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郎三娶

  谢家三郎克妻,前两个夫人都熬死在了青春年华。
  而我,即将成为谢三郎第三任夫人。
  我娘是京城有名的泼辣户,又以爱女著称。
  出嫁前,她千叮咛万嘱托我早日与夫君和离,否则她要杀谢全家。

-1-
  谢家来我家下聘,着实惊了我和我娘一跳。
  我娘扯着我爹的衣裳大骂:「你个挨千刀的,你把金宝的庚帖递给谢家了?」
  前不久,城东许大人的女儿听说要嫁给谢三爷做续弦,连夜便投了白绫,宁愿死也不嫁到谢府。
  所幸发现得早被救了下来,许大人去谢府告罪,取消了婚约。
  无故退婚,按律例许大人为此还挨了二十杖,差点连官职都丢了。
  彼时,我还跟我娘嗑着瓜子,打趣说这许大人还不算是个攀附权贵卖女求荣的人。
  想不到我爹转身便瞒着我和我娘,偷偷向谢家提了亲,递了我的庚贴。
  我娘哭喊着骂我爹丧尽天良卖女求荣,在家撒泼打滚死活不同意与谢家结亲。
  被我爹找绳子捆了连夜送去了庄上,对外宣称我娘得了病,需要静养。
  我爹是个升官迷。
  早年间,祖母还在京城。
  听闻祖母跟吏部彭大人是同乡,我爹甚至还想把寡居的祖母说和给丧妻的彭大人。
  祖母唾了我爹一脸口水,直骂他不要脸,差点没活生生气死。
  后来我祖母气得回了老家我二叔那里,再不来京城。
  如今这谢家三郎拜在首辅王大人门下,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深得天子青睐,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虽说这谢三郎死了两任夫人,除开克妻的名声,整个谢府内宅的乌烟瘴气在京都也被诟病。
  可这些关我爹什么事呢?
  又不是他嫁进谢府。
  入夜,我去厨房提了一桶桐油挨着后院厢房撒了一圈。
  举着火把对连滚带爬赶来的爹放狠话:
  「我可以嫁去谢家,但你得把我娘八抬大轿接回来,但凡她受一丁点委屈,我就一把ƭú₌火将这个家点了,谁都别想好过!」
  我爹哭丧着脸:「我的小姑奶奶,谁敢让你娘受委屈,她在庄上吃香的喝辣的。」
  「我是怕你娘坏事才将她送走,这婚事可不是我说了算,是谢家三郎托了首辅大人的夫人来保媒,指名点姓就是要娶你过门。」
  「你说你娘再闹下去你爹我那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头上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有些傻眼,是谢三郎看上我了?
  我跟他互不认识,至多在哪位贵人设的宴席上远远打过照面,远得我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看不清楚。
  那无意中见过一面便一见钟情的话本子才有的故事,我是不信的。

-2-
  宣同七年,五月初八,黄道吉日。
  我嫁进了谢家。
  出嫁前我娘把我拉到屋中反复叮嘱:
  「金宝啊,要是谢家敢磋磨你,你让人来跟娘说,娘接你回家,大不了和离。」
  「咱不拿命去拼面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大不了,娘养你一辈子!」
  我有些哭笑不得,别人出嫁前都是被叮嘱与夫君好好过日子。
  我出嫁前却被叮嘱早日与夫君和离。
  而这些都出于我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我娘在京城颇负盛名——以泼辣闻名。
  从我记事起,我娘就凶悍地站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
  虽然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但在家里无人敢惹我,谁要是不开眼把我惹哭,我娘绝不会善罢甘休。
  「女儿们在家时是爹娘捧在手心的金疙瘩,以后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小媳妇了,可就没有这股舒坦劲儿了。」
  六岁那年,父亲同僚张大人的儿子为了抢夺我的布偶将我手咬出血印。
  我娘二话不说带着我找上门去讨说法,其凶悍程度导致张夫人现在看见她都绕道走。
  临上轿前,我娘扒拉着轿门哭喊:
  「记住啊,活着最重要!」
  一旁接亲的和送亲的全都脸色一变,我爹直悔自己没有及时捂住我娘的嘴。
  是啊,我要是不好好活,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啊!
  一路颠簸。
  取下头上的红盖头,我摸了摸座位底下,果然掏出一包吃食,还有一壶清茶。
  直到我吃得连连打了几个饱嗝,花桥还没到谢府。
  不对啊,从我家到谢府不过也才一个时辰的路程。
  我挑开轿帘一看,外面怎么是荒山野岭,这是要把我抬去埋了吗?
  我立马叫停了花轿。
  「不能停不能停!」
  喜娘挥舞着手里的红丝帕招呼着轿夫继续赶路。
  「还要再翻三ťṻ₎个山头呢。」
  喜娘一张脸快笑烂地过来跟我解释:「按规矩,咱们得在城外绕三个山头才能回去拜堂成亲。」
  「规矩?谁定的规矩?」
  我问道。
  喜娘笑容微滞:「当然是谢府的规矩!新嫁娘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三个山头绕过去,估计我人都快散架了,吃的东西全都得吐出来。
  我看不是什么规矩,就是想给新妇一个下马威罢了。
  「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人死了才抬着绕三个山ṱúⁱ头,选坑埋。」
  我脸色一沉,规矩都是人定的,全凭一张嘴。
  「啊哟呸呸呸,大喜的日子,奶奶可不兴说这些晦气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嫁进了谢家当然得随谢家的规矩。」
  果然,喜娘嬉笑着想四两拨千斤把事情敷衍过去。
  料定我大婚之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气吞声这件事就过了,最多受点苦。
  新嫁妇脸皮子最薄,最好糊弄!
  「张妈李妈小桃小青……」我把随嫁的下人叫到跟前。
  「你们赶紧下山去问问我爹我娘,去问问街坊邻居们,有没有这个规矩,我年纪轻,不懂这些,别被人往死里咒都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咒奶奶呢,都盼着你们好呢。」
  喜娘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上来劝阻。
  「张妈李妈小桃小青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我不再理会喜娘,喜娘见几人果真掉头往山下跑去,急得差点跪下。
  「得得得!回城回城!求奶奶别闹!」喜娘叫苦连连,让轿夫打道回府。
  下山的路快多了,不一会喜轿便到了谢府。
  谢府的下人还懒散地聚在大门前东歪西倒,见新人到了,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有人过来问喜娘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以往不都得绕到天擦黑才来吗?
  喜娘打着哈哈敷衍几句,山路被滑下的巨石堵了。
  她是靠接红事过活的,可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砸了自己的招牌。
  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多了去了。

-3-
  我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刚要跨过大门。
  「等一下!」有人在屋内喝了一声。
  就见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盆被端了过来,原来是要跨火盆,寓意新人的日子红红火火。
  普通人家都是一个金银盆放上几块素炭怏怏燃着,取个好意头便是。
  谁家会像这样端上一盆熊熊燃着的大火盆,火苗子都快蹿得我半身高。
  我这大红撒金喜裙摇曳生风,一点就着,这还真是上刀山下火海,谢家的门不好进。
  谢府娶亲惯会使这一招,等新人跨火盆时不小心烧着裙摆,里面的人赶紧一壶茶水泼上来。
  再喜气的新娘都会变得狼狈不堪,还会被说成是自己不小心,往后很长一段时日都会被拎出来嘲笑奚落一番,让人羞愧抬不起头。
  想来,这跟让喜轿翻山头一样,不过是拿捏新妇的不入流手段之一。
  那谢三郎第一任夫人卢氏过门时正值隆冬,被茶水泼后染了风寒还落下了病根。
  我站在火盆前尚未动,里面站着的谢家人已有戏谑声传到我耳边。
  「新娘子快跨火盆呀!」
  「对呀,快呀,还愣着干嘛?」
  想必手里那壶冷茶迫不及待想泼出来。
  我冷笑一声,猛地抬腿将火盆踢了出去。
  让你们也来沾沾这喜气!
  火盆朝前翻滚几下,火星四溅,火焰在门内蔓延开。
  一阵阵惊呼哭嚎传来,那些人手上的茶水倒是一滴没浪费,全招呼了自己。
  就听我身后的张妈唱道:「恭喜新人往后日子红红火火,红翻天,好日子一翻连一翻!」
  我娘说得对,规矩都是人定的,你有嘴,我也有嘴。
  不理身后的兵荒马乱,我昂首朝着喜堂走去。
  一旁的喜娘越发恭敬,小心领着路,时不时替我扫清前面的障碍物。
  等到拜完堂被送入洞房,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天给我累的。
  谢三郎还在前院招呼客人,没有这么早过来。
  耳边终于清净了,喝了茶水,张妈往我腰下垫了被褥和枕头,我顺势靠上去,太舒坦了。
  瞌睡劲一下就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吵闹声把我惊醒,嘴角还挂着口水,被我一把抹了去。
  李妈很快进屋来跟我说,外面来了一群半大小子,要来闹新娘。
  我眉头微皱,还真是不带消停的。
  就听屋外有声音响起:「婶婶,我是你大侄子周攀,今儿我带着兄弟们来凑热闹,给你和三叔踩踩新房。」
  我给张妈使了使眼色,她过去扒着门缝往外瞧了瞧。
  说起这周攀,我还是知道,仗着谢三郎的名号,在外混吃混喝,整日里惹是生非。
  他带来的朋友想来也是些不务正业的混子,什么踩新房,不过是借着人多混乱上下其手占新娘便宜罢了。
  前年城西有户人家成亲时,新娘被闹得狠了,当天晚上趁人不注意一根绳子吊死在柴房。
  大户人家通常是不允许闹洞房的,至多让未满三岁的童子来踩踩四角,寓意新人多子多福。
  这谢三郎好歹还是天子近臣,大侄子带着一群大小伙进后院来闹新娘,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至于他大侄子为啥姓周不姓谢,这说来又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谢三郎的母亲周氏,祖上几代经商,家中不说大富大贵却也小有盈余,日子过得不错。
  后来周氏嫁给了谢三郎的父亲,一名地方小官员。
  谢父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谢父自己也很能读书,早早中了举走上仕途。
  只是谢父双亲去得早,家里又没有别的亲人,形同孤儿,娶了周氏后一切都听周家安排。
  周氏嫁给谢父后几年都未有生育,不是不能生,是不愿生。
  周氏上面还有两个兄长,都已娶妻生子,周氏嫁给谢父不久后就将两个兄长都接进了府城安置。
  后来又说两个侄子要上学,家里是商籍,以后科考还要找人具保,不如士籍方便,非要将两个侄子过继到谢父名下。
  谢父本身公务就繁忙,又为了让周氏安心给自己生孩子,就同意将周家两个孩子过继到谢家。
  所以谢晟虽是谢父独子,却排行第三,人称谢三郎。
  没过几年,谢父便在一次治水中意外身亡,朝廷发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给谢家,都被周氏拿捏着。
  好在后来谢晟争气,又继承了谢家读书人的聪明头脑,考取了功名位极人臣。
  那过继的周家两兄弟却根本不是读书的料,靠着谢家祖上留下的产业和谢父的抚恤金过活,早早结婚生子。
  周攀便是谢大爷的长子,之所以姓周,是因为周氏觉得他们应该认祖归宗,改回周姓。
  又为了在谢家占据一席之地,除了两房嫡出儿子改回周姓,庶子和女儿们全都保留谢姓。
  所以提起谢家这些事,京城里无人不觉得混乱不堪乌烟瘴气,再加上谢晟的第二任夫人黄氏过世后,其家人在要回黄氏嫁妆时与谢家闹得很不愉快。
  黄氏家人便不遗余力将谢家这些糟心事全宣扬了出去,还包括谢家是怎样磋磨媳妇,都一五一十给抖了出来。
  那周攀也十六七,到了该说亲的年龄,却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婚事一拖再拖。
  现在,居然还跑到我跟前找不痛快。

-4-
  不一会儿,房门便被那群人撞开。
  张妈李妈小桃小青迅速站在我跟前拦住那群人。
  周攀站在其中笑得很猥亵:「婶婶,大家就热闹热闹,你可别玩不起呀。」
  其余八九个男子轰然笑起来,个个神色轻浮。
  「小娘子还未开过苞吧,让咱们闹一闹,待会就不会紧张了。」
  「对对对,咱们来教一教小娘子。」
  「结婚哪有不闹洞房的,闹洞房哪有不压新娘的。」
  「说这么多干嘛,快上啊!」
  那些人一个个摩拳擦掌面露猥琐,似恶狼扑食般要扑过来。
  「等一下!」
  我压住心里的怒气,笑着道:「闹洞房可以,大家热闹热闹嘛。」
  那些人一听就更兴奋了:「小娘子挺上道,可比谢三叔好玩多了。」
  「不过。」我话锋一转,「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要过来闹我,就得过了我这边的娘子关。」
  我指了指拦住他们的张妈李妈小桃小青。
  「过了她们,随你们怎么闹。大家都不许玩不起哦!」
  那些人哪里会将张妈她们放在眼里,嘴里居然开始嗷嗷叫起来助兴,实在令人反胃。
  只是他们不知道,眼前这四人全都是我娘精挑细选的,个个身强力壮,气大如牛。
  张妈的父亲以前在京城禁卫军做教头,李妈家世代走镖,小桃和小青是杂耍班的驯虎师,这几人家里都或多或少出了事,被我娘买了过来。
  那些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登徒子哪里会是她们对手。
  就见张妈李妈小桃小青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不是折断他们的手臂就是踢爆他们子孙根,毫不手软。
  很快这些人就像小鸡一样被提拎着扔出了院子。
  周攀捂住自己裤裆痛苦难当,嘴里还大放厥词要给我好看,被追上前的张妈一耳光扇晕在地上。
  其余人见了吓得连滚带爬溜走了。
  「这就不玩啦?玩不起啊?」
  我撇撇嘴十分不屑。
  前院酒席的喧嚣渐渐散去,谢晟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屋。
  随侍的丫鬟婆子赶紧给他端来水洁面洗手漱口,又用熏香将全身上下都熏了一遍。
  进到里间,他安安静静坐在我身边,等到丫鬟端来喜秤,方才小心翼翼挑开我的盖头。
  一张清俊的面孔映入我眼帘,水光潋滟的双眸因为饮酒有些泛红。
  「娘子辛苦了。」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甜酒味,我微微皱了皱眉。
  「夫君也辛苦了。」
  还想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却不料他已倒头沉沉睡去。

-5-
  第二日,我这个新娘子起了个大早,与夫君一起去给婆婆请安奉茶。
  由于昨夜睡了个好觉,我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谢府抛开那些糟心事不说,倒是座挺别致的宅院,既有错落假山,又有嶙峋怪石。
  为了将几家人隔开,还开辟了一条细碎漂闪的溪流,溪流上汉白玉桥雕刻着精美图案。
  沿途或绿意盎然的竹林,或姹紫嫣红的花园,无一不诗情画意赏心悦目。
  为了配合我观赏的兴致,谢晟特意放慢了脚步。
  我这才想起,谢晟在翰林院见习完,曾于工部观政,这些不会都出自他的手笔吧?
  到了谢母住处,还没跨进院门,一股低沉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谢母与其他几房人早已等候在大厅中,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和谢晟。
  呵,起得真早啊!我差点脱口而出。
  大夫人见了我气得就想冲上来找我拼命,被一旁的二夫人用眼神制止住,又看了看谢母,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谢母会为她出头。
  这些小动作当着我做,当我是瞎子吗?
  我与谢晟来到谢母ƭų⁾跟前恭恭敬敬跪下,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敬给谢母。
  谢母端坐高堂一动不动,并不伸手接茶。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喝下我这杯媳妇茶时,她却伸手接过了谢晟手中的茶,猛地朝我泼了出来!
  多亏刚才大夫人二夫人的小动作提醒了我,我一直小心提防着,茶水被我侧头躲过了一半,但肩膀和衣衫还是被茶水泼湿。
  许是谢母特意嘱咐过,这茶水还烫手得很,我肩头已火辣辣疼起来。
  见我躲过了茶水,谢母更气,一脸阴鸷狠厉:「你这丧门星,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老三非挑中了你!这下好了,要是攀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母亲,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金宝刚过门,与攀哥儿面都还没见上,怎么会对攀哥儿做什么?」
  谢晟忙将我拉起护在身后,似对昨夜闹洞房之事一无所知。
  我拉着谢晟的衣袖,可怜兮兮道:「昨儿晚上,大侄子带了一大群男子来到后院,污言秽语地要……」
  我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胡说!」大夫人噌地站起了身,几步上前指着我的鼻子,「你这小Ṱṻₓ贱货,我家攀哥儿不过是带人来闹洞房,何曾对你做过什么,你倒好,让下人下死手打伤我攀哥儿,还伤得他……看我不打死你!」
  大夫人说着就要上手,被谢晟挡住了。
  「闹洞房?为何不经过我的同意?」谢晟此时脸色也不好看。
  「周攀带了他那群狐朋狗友趁我不在,跑到我后院骚扰我娘子,是这样吗?」
  谢母见谢晟望向她讨要说法,竟毫不心虚,怒意十足:「什么骚扰这么难听?都说了是闹洞房!哪家娶妻不闹洞房,就你娘子矜贵,闹不得?还将人打伤,我看她就是随了她那母亲,活脱脱一个泼妇!」
  我眼里闪过一丝阴冷,旋即露出笑脸:「娘,您别生气,不过就是我们晚辈闹着玩一时失了分寸。我这就去给大侄子赔不是。」
  转过身又对大夫人道:「大嫂子,您也息怒,我去请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来给大侄子治病,包管让他健健康康。」
  「我新媳妇不懂规矩,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还请大家多多包容,别跟我计较才好。」
  说几句好话又不掉肉,谢母和大夫人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但仍然黑着一张脸。
  一直在旁默不出声的二夫人很合时宜地上前拉着我的手:「嗐,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啥隔夜仇。只是……」
  话锋一转,她面露难色:「咱们是自家人好说话,可攀哥儿那些朋友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你打伤了人家,人家肯定是不依的!」
  谢晟脸色难看之极,刚想上去理论,被我一把拉住。
  「左右不过赔钱,我赔就是。我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二嫂子,你看得赔多少银钱才好?」
  二夫人面露得意地看着大夫人,大夫人心领神会,冷冷道:「按一人一千两算,你就拿八千两出来吧,也不用你出面了,你把银票给攀哥儿,让他去给人说几句好话,赔个不是。唉,谁叫他是你大侄子。」
  啧啧啧,这吃相!
  「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我刚嫁过来,嫁妆还没来得及入库,待我清理妥当了再行赔罪,大嫂子您看可好?」
  见我认账,看在钱的面上,大夫人虽恼怒我,却也没跟我过多纠缠。
  谢母自始至终都没给我好脸色,只催促我赶紧拿银子去给周攀道歉,还让我任周攀打骂几下消消气,事情就过去了。

-6-
  回去的路上,谢晟脸色不太好看。
  是怪我初入府便把谢家人得罪了?
  我心里冷笑了笑,我杨金宝从小到大不惹事也不怕事。
  一路无言。
  回到房间,一直沉默的谢晟叹了口气,拿钥匙打开箱屉,取出一摞银票,连着钥匙一起递给我。
  「你的嫁妆就别动了,这是我的小金库,以后都由你管着,这些银票你先拿着应急。」
  我接过来数了数,大概一万两,不是笔小数目啊。
  我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谢晟见我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似是好笑,点头:「都是你的。」
  突然给我这么多钱,给我整不会了。
  经过再三确认,谢晟一再保证这些银票是给我的,我才赶紧把银票锁进我的小金笼里。
  「你……你不把银票给周攀?」谢晟见我里三层外三层地锁好银票,丝毫没有往外拿的打算,不禁疑惑。
  「我为什么要给他?」我也疑惑。
  「你不是说要赔他银两吗?整整八千两啊!」谢晟提醒我。
  「我说着玩的,我哪有八千两……」见谢晟指了指我刚收进厢笼的银票,我立马警惕:「你说过,那是给我的,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谢晟哑然。
  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这样挺好。」
  还以为我跟他前两任妻子一样,软弱好拿捏?
  所以刚才他一直黑着脸,不是因为我得罪了谢家人,是以为我老实可欺任人拿捏?
  谢晟面露愧色:「是为夫的错,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小兔崽子会趁我在前院陪客人,带着一帮人去闹洞房。」
  千算万算?
  见我疑惑,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已提前安排了人手守在山脚处,打算拦住花轿不让他们上山,不料花轿半路便打道回府了。那银炭火盆原本是想让人浇灭,不料让你一脚给踢翻了……」
  「唉,真是让夫人见笑了,刚嫁过来便碰到这些糟心事,嫁给我着实委屈你了。」
  原本是很委屈的,但看在那一万两银子份上,也没那么委屈了。
  白白得了谢晟的小金库,我心情舒畅极了。
  谢晟第三日陪我回门,又特地准备了丰盛的回门礼,我喜笑颜开。
  我娘悄悄将我拉至内屋,问我几时和离,她好遣人去谢府递文书。
  「这……不太好吧,我才刚收了谢三郎一大笔钱。」虽然谢家人实在不好相与,可谢晟还是挺大方的。
  我娘一听谢晟给了我这么多钱,脸色灰败,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这是买命钱……」
  我一口茶水没含住,全喷了出来。
  我将周攀闹洞房,谢家让我赔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娘,直听得我娘咬牙切齿,立时便要打杀了过去,替我出头。
  「所以谢晟才拿钱出来,想替我赔给周攀。」我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有点酸。
  「你还别说,这姑爷还真挺大方哈。」娘面色缓和了不少。
  旋即又警觉起来:「他哪来那么多钱?别是收了什么不该收的钱吧?那可是抄家的大罪!」
  我一听有道理,还是早日和离的好。
  父亲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来招待谢晟,还叫来了我那两个未成年的弟弟作陪。
  初时,几人还拘谨万分,喝到最后,几人已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起来。
  「你小子虽说官大,可要是敢欺负我女儿,我扇你巴子你信不?」
  那两个憨包弟弟也连声附和:「可不敢欺负我姐啊,姐夫,我姐打人下死手,你得防着点。」
  谢晟很是正经地点点头:「那我可得注意。」
  回到谢府时,天色已晚。
  谢母那边来人让我过去,说是已经来催了几次。
  明知道我今日闺宁,就算我晚上住在娘家也无可厚非,还催命一样催我过去,肯定没有好事。

-7-
  果然到了那边,谢母阴沉个脸,问我银子准备好没有。
  我笑笑,说那笔钱不是小数目,我手上肯定是没有那么多现银,得去陪嫁的庄子和铺面调取,都是需要时间的。
  谢母脸色更难看,但也心知去筹措那一大笔钱确实需要花费时间。
  一旁的大夫人冷着脸,将一块抹布丢我脚边。
  「我家的规矩,儿媳得向长辈晨昏定省。夜深了,你将母亲寝卧里里外外仔细擦拭一遍。」
  又有丫鬟端来一盆水并一鼎香炉。
  「擦完房间,再将母亲明日要穿的衣服用薰香烘一下。」
  我疑惑道:「为何要晚上擦拭房间?」
  大夫人冲我翻翻白眼,一旁的二夫人笑道:「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睡前为长辈清扫房间,会让长辈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又是什么狗屁规矩!
  还没完,大夫人继续道:「丑时三刻,你得伺候母起夜小解。寅时,母亲会口干,你得奉茶。到了卯时末,母亲就得起床了,你得伺候着穿衣洗漱。」
  我点点头,认真记下,末了,问:「我不睡觉吗?」
  大夫人指指床榻:「喏,你就睡那儿。」
  敢情连个耳房都不给我准备。
  谢晟从书房赶了过来,我抹抹眼泪,扯着他的衣袖哭诉:「想不到大嫂二嫂这些年,为了尽孝道,竟是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难怪瞧着比同龄人苍老憔悴许多,真是苦了他们了。」
  此话一出,就连笑面虎的二夫人都瞬间黑了脸。
  「三郎,从今往后就让我们来孝敬母亲吧,你去把棉被搬来,今天我们就睡到母亲榻前伺候她老人家。」
  谢母几人再次黑了脸:「你拉上老三做甚,他明日还要早朝,若耽搁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我谢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我捂住嘴,眼泪刷刷往下流:「那怎办?我和三郎才新婚,我是万万离不开他的,我还要为谢家开枝散叶呢!」
  啐!谢母几人再也绷不住,一人一句「不害臊」「脸皮厚」「不知廉耻」……
  谢晟表情如常,只是耳根红得快滴下血来。
  我撇撇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的孝道就是正道,我的孝道就是不知耻?那这天底下不知耻的人可多了。大嫂二嫂,你们这么正经的人家不也要生儿育女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周家倒是儿孙满堂,咱们老谢家现在都还没个嫡孙。」
  大夫人二夫人生的儿子全都认祖归宗改回了周姓,只留了一些妾室生的孩子还保留了谢姓。
  谢母一听这话气急败坏从床上坐起来,抬手便要打我,被谢晟给挡了下来。
  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了谢晟脸上,他白皙的脸立时红肿起来。
  几人俱是一愣。
  「啊,母亲!」我捧着谢晟发红的脸悲痛大哭起来,「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不配,我不配为谢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你别打三郎,他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朝廷的脸都被您打肿啦!」
  「我原本就不是要打他……」谢母又气又急,「我不是,我没有……」
  「咳咳……」谢晟咳了几下,示意我有些过了。
  「母亲,您打我是应该的,只是金宝也没说错。如今我膝下空虚,无儿无女,实在愧对我谢家列祖列宗,我也想早日生下子嗣祭天告祖,完成香火传承大计,也不枉祖宗对我的庇佑。」
  谢母饶是再有理,也大不过香火传承的理。
  她咬着牙用手指了指门:「滚滚滚!」
  我告了罪,用同情的眼光扫过大夫人二夫人:「真是辛苦大嫂二嫂了,你们放心,等我诞下子嗣后,一定来接替你们孝敬母亲。」说着还擦了擦眼角。
  「对了三郎,你说这服侍母亲的活都是大嫂二嫂亲力亲为在做,这院里的奴仆不都领着月银吃白饭吗?今日听闻你跟父亲聊天,说皇上正倡导大臣们清廉节俭,我看那些吃白饭的奴仆不如都发卖了,省下一笔开支,还可以捐献给城外粥棚,既帮扶了穷人,于你官声也有好处。」
  「好主意,明日我便交代管家去办。」
  谢晟与我边说边走出房间,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茶杯砸地的声音。

-8-
  回到房间,我与谢晟一时大眼瞪小眼。
  「那个管家金叔是我的人……」
  「那个开枝散叶的事……」
  我俩异口同声。
  啊?原来不是说那个事啊,那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涨红了脸,他也好不到哪去,猛咳几声。
  第二日午时,金叔便拿了下人的卖身契过来。
  我脸上乐开了花,是真的要发卖了去啊,可轮到我来给大家找不痛快了。
  「这个,这个,这个……」我抽出厚厚一沓纸契,「愿意去庄上的就去庄上,不愿意去的就拿点银两打发了。」
  「咱们是积善之家,可不兴把人往那些腌臜地送。」
  金叔一言难尽地看着我,小心翼翼询问:「这些人都换走了,兴许会得罪老太太,还有大爷二爷他们。」
  「哟,你家大爷二爷还活着呢?」我撇撇嘴,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那他们也该给自己老娘尽尽孝了,一天天的,把孝心都献给青楼的姑娘们了。」
  「啊……」金叔是个老实人,猛听我这么直白一说,有些回不过神。
  那边金叔刚遣散了一部分下人,这边谢母就差人让我过去。
  谢晟说这时过去肯定免不了讨一顿骂,眼不见心不烦,不如我们两人一起装病。
  我说好嘞。
  他每日「带病」上朝,我每日「病」得只能在院里养花弄草。
  这日,终于有人忍不住找上门来,竟是谢大爷。
  他阴沉着脸在院门外呵斥:「杨氏,你不要以为你装病就能躲着。你为何将我房里的明儿,媚儿,娇儿,艳儿给撵出去了?」
  还以为他是来给谢母讨公道,却不想是为自己房中那几个妖艳丫鬟来的。
  我拿着手绢遮掩住口鼻,对着院门外的谢大爷说:「大伯,这可是三郎嘱咐过的,白得月钱不干活的下人,都得遣了去。」
  「如今府里吃的用的都靠三郎那微薄的俸禄,养着自家人便罢了,还养一群闲人像什么话?」
  「大伯你若实在舍不得,将她们养在外面便罢。她们又不给我暖床,我可不养!」
  说着,「砰」将房门关上,任凭谢大爷在外叫嚣大吼。
  谢晟下朝回来后,我跟他说了此事。
  他夺过我手里的葡萄扔进嘴里:「估计老大这些日子太闲了。」
  得给他找点事。谢晟嘟囔着去了谢母院里。
  听说当天晚上大夫人便和谢大爷吵得不可开交,把他脸都挠花了。
  我问谢晟他到底干了什么,他笑笑:「也没干啥,就说他白天过来闹一场,给我们闹怕了。恰好这几天朝中进贡来了一批羌奴,为补偿老大,我去向皇上讨个羌奴送给他。」
  这羌奴可不比一般丫鬟,生得极其美艳,关键生育能力极强,她们有自己的生子秘方,一胎可以产多子。
  难怪大夫人不依不饶,朝中要是真赏来一个羌奴,赶也赶不走,还会生很多儿子来瓜分她的财产。
  我乐不可支:「那你明天赶紧向皇上讨要,多要几个,一房送一个。」
  谢晟看着我,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最终羌奴没有讨来,谢大爷却消停不少,不敢再过来闹了。
  谢大爷没来,谢二爷又找上门来。
  说他人手不够用,外出遛鸟逗狗没有排面,容易被人欺负。
  是出去欺行霸市打手不够吧,你不去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还被人欺负。
  谢晟说,张妈李妈小桃小青不是功夫了得吗?干脆让她们守在院门口,时不时耍套大刀劈个碎石什么了。
  我一听,赶紧让人去搬大石头。
  谢二爷再过来时,扒着门方看了看,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灰溜溜走了。
  听说养伤的周攀原本一瘸一拐地也要来讨说法,远远瞧见张妈徒手折断木柴,吓得他嗷嗷大叫,一瘸一拐又跑回去了。
  谢母几人见我油盐不进,便开始在吃穿用度上使些小招。
  今日端些剩菜剩饭,明日送些粗布麻衣,一问就是府中人手不够,来不及添置。
  我把这些都留到谢晟回来给他看,委屈巴巴地表示自己又饿又冷。
  谢晟又拿了自己的小金库出来,安慰我:「不气不气,咱明天就叫人来修个小厨房,天天大鱼大肉馋死他们。再把绸缎庄的布匹全买回来,天天衣服不重样。」
  我看着他变戏一样变出来的银票,有些惊呆:「夫君,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别是干了不该干的事吧,大不了日子苦点就苦点,为了这点钱掉脑袋不值当啊。」
  他神神秘秘凑过来:「这些都是今上赏的。」
  我更加目瞪口呆:「今上是你爹啊?」
  谢晟急忙捂住我的嘴:「皇上的谣你都敢造?」
  「自然是我为皇上解决了难题他赏我的。他赏了我不少良田产业,都被我置换成了银子。」
  我夫君还挺有本事的。
  可惜我们的小厨房还没动工,大厨房那边便送来了可口的饭菜,该添置的都加倍添置上了。
  那倒是,小厨房一修好,门一关,谢晟再不往那边大把大把送银子,与分家无异了。
  就靠谢大爷谢二爷那两个不事生产的,迟早饿死。
  唉,可惜了可惜了。

-9-
  这日,谢母那边来人,说府里要举办茶话会,邀了附近的夫人太太们,要我去作陪。
  我图个新奇,想看看她们都请了些什么人,稍作打扮便过去了。
  刚进门,便有太太阴阳怪气道:「哟,我道是何人三请四请都不出门,自家婆母兄嫂都不知孝敬恭顺呢?」
  我闻言走过去,笑道:「这位是?」
  二夫人赶紧过来介绍:「这是街西头杂货铺老板娘周夫人,是大嫂娘家长辈,算下来三弟妹得称她婶娘。」
  周夫人倨傲地用眼睛扫了我一眼:「可不敢当,我可不敢随便给谁当婶娘。」
  我不作计较,去给谢母请了安,谢母一如既往不给我好脸色。
  「你好大的面子啊,这些天三请四请都请不来你,我看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婆婆 。」
  都不铺垫一下,就直接发难吗?
  我笑了一笑,也不想辩解,反正听在她们耳朵里也会是另一番话。
  「老三媳妇,不是我说,你刚嫁来没多久,就将手伸向婆婆后院,这确实说不过去啊。」一个眉眼与二夫人有几分相似的妇人开口道。
  「这位又是?」
  见我疑惑,那妇人自我介绍:「我是你二嫂的表姑,城西最大那家当铺便是我家开的。算来我们都是你长辈,可能说出来的话你不爱听,可都是为你好啊。」
  见我不作反应,谢母挥了挥手:「算了,你们也别说了,既然她这么想当这个家,那便将这中馈交给她吧。」
  有人不乐意了。
  「这家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当吧,上面还有婆母和嫂嫂。」
  「她刚嫁进来还没几天了吧,就这么迫不及待使些不上台面的手段要夺权啦。」
  「要我说,还是这家老夫人太心善拿捏不住媳妇,换作我家老太太,不得整治得她服服帖帖。」
  下面一人一句,向我投来的俱是鄙夷嫌恶的目光。
  二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本账册要交到我手里,我侧身一躲,她一愣。
  「三弟妹,这是府中账本,既然母亲将当家权交到你手里,你便接下吧。」
  我再次躲过了,笑着道:「二嫂,这账本哪能说交就交,再说,今日还有客人在呢,账本的事以后再说吧。」
  二夫人哪肯干,步步紧逼:「不打紧,在座的都是亲戚,关上门就是一家人,今儿正好做个见证,这谢府的家就交到你手里了。」
  二夫人给大夫人递了眼色,大夫人上前冷冷道:「你前几日不是这么着急要清理后院吗?怎么,如今这家交到你手上,你又担不起了?」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
  「那我还真担不起,这没对过账的账本我可不敢接。」
  「我娘家有个小姐妹,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接了账本,谁知那账面乱得跟锅粥似的,处处都是窟窿需要填补,我那姐妹十八抬嫁妆都找补不回来。」
  场面一时静止。
  有人悄声询问旁人:「这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吗?」
  也有人懊恼:「我当时如果也能这样拒绝,也不至于守不住嫁妆。」
  我继续道:「接过中馈可以,我明日就让就近的掌柜过来清点账目,还望二嫂抽出时间来点对一下。」
  「哎哟,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三媳妇跟老二媳妇在做生意呢,一笔笔的算这么清楚。」总有人出来当出头鸟。
  望着这一脸横肉的妇人,我猜她是卖猪肉的。
  「一家人至于这样吗?知道的这是过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做买卖呢,咋,指着这些账目发财呢?」
  我看着这横肉妇人:「这位夫人府上又是做何营生?」
  妇人得意地拨弄了一下头上的金钗,斜了我一眼:「我家不才,是开银楼的,算来你该叫我一声姑奶奶。」
  「哎哟,我可听说开银楼的最讲究账目清楚,真金白银最是要弄明白,姑奶奶这银楼叫啥名号,我得好好提醒一下亲朋好友,若是去了,得睁大眼睛辨清真伪才是。」说着我也晃了晃头上镶着硕大东珠的金钗。
  银楼夫人气得瞪大眼:「你别出去混说,我家卖的可是真金白银。」
  我伸手打了个哈欠:「我病体初愈,乏得厉害,就不陪各位夫人了,招呼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嗤笑声:「这长辈客人都还在,当主人的却要离席。我道谢大人娶了个什么名门闺秀,还不如我那得体识礼的妹子。当初若谢三爷续了我那妹子,定不会这样。」
  是说谢三郎与这位夫人的妹子有一段?
  「怎么回事?」闺中时我便最乐于打听东家长西家短,只是没想到这次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见我发问,二夫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眼底却尽是挑拨之意:「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要说起来,三郎还真差点跟刘家姑娘成了。」
  说着非常惋惜地叹口气:「本来老太太当初属意的是刘家二姑娘,那二姑娘说来温顺大度,最是体贴长辈,哪知三郎不同意,许是当时还念着亡妻的情分吧,说到底,是三郎没有这个福气。」
  八字没一撇的事,我还以为有大瓜可以吃,翻了翻白眼:「说到底是没瞧上。」
  「够了!」是我一进门便阴阳我的大嫂婶娘,「年纪轻轻说话这么刻薄。刘家姑娘哪里说错了,长辈都还在,你却想着退席,一点礼数没有,你家父母没有教过你,客人来了要作陪吗?哪有你这样,客人说一句你顶十句的?一点规矩没有,跟你那泼辣娘简直如出一辙。」
  我眼神一冷,上下瞅了瞅她。
  「长辈?哪家长辈?姓谢的还是姓杨的?我夫君是朝廷三品官员,我父亲、我祖上、我外祖家全是朝廷命官,你们是什么身份?卖猪的?贩狗的?要我作陪,你们也配!」
  呸!
  我这人最不怕撕破脸,跟我谈规矩,真是找错人了。
  我一甩衣袖,将众人抛至身后。

-10-
  走出大门,发现金叔守在门外,已是满头冷汗。
  「金叔,你很热吗?」我问。
  金叔抹了一头的汗:「一听说二夫人让人取了账本,我就赶过来了,就怕你接过账本,看来我是多虑了。」
  我笑了笑,朝前走去:「我看着有这么傻吗?」
  「倒也不是,只是已过世的第一任三夫人便是这样着了老夫人的道,贴补了嫁妆不说,还让三爷借了许多外债来填补。」
  「还有这等事?」我眉头一挑,「何来借外债一说?」
  走到凉亭,我让丫鬟端来茶果,和一大盘五香瓜子,示意金叔坐着慢慢聊。
  金叔说,那时谢晟刚被圣上钦点进翰林院,举家都搬迁至京城。
  谢母怕拿捏不住谢晟,便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是自家远房亲戚,为人软懦温顺,很是顺从长辈。
  谢母几人就跟今日一样,设了个套让卢ŧú¹氏接过管家大权和一大堆怎么补也补不回的大窟窿。
  卢氏胆小不敢声张和计较,默默拿了自己的嫁妆来填补。
  谢晟知道后很是不忿,使了小计策欲替卢氏讨回嫁妆。
  岂料卢氏过于胆小,根本不敢忤逆谢母,竟将谢晟的计谋一五一十告诉了谢母。
  谢母抓住谢晟的把柄反将了他一军,逼得他不得不写上巨额欠条,并承诺永不分家,若有荫名,也要优先让给大房二房子侄。
  「那几年三爷过得真是艰难啊,刚入仕途,前程未卜,全家人又都算计他,连枕边人都不向着他。」金叔说着抹了一把老泪。
  「为了早日还清债务,他主动上书调入工部观政,没日没夜地画图纸,赶工期,得了朝廷不少赏赐。朝中那些皇亲贵胄都向皇上要人,指名让三爷去设计监工园林宅子。就这样,三爷慢慢还清了巨债。」
  我吐出嘴中的瓜子皮,瞪大双眼:「还有母亲设计让儿子背债的?怕不是亲生的吧?」
  金叔叹了口气:「亲生倒是亲生的,只怪那时老夫人生产时,稳婆出来问了老爷一句『保大还是保小』,老爷说『保小』,从此老夫人便将老爷给记恨上了,对三爷也不亲近。」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这样说来谢母对谢晟也不是无中生恨。
  但是谢晟又何错之有,要背负这种仇恨。
  金叔继续说,后来卢氏给谢母伺疾,原本便受尽折腾的她过了病期,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唉,这卢氏倒是不好让人评判,求仁得仁吧。
  「第二任夫人黄氏又是怎么回事?」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金叔呛了口茶水:「这……这个老奴确实ẗũ̂₃不太清楚。」
  「呃……夫人,老奴这厢还有事需处理,就不叨扰夫人了。」
  也不等我开口,金叔就离开了。
  看着金叔离去的背影,我无聊地嗑起瓜子。
  什么不清楚,不过是没有得到谢晟的示意,对第二任夫人三缄其口罢了。

-11-
  这日一大早,我刚起床,就有丫鬟匆匆来报,说门外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向谢三夫人讨要银子的。
  我打了个哈欠:「什么阿猫阿狗的,大清早要饭要到我头上了。」
  小桃很快打听清楚,原来就是上次来闹洞房被打伤的那群人。
  围在谢府门口好不热闹,一个劲向周围人诉苦,说谢三夫人欠他们银子不给。
  谢晟刚好休沐在家。
  他冷笑了笑,让金叔去府衙报官,就说有群无赖诬陷讹诈朝廷命官的夫人,让衙役赶紧来拿人。
  不一会工夫,门口就清静了,听说是我表哥亲自带人来抓的,非常迅速。
  我这表哥刚托了二舅的关系当上捕快,碰到自家人有事可不得跑快点。
  当场就把人抓到府衙,审理此案的正是我二舅。
  听说那群人刚开始还一个劲喊冤,说我欠他们汤药费,二舅初时还一头雾水,纠结自己要不要先帮我垫付上,免得把事情闹大,毕竟打伤人赔钱这种事是我能干出的。
  后来一提审,问清事情来龙去脉,气得他当场把那些人重打了几大板,扔进牢房。
  可巧不巧,管牢房的牢头是我远房表叔,听说了这几人的光辉事迹,对他们又是好一顿招呼。
  那几人的家属很快就求上门来,求我放过他们,再这样关下去,命就没了。
  我摊摊手,这律法又不是我定的,你们求也该去府衙求办案的大人。
  他们又去找大夫人闹,说当初都是周攀让朋友们去闹洞房,后来又是大夫人出主意让他们上门来讨要汤药费。
  现在钱没要到,还背了官司,眼瞅着命都快没了。
  大夫人被闹得心烦,带了人到我院里一阵指桑骂槐,说我最毒妇人心,嫁到谢家就是来害谢家人的,说我克夫家,嫁来后家无宁日,说我全家都不是好人,说我父母不会管教女儿。
  我双手抬至胸前又缓缓压下:「不气不气!」
  谢晟得知后,对我说:「不如你组个局好了,如此这般……说不定能吃到大瓜。」
  他笑得有些蔫坏。
  我放出风声给那几家人,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摆场和事酒。
  第二天,他们便在聚贤楼最大的包厢包了酒席,邀请我过去,要当面向我赔罪。
  我应邀而去,却看见几个熟面孔。
  那不是那个开银楼的夫人和二嫂表姑吗?还有几人我叫不上名字。
  此刻她们都一脸谄媚向我赔礼道歉,希望我能高抬贵手放他们家小儿一马。
  我坐在上宾席上好不得意,擦了擦才染的指甲,笑道:「要说起来,在座有几位跟我还沾亲带故,怎地就闹到这个田步?」
  那几个夫人怕我记仇,原本躲在角落里,如今听我这样说,赶紧上前套近乎。
  「可不是,说起来咱们跟三夫人是自家人。」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嘛,自家人打自家人,误会一场。」
  「就是就是。」
  我不置可否,叹了口气。
  「大家亲戚一场,原本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我娘家在朝任职的不少,我还以为大家都需要这层关系呢,却不想我嫁到谢家没几日,却反倒惹大家嫌。」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见我话说得如此直接,冷不防又这么一问,全都摇头摆手。
  有夫人连忙出来撇清关系:「我们绝无对夫人有任何不满,只是被小人利用了而已。」
  「哦?」我挑了挑眉,「既如此,那这个人就太可恶了,原本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的,却差点闹出人命,其心可诛,你们说是不是呢?」
  夫人们有真心赞同的,有勉强敷衍的。
  我起身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大家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说着就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补了句:
  「端看大家诚意。」
  夫人们还想出声留我,一听此话都噤了声。

-12-
  没过几日,就有夫人向我递来东西,是周攀这些年打着谢晟名号在外作恶的证据。
  我当下便让人去衙门,让二舅将那名夫人的儿子放了出来。
  此事一出,不少夫人带着东西找上门来,全是大房二房的把ŧṻₙ柄。
  唷,这大夫人二夫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背着谢晟在外面放印子钱。
  这事该谢晟出马了,我把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了他。
  「说是走了西街大夫人二婶堂弟的路子,两位夫人想摘得干净,可人家账本记得清清楚楚呢。」
  「这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什么堂弟一家可不干净,都是带血的钱,说是西街二婶牵的线,好在时间不长,就上半年开始的,怎的,大嫂二嫂很缺钱吗?」
  向来温文尔雅的谢晟此刻阴沉着脸,这是要断他官路呀。
  「前几年我忙于公务,极少回家,对家中事也不甚了解,想不到大房二房竟背着我干了这么多事。」
  我问:「这事怎么处理?」
  毕竟上面有谢母护着,孝道压死人,要是谢母耍浑,状告谢晟不孝,一样能毁了他。
  这是谢母能干出的事。
  谢晟道:「此事你别管,我来处理。」
  没过多久,谢晟老家那边来人了,说是谢母那边的亲戚,早些年出海经商发了大财,如今归来是想认亲的。
  我笑而不语在那里看着来人唱大戏。
  发了财的老富商,膝下无子,要过继一个同族的子弟来继承家产, 听着就让人兴奋。
  老富商在京中置了大宅子,还置办了不少产业,说是要留给以后的继承人。
  谢老大谢老二嘴上说着不信, 背地里都偷偷找上老富商, 表明自己以后可以为他养老送终。
  老富商当下就拒绝了:「你们姓谢, 怎么可以继承我姓周的产业呢?」
  老富商每天都一掷千金在京里买买买,看得谢老大和谢老二眼睛发红。
  二人与谢母一商量,决定回老家去,一来是调查清楚老富商的背景, 二来是将族谱改过来。
  另一边, 周攀闹出人命的苦主找上门来, 要状告周攀, 吓得他连门都不敢出来。
  放印子钱的堂哥被官府抓了,还传唤了大夫人二夫人去过堂,把几人吓得回来话都不敢多说。
  此时听说谢老大谢老二要回老家办事,都吵嚷着一起回去, 避避风头。
  老富商一听说几人要回乡, 立马说自己正好也要回去,几人可以跟他一路, 费用他全包,只是路上要绕道去巡视一下他在别处的产业。
  几人一听求之不得, 正好可以摸清老富商名下有多少资产。
  听说几人走了几天陆路,老富商又包了艘船走水路, 水路转陆路,陆路转水路, 一路好吃好喝,不知不觉就出了海。
  一个月后,老富商那边给谢晟传来消息,几人已到了一个不知名小岛上。
  并让谢晟放心, 两家人都有吃有穿, 只是找不到回来的路而已。
  这边谢母等了几个月都等不来几人的消息,心急如焚,也吵着要回老家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谢晟召集了两家人还留在府里的庶室, 让他们陪同老太太一起返乡,务必将老太太照顾好。
  有一两个信得过的庶子得了谢晟的授意, 非常识时务地表示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
  就这样,谢母也离了京。
  富老爷名下的资产全部转了手,过到了我名下。
  谢晟说,当是给我补添嫁妆, 有点被宠到。
  整个宅院一下空荡荡,没有人再跑我院里来吵架,也不用再早晚去给人请安立规矩,这好日子让我有点不习惯。
  谢晟说,慢慢就习惯了,毕竟这种日子以后还长着呢。
  唉, 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

-13-
  有天我问谢晟,那第二任夫人黄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晟摸摸鼻子,神色晦暗:「不值一提,总之不是我对不起她。」
  我想了半天, 突然张大嘴巴:「该不会是……」
  谢晟脸色更难看:「让你别管你就别管。」
  是是是,这种事,我以后半句都不会再提。
  我又问:「当初怎么会想到去我家提亲?」
  照理说我们也不认识啊。
  谢晟笑笑:「谁叫夫人名声在外呢!」
  什么名声?什么在外?
  我名声可好着呢!
  (完)
  作者署名:乔沐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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