拉黑了谢嘉珩全部的联系方式。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我终于发现,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家,他的家从来就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临走的时候,我从桌子上撕了半张他本子里的纸,抽了一支粗笔,写了几个字,将他在意大利买的水晶杯子压在上面。
坐上前往洛杉矶的飞机时,我还是有些恍惚。
三年,不过黄粱一梦,醒来终罢。
看着这座城市从眼前变到空中,再低头,只剩渺小成斑斑点点的光线。
离开了,也算敬自由。
谢嘉珩今晚真真儿是哼着歌回家的,他签了一笔大单子,拒绝他妈联姻定亲的实力,他早就手握。
期待着灯火里的相拥,打开门一下子发现人去楼空的感觉可不是那么好受。
他霎时间心脏暂停了一秒钟,努力镇定下来,走进每个房间查找我的身影。
一次次的电话关机,一遍遍的无法接通。
直到谢嘉珩看到客厅桌子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阿珩,新婚快乐。】

-8-
我们再一次「偶遇」,是在五年后的一个春天。
我之前在国内是做投资的,其实我早有走的计划,只不过那个插曲让这个计划稍微提前,我们投行的老板还是照约向洛杉矶的大 boss 推荐了我,于是我顺利地在这座城市落脚了。
拼命了两年多,作为一个华人,想要在海外公司立住脚跟实在是很不容易,其间大大小小的疾病缠身,我也实在没空调理。
终于在第三年,我如愿搬到了纽约。
我这么多年拼命赚的那点钱,基本上全投来安家了,我在曼哈顿视野最好的楼盘买了顶层,享受这种睥睨众生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
跳槽来纽约不算临时起意,我在这里找到一份比原来待遇更好的工作。
看来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不假。
那天晚上我突发奇想,随手扯了件大衣,踩了双高跟鞋,花了十几美元,站在了帝国大厦上。
看下去灯火流转,恍如白昼,街区一个一个的小格子,串联起这个城市庞大的晚间交通。
夜半三更,外面办公楼的透光玻璃依旧明晃晃地挂在夜幕里。
纽约就是这样一个城市。
我听见身后传来ţů⁵的脚步声。
「……好久不见。」
我对这个声音有着出奇的敏感度,就像每个音调都镌刻在我骨血里面,那些年我听着这个声音婉转承欢,我以为的弃暗投明,只不过是他的一场阴谋。
我不知道他这些年从哪学来的死皮赖脸的本事,别人不理他,反而凑上来。
「嗯,确实,好久不见。」
对面的玻璃上映出谢嘉珩笔挺的身姿,贴身的西装在他身上气质斐然。
他正打量着我,思量着如何开口。
平心而论,我真不是一个受得了沉默的人。
我也不再是那个幼稚的小姑娘了,现在我脚下踩着双 ysl 的高跟鞋,气势上居然和他相差无几。
「抱歉,有点事,我先走了。」
我退回两步转身,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我找了你那么多年。」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拜拜吧。」
我不想跟他说什么再见,因为我不想再见他。
使劲抽回手,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径直离开了。
那晚我鬼使神差地进了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酒吧。
美国人就是天生的派对疯子,他们热衷于任何一个热闹的聚会,尽管他们谁都不认识谁。
坐在吧台,我吐出口气。
那里的调酒师Ťṻₔ好像看出我东亚人的面孔,用中文和我打招呼:
「喝点什么?」
「鸡尾酒?这有什么?」
那女人冲我笑了笑。
「应有尽有。」
于是我思虑良久,指了指吧台上的一瓶龙舌兰酒。
「Tequila sunrise.」
顺滑的龙舌兰酒倒入酒盅,各种调味饮噼里啪啦地混合在一起。
这杯特基拉日出,我终于能在他出生的地方喝到纯正的味道,终于不必被困在七年前那个夏夜,不用再回味那劣质的味道。
热烈火辣的口感在我舌尖炸开,带着浓厚的果香,我发现我早就想不起来那杯酒是什么味道了。
就像荒凉到极点的墨西哥平原上喷薄而出的太阳,我的人生早就涅槃重生了。
我原以为我就此摆脱了谢嘉珩。
几天后我下班时,太阳还没落下,夕阳洒在我酒红色的包臀裙上,这场景我见过了几百遍,唯独这次我驻足。
还带着寒气的春日,纽约街头两个穿得像夏天的神经病对视了很久。
这次又是我先败下阵来,请他去不远处的我们家里喝杯咖啡。
「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他打量着我公寓的上下左右,好像要看看我房子的承重墙是哪面一样认真。
「离开你之后我自然过得不错,至少不会有人再骗我。」
我把香浓的手磨咖啡放在他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又沉默了。
「现在和家里人相处得好吗?你老婆是长得挺漂亮的。」
「我没结婚。」
他手腕颤了一下,放下咖啡。
「哦,那现在谁在跟你呢?」
我努力把一切质问都隐藏在云淡风轻的话语里,假装毫不在意那些过往。
「没有。」
「哈哈,看你也不想喝了,我送送你?用吗?」
「……」
我搅拌着咖啡上的拉花,等他自己离开。
「我找了你很久。」
「你果然对不告而别的念念不忘。」
我狡黠地朝他笑笑。
「看来我的计谋有效果啊。」
「什么计谋?」
「让你对我记忆犹新。」
他看向窗外好久。
「嗯,你赢了。」
谢嘉珩被我赶走了。
他开着车往别墅走,谢嘉珩对于自己的东西有种很深的执念,他用过的、住过的,永远只能是他的。
所以他住房从不租。
这些年他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地球,国内找不到我,就跑到国外去四处搞业务,家里政界的事基本上是他哥哥在管,商业的事相对来说轻松些。
我和他说过我很喜欢的那些地方,我都没去,所以他赌我来了纽约,因为我说过我讨厌纽约,这里竞争压力太大,压着人喘不过气。
结果他在这里找到了我。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
谢嘉珩放下手里的红酒杯,拨通了一个电话。

-9-
猜对了……第二天就是我,被派到这个一看就是谢嘉珩家的地方来谈工作。
我一个搞投资的我能谈什么合作?
万恶的资本家……
「外面这么冷,你该多穿点。」
谢嘉珩穿了件宽大的灰色毛衣,正靠在中岛台上喝水。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的眼泪已经堆在眼角。
我努力想收回那些喷涌而出的回忆,结果发现我曾经忘掉的只不过是暂时性的。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他背对着我煮咖啡,香浓的气味占满了整个客厅。
「谢嘉珩,你知道我很恨你吧?」
我忍住要掉下来的泪水,看见他忙活的手臂僵住。
「我不知道啊。」
他假装无事发生地把咖啡端到我面前来。
「你现在知道了。」
「我没听见。」
我拉开门就要走,他快步回来把我按在沙发上。
「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多等我两天,陈京京?这么多年你把我自己一个人丢在那里,你就没有一点后悔吗?」
「多等你两天我能等来什么?是等你亲自来通知我,你和宋怀瑾的婚事吗?」
「我从来没有和她订婚,更别说结婚。」
「那年在温泉酒店,你们说了什么,你妈跟我说了什么?你都想用这句话一笔带过?」
我想推开他,他反而把我压得更紧。
让他说出「我错了」三个字实在是太困难,所以我也没指望听见。
他跟我说了些什么我没再听见,他最后说:「我好想你。」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到嘴角,我颤抖着说:「我不想你。」
他就像没听到这句话,吻掉我的泪水,把我抱在怀里。
「我不会再当你的狗了,我不再是你的挡箭牌,我也不再给你暖床。」
「对不起。」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谢嘉珩,我以前是真的爱你。」
我推开他,抽了两张纸,我真的有点崩溃了,我花了几年时间搭建心理防线,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功亏一篑。
「你算计我,现在又说想我,我们这算什么?旧情复燃吗?我他妈不就是你的床伴吗?」
「我之前是站在错误的出发点,可我那段时间也是真真切切地爱你,你不是床伴,不是情人,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
「你一直是对的,没什么错,错的是我,我先走了,以后别来找我。」
自愈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不过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
往日种种皆历历在目,问我能对他彻底放下吗,我的回答是我不能,只不过这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结婚了。」
我抽出压在他身下的手,五指张开在他面前,露出无名指上素圈的铂金戒指。
谢嘉珩怔了怔,扯过我的手细细观摩。
这枚戒指是我前两天刚去洛杉矶出差,在某个中古店里淘来的。
我的无名指有一圈压痕,之前常年戴着跟谢嘉珩的对戒,留下了这圈印子。
带着它的目的是遮丑,当然也避免了很多麻烦,比如现在。
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恶狠狠地说了句:
「陈京京,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他擦干净我脸上的泪,语气已经回归如常:
「你觉得我不够了解你?我跟你不是白过日子的。」
我仰着头,拨了个电话出去。
等拨通期间,我也不甘示弱地回呛他:
「随便你信不信。」
电话接通,那边吊儿郎当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谢嘉珩耳朵里:
「陈小京,半天不给我回电话,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谢嘉珩冷哼一声,示意我继续聊下去。
「想我了吗?」
我跟谢嘉珩隔着中岛台对视,他在那边阴恻恻地泡着一杯咖啡,我也一脸不忿地瞪他。
明明从前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恋人,现在却面目可憎地对着彼此,比仇人还分外眼红。
这句话落下,周围安静了好久,话筒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似乎只是在告诉我电话并没有被挂断。
「当然想你,逍遥也叫着想你,下班了吗?我去接你。」
「我在外面吃饭,你来这里接我。」
我把谢嘉珩家的地址告诉他,那边传来车钥匙碰撞的声音。
对面人噙着笑道好。
我挂了电话,和他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
我以为今天就要这样不欢而散,谢嘉珩反而是先软下来的人。
「陈京京,你在骗我,是不是?」
他不再去碰那杯已经搅得天翻地覆的咖啡。
「我那天和她挽手,是我妈在不得已,回家我已经换了身衣服。温泉酒店那天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和宋怀瑾有什么。
「那段时间我不着家,因为我在外面出差跑单子,只要拿到足够的股份,我就再也不用受我妈的制衡,我也不用再去跟宋怀瑾接触。
「我承认我是目的不纯地接近你,可是后来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是为了你才爱你,从来没有人逼我。
「你知道我妈她是什么人,她除了门当户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封建糟粕,你不能因为她,也不要我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没有插话,也没有回答。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时钟转动的声音,他走到我身边拉过我的手,单膝跪下。
「我现在就去买戒指,你等我回来,不要跟别人走好不好?」
我不回答他,他就自顾自地说。
直到门铃声按响,他的手拉得更紧,阻止我过去开门。
「我不同意。」
他那双含情的眼睛闪着若隐若现的泪光。
我甩开他去开了门。
谢嘉珩不是那种能在外人面前落下面子的人,他多么清风明月,他多么尊贵。
可他偏偏揽了我,在我开门的一瞬间,把我拉进他怀里。
「谢嘉珩你松手,你是疯了吗?」
对面棕发蓝瞳的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快速地举起拳头,把谢嘉珩打得没站住,后退了两步。
我趁机从他怀里站出来,拉起对面人的手。
「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秦淮。」
谢嘉珩盯着我们两个拉上的手,扯出一个不好看的笑。
「你现在喜欢这样的?」
「反正不喜欢你这样的。」
趁他愣着,我抓起秦淮往车上跑。
秦淮估计是知道今天要撑场子,难得开了辆和他骚包气质不符的车,一辆银灰色的科尼塞克 CCXR。
没等谢嘉珩追出来,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我坐在车上呼出一口长气。
「陈小京,我大老远来救你,你也不跟我讲讲是什么情况?」
秦淮是个中美混血,在家又排行老二,没有遗产继承的困扰,继承了家族优良的基因,于是自动拥有了美国富二代该有的所有特质。
我和他是在谈生意的时候阴差阳错地遇上,发现双双找错了人,大笑之余,也慢慢熟络起来。
「你少八卦我。」
秦淮白了我一眼,一路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谢嘉珩:
「怪不得你这么多年也不谈恋爱,你家前夫哥确实有几分姿色。」
我真的震惊他从哪里学来的流行词,真是不务正业。
我看着手机里谢嘉珩发来的几个好友申请,没有理秦淮。
等红绿灯期间,秦淮趴在方向盘上盯着我看。
我没有抬头,问他怎么了。
他闪着双漂亮眼睛说:
「没什么,陈京京,既然你都跟你前夫哥这么说了,哥哥我愿意挺身而出,成全了你得了。」
「干嘛?」
我狐疑地看向他。
「当然是为了帮你摆脱他,假戏真做咯。」
我怒斥他一声滚远点,绿灯亮了,他笑嘻嘻地把头转过去,好像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他本人。
我假装没读懂他这个问题里的真假成分,也假装没看懂他的嬉皮笑脸下面藏了几分认真。
我做不到在现在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也不敢让他承受我和谢嘉珩之间的爱恨情仇。
秦淮小我不少,他的人生赌得起,而我放不下。
谢嘉珩从那天以后,来骚扰我的频率更高了,我常常躲着不见他,实在躲不掉的时候,就拉秦淮出来做挡箭牌。
秦淮对这种行为不但不斥责,反而有几分享受。
有时候秦淮出去旅游,我替他遛逍遥,谢嘉珩假装晨跑,溜到我旁边来。
我不搭理他,他好像变本加厉地来跟着我,比逍遥还爱黏着我。
有一回他跑着,不小心踩了逍遥的尾巴。
逍遥是只陨石边牧,血统纯正,聪明得不像话,平时最爱惜的就是它那条狗尾巴,碰都碰不得,被谢嘉珩一脚踩上去Ťų⁼,气得它追着谢嘉珩狠狠咬了一口。
谢嘉珩「嘶」了一声,我拍了拍逍遥,把它拴到旁边栏杆上去。
「没事吧。」
我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冷冰冰地问他。
「有事。」
看着他比逍遥还楚楚可怜的眼神,我呵呵冷笑了两声。
「谢嘉珩,你少装。」
逍遥又冲他叫了两声。我叹了口气。
把一人一狗全部臭骂一顿后,从路人那里临时借了辆自行车,逍遥在后面追,谢嘉珩坐在后座,想揽着我的腰,差点被我甩下车之后终于老实了。
秦淮回来了以后,谢嘉珩和他大吵一架,要秦淮赔他医药费。
秦淮耸耸肩说自己还没让他赔逍遥的尾巴呢,这点钱都要计较,怪不得陈小京不要你。
把谢嘉珩气得牙痒痒,看着我手上的戒指,又把头偏到一边去了。
我和秦淮打闹着从缴费处回来,秦淮正假模假样地驯逍遥,逍遥好像听懂了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还高兴地叫了好几声。
谢嘉珩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半晌,秦淮问:
「谢先生,要不要送你回家啊?」
谢嘉珩抬头盯Ťũ₉了我一会。
「对不起。」
我和秦淮对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会再出现了,陈京京。
「祝你幸福。」
谢嘉珩一瘸一拐地走了,秦淮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嘲笑他,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涌出几分说不出的酸涩。
他又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
不知怎么,那天晚上无缘无故又下了点薄雪,在地上积了一小层。
将近九点。我临时接了个电话,叫我去公司电脑上输入一组数据,我推拒了半天也没推掉,外面倒是不下雪,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这边这阵子治安不是很好,所以晚上我尽量不出门去哪,今晚我也算倒霉,刚出门就遇上几个喝醉的黑人。
推搡之间,不知道他们谁先掏出枪抵在我的腰窝,这种情况我反抗就是有病。
我惊恐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然后我妥协了,反正我也早就没什么尊严了,大概是我这个人长得真的很像狗,谁都想骑着我满地跑。
我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那些美好的回忆,结果发现我哪有什么美好回忆?想起来的都是谢嘉珩那个诡计多端的怪胎,他曾经也这样凌辱我,只不过我是自愿被他凌辱。
我等死期间,突然一声枪响。
我赶紧摸了一下我的腰子,还在还在,不是我那是谁?
不仅是我,架着我的那几个黑人也转身往后看。
谢嘉珩,他逆着街灯站在朦胧中,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好像还冒着烟。
「Fuck meddle(多管闲事)。」
他们仗着人多,躲在建筑物后面莫名其妙开始枪战,楼上有人探出头看,被抓着我脖子的那个黑人一拳打碎了玻璃。
谢嘉珩一边吸引他们注意力,一边让我别乱动。
我听见风中有子弹打进肉体的沉闷声音。
等街边终于传来警笛声。
那三个黑人闻音而躲,于是整个长街只剩我和他。
他还是,逆光站在灯下,只不过他脚下的雪有被几滴血染红的痕迹,我腿软得爬不起来,磕磕绊绊地朝他快爬过去。
「你没事儿?」
谢嘉珩压着流血的大腿,他永远这副样子,死之前都要笑着装逼。
「你这个疯子怎么会在这?」
我扒开他的手,想看他的伤口。
「陈京京,你这个疯子,别碰我手啊,要不一会儿我流血过多死了怎么办。」
谢嘉珩「啧」了一声,疼得直吸气。
「我好崩溃啊,谢嘉珩。」
「你又怎么了?你这不是好好的?我在这你有什么好怕?」
「你真的太恶毒了……」
警察跳下车,我终于瘫在雪地里大哭起来。
等他在医院醒过Ţū́ₙ来,我正握着他的手,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见他醒了,我递了杯水过去。
谢嘉珩说:「我身受重伤,能不能喂我?」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少来,伤在腿上你干嘛都不耽误。」
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盛了碗鸡汤递给他,我揉了揉眼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爱哭。」
「能喝就喝,不能喝给我。」
我不再和他斗嘴,躺在看护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我听见他喝完了汤,盖上了盖子,调低了床。
然后安静了一会,他说:「陈京京,我们和好,好不好?」
「好不好」这个词以前从来都是我说的。
我本想假装没听见,他却咄咄逼人地说:「我知道你没睡着。
「我不会再骗你了。」
我就这样闭着眼睛,任凭眼泪滑下去。
「所以,谢少爷这算是以死相逼、道德绑架吗?」
「你有拒绝的权利。」
沉默良久,我说:
「好。」
他愣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他呢?」
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小气还是大度,难道他以为,我要纳两房男宠?
我把手里削着的苹果狠狠砸在桌子上,谢嘉珩看了吓了一激灵,还以为戳破了我什么秘密。
「谢嘉珩,你是不是有病?」
我很愤怒地盯着他吼。
他又装出那副很无辜的样子。
「我是啊。」
「……」

-10-
我答应和他试试,只是试试。
等他腿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秦淮来机场送我,逍遥跑过来蹭我裤脚。
秦淮冷哼着叫它回来。
「你妈要跟别的男人跑了,你才想起来献殷勤?」
谢嘉珩也呵呵了两声说道:
「谁是别的男人谁心里清楚, 冒牌货。」
秦淮不再搭理他, 在他注视下和我交换了两个贴面吻。
「这家伙不靠谱, 你回来找我, 我们直接登记结婚,不给他第三次机会。
「一路顺风。」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大大地亲了逍遥一口。
在外漂泊的这些年从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 曾经有个人给我编织了一场短暂的美梦,然后我抽身而去, 留下他自己回忆成空。
来的时候我想万家灯火, 世间却无我立足之地,现在我旁边坐着一个让我受尽苦楚的诡计多端的男人,我却莫名地安下心来。
我还是很怕他的心思。
回家之后我没问过他一句关于他们家的事,他来电话的时候我主动地离开, 他忙着在书房开会我连楼都不上去, 他在公司那些酒会、舞会、应酬我一个都不参加,更是对他妈绝口不提。
谢嘉珩这次很焦急地想带我回去正式见见他妈,我几次都推托回绝。
我想我现在还是不配做他们家的儿媳, 我也不想去自讨苦吃。
他这次大概是真心实意地想让我和他的朋友们认识,想让我在圈子里被人看得起,我一点也不想了。
从前我为了配得上他费尽心机, 现在我懒得再为任何东西心力交瘁了Ṫű̂ₕ, 我真的没法再来一次了。
就这样年复一年, 谢嘉珩真的在慢慢填补以前我们之间那些裂痕, 就算他笨拙的真心远不如他的假意做得好。
我还是重新投入这段破镜重圆的感情, 尽管现在大部分时间用力投入的人是谢嘉珩。
我们两个现在走在街上,早就不是会被人叫哥哥姐姐的年纪了,取而代之的是先生太太。
每次发传单的小哥这样说, 我都和谢嘉珩感叹我是真的老了。
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我早就不似当年风采照人。
他说:「你老什么呢?我比你还大,应该我比你更老。」
我不再吭声了,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我们这段感情修修补补一年又一年, 以前是我拼命拉近我和他的距离, 现在换成了他用笨拙的方式慢慢表达真心。
中间那五年,恍然如梦,仿佛穿越千年再次与他相拥, 我们都有了珍惜彼此的勇气和决心。
我说:「谢嘉珩啊, 你人到中年迷途知返。」
他一边骂我,自己才三十岁, 什么人到中年, 一边说幸好他从没放弃过。
我那时候在朋友圈发过一条文案:
【或许有一天我不再想要火树银花下一锤定音的誓言,我需要的仅仅是你就好,就算我们沉默直到白发苍苍。】
现在我们正朝着白发苍苍迈进。
所以天下有情人, 只有拥有直面内心的勇气, 才能不辜负任何人的真心。
在谢嘉珩办公室的笔记本上,他发呆的时候写过一句话。
当时我还嘲笑他,从哪本言情小说里抄来的, 随手就往上写。
现在看来,当真如此。
【愿有岁月可回首,幸得深情共白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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