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

我高中时期的死对头周瑾成了弟弟的顶头上司，
他认出了我弟，经常有意无意向他打听我。
弟弟也知道我们上学时水火不容，关系贼差。
为了避免被迁怒，
他脑子一抽，说我出车祸死了。
那一天，周瑾坐电梯上错楼层，倒水把自己烫了，用订书钉订了自己的手。
就差把魂不守舍四个字贴脑门上了。
我弟一眼看穿：「姐，他这是怕你晚上去索命呢。」
可当天晚上，我好久没动静的 qq 账号却突然弹出来他的消息。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早点说爱你。】
我：「？」
神经病啊！

-1-
秦修远下班回来时，手里拎着我最喜欢吃的草莓小蛋糕。
看见我在拖地，殷勤地凑了上来。
「姐，小弟来，您歇着。」
他拿走了我的拖把，吭哧吭哧开始拖地。
甚至连身上的公文包都没来得及放。
我靠在墙上狐疑地打量着他。
在他气喘吁吁拖完地，刚放下拖把后，我快步冲上前，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小子给我说实话，又在周瑾面前怎么编排我了？」
秦修远拍着我的胳膊，直翻白眼：「松开，姐，你先松开。」
我松开胳膊。
秦修远猛吸了一大口气。
而后在我的注视下，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就听见他极低的声音：「姐，为了你弟弟的前途，你能不能先死一死？」
我：「？」
秦修远的顶头上司周瑾，是我的高中同学。
但又不是普通的高中同学。
而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我们相看两厌，高中时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人尽皆知。
秦修远跟我长得像，再加上就比我小一岁，跟我一个高中，每天中午都会来找我吃饭，班里同学多多少少都见过。
所以周瑾从总公司一空降过来，就认出了他。
他常向秦修远打听我的事。
虽然我明令禁止秦修远透露分毫。
可耐不住这死小子是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为了讨好上司，他早把我卖了。
而且久而久之，被他找到了规律。
周瑾跟我不对付，所以听到我过得不好，自然会心情愉悦。
上次被我抓包时，他听见秦修远在跟周瑾打电话。
以为我不在家，还外放的声音。
「我姐最近心情可差了。」
周瑾提起兴趣：「哦？怎么了？」
「哎呀，不太好说，但周瑾哥你又不是外人。」秦修远故作为难，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我姐跟男朋友分手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语气里难掩好奇：「啊？怎么会这样呢？」
「我姐眼光奇差，找的男朋友是个渣男，谈了没一个月就出轨了，还被我姐捉奸在床……」
他挺能编。
我推门看向他时，他还一脸得意。
结果可想而知Ṫų₂，他被我揍得没下来床。
所以这次，我一看秦修远这谄媚样就知道，他肯定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在我的逼问之下。
秦修远的头差点垂到地面。
「姐，我当时脑子一抽，说你出车祸……死了。」
噗——
我一口水喷出来。
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他。
秦修远窜出两米远：「姐，对不起，但你先别急着生气！凡事都有两面性嘛，周瑾以为你死Ṱũₐ了，以后就不会再来跟我打听你了，而且……」
他眼珠一转：「他可能夜深人静想到以前那么欺负你，愧疚地直扇自己巴掌呢？」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周瑾？他不半夜开香槟庆祝，都算他有良心了！

-2-
高中时期的我跟周瑾，一个是插科打诨女流氓，一个是打架闹事小霸王。
我跟周瑾的梁子，在高一开学第一天就结下了。
那时的我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男女同款校服，声音也很中性化，再加上过于活泼的性子，在男生女生堆里都人缘颇好。
不过，若是活泼过了头，就容易被人当成……真流氓。
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看到发小。
我下意识偷偷溜上前，拍了下她的屁股。
发小一声惊叫，她回头看着我，还没说话，我就被人飞起一脚踹翻在地。
男生居高临下，嫌弃地看着我：「哪来的小流氓，恶不恶心？」
我趴在地上，懵了。
发小在旁边，吓呆了。
两秒之后，我回过神，猛地窜起来，一脚踹在男生腿上。
「你神经病啊！」
男生不自觉地开始防守，还手。
我俩打成一团，发小拉都拉不开。
于是在开学第一天，我和周瑾出名了。
由于正值饭点，围观人数太多，影响恶劣，我们被要求在第一次全校师生交流大会上公开检讨。 
那天，天一中学新学期的记过花名册上，新添了两个名字——
周瑾，秦书瑶。
高中三年，我们吵了无数架，互相给对方使了无数次绊子。
不是你往我杯子里倒醋，就是我往你书里夹蟑螂。
周瑾讨厌的人，我全都去交成朋友。
周瑾参加篮球比赛，我拿着喇叭去给他对手加油助威。
虽无伤大雅，但着实膈应人。
我跟他，就像两枚相斥的磁铁，一靠近就会产生激烈的碰撞。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反应没弱化分毫。
要不然周瑾也不会天天在秦修远面前打听我的事。
听到我倒霉了，过得不好了，他怕是当天能多吃一碗饭。
这下好了。
秦修远说我死了。
我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快被他气死，质问：「那狗东西难道就信了？」
据我所知，周瑾不是好糊弄的。
「刚开始没信。」
秦修远不太敢看我：「咱们小区不是有一栋楼正好家里在办丧事吗，我今天上班的时候听着那哀乐，一时伤感就发了个朋友圈……」
我愣了愣，拿起手机一看。
他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
【世事无常，愿逝者安息。（蜡烛）】
我都气笑了。
这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我心力交瘁问了最后一句。
「那狗东西，是不是得意得要死？」
「那倒没有。」
秦修远来了劲，凑过来道：「相反，周瑾今天一天都很奇怪。」
「他上午开会，结果进了电梯按到了顶楼，又从顶楼按到了负一楼，频频走神。」
「中午休息时，他在茶水间把自己烫了，那么滚烫的热水，他眼睛眨都不眨就往手上倒。」
「下午，他整理文件时，还用订书钉订了自己的手。」
「啧啧啧，就差把魂不守舍四个字贴脑门上了。」
我觉得讶异。
「因为我？」
「八成是。」
这可真稀奇。
我的死对他打击这么大？
秦修远思索片刻，一拍大腿。
「我知道了姐！」
我斜眼看他。
秦修远：「周瑾一定是害怕了！他怕你死后变成厉鬼去向他索命！」
我太阳穴一跳，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滚啊！」

-3-
收拾了秦修远一顿后，我回到了房间。
可能是今天提起周瑾的次数太多。
我一躺在床上，脑子里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我的高中时期。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能想起来的回忆里，大部分都有周瑾的存在。
不可否认，他确实在我的高中时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曾经有一阵时间，我跟他的关系其实已经缓和了。
那是高二下学期了。
班主任老杨得了癌症，住院治疗的第二周。
我在天台吹风时，听到几个男生在角落一边抽烟一边谈笑。
「听说了吗？老杨癌症晚期了。」
「真的啊？」他语气欣喜：「活该！」
「老子被他收了三个手机了，他妈的还给我爸妈打电话告状，害老子被好一顿打！」
「就是，他就是平时坏事干多了，得报应了。」
「快点死吧，我都等不急了。」
我沉了脸往那边走。
老杨虽然严厉，但是个实实在在的好老师。
会自掏腰包给贫困学生买学习用品。
会在学生被家暴时连续一个月上门家访，保护学生。
会在下雪天清晨第一个赶到教室，打开空调暖气，一个人去清扫走廊余雪……
所以，一个好老师不应该被人这么恶毒地诅咒。
可还没过去，就听见一声惨叫。
走过拐角，几个男生扭打成一团，周瑾以一敌三，居然还稳占上风。
他拿着一块臭抹布就往男生嘴里塞。
「嘴巴这么臭，老子替你好好擦擦！」
哦，周瑾就是老杨资助的贫困生之一。
后来动静闹得太大，引来了附近老师。
天台没有监控，我作为目击证人，也被叫到了办公室。
几个男生鼻青脸肿。
我静静地看了周瑾几秒，随后抬手一指旁边。
「老师，是他们先动得手，而且还辱骂杨老师！」
周瑾错愕抬头。
我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因为不怎么会撒谎，所以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地发抖。
周瑾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关系其实还可以。
最多也就见了面互呛几句。
已经算得上非常和谐了。
但是后来，我跟他的关系又再次恶化……
叮咚——
突然弹出的消息提示音让我思绪回笼。
我拿起手机一看。
是 qq 消息提醒。
【你已经很țů²久没来了，快来看看谁给你发了消息吧！】
我愣了愣，鬼使神差点了进去。
qq 很久没用了，里面的好友大部分都是初高中同学。
刷新几秒后，不少消息前赴后继跳了出来。
这几年陆陆续续竟也有不少同学给我发过消息。
大部分是模版化的节日祝福，还有零星几个询问近况的。
我一路翻下去，挑了几条回了。
正要退出，最上方突然又跳出一个红点。
我愣了一下。
谁现在给我发了消息？
滑到最上面，周瑾的名字跳了出来。
发的信息……有点诡异。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早点说爱你。】
我「嗷」地惊叫一声，一把把手机扔了出去。
这他妈要么是手机中邪了，要么就是周瑾脑子被车撞了！
发的什么鬼玩意儿？
我惊魂未定地又拿过手机。
点进聊天框，皱眉思索半天。
瞬间了然。
他应该还是对秦修远的话持有怀疑，所以选择用这种恶心人的话来试探我。
想到这一层，我就懒得再理他。

-4-
玩了会儿手机，正要去洗漱，却见秦修远一个冲刺冲出房间。
然后一个滑跪滑到了我面前，
「姐，救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瑾说想来家里看看，送你最后一程。」
我继续面无表情。
「姐，你能不能先躲一下，先把今晚糊弄过去，后天就是转正评估会，等我转正了，我立马就去澄清行不？」
我冷笑一声：「关我屁事？」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说完，我抬腿就往浴室走。
秦修远猛地一扑，抱上了我的腿。
「姐，我给你买最新版的平板和手机！还有你心心念念的三亚之旅，我也给你安排上！」
这话说的，我仿佛能听见他心碎的声音。
我脚步一顿，低头看着他。
三秒后，蹲下来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怎么不早说，瞧这事闹得。」
「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你说吧，想让姐姐躲在哪？」
「马桶还是电饭煲？」
秦修远嘴角一抽，也被我变脸速度之快给惊到。
他指着我的房间：「你别出来就行。」
「好嘞。」
我走进房间，开始静音玩手机。
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玩手机的手一顿，我轻手轻脚下床，耳朵贴在门上开始偷听。
这谁能忍住不好奇？
反正我不行。
「周瑾哥，你来了啊。」
「嗯。」周瑾声音低沉：「修远，你姐姐……」
秦修远：「已经运回老家了。」
虽然知道是在撒谎，可听着真不得劲啊。
我握了握拳头，继续听。
「节哀顺变。」
「我知道的周瑾哥，时间会抚平一切。」
两人坐在外面聊着，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不太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你姐姐……照片……」
「在她房间……怕触景伤情……」
说啥呢？
嘀嘀咕咕的。
我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秦修远愣了愣，起身去开门。
「你好，快递！」
秦修远去门口拿快递了。
可我怎么听到……还有一串脚步声直朝着我的卧室过来。
我一惊，下意识开始找地方藏起来。
柜子，没地方。
床底，挤不进去。
我看向大开的窗户，目光一凝。
秦修远拿了快递回来一看，魂差点吓飞了。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周瑾的胳膊，声音带着抖：「周瑾哥，你干什么？」
周瑾一只手已经拧开了卧室门。
声音微沉，带着股淡淡哀伤：「你说遗照在你姐姐卧室，我就想来看看她。」
他说着，扭头看向屋内。
灯还开着。
秦修远僵硬道：「我姐姐怕黑。」
「你有心了。」
周瑾自然而然地走进来。
「哎呀呀，这窗户怎么还开着啊。」秦修远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窗边。
作势要关窗户，探出窗户低头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我蹲在小小露台上，朝他做了个口型。
【快把他赶走！】
秦修远一把关了窗户。
转身就去推周瑾的肩膀：「周瑾哥，咱出去吧，我在这里真的忍不住想哭。」
「我没有看到你姐姐的照片。」
「那照片把她修得太难看，我让回去重做了，我给忘了。」
「……是这样吗？」
「是啊！」
啪嗒一声。
门被关上。
我静静等了几秒，起身撑着窗台，灵活又翻进了房间。
高中毕业后，我考进了警校。
现在是个小警察。
平时训练没停过，要不然也不会有这身手。
这几天正休假呢，谁知道就遇到这糟心事。
周瑾没留多久，他离开后，秦修远来敲我的门。
我一把拉开门，还没来得及骂人，他就把手机递到了我跟前。
「姐，新款手机已经选好，您挑个颜色。」

-5-
买完手机，我心情极好。
连刷了两个小时都不觉得累，但肚子倒是真有点饿了。
在网上点了些夜宵，可坐等右等，外卖就是送不到。
我打给外卖小哥一问，他也着急了：「你家到底在哪啊？我找不到啊！」
他这两天才开始送外卖，再加上这是个老旧小区，门牌号好多都看不清。
三下两下，他都不知道自己绕哪去了。
我想了想，说：「你去小区门口超市那等我，我自己去拿。」
「好，谢谢你啊。」
挂了电话，我连白色睡裙都懒得换，披头散发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刚走出住宅楼，还没出小区大门，就迎面碰上了在不远处路灯底下站着的周瑾。
昏黄的光晕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纱，男人穿着单薄风衣，站在灯下，身影被拉得修长。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怪……怪忧郁的。
我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刚要动作，就看见周瑾抬头看过来了。
我：「！」
我瞬间僵在原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
他错愕地看着我。
好几秒后，他看到他动了动，朝我这边走了一步。
完了，我那还没发货的手机，拿不到了。
心里一阵哀戚，我在想该怎么跟周瑾解释，才显得我在这个抓马事件中担任的角色不那么傻逼。
还没思索出来，就听见他问我。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我：「？」
卧槽，更傻逼的在这呢！
一道光束射过来，保安扬声喊道：「那边的，在那站好久了，谁啊？」
趁着周瑾被手电照得晃眼的瞬息，我默默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我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跌进半人高的绿化丛里。
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边保安看到周瑾的脸就走了，周瑾回过神，却发现不远处已经没有了方才看到的身影。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
低头时，眼睛竟有些酸涩。
掏出手机拨通了秦修远的电话：「修远，你知道，你姐姐还有什么心愿吗？」

-6-
再见到周瑾，是在三天后。
那天事有点多，我处理完事回来时都快 11 点了。
在经过小区外的那条小巷子口，我脚步一顿。
橘黄火光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眯着眼睛瞅了瞅。
哦，有人在烧纸。
而且，这人身影看着，太他妈熟悉了！
周瑾把手中的东西放进正燃烧着的纸堆。
声音很轻：「听修远说，你一直想去三亚旅游。给你烧了点三亚的风景照。」
他又往火堆里放了点东西。
「还有最新版的笔记本电脑……」
我看得一脑门黑线。
秦修远这个神经病！
周瑾也是个没脑子的！
我已经要不管不顾冲过去，踢翻他面前的纸，却听见他话音一转。
「有些话一直没来得及说给你听。」
我脚步一停。
待会再踢也行。
「我其实，一点都不讨厌你。」
「高中时总跟你作对，是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太可爱，像只炸毛的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瑾无意识勾了勾唇。
他又烧了一张纸。
神情淡了下去。
「可惜后来才明白，惹怒她是吸引女孩注意的最愚蠢的方式。」
我看着他，手指微蜷了一下。
不可抑制地，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尤其他这似是而非的告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也是那一次，让我跟他的关系一下子降至冰点。
……
高二下学期跟周瑾关系缓和后。
我们其实有过几次愉快的相处。
记忆最深刻的，是高二下学期末的一次体育课上。
我来了姨妈，整个人蔫蔫的。
偏偏班里的男同学还格外嘴欠。
「哟，你还装什么林黛玉啊？」
「就是，平时活蹦乱跳，现在弱柳扶风。」
我脸色发白，连反驳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女同学凑过来，低声关切道：「书瑶，你裤子弄脏了，需要先回宿舍吗？」
那时候正值夏天，大家上体育课也都穿着短袖，没人有外套能借。
我其实不在乎这些，本想咬咬牙走回去，头顶突然蒙上一片阴影。
我愣了愣，抓下头上的衣服。
就看见周瑾穿着背心，抱着篮球跑远。
他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的背影，却让我记了很长时间。
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周瑾。
所以在学校放假前一天，我把我辛苦整理好的英语笔记递给了他。
周瑾学习不错，但严重偏科，英语成绩常常惨不忍睹。
但英语，却是我成绩最好的一门。
我有些别扭：「喏，我的秘密武器，不一定对你有用，但聊胜于无，说不定能帮到你呢。」
周瑾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惊讶。
我觉得尴尬，放下东西就走了。
那段时间就连发小都发现了：「咦，你跟周瑾，关系好像变好了啊。」
直到，高三上学期。
那时候，班里同学在面临高考的巨大压力下，谈恋爱的趋势竟然不减反增。
他们宣扬着，人不冲动枉少年。
没谈过恋爱，那高中不是白上了。
于是那段时间，班里氛围相当奇怪。
莫名其妙的情书更是满天飞。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刚睡醒就从桌子里摸出了一封包装精致的情书。
只瞄了一眼便甩到了旁边发小桌子上。
我同桌是个长得清纯好看的女生，性格又好，很受男生欢迎。
这段时间她情书礼物收个不停，有不少人都错把东西塞到了我的桌肚。
我刚眯着眼趴下，同桌却晃了晃我的胳膊。
 「书瑶，这封情书是你的！」
我有点懵，揉了揉眼睛去看。
情书上确实工工整整写着的「秦书瑶收」，宣告了它的所属权。
我有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将情书塞进书包：上课了上课了！」
虽然本就没准备在高中谈恋爱，可我还是因为这封情书紧张了一节课。
毕竟也才十六七岁。
也有自己的少女心事。
也曾渴望，甜甜的恋爱。
直到下课后，我无意间听到隔壁男厕所传出的嬉笑声。
「那情书塞到秦书瑶桌肚里了吧？」
「塞了，我倒要看看她什么反应。」
「她不会真以为有人喜欢她吧？」
「哈哈哈哈哈，谁会喜欢那么野蛮的假小子？」
「对了，信里还约她去公园，我们去吗？」
「去个屁，让她一个人在湖边吹风吧！我上次偷着抽烟居然被她值日的时候记下来了，这仇我可忘不了。」
他们的声音混在一块，我听不出谁是谁。
字字句句砸在耳朵里，我如同一盆冷水浸透全身，从没有觉得那样难堪。
接下来的两节课，在我注意到周瑾第五次有意无意看我的时候终究是忍不住了。
在下课后阴沉着脸将他叫到了操场。
「情书是你放的吧？」
我开门见山，眼睛瞪着少年。
周瑾看起来有点紧张，耳朵慢慢红了。
全然是被抓包的表现。
「你……你看见了？」
「看见了。」我一字一句道：「本来还觉得，我们也许能做普通朋友，可现在发现，完全没必要了。」
「这么逗我很好玩吧？你们男生平时私底下会说我是假小子，男人婆这些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不觉得这次有点过分了吗？」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周瑾，你这样恶劣的人，没人会喜欢你，也没人会在意你的情书。」
那封情书，我本就没打开。
更是当着他的面拿出来，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然后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自认为潇洒从容。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其实还是难受的。
从那以后，再面对周瑾时，我就从未有过好脸色。

-7-
思绪回笼，我看着蹲在巷子里的这人。
心里涌出疑惑。
那这一次呢。
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哟，秦警官，这么晚才下班啊？」
一声极大的吆喝在耳边炸开，我惊恐地扭头看去。
我家楼下老大爷正牵着他家金毛散步呢。
因为是大型犬，所以基本都是半夜才出来。
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我讪笑着应了：「是啊是啊。」
țṻ⁶「秦警官辛苦！」老大爷有模有样地给我敬了个礼，然后牵着金毛走远了。
我眨了眨眼睛，视线移回巷子里。
周瑾已经站起来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他沉默好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眼脚边已经快灭了的火堆。
小声嘀咕了一句：「显灵这么快啊……」
我：「？」
我真服了。
这人怎么越活越傻了？
我忍不住几步冲上前，伸手直接在他脸上拍了拍。
「周瑾，你是弱智吗？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哪里像鬼了？！」
「我有影子，也有温度。」
我掌心贴着他的脸：「感受到了吗？」
周瑾点了点头。
我收回手。
狭小巷子里，我们面对面站着。
距离有点近，尴尬的情绪迅速滋长。
我正要解释，就听见他沉声说了一句。
「你没死。」
我点头。
「是秦修远骗了我？」
「对，是他骗了你。」
「所以，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这话题转得太快，我一愣，下意识也点了头。
好像，确实听的差不多了。
「啊。」
周瑾恍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绕过我就往外走。
「不好意思，我家煤气忘关了，我得回去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巷子。
同手同脚。
看着周瑾的背影。
我心里头一次产生怀疑。
这么傻的人，高中时居然也能想出那么恶心人的恶作剧吗？

-8-
第二天，我在街上出任务。
有人报警说金环广场这一带有人耍流氓。
每次就趁人多的时候动手，真没抓不到是谁。
报警的人多了，领导派我们来钓鱼执法。
我穿着裙子，踩着高跟，在广场旁佯装打电话。
站了大概三十分钟，耳机里同事的声音响起。
「有动静了，书瑶，有个穿灰衣服的男人正在鬼鬼祟祟接近你。」
「离你大概三米远。」
我不动声色，也没回头：「知道了。」
同事一直在报着他的动态：「两米半，两米……书瑶，他要伸手了，咦？」
随着他一声「咦」，我背后突然传来男人嫌弃的声音。
「光天化日耍流氓呢？你恶不恶心？」
好熟悉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
跟周瑾对视个正着。
他看见我的脸，也直接愣了。
「你……」
「在工作。」我笑了笑：「谢谢帮忙。」
从他手里把那男人的手腕接过来，顺势扣上了手铐。
同事们从各方陆续过来。
我把不停求饶狡辩的嫌疑人交给同事，而后才走向周瑾。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工作了？」
他询问。
「没有，也算是见义勇为了。」
我跟他很少这么心平气和说话，一安静下来，气氛就突然变得诡异。
以前，也没这样啊。
所幸，有同事在喊我：「秦姐，收工了！」
我连忙应了一声，而后就跟周瑾草草告了别。
坐上车，同事小林悄悄凑近我：「秦姐，那是谁啊？」
我挠了挠头：「高中同学。」
「秦姐你还有这么帅的高中同学？」
我一愣：「帅吗？」
「帅啊！」
小林嘻嘻一笑：「而且很有正义感，他抓住那猥琐男手的时候，整个人可有魅力了。」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我跟周瑾在高中第一次见面。
跟今天的场景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当时，我是那个被抓的流氓。
脸上有些热，透过车窗，我扭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男人。
周瑾他好像，一直都很有正义感。

-9-
同事前几天在街上抓了一个小偷，追回了一个大叔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十万块。
今天一早，大叔儿子就来警局送锦旗了。
我看到那男人的脸，有些哑然。
最近是走同学运吗？
怎么到处碰到老同学。
「秦书瑶？！」男人认出了我：「我啊，宋辉！」
我笑了笑：「啊，记得记得。」
其实我高中跟他不熟。
甚至还有点反感他，当时班里最闹腾的几个人中，他数一数二。
他送完锦旗，有些踌躇地走到我面前。Ťũ̂ₛ
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道：「中午能请你吃个饭吗？有件事埋在我心里很久了……」
……
秦修远正工作呢，手机突然震动个不停。
他悄悄看了一眼，全是他姐发的。
【有个老同学来警局送锦旗，跟我碰上了，非要请我吃饭（裂开）】
【还说有件事必须要跟我说……】
【不会要跟我表白吧？我真不喜欢他那款。】
秦修远忍不住笑出声。
捏着手机打字。
【姐，别自恋了，有可能是问你要你没还的五块钱……】
消息还没发出去，他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猛地一转头。
周瑾站在他身后，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自从说谎被识破后，周瑾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他好脸色了。
秦修远不太敢面对他。
此时此刻，更是立马变态：「哥，我没摸鱼，就是回了个信息。」
周瑾看着他的手机，沉默许久。
最后问了一句：「你之前说你姐跟男朋友分手……」
「我说谎了。」
秦修远自觉承认：「我姐其实没谈恋爱，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
他想了想，又说：「周瑾哥，我说句实话，我姐挺好的，你也挺好的，你们能不能……」
「做朋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听见周瑾嘴里蹦出一句话。
「你觉得，我追你姐，能成吗？」
秦修远足足愣了三秒，而后哈哈大笑。
「别闹了周瑾哥，你俩？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10-
临近饭点，我也没收到秦修远的消息。
还指望让他教我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人呢。
他果然指望不上。
宋辉还在门口等我，我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块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心惊胆战吃完饭后，宋辉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高二的时候我和几个男生恶作剧，在你的桌子里放情书的事，我一直想亲自跟你道歉。」
「当时年少不懂事，可能害你在湖边吹了好久的冷风，我挺过意不去。」
「等等！」我有点混乱。「情书是你放的？」
 「你不知道吗？你不是还让周瑾帮你出气来着吗？」宋辉也有点混乱。
那次恶作剧之后他们几个突然就被周瑾堵了，一顿胖揍。
「我什么时候让他……」
这都叫什么事！
我现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不管怎样，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宋辉喝了口酒，有种莫名的沧桑感。「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原来你跟周瑾关系还挺好的啊！」
这么巧，我也没想到呢。
我表面风平浪静，内心翻江倒海。
晚上回家后，我如同死狗一样瘫倒在沙发上，体会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其实仔细想想，情书事件过去一个星期左右，周瑾确实有一次被全校通告批评，原因打架斗殴。
但是当时他也亲口承认是他放的情书，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不明白。
于是决定问问他本人。
打开 qq ，翻到跟周瑾的聊天框。
正要打字，却发现聊天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明明灭灭。
闪了好久，对方也没发过来一句话。
我直接打字。
【最近有时间吗？】
对面秒回：【有。】
【见一面吧。】
【行，时间地点你定。】
我看着聊天界面有点恍惚，他都不问有什么事吗？

-11-
刚结束对话，秦修远就回来了。
他去接爸爸了。
我们俩在这边工作生活，爸妈时常会轮流过来看我们。
秦修远很高兴：「今天我们出去吃！我今天签了转正合同，以后就是正式工了！」
「好，你请客。」
我起身去换衣服。
出来时，秦修远正玩着手机，爸爸闲不下来开始拖地。
拖到秦修远背后，他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机。
没一会儿，又退回来伸头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疑惑道：「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啊。」
「什么？」我也凑过去看。
秦修远正在公司小群里聊天，群里发的是前几天公司聚餐的合照。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机便被爸爸从手里抽走了。
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啊！想起来了！」程爸爸一拍脑袋，指着合照中的周瑾，恍然大悟：「闺女，他是不是你的高中同学啊？」
我此刻只想问上天，为何这个世界如此玄幻。
我爸为什么会对周瑾有印象？
我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的事？
据爸爸说，之所以会对周瑾有印象是因为他曾在某天站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周瑾跟着我，之后留意了一下，发现少年几乎天天晚上都会跟我，看到我进家门后才会离开。
「之前以为他存着什么坏心思，有次便把他给堵住了」爸爸一边回忆一边笑。「这孩子还挺好玩的，他说你怕黑，所以每天跟在你身后陪着你。哈哈哈哈，我姑娘怎么可能怕黑啊？」
我面无表情：「我确实怕黑。」
秦修远也点头：「姐确实怕黑，从小就怕。」
爸爸愣住了。
他这么一说，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在我脑海浮现。
那时高三，学校要求要上晚自习，我在班里问了一圈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跟我同路。
但是很快发现，每天晚上放学之后，后面总会跟着好大一群人，都是跟我一个学校的同学，一路上说说笑笑。
让原本寂静的有些可怕的街道都显得热闹起来。
时间长了，我在心里还是挺感谢他们的。
但我没想到那群人里面还有周瑾。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秦修远的手机。
那张合照里，周瑾正视着țů₊镜头微笑着，眼睛很亮。
心脏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扑通——扑通——

-12-
我跟周瑾约在了一家中餐厅。
环境很好，很安静。
明明肚子里有一堆问题，但当我跟他就这么面对面坐在一块时，我却觉得无从开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不准骗我。」
周瑾笑了笑 ：「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我的心微颤了一下。
该死，以前怎么没发现周瑾笑起来还挺好看？
我干咳了一声，开始问：「高二我桌子里的那封情书是你写的吗？」
「是。」周瑾淡定地喝了口水，手指却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
这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我敏锐的双眼，很好，对方紧张了。
「那宋辉为什么说是他写的？」
「而且你又为什么打他们？」我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步步紧逼，试图在气势上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
「你看到的那封是我写的，至于宋辉的那封……」周瑾顿了顿接着道：「被我扔了。」
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周瑾再次开口。
「为什么会扔，是因为我看见别人写给你的情书，我吃醋了。至于为什么会打他们，是因为他们惹你生气了，所以我不高兴。」
周瑾看着我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呼吸正常没有错乱。
我心里大惊，他说的是实话。
「下一个问题，高三的时候你是不是每天晚上放学后偷偷跟着我？」
我强硬地转移话题，自以为毫无痕迹。
「是。」周瑾微愣，但语气依旧淡定。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
 「因为你怕黑。」周瑾说。「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怕黑，那是因为有次学校停电，全班就你叫的最大，并在事后将锅推给了你同桌。后来要上晚自习，你每次放学都要在班里问一圈有没有人跟你同路，我若还看不出来，岂不是傻子。」
可班里那么多人，别人都没看出来，只有他看出来了。
因为……只有他关注了我。
我怔愣地看着他，这人思路明确，逻辑清晰，毫无破绽。
周瑾身子前倾，看着我轻笑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要在你身后陪着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甚至一震，身子不自觉的向后仰, 然后连人带椅子朝后翻了过去。
凭借着一名人民警察强大的身体素质, 我一个打挺窜了起来，朝外奔去。
最终这场精神上的较量, 以我的心神大乱, 落荒而逃结束，周瑾完胜。
……
周瑾望着已经跑远的背影, 不由笑出了声。
表面风轻云淡，可手心早已出了汗。
天知道他有多紧张。
即使准备得再好，伪装得再完美, 在面对秦书瑶时，他依旧会变成当年那个莽撞又笨拙的少年。
因为当年秦书瑶的一句「周瑾，你这样恶劣的人，没人会喜欢你……」而胆怯了好多年。
可越惶恐, 越觉得后悔。
他也许, 应该再勇敢一点的。
只希望, 如今还不迟。

-13-
自上次在周瑾面前落荒而逃之后, 我就一直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直到一封邮件送到警局。
「哟！小秦这有你的一封信！」
身为组织为数不多的单身女性，我的感情生活一直Ṫŭ₆为同事们所津津乐道。
将信递给我之后, 一群同事的八卦少女心顿时崛起, 偷偷瞄着我的反应。
我很想控制，可控制不住。
我第一眼看到那眼熟的精致信封时, 就认出了这是我当年扔掉的那封。
上面还可以看到很多被揉搓过的褶皱痕迹，这是我的杰作。
但是信封颜色丝毫未变, 褶皱也尽数被抚平，看得出来它曾经被某个人小心的温柔对待。
我心里有些酸涩, 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没有多少华丽深情的辞藻。
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满含了一个少年的全部心意。
秦书瑶，我喜欢你。
落款是，ƭůₔ周瑾。
一封被错过了许多年的情书，兜兜转转终究是回到了我的手中，完成了它的使命。
我的脸不自觉发烫。
同事挤眉弄眼，低声笑了。
老大姐冲他们做了个口型：「警队一枝花要被人摘走啦！」
偏偏这时，刚倒水回来的小林无知无觉。
「秦姐, 你还没下班呢。」
「正好，我问你个事儿呗。」
我恍然回神：「啊？」
「就你那个高中同学，他有对象不？」小林嘿嘿一笑：「我想把他介绍给我姐……」
话还没说完, 我就打断了：「有了, 他有女朋友了。」
「啊？」
小林叹了口气：「那太遗憾了。」
……
新潮公司的员工都发现, 他们周总监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
他们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周总监遇到什么喜事了？」
「不知道啊，今天对着谁都和颜悦色的。」
「中彩票了？」
「可能吧, 趁着他今天心情好, 我得赶紧让他签个文件。」
众人散开，独留秦修远一个人看着周瑾雀跃的背影, 陷入沉思。
他下班回家时, 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随口说了一句：「周瑾也不知道怎么了, 今天心情特别好。」
「但我今天右眼皮倒是一直跳啊跳的。」
「啧。」我看了眼他：「别一口一个周瑾，人家比你大。」
秦修远一愣：「那我叫啥？你平时不都喊他狗东西吗？我也这么叫啊？不合适吧。」
噗——
我差点喝水呛住。
一转头，秦修远还理所应当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
「以后, 你可以喊他，姐夫。」
秦修远：「……？！」
「所以一直以来，我也是你们 play 的一环吗？」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