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宇宙

百年一遇的台风终于过境,喧嚣的雨声停了下来。
我泡完澡刚要睡觉,卧室忽然凭空出现一个男孩。
哭得眼泪鼻涕糊脸,一直喊我:「妈妈……」
望着那张和初恋一模一样的脸,我陷入沉思。
1
高一那年,我和高三的陆今野表白。
他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拒绝了我:「小朋友学人家谈什么恋爱?」
身高近一米九的他,在我面前弯下腰,食指半屈,轻刮了下我泛红的鼻尖。
「快上课了,还不回教室?」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我掌心。
和他嘴里叼的那根一样。
橙子味的,校门口的小卖部就有卖,一块钱一支。
「野哥,还是换根真的吧?」
有男生偷偷从口袋掏出一包烟,抛到他手里。
很快又被他抛了回去,笑得眼角都弯起来:「没看到有小朋友在?」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金色的日光下,他那头引人注目的灰蓝色短发异常耀眼,而我的难过毫不起眼。
我捂着脸跑下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生平第一次翘了课,躲在厕所里,把棒棒糖包装扯开,塞进嘴里。
一边吃一边嗷嗷大哭。
林潇潇听说后,总是笑话我:「你就知足吧。」
「市一中的陆今野,出了名的不好惹。」
「就你这样的还敢去招惹他?他没揍你就不错了。」
可是,我整整暗恋了他三年唉。
为了跳级和他念同一所高中,我可是拼过命的。
十八岁的陆今野,抽烟打架旷课。
完全就是个混不吝。
偏偏他就像开了挂的男主,总是气运惊人。
那年的数学难得像竞赛题,出题人都被考生骂上了热搜,而他最擅长的就是数学。
靠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顺利考上了 985。
最让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居然选了医科大学。
根本无法想象,他顶着一头蓝毛给人看病的场景……
好像某种奇怪的 play 啊。
2
高二那年,我买了去首都的高铁票。
本来只打算偷偷看陆今野一眼就走的,毕竟我的零花钱只够来回路费。
「你怎么跟条小尾巴似的,总是黏着我呢?」
没想到,一到校门口就被他当场逮到。
「鬼鬼祟祟的。」他眯着眼睛,微微翘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干嘛,想偷我们学校招牌?」
「没……没有……」吓得我赶紧把搭在门上的手放了下来。
北京的冬天,风有点大,把我刚刚想好的说辞都吹散了。
我吸了吸鼻子,鹌鹑一般把脑袋缩进了羽绒服。
「我招你了吗?哭什么啊?嗯?」
他叹了口气,拜托身后的男生帮忙请了假。
然后俯下身,将脑袋上的黑色针织帽摘下,戴到了我的头顶。
有点无奈地说:「走吧,小尾巴。」
帽子上残留着他的余温,还有洗发水的柠檬香气,很好闻。
就是有点大,把我的刘海都压塌了,遮住了我的眼睛。
迷迷糊糊的视线里,他朝我伸出了手。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被风吹得骨节微微泛红,有点像人偶。
我的心跳停了一秒,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敢轻轻捏住他的小拇指。
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唉,要是能一辈子不松开就好了。
我承认那个瞬间,我想好的台词是「我愿意」。
可他扭头就打了一辆出租车,企图把我押送到机场。
吓得我支支吾吾地骗他说:「我、我和妈妈……唉……」
脸皮薄的毛病就是,一说谎就会脸红。
脸红就算了,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小尾巴你多大,怎么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他弯着腰,帮我扣好安全带,然后仰起头——
一张被放大数倍的帅脸,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眼前。
吓得我下意识往后一仰,后脑勺咚一下撞在了后座上。
「没、没有……」怎么一和他说话,舌头就好像打了结。
明明这次偷偷来北京,我提前计划了很久,也攒了很久的生活费,没想过要麻烦任何人,却在被陆今野抓包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心虚。
「我招你了吗?你怎么总哭?」
面对频频瞥向后视镜观察后座、随时准备报警的司机,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说吧,想吃点什么?」
「我有吃的……」我费劲地脱下书包,拉链拉开的瞬间,我才想起来,我还给他带了礼物。
「喏。」我低着头,把一盒橙子味的棒棒糖递了过去:「给你……」
大概是这份礼物过分寒酸,他迟迟没有伸手来接。
我有些沮丧地想收回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太多麻烦。
眼泪啪一下砸上手背。
我的手往后缩的同时,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盒子的另一端。
「来回折腾十二个小时就为了给我送这个?」他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软了下去,「是不是傻?」
我愣住,呆呆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又紧张地错开。
到了首都机场,他带我去吃了涮肉,似乎怕我会饿死,又给我打包了一份三明治。
在人潮拥挤的安检口,我和他被隔离带隔在两端。
明明该交代的话都已经说完,也挥手说了再见,他却去而又返,手里还多了一张登机牌。
他开玩笑地对我说:「年纪这么小,要是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我真的不是傻子!
只是喜欢一个人和考试一样,都需要拼了命地努力才行。
那场十五岁的「冒险之旅」,最后以陆今野把我送到我家小区门口告终。
临走前,为了防止我继续乱跑,他把戴了好几年的沉香手串给了我。
「小尾巴,这个给你。」
像学校里的老师,喋喋不休地叮嘱我,不准离家出走,好好复习考试。
我郑重地点点头,跟他说:「那明年首都见。」
但这个世界总是阴差阳错,后来我确实去了首都,他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上海。
就连那串沉香手串,也在台风来临的前一天,莫名失踪了。
3
「妈妈、妈妈……」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衣角,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哭声把隔壁房间的我妈吵醒,她拽着鸡毛掸子就冲了进来。
「好你个许星然,未婚先育是吧!!!」
她堵在门口,鸡毛掸子跟上方宝剑似的指着我的脑门:「老实交代,跟谁生的?」
「我冤枉啊……」天晓得,这小孩是从哪冒出来的。
而且我才十九岁,这孩子看起来都快五岁了,我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
深呼吸一口气,刚准备和我妈理论,小男孩忽然一把抱住了我妈的大腿。
「哇,外婆你好年轻好漂亮哦~」他仰着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星光闪闪。
软软糯糯的声音哄得我妈瞬间心软。
她蹲下身,满脸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脑袋,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乖巧地答:「许嘉希。」
好巧哦,居然还和我同姓……
不对,我死死地盯着他手腕上绕着的手串,瞳孔猛地一颤。
这不就是我弄丢的那条么?
只不过有好几颗珠子似乎被摔过,有着明显的凹痕。
「汪汪。」
我刚要凑近看个仔细,元宝突然用脑袋顶开门缝,挤了进来。
它摇着尾巴朝我叫了一声,突然走到许嘉希的身边,两只前脚兴奋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把我吓了一跳,急忙阻止道:「不可以咬人!」
可元宝只是兴奋地咧开嘴,讨好般地舔了舔许嘉希的小脸。
他也很自然地抱住了它的肚子,亲昵地叫他:「元宝~」
明明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小狗的名字……
「啧,希希长得和陆今野那小子可真像。」
我妈环着手臂,在一旁小声嘀咕:「要不是当年……」
我立即警觉起来,问她:「当年什么?」
「什么什么……」她的瞳孔开始闪烁,是撒谎的先兆。
「早点睡吧,明早我带希希去趟派出所,人家长丢了孩子,指不定有多着急呢。」
说完立马心虚地逃走,根本不给我留追问的时间。
4
门被关上的瞬间,我的小房间又恢复平静。
从衣柜翻出一件初中穿的衣服,对着林嘉希比划了下,大概勉强能当他的睡衣。
我指了指浴室,问他:「自己洗澡可以吗?」
他乖巧地点头,跟我说:「妈妈我可以的。」
可他人还没花洒高呢,真的能行吗?
我不放心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进浴室,发现他已经把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在了篮子里。
还会踮着脚拧开水龙头,一边害怕地往边上躲,一边小心地伸着手探水温。
看到我进来,乖乖朝我比了个「OK」。
放在篮子里的衣服,我搜了下,均价居然都在上万,简直贵得离谱,要是洗坏了怎么办?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送干洗店。
叮嘱了他一句「小心地上滑」,我就关门退了出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小家伙洗完澡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很谨慎地问我:「妈妈,今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我点点头,他就高兴地手舞足蹈,鱼儿似的游进我的被窝。
我问他:「你的爸爸妈妈是谁呀,家里的电话还记得吗?」
他支起脑袋,扑扇着眼睛问我:「妈妈是在考我吗?」
说着报出了陆今野的名字和手机号。
「我和爸爸每天都很想你。」
我的脸没来由地一红,好不容易锻炼起来的表情管Ṱŭ̀⁻理瞬间失控,连说话都哆嗦起来。
实在没办法继续聊这个话题,只能赶紧找了本睡前读物,先哄他睡着。
他很乖也很听话,就是连做梦的时候,都要紧紧攥住我的衣角。
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我望着他安静睡着的侧脸,很难不想起陆今野。
5
还记得回学校的那天,我被班主任老陈叫到了办公室。
「有的人以为自己平时成绩好就能无法无天了。」
中年发福的老陈用指关节重重地叩响办公桌。
「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一天天净想着跑出去玩,年纪不大心思倒重。」
去一次首都怎么就「无法无天」、「心思重」了?
我平静地吸了口气,反驳道:「老师,我去北京是因为我以后想去北京上大学。」
「哟?」他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想好考哪了没,清华还是北大?」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会,犹豫道:「这个还没想好。」
这话一ƭũ̂₎出来,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能憋住笑。
老陈不屑地啧了一声:「人要脚踏实地,你们这些女生能考上一本就不错了。」
说着,拍出一张纸,要我去隔壁写检讨。
出办公室的时候,一个女生撞上了我的肩膀。
她红着眼睛抬起头,跟我说了声对不起。
高马尾上的蝴蝶发夹,一颤一颤的,超可爱的。
没来得及说「没关系」,老陈的怒斥声就在耳畔炸响。
我只能朝她点点头,捂着耳朵躲进一旁的空教室。
稿纸被摊平在课桌上,我却不知道怎么起笔。
我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忽然看到刚刚撞见的女生从窗口飘下。
短暂地和我对视一秒,然后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我的咽喉顿时像被谁掐住,难以呼吸。
那天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尖叫声和救护车里,好久好久我都没能缓过来。
检讨自然是没写成,受到过度惊吓的我,被急匆匆赶来的爸妈送到了医院。
林潇潇在微信上跟我说,那个女生因为考砸了月考,被老陈骂了。
马尾上的蝴蝶结成了她「早恋」的铁证。
从「成绩不好」骂到「人生失败」,最后以「不如一头撞死」总结陈词。
那个女生出了办公室就上了天台。
「她心态也太差了,换成我的话,一定当场给老陈一个大比斗。」
我看得愣住,不敢相信说这句话的人居然是我的朋友。
她还说,那个女生之前就因为身体发育得好,被班上的男生造过黄谣。
那次的办公室谈话只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忍不住问林潇潇:「我去北京的事,也是你跟老陈说的吗?」
「哈哈哈对啊,万一你死皮赖脸待在北京不回来了,怎么办?」
她甚至还回了一个「拍桌大笑」的表情包。
「你明明答应过要帮我保守秘密的。」
我气得眼眶发红,打字的手都在发抖。
「哎呀我错了嘛,反正老陈也没说你什么嘛。」
「不然你也学她跳个楼?哈哈,听说学校赔了一百多万呢。」
……我打了很多字最后全都删了,我不该和她浪费时间。
后来我看班级群,老陈只是被停了一周的课,甚至比我还要早回学校。
一切回归正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走不出去的人好像只剩我一个。
我总是忍不住检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伸出手?
这种心理状态下根本没法继续上学。
就在爸妈打算让我休学一年的时候,我盯着手机屏幕,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要去北大。」
吓得我妈赶紧摸我的额头,生怕我被鬼上身。
我盯着屏幕,重重地抿了抿唇,坚定地说:「我还要转班。」
小三门从物化生突然跳到跨度极大的物化政,还是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任谁都会觉得我疯了。
还好,爸妈总是坚定地站在我身边,就跟当初支持我跳级一样。
成功转班的那天,老陈还不忘挖苦我:「整天搞七捻三,别到时候连一本都考不上。」
「不会的。」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我选北大。」
他额间的青筋跳了跳,在嘲讽的话说出口之前,我已经抱着书本离开了。
据说,下午老陈的课上,他那条紧绷的西装裤冒出了黄褐色的污渍。
没熬ťų⁴到下课他就提前让大家自习,匆匆去了厕所。
有人偷拍了照片,做成表情包,投到了校园墙上。
那天过后,他终于也尝到了流言的滋味。
只需要一小包泻药,成本低,见效快。
至于那几个带头造谣的人,我截图保存了证据,发给了那个女生的父母。
起初他们并不愿意起诉,直到我说可以要求民事赔偿,他们才请了律师。
最终,造谣者被学校劝退,恶意转发扩散的人也受到了处分。
成为一名律师的念头,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冒出来的。
6
在此之前,我躺在医院,每天都在想,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越想越挫败。
我不知道陆今野是怎么加上我的。
只是盯着反复跳动「正在输入」的聊天框。
直到他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只绑着纱布的小狗。
陆今野说,它被人虐待后抛弃,伤得太重,宠物医院治不了,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第一次给小狗做手术,临床经验不足,还ẗū₇好有学长过来帮忙。」
「其实我们也没抱太大希望,还好小家伙运气不错,你看,它现在恢复得是不是很好?」
他是想说我应该像小狗一样生命力顽强?
我敲了几行字,又迅速回删。
「它现在都能自己爬起来吃狗粮了。」
他既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劝我回学校,只是隔三差五地给我发小狗的视频。
最近的视频里,小狗已经能拖着软趴趴的后肢,慢慢站起来了。
背景音里,他很温柔地在引导:「别怕,你是最勇敢的小狗。」
我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直到指尖误触屏幕,不小心拍了拍他的头像。
「星然」拍了拍「陆今野」的脑袋说:「晚安。」
他很自然地也跟我回:「晚安,小尾巴。」
隔天我收到了一束向日葵。
向日葵的卡片上写着:「当你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那是因为你站在了影子里。」
我还以为是他送的,我妈却跟我说:「漂亮吧,这么一大束可贵死了。」
7
那一届,一中考上清北的一共就只有五个,而我是其中之一。
领毕业证的那天,我在走廊撞见老陈,他还不忘和人吹嘘:「这我学生。」
「老师你记错了。」我摇摇头:「我高三刚开始就转班了。」
被他班里的人听到,笑得桌椅乱颤,他试图拍板叫大家安静,但都要毕业了,谁还管他?
那一刻,我自信到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狠狠打脸了邪恶的大反派。
直到入学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宿舍四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被保送的,还有一个省状元。
就我什么也不是。
我偶尔会和陆今野分享大学的日常,但他都没回过。
朋友圈空空如也,从三日可见变成一条横线。
最后的信息还停留在高考前的那天,他说:「加油,小尾巴。」
我在想他是不是换号了没跟我说,又害怕自己只是被他屏蔽了。
只能熬到军训结束,偷偷跑到他学校,想着,只要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
但是医科大那么大,我在里面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他之前的同学认出了我。
「你不是那个陆今野的小妹妹么?他去年就出道了,你不知道?」
「你找他有事?要不你加下我微信,我把他的账号推给你吧。」
我骗他说:「不、不是,我……我来找高中同学的。」
他笑着问我是哪个专业的,还特别热情地要带我去找。
吓得我急忙说不用,抱着背包就往校门口跑。
光速旋转的盛夏光晕里,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头耀眼的蓝色短发。
我在想陆今野要是去搞说唱了怎么办?这个圈子我一点也不熟唉。
想要和他有共同话题的话,要从哪里开始恶补呢?
我试着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他的名字,一条条信息跳了出来。
「陆今野,中国内地男演员……」
呼,原来是跑去当演员了,我松了口气。
看着视频里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我感到又欣喜又难过。
这一年他演过很多配角,比如和妃子偷情的侍卫,再比如女主身边容易冲动的小师弟。
真正让他出圈的是最近播出的一部仙侠剧,他在里头演反派魔尊。
虽然只是男二,但他把反派的邪魅和不羁演得入木三分,粉丝说他是天生的演员。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他。
在最新的采访里,他已经把那头蓝发染回黑色,面对镜头时还会露出腼腆的笑。
我怔怔地看着他身上那套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又低头望向自己身上有些土气的连衣裙,那一刻我才清晰地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隔了好远好远。
连续播放的下一条视频,他闭着眼睛在唱:「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这是某卫视的中秋晚会,同场的嘉宾是他上部戏的女主,陆时宜。
关联的词条告诉我,陆时宜是知名女演员。
戏里他们以遗憾收场,戏外他们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在特写的镜头里深情对视。
粉丝们都在评论底下嗑生嗑死,说他们有多般配。
我盯着视频里陆时宜那张比建模还漂亮的脸,自惭形秽到不敢看自己的影子。
原来我一直追逐着的那道光也无法偏离自己的轨道,注定要绕着他的行星转动。
难过像藤蔓瞬间缠绕住整个胸腔。
我想告诉他,今天我去了他的学校。
又怕他觉得我太烦人。
想了想,还是决定像普通粉丝那样,在微博底下给他留言。
「我很喜欢你拍的戏,希望你以后也一直闪闪发光。」
他的粉丝很多,我的评论很快就沉底。
我失落地熄灭屏幕。
那时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开着跑车飞驰而过,车载音响开得很大。
阿信声嘶力竭地在唱:「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听得我忍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很小声地在哭。
远去的轰鸣声突然又靠近,然后「咻」地一声停了下来。
「给——」冷冽的男声在我耳畔响起。
一抬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包纸巾递到了我面前。
「许星然?」
8
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丝绸衬衣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眯着眼睛看我。
我被烟味呛到,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人笑了一声,将烟扔在地上碾碎,问我:「被人欺负了?要我帮你出头吗?」
我只顾着地上的烟头,反问他:「为什么乱扔垃圾?」
本来想用纸巾包起来丢回给他的,可是,他看起来好像黑社会……
于是,我很怂地把纸巾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掉头就往地铁口走,生怕他追上来。
上了四号线,我才心有余悸地掏出手机。
下定决心把陆今野的微信删了。
因为我想通了,不是每件事只要努力都会有结果,就比如说,喜欢。
单箭头的喜欢就该藏在心底。
不想打扰他,也不想让他喜欢的女生难过。
只是点两下屏幕的操作,眼泪就差点飙了出来,好丢人啊。
我拍了拍胸口,等缓过气之后,我决定把微博也注销掉。
没想到,一直没什么人关注的小号,突然多出好几条私信。
都是一个叫「鲤鱼」的女生发来的。
她顶着玉桂狗头像,说是在陆今野评论里刷到我的,问我能不能加个好友。
我翻了下她的主页,发现她和我的爱好重叠很多。
比如玉桂狗,比如陆今野。
她看起来还是个站姐,有很多陆今野线下的照片,转赞评的数据还都不错。
应该就是粉丝们口中的「大粉」。
我想了想,还是把微信发了过去。
她很热情,一加上就管我叫「宝宝」。
我拧着眉头,本来是很抗拒的。
幸好先看了眼超话,发现同担之间都是这么称呼的,才没说出让她扫兴的话。
她经常会和我分享陆今野的行程,时不时还会给我发几张「独家照片」。
除此以外,也会问我在上什么课、晚上吃了什么。
简直比我妈妈还要关心我。
和她熟络起来,比呼吸还简单。
我也开始试着叫她「宝宝」,跟她分享琐碎的日常。
我告诉她,军训晚会那天,我说我想改变世界,居然都不会有人笑我。
我的室友还会建议我选修经济学,这样不管我以后是想从政还是当律师,都有帮助。
就是课排得太满,还要卷绩点,每天累得像狗。
她鼓励我:「宝宝加油,你是最棒的。」
这样的话术让我怀疑她的本职工作其实是个幼师。
但看她的朋友圈,似乎每天都在全国各地跑。
问她,她就说自己是职业站姐。
还冷不丁问我一句:「你觉得陆今野怎么样?」
我回:「他人很好啊。」
她似乎还有点失落:「只是很好吗?」
于是我很认真地补充:「他善良勇敢又正直,还非常有爱心。」
她又问:「还有呢,你喜欢他什么?」
明知道她只是在问我喜欢他的哪部作品,我还是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我喜欢他,看到被霸凌的同学时会挺身而出。
我喜欢他,会救助被抛弃的流浪小狗。
我喜欢他……
我想起,初一那年,下着大雨的那天,我被几个人贩子盯上,差点被带到外地卖掉。
我的嘴被捂住,只能用双手不停地拍打车窗试图求救。
那天天那么黑,路上的人又那么少,我其实是很绝望的,但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希望。
直到拍得双手红肿,玻璃车窗上的水雾被我不断抹平又升起,一道身影渐渐清晰。
我拼了命地挣扎着仰起头,发现那并不是幻觉,大雨中确实有一个人在骑着车不停追赶我。
我想,我也不能放弃啊。
我低头狠狠咬了人贩子一口,趁他松手,立马爬到车前,伸手拉住了手刹。
司机一个没留神撞上了前方的电线杆,车子被迫停下,警笛声如福音般响起。
在抬上救护车之后,闭上眼之前。
我看到了雨幕中的那个身影。
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于是我坚定地交出答案:「陆今野全肯定。」
9
但我这个人其实是很社恐的。
上了模拟法庭都会手抖,有时候话都说不连贯。
鲤鱼笑我:「宝宝那你将来怎么帮人辩护?」
她建议我应该多锻炼一下,比如多参加一些比赛。
我就把所有能报名的比赛都报了,大白嗓的我甚至还稀里糊涂地报了个校园歌手大赛。
我不知道视频会被人传到网上,还刚巧被她刷到。
她转发过来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镜头里的我坐在钢琴边,低着头闷闷地在唱:「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尴尬得我恨不得把所有视频网站都炸了,她却闭着眼睛夸我:「宝宝你好可爱。」
可最高赞明明在说——
张悬:我可以是原唱,也可以是原告。
还好视频的热度不算太高,应该没几个人会看到。
我正庆幸,宿舍门突然被敲响,不认识的女生探出头来:「许星然,周京叙在楼下等你。」
我回绝说我不认识,她却朝我眨眨眼,说下去了你就认识了。
说着就拉住我的手,半拉半扯地想要带我下楼。
还好室友及时从图书馆回来,看情形不对,帮我把人赶走了。
当天晚上就有人加我微信,备注是周京叙,我没有通过。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有人给我寄快递,还有能堆满整个宿舍的花束。
由店员代写的卡片,表达的爱意太过直白和炽热,难免会让人感到害怕。
我不得不把那天的好友申请又翻了出来。
「请问,那些东西是你送的吗?能不能把地址给我?我寄还给你。」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聊天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最后却只跳出三个字:「当面还。」
他的头像是一张风景照,朋友圈几乎都是模糊的局部特写。
直到看到那件熟悉的黑色衬衫,我才猛然想起那天在医科大门口遇到的「黑社会」。
肩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还在犹豫是雇一个男同学帮我跑一趟,还是约他在学校交付时,手机突然一连震动了好几下。
鲤鱼问我怎么了,为什么最近不理她了。
「对不起。」
我想了想,还是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跟网友更容易倾诉。
又或者是因为她曾说过,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该主动寻求帮助,不能憋在心里。
她隔了很久才回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四岁的年龄差在很多时候都不算问题,但 16 岁和 20 岁,绝对不行。」
她好像犯罪心理学学得比我还好,到底是从哪一句话推理出周京叙比我大四岁的?
「……我也没有很想谈恋爱。」
她似乎一直在等我回复,我刚发出这句话,她就秒回了一个地址,让我把东西都寄给她。
「然然,这件事我来解决。」
我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
之后,周京叙果然没再找过我,甚至先一步拉黑了我的微信,我长松一口气。
给鲤鱼发了句谢谢。
我刷了会微博,发现她的账号在前天发了一组图。
是陆京野的机场照。
原来前天他来北京了,但只待了半天就走了。
身边没有工作人员,看上去像是私人行程。
全程鸭舌帽都压得很低,还戴了黑色口罩。
但还是能明显看到他的额角和手背有几道淤青。
像是被谁打了。
我拧着眉头,给这组图点了个赞。
微信立即蹦出一条消息。
鲤鱼:「是年代戏的特效妆。」
哦,好吧。
那时,我只顾盯着热搜那条「双陆 CP 是真的」,眼眶不住泛酸。
原来,即使只有半天时间,他们也会见上一面。
还被记者拍到了在车内相拥的同框照片。
明明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观众」的位置,怎么还是会难过啊?
我想哭一会的,但室友已经准备去图书馆了,还问我要不要帮忙占座。
「我和你一起去!」我猛地举手站了起来。
室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我等你。」
从图书馆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被丢在枕头边的手机,已经堆了一屏幕的消息——
「然然,你是不是后悔了?」
「周京叙虽然条件不错,但他哪有陆今野帅啊。」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你还是个小朋友,不准谈恋爱,听到没?」
「我不允许!」
……
「许星然,我们谈一谈。」
「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还配了个比格大王流眼泪的表情包。
我存完才回她:「对不起,今晚我一直在图书馆学习,没带手机。」
她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这么乖啊,想要什么奖励?」
我明明说了不用,第二天还是收到了一份快递。
里面躺着一枚流星发夹,流行的小尾巴上还有着很醒目的 Dior 的 Logo。
寄件人是「鲤鱼」。
我担心会很贵,想给她退回去,她立即给我发了一张拼多多的订单截图。
9 块 9 包邮,质量还蛮不错的。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品牌,感觉很适合你就买了,不然你扔了?」
但是,这是朋友的心意啊。
我告诉她,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时候快到圣诞节,我勾了一个蓝色水母挂件作为回礼。
她收到后很开心,还拍了很多返图给我。
巧合的是,第二天,有站姐拍了陆今野的进组图,他的手机壳上居然也挂了同款挂件。
我忍不住怀疑,这个挂件其实就是我亲手勾的那个。
但当天晚上,小红书上就跑出来一堆商家认领同款,大概是我想太多。
后来我每完成一个阶段性目标,她都会送我一份礼物。
都是和星星有关的,像是要把整个宇宙都搬来给我。
一来一回之中,我们的关系愈加亲密。
临近毕业,她还特意飞了趟北京,请我吃饭。
是想象中的,温柔又漂亮的姐姐。
10
明明台风已经过境,半夜突然又开始下雨。
窗外的雨声滴答滴答,让人想要赖在被子里。
如果不是一条广告短信把我震醒了的话。
我翻了个身,枕边空荡荡的,并没有奇怪的小孩。
果然,是我在做梦。
我把这件事跟鲤鱼说了,但没告诉她梦里的孩子他爸是陆今野。
她最近似乎很忙,等我洗漱完才回我:「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有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
但手指触到屏幕,还是很心虚地输入了「没有」。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一条缝,许嘉希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妈妈~」
吓得我手指一颤,「发送」点成了「语音输入」。
「妈妈,外婆让我喊你起床吃饭啦~」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送完毕。
「???」
「然然,你那边哪来的小孩?」
「他为什么叫你妈妈?」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
「草,那个狗男人是谁?老子弄死他。」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爆粗口。
我愣了一下,想跟她解释,手机很不巧地没电了。
「妈妈~」许嘉希小小的手掌包住我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
我没来由地心头一软,就这么被他牵着手,走了出去。
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盘山公路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名 22 岁女性至今昏迷不醒。
我看了一眼,又看向饭桌。
许嘉希正踮着脚尖帮我妈把饭碗摆到桌上。
昨天他身上的那套精致小西装,被换成了印着喜羊羊的红色卫衣。
一看就是我妈的手笔。
她还得意洋洋地瞥我一眼,想显摆她的眼光好。
果然,孩子不能给外婆带……不对。
「联系上他的家长了吗?」
我妈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到我碗里,只说先吃饭。
还没等我把青椒挑掉,许嘉希就把他的小碗挪了过来。
「妈妈,青椒可以给我吃哦。」
他甚至知道我不爱吃青椒。
我妈轻叹了口气,小声感慨:「早知道当年就不拆散你俩了,不然过两年,说不定还真能给我生一个这么乖的小外孙……」
啪嗒,手中的筷子不自觉落到了桌上。
我惊惶抬头,问:「什么意思?」
明明已经说漏嘴,我妈还想岔开话题,被我红着眼眶的模样给吓到了。
「你那会那么小,一个人跑去外地,爸爸妈妈不放心的呀,你说你要是被坏人骗走了怎么办?」
我喉头一哽:「所以呢?」
妈妈给我递来一张纸巾,犹豫几秒后还是张了嘴。
原来,那天在小区门口,我爸看到了我和陆今野一前一后下了出租车。
我爸脾气一直很好,那天也是气过头了才会对陆今野动手。
陆今野右手被碰落的花盆砸伤。
我住院的那几天,其实他也在住院。
想到这,眼泪无声地砸了下来。
「他以后要当医生的……」
手被砸伤了以后还要怎么做手术?
他是不是恨死我了?
「不是这样的哦。」
眼泪越掉越汹涌的时候,一只小手摸上我的脸颊。
「爸爸说,是因为妈妈说嫁给医生他才想要当医生的。」
奶声奶气的话落地,我和我妈都愣住了。
最后,谁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这几年陆今野越来越火,早就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
就算将来成了律师,在大部分故事里,也只是充当路人甲的角色。
他是遥不可及的星星。
11
吃完饭,我去了我爸的小饭馆帮忙——
两年前,他被公司裁员后,还跑过一段时间滴滴。
要不是我意外打到他的车,还被瞒在鼓里。
那天,同样是雨天,我抱着伞坐在后座,从报手机尾号开始就一直哭。
我爸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我,说开滴滴收入也蛮好的。
越安慰我就越想哭。
他们怎么能总把我当小孩,什么都不跟我说。
听了鲤鱼的建议,我决定跟爸妈长谈一次。
我说,以后的生活费我可以自己解决。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
一家人应该风雨同舟。
谈到最后,我们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后来,鲤鱼给了她朋友公司的内推名额,待遇并不比上家公司差,但我爸最后还是没去。
他说,程序员是青春饭,但四十岁,刚好是出去闯的年纪。
于是,他盘下了现在这家小饭馆。
由于位置偏僻,起初生意很差。
后来有个很火的男爱豆来吃饭,还把照片发到微博,吸引了很多粉丝来打卡。
因为便宜又好吃,我爸的小饭馆很快就火了,常常能接到公司和剧组的订单。
这次接到的还是一个 S 级的剧组,店里就四五个员工,差点忙不过来。
许嘉希知道后,吵着也要来帮忙。
半大点的人,卯足了劲帮我一起搬保温箱。
剧组工作人员和演员的餐标是不一样的。
在我和场务核对订单数时,压根没想过陆时宜会突然出现。
她靠过来的时候,连风都是香的。
「辛苦了,能帮我拿一份吗?谢谢。」
小头小脸,简直比电视里还要漂亮一百倍。
许嘉希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起来,拉着她的衣角喊:「姑姑~」
把陆时宜吓了一跳。
我急忙把许嘉希拉到身后,朝她鞠躬道歉:「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您别生气。」
陆时宜笑着摸了摸许嘉希的头,软软地说:「没事啦。」
连脾气都那么好,难怪会被陆今野喜欢。
我自卑到想赶紧遁地走,自然没听见她在身后轻轻跺了跺脚。
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吼:「你老婆都带球跑了,你还在山里拍戏?」
12
回家后,我给许嘉希点了一杯热奶茶。
我在卧室看书,他就一个人乖乖地在客厅玩平板。
七点多的时候,我妈给我发信息说晚上要加班,让我们自己解决晚饭。
我合上书,推开门想问许嘉希想吃点什么。
就看到小小的他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我身子僵了一瞬,能动弹以后就立即冲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妈妈……希希不痛……」
他朝手足无措的我伸出手,想帮我擦眼泪,手腕上隐隐露出红疹,像是过敏。
我鼻头一酸,哽咽着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他那么依赖我、信任我,可我却没能照顾好他。
我一边哭一边打车。
司机师傅跟我拍胸脯保证:「放心,只要不堵车,十分钟准到。」
然后一脚油门光速把我们送到了医院。
挂号、查过敏源、开药……等我抱着许嘉希坐在椅子上挂水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小家伙难受得一直在小声哼哼,可医院里病房紧缺,我连让他舒舒服服地躺着都做不到。
不知道奶茶里的榛果碎会让他过敏。
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客厅。
他那么懂事,知道我在看书,明明已经痛到在抽搐,还是忍着没有叫我。
我怎么配当他的妈妈?
我低下头,额头轻抵着他的发顶,眼泪一颗颗落下。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才想起忘了跟我妈报备,可屏幕亮起的瞬间,跳出来的却是鲤鱼的消息。
她问我在哪,是不是出事了。
情绪突然就找到了宣泄口。
耐心地听我说完,她安慰我说不要怕。
她人脉广,她会帮我想办法。
我对屏幕另一端的人点点头,说好。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一瓶药水快要见底,我急忙抱起许嘉希去找护士,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只大手及时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来。」
异常熟悉的声音让我猛地抬起头。
陆今野极其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许嘉希,一手抱着他,一手举起药水瓶。
此刻的他胡子拉碴,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
脸也晒黑不少。
我差点没认出来。
难怪他敢不戴口罩就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人潮拥挤的医院走廊。
我茫然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许嘉希抱进 VIP 病房,还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子。
许嘉希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喊他爸爸。
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乖。」
熟稔得像生过八个儿子。
还不忘安慰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明明我们已经四年没见面了。
此刻的相处模式却像极了结婚多年的夫妻。
我错愕地倚在门边,脸烧得滚烫。
「肚子饿不饿?」
安顿好许嘉希,他突然朝我看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脑袋差点磕到墙上。
他直接一个箭步跨过来,大手一捞,稳稳地托住了我的后脑勺。
彼此靠得太近,我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
活的陆今野,时隔四年,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紧张到连眼睛都不敢眨。
世界停滞几秒,还是他先开了口:「我们——」
「您的外卖。」
没说完的话被外卖小哥打断,他耳根红了一下,慢吞吞地将手抽回。
他点了很多外卖,我看着包装袋外贴着的长长备注——
他是怎么知道我不吃葱花和香菜,奶茶要换无糖鲜牛乳的?
还是说,这是大众口味?
我低着头在乱想,一双筷子倏地横在我眼前。
「先吃?」
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像有猫爪在我心口挠。
伸手去接筷子时,还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背,烫得我往后一缩。
斜对角的中央空调,暖风正呼呼吹来。
说不清是着急避开他的手,还是被风吹的,我冷不丁跌坐在了地上。
筷子另一端的手没有松,他被我连带着拽倒。
身体相贴,唇齿相碰。
在我震颤的瞳孔里,映出了他略带紧张的脸。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橙子香,像高一那年他递给我的棒棒糖。
贪恋这气息多一秒,我颤抖着将他推开。
「对不起!」
「我们结婚吧。」
他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听得我愣住。
「等我这部戏杀青,我们就去领证好不好?」
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不小心亲到了,不用以身相许的。
我错愕地抬头看他:「你有女朋友了……」
他拧着眉打断:「谁?」
我攥着手指,艰难地吐出了陆时宜三个字。
他深深望我一眼,眉头瞬间松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都姓陆?」
「我和许嘉希还都姓许,我们……」
「嘘。」他伸手捂住我的嘴,「陆时宜是我亲姐——」
脑海里猛地回响起许嘉希对陆时宜喊的那声姑姑。
总不能……他真是我儿子吧?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七年前你问我,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他不是拒绝了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屏住呼吸。
「许星然,我喜欢你。」
13
我伸手掐了下自己的手背,不痛。
直到陆今野发出一声闷哼,我才发现掐错人了。
「对不起。」我低下头,很小声地开口:「住院费要怎么转给你?」
有在很委婉地赶他走。
追过星的人才会懂,墙头被曝恋爱是什么感觉,更何况我还给他氪过金。
他忽然就委屈地红了眼眶,手颤抖着往前伸了一下,最后轻轻勾住了我的小拇指。
「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
「不是……」
「我现在一年税后能赚三千万,婚后我都上交。」
「你能不能听我……」
「我家里还有哥哥姐姐,用不着我传宗接代,我可以入赘,孩子跟你姓。」
「我不想……」
话没说完,他忽然把我拉近,笨拙地吻了下来。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精致的脸。
他睁眼的瞬间,刚好对上我的视线,整张脸都烧红。
「陆今野,你能不能放弃我?」
「你应该往前走了,不要再等我了。」
我明明想说这些,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他的身体像有磁力,我不可控地往前倾,飞扑进他的怀抱。
嘎吱,他身后的茶几被推远,外卖盒咚一声落地,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他也没有松手。
四周寂静无声,我们像在世界末日里相拥。
直到护士来查房才松开,彼此都脸红到不敢看对方的脸。
像被教导主任抓包的高中生,不得不分开,背地里又想偷偷牵对方的手。
「我只请到了半天假,明天一早就得走。」
他开口,声音甚至有点打颤。
「山里信号差,如果消息回得慢,你别生气。」
他突然顿住,有些酸涩地开口:「能不能……先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
原来,他出道以后,所有社交账号都被经纪公司管控,并不是屏蔽我。
14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又给许嘉希测了次体温。
烧退了。
我抱着他,和他一起睡在病床上。
陆今野把沙发挪到旁边,可怜兮兮地蜷在上面。
夜里我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循环着他说过的话。
那些被甜言蜜语冲走的理智开始回笼。
四年没见,哪有一上来就求婚的?
他了解现在的我吗?
我又翻了个身,突然想起鲤鱼是他的站姐,愧疚感噌噌升起。
我猛然坐起身,纠结了好久的措辞,才给鲤鱼发过去。
放在床头柜上的陆今野的手机,很巧地亮了一下。
挂在上面的蓝色水母被照亮,有些旧但依然干净。
我侧过头一眼就看到醒目的「宝宝」二字。
心头哽住。
那我算什么?小三?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演技好?
我抬手擦了擦眼角,赶紧把发给鲤鱼的消息撤回。
再欲盖弥彰地补一条:「对不起,发错了。」
一旁的手机又亮起,还是那个「宝宝」。
有这么巧吗?
我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时,陆今野也刚好醒来,那双琥珀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你安心睡,我定了闹钟。」
我嗯了一声,做贼心虚地缩回手。
他忽地笑了,解锁手机,看了一眼,递了过来。
在漆黑的病房里,亮起的屏幕像星星在眨眼。
「你一句话都不说就拉黑我,我有什么办法。」
语气是委屈的、酸涩的。
我盯着屏幕里被置顶的「宝宝」,慢慢瞪大眼睛。
鲤鱼,里予,野。
我其实有想到过的。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他只是害怕暴露真实身份之后,会再次被拉黑,所以拜托助理和我见了面,打消我的疑虑。
又暗戳戳地晒出手机上挂着的水母挂件,还有过年时我送他的红色围巾。
「你对得起你的粉丝吗?」
听到我的话,他喉结一滚,声音有些发紧。
「这几年我一直在减少曝光,精进演技,拓宽戏路,希望至少能对得起我的事业粉。我觉得,比起隐瞒,公开我们的关系才是对粉丝负责。」
其实,他不是爱豆,这几年也一直兢兢业业地在拍戏,等过了三十岁再公开恋爱或结婚,粉丝大多也是会祝福的。
现在就公开,只会很惨烈地掉粉。
我有很努力地在帮他剖析利弊,他却委屈巴巴地望着我:「你怎么忍心,让我再等到三十岁?」
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狗。
在我的记忆里,他是桀骜的,难驯的。
在那些被公开的镜头里,他是谦逊的,腼腆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话又多又黏人。
「你想反悔?刚刚我都录音了,能作为呈堂证词吗,许大律师?」
甚至还有点胡搅蛮缠。
不可能不心动,可我已经害他丢了当医生的机会,就不想再害他第二次。
我想找理由放弃,但他教过我,做人要坦诚。
我将裙摆捏皱又松开,低着头,把所有顾虑都说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就因为这个,把鼻子都哭红了?」
他伸手,掌心轻揉着我的发顶。
「我从来就没后悔过,就算再重来一百次,我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家。」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差点被人拐跑了?」
原来他也记得啊。
「你要是心疼我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持证上岗的机会?」
他看着我,目光坚定且虔诚。
眼中的浓雾聚拢又散开。
在这个模糊到有些不真实的场景里,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15
连睡觉都要牵着的手,直到天亮才松开。
我听到窗外的雨声,滴答、滴答。
许嘉希趴在我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和爸爸都很想你,你不要我和爸爸了吗?」
眼泪落到我脸上时,我睁开了眼。
陆今野一大早就赶飞机去了,没忍心叫醒我。
床头柜上摆着装早饭的保温盒。
还有被分门别类放好、贴着备注的药盒。
药盒下压着的纸上,清晰地列着一条条注意事项。
我揉了揉许嘉希的脑袋,软着声音哄他:「你乖乖把粥吃完,妈妈就永远都不离开你。」
他勾着我的小拇指,跟我约定:「那说好了哦。」
陪他在医院住了三天,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妈妈」这个角色。
会开玩笑地问他:「那妈妈有成为很厉害的大律师吗?」
一向事事有回应的小家伙却闭上了嘴巴。
继承了陆今野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渐渐泛起水泽。
我急忙抽纸巾帮他擦。
他突然捏住我的衣角,仰着脑袋看我:「妈妈超厉害的,是超级英雄。」
听得我唇角止不住上翘。
半夜抱着他睡的时候,他也会迷迷糊糊地跟我说陆今野的事。
他说陆今野拍戏的时候,会把他也带在身边。
他在横店都混熟了,说要带我一起去玩。
明明笑着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可怜。
这三天,我妈下班以后每天都会过来陪床。
但直到出院那天,我才试着告诉她陆今野的事。
我以为她会生气、会反对、会觉得我和他在胡闹……
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想好了怎么反驳。
但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我,低头时,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肩上。
她说:「妈妈只要你好好的。」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害我跟着一起掉眼泪。
16
出院以后,许嘉希也总是黏着我。
我们一起送完餐,手拉着手往地铁口走时,有人叫住了我。
「许星然——」
回头,发现是很多年没联系的林潇潇。
她画着精致的妆,穿着剪裁得体的连衣裙,笑盈盈地看着我。
「好久不见,你怎么混成这样啦?」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开衫和牛仔裤,并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她又朝我走近一步,目光从上至下,审判般扫过。
「忘了告诉你,领毕业证那天,周京叙让我约你吃饭,但我跟他说你就看着清纯,其实私底下玩得很花,帮你劝退啦,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哈哈……」
那时的我确实没有恋爱的打算,但她一定要以诋毁我的方式帮我拒绝吗?
陆今野说过,让自己不舒服的感情就该断掉,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内耗。
我「嗯」了声打断她,径直往前走。
她气急败坏地伸手拦住我:「你不问问周京叙是谁?」
说着,她得意洋洋地朝我扬了扬手里的爱马仕:「我随便撒个娇他就给我买了。」
话落,绿灯刚好亮起。
我懒得理会她,牵紧许嘉希的手,绕过她,踏上了斑马线。
那辆车却横在了我的身前。
「好久不见,许星然。」
穿着黑色大衣的周京叙下车,大步朝我走近。
「我和林潇潇没什么关系,你别误会。」
「都这么久了,我的身边一直没别人,你能不能……」
我摇了摇头:「谢谢你喜欢我,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甘心地走上前:「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就因为他救过你?你那会年纪那么小,分得清感激和爱?」
怎么可能分不清呢?感激又不会让人心动。
「娱乐圈那么乱,你能保证他永远不出轨?」
「不能保证,但是……」我抬起头:「人应该珍惜眼前。」
他大概还想说什么,林潇潇突然冲过来,死死拽着他的手不放。
趁他们还在纠缠,我抱着许嘉希,快速穿过马路。
进了地铁站,刷二维码进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宝宝,我想你了。」
重新添加的微信号还没备注,我才注意到陆今野的微信名——
Stargazer。
观星者。
那一刻,耳畔嗡嗡直响,我好像听到了盛夏的蝉鸣。
17
饭桌上,我妈稍稍提了一嘴结婚的事。
我爸猛灌了一口白酒后小心开口:「那、那我们出多少彩礼合适?」
双方家长都没见面,提这些会不会太早?
我妈也说,应该先约时间,和他父母聊一聊。
许嘉希急得站了起来:「不要彩礼,我爸爸是免费的。」
童言无忌,把我们都逗笑了。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故意逗他:「这话要是被爸爸知道了,小心被揍。」
后来,我们两家人约了时间一起去陆今野家吃饭。
他家比我想象中还要富有,我看着珠光宝气的陆妈妈,下意识地想后退。
没想到她会亲昵地拉着我的手,说:「到自己家了怕什么?快进来。」
保养得宜的脸和陆时宜很像,脾气也很像。
都是一辈子没吃过苦的人,所以特别温柔。
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
等陆今野电影杀青的时候,已经是四月。
在餐厅过完生日,他提出要带我去江边散步。
车只能停在很远的地方。
我们一起慢慢走到江滩,风卷起我的长发时,他把外套裹到了我的身上。
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衬衫,Ṫù₊高大的身躯冷得发抖。
我红着脸问:「要不要抱一下?」
他反应很迟钝,都站着不动。
我只能主动伸手圈住他。
他小狗似的呜咽了一声,背稍弯,将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
心跳贴着心跳,会加剧脸红。
我想立即把他推开的,但他可怜兮兮地求我:「再抱一会。」
有游客望过来,我紧张得想把头埋起来。
但,我们在一起是经过双方家长同意的。
抱得再紧一点也没关系。
又过了一会,陆今野忽然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抬头。」
砰地一声,江面上,粉色的心形烟花倏然绽放。
夜色顷刻间被点亮。
数千架无人机在天空中排成了钻戒和玫瑰的模样。
须臾,又变成一句「Marry me」。
我错愕地回头,他正手忙脚乱地掏钻戒。
明显是紧张过了头,连时间都没卡好。
修长的手指像在戒指盒上弹钢琴,钻戒像长了翅膀的精灵,扑扇着翅膀就飞起。
我摊开手掌去接,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钻戒最后稳稳地落在了我们交握的掌心。
他今ťŭ⁷晚实在失职,作为演员连一句简单的台词都说不连贯。
又是我主动把钻戒戴上,说了我愿意。
周围陆续响起掌声。
第二天,我们去民政局领了证。
他把结婚证发到了微博。
配文:暗恋多年,得偿所愿。
我皱眉,他把我的文案用了,我用什么?
陆时宜转发:「恭喜弟弟。」
久未同框的荧幕 CP 再次互动,是在最盛大的 be 里。
CP 粉都开始产出了,她却回了一条粉丝提问。
「亲弟弟,还是情弟弟?」
「包亲的。」
热搜连上了好几条。
英年早婚,简直自毁前程。
我问陆今野后不后悔,他却把房本塞给我,问我想不想去看婚房。
聊天都不同屏的人,怎么就成了夫妻?
车子驶入陌生的别墅区。
他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输入密码。
0402,我的生日。
别墅内的一切,大到沙发小到摆件,都异常眼熟。
我疑惑转头,对上那双得意的眼,顷刻醍醐灌顶。
一年前,鲤鱼说买了新房,事无巨细地问过我装修意见。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话都没说完,唇就被他堵住。
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主卧,他颤抖着问我:「可以吗?」
当时我的脑袋完全是懵的,只知道他睫毛湿漉漉的样子很好看。
那晚之后许嘉希就消失了。
我问过每一个人,他们却都不记得他的存在。
手机里的合照也不见了,一切就像是我的臆想。
明明去领证前,他还捏着我的手指,要我周末带他去水族馆。
半夜哭醒好几次,一个人无助地坐在露台发呆。
想,我到底要去哪找一个不存在的小孩。
陆今野红着眼眶问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也不行,我明早回去就告诉咱爸妈,让他们评评理。」
他说他没有安全感,必须马上办婚礼,还问我想在哪办。
转移话题的速度太快,我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18
我对婚礼的想象,都源于迪士尼的公主片。
童话的结局,公主和王子战胜邪恶,在开满玫瑰的城堡,翩然起舞。
念头闪过一瞬,我就摇头,还是找个价格适中的酒店比较好。
我做了很多功课的,也很认真地比对了几家。
他全都推翻,没办法,最后只能由他全权负责。
赶在六月末,我们去了莫扎特的故乡——萨尔茨堡。
说是旅行结婚,他却背着我把亲朋好友都请了过来,还租了一栋古堡。
我穿着婚纱坐在铺满鲜花的小船上,穿过缀满玫瑰和蝴蝶兰的拱门,来到仪式现场。
风拨动竖琴的琴弦,爸爸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他身边。
那天的天气很好,一定很出片。
可我一路一直哭一直哭,把妆都快哭没了。
直到另一双手将我握紧。
婚礼结束后,我们没有在欧洲停留太久。
陆今野还要回剧组,可一下飞机我就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在医院。
医生说我怀孕了。
算下时间,就是领证那天。
我是很想许嘉希能回到我身边,但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怀着孕还要兼顾学业,会不会太难。
陆今野蹲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
我跟他说过,要等工作稳定再考虑孩子。
他尊重我,也做了措施的,意外偏偏还是来了。
我的小孩偷偷地待在我的肚子里,就快过危险期。
医生说孩子很健康,还夸孩子爸爸基因好。
那是当然,当演员能不自律吗?
我侧头,偷偷看陆今野的脸,他的瞳孔微微颤了一下。
泛红的眼眶里,纠缠着不舍。
两个很擅长沟通的人,难得沉默很久。
「老婆……」
「我手机呢?」
他愣了下才起身,把手机递给我。
我打开微信,点开摄影师传过来的合照。
「你看——」
他弯着腰,凑过来。
「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
他张了张嘴,突然情绪失控,哭着哭着又笑,抱紧我,不停地说谢谢。
哪还有半点当年混不吝的影子。
为了多陪我一天,他只能赶红眼航班回剧组。
临走又舍不得,几步路就回了三次头,问我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叮嘱他:「遵纪守法,不要塌房。」
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但到了孕晚期,我还是会感到焦虑。
因为对他的爱不够笃定。
总是在怕,有一天他会去牵别人的手。
不该把孩子生下来的念头,时不时地冒了出来。
我开始吃不下饭。
吓得陆今野连夜开车赶了回来。
他无奈地坐在床沿,问我:「学过婚姻法?」
我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疑惑地看向他。
「那上面没规定,做妈妈就必须无所不能吧?」
「养家糊口、照顾孩子,那是爸爸的责任,你只要继续做你想做的事。」
怕不是看了什么盗版书。
我想纠正,他又岔开话题:「老婆,我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好饿啊,你陪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于是,我忘了原本想说的话,愣愣地点头。
生产的那天,还算顺利。
本来挺宽敞的病房,挤满了人。
连极少露面的陆今野的大哥,也过来送了贺礼。
被家人包围着的感觉,真好啊。
大家都在为新生命的到来感到开心,只有陆今野一直握着我的手,哭个不停。
真奇怪,生孩子痛的是我,他哭什么。
19
宝宝的名字是早就想好的。
嘉希,加倍的希望,男孩女孩都能用。
在看到出生证明上的「许嘉希」三个字时,我还是愣了一下。
忍不住再三跟陆今野确认:「你爸妈真的不介意?」
他满不在意地捏了捏我的脸:「他们管不着。」
坐月子期间,他比许嘉希还要黏我。
寸步不离地陪我在月子中心住了两个月。
新生儿还没法睡整觉,晚上要醒很多次。
我提前做过功课,也定了闹钟,但每次睁眼,他都比我醒得早。
不管是冲奶粉还是换纸尿裤,也都比我做得熟练。
我都怀疑他偷偷考了育婴师资格证。
许嘉希满周岁时,已经会认人了。
有育儿嫂,还有两家人帮忙,不算太难照顾。
因他耽搁的时间得以继续往前。
实习结束后,我留在了室友介绍的律所。
有一起异地的医疗纠纷,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其实,这类案子还挺棘手的。
连女明星维权都会被资本打成疯子,何况普通人?
但我始终坚信,法律会维护正义。
所以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回家收拾完行李,我正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许嘉希忽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哭着抱住我的大腿,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我把他抱到怀里,哄了又哄,都不管用。
室友还在外面等我,我不得不狠下心来,把他塞给我妈。
起身时,他突然朝我伸手,手腕上的沉香手串被勾到,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要去!」
我的背脊僵硬一瞬,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又想不起哪里不对。
愣了一下又回神,捡起手串,戴到了他的手腕上,告诉他:「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完,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飞机落地云南,到酒店登记入住时,前台忽然将一束郁金香递给我。
「许女士,你的花。」
我疑惑地抽出花束里的卡片,看到上面写着——
祝许大律师一切顺利,等你回家的老公。
室友笑着打趣:「看来不用我帮你打离婚官司啦?」
当年,她们对于我光速结婚生子十分不解。
甚至怀疑那个拼命和她们一起卷保研名额的人被夺舍了。
劝我不要恋爱脑上头,女孩子应该永远清醒独立。
万一哪天过不下去,她们会帮我打离婚官司。
爱可以没有,钱一定要有。
但数学都不一定有唯一解,何况婚姻?
我相信陆今野。
20
这两天,我们陪同委托人去了派出所。
有警方协助,取证还算顺利。
下午,我妈突然打电话说许嘉希一直哭着找我,问我一会能不能打个视频。
但我们一会还要去医院调取记录。
我犹豫着要拒绝,室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去吧,这儿有小陈陪我呢,没事的。」
确定后续不会有太大问题,我这才开车回到酒店。
一打开视频,穿着纸尿裤的小孩贴着平板,哭着喊我:「妈妈。」
我忍不住也跟着哭:「你要乖乖的,听外婆的话,等爸爸周末回家,我们一起去水族馆看鲨鱼。」
他眨巴着眼睛,朝我伸出手。
小小的脑袋还不明白,隔着屏幕,怎么就抱不到妈妈呢?
看着他哭到睡着,我心疼得厉害。
刚好室友发短信说,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天可以飞回去准备开庭的事了。
我整理完卷宗,当即开始收拾行李,恨不能立即回家。
想我的小孩想到睡不着。
躺在床上,刷辅食做法时,突然被推送了一条同城求助信息。
有个女孩晒出一份境外的工作合同,问靠谱吗。
评论已经有人指出不对劲的地方。
工作内容和福利待遇含糊其辞,规章制度倒是罗列了好几十条,明显不合法。
他们都在劝她回来,她回复问「她们人都已经上车了,要怎么办」。
她们一行四人,都是被同学用高薪工作骗过来的。
我私信问她要地址,她直接发了定位。
距离我只有三公里。
我急忙打电话报了警,想问她更多信息时,那条笔记突然没了。
万一警方没有及时出警,万一那辆车没有被截停……怎么办?
我想了又想,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可能要晚一天回家,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给陆今野发了条微信就开车追了过去。
不久,我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
直觉告诉我就是这辆。
一路追得太紧,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
为了将我甩掉,他们提速上了盘山公路。
山上可见度不高,今晚还有雾,当地人都不敢开的路,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但是,如果在下个转弯还没截停的话,就真的追不上了……
刚够两车通行的路段,我咬了咬牙,继续提速,然后打转方向,将车横在了他们车前。
巨大的冲力将护栏撞出一道很深的凹槽,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前路被彻底阻断,他们仍不死心地撞上我的车。
一次两次……直到不远处警笛声响起。
我长松一口气,余光却瞥到窗外,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在冲我笑。
伴随着砰地一声,我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21
我好像被困在一个漆黑的盒子里。
睁不开双眼,听不到任何声音。
像是在经历永无止境的梦魇。
偶尔清醒,那种永远无法挣脱的绝望就更清晰。
都怪临死前的回马灯太过圆满,我……后悔了。
我都还没来得及留遗言。
我的爸爸妈妈要怎么办?
我的小孩要怎么办?
陆今野会抛下我,和别人结婚吗……
我拼命挣扎着想起来,可用尽了力气也动不了。
好不甘心。
好舍不得。
早知道就不该把孩子生下来。
不该答应陆今野的求婚。
最不该,一时冲动去追那辆车……
可是,我还记得拿到律师证那天,宣读的誓词。
忠于宪法、忠于祖国、忠于人民。
虽然会有遗憾,但至少这次我成功地救下了那四个女孩,不是吗?
没关系的,我的小孩还没记事。
他不会记得我要带他去水族馆。
甚至不会记得我这个妈妈。
陆今野给他再找一个新妈妈就好了。
说不定……他早就有了新欢。
我不想再挣扎了,好想好好睡一觉。
可是,半梦半醒间,我又听到了磅礴的雨声。
好吵啊,是谁忘了关窗?
风卷来哭声,在我肩上淋湿了好大一片。
「许星然,你再不起床的话,我真拔管了。」
「信不信我给希希找个后妈?」
「后妈你知道吧?她们最喜欢欺负小孩了Ťúₚ。」
「你舍得希希以后坐后备箱,住阳台?」
……
「好吧,都是骗你的,谁让你也骗我。」
「你不是说晚一天回家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晚一天,到底是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求求你别抛弃我,求求你为我再努力一次。」
「许星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
漫长的黑夜,被撕开一束光。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让食指弯了一下。
很快那只手就被紧握。
温暖的、颤抖的。
我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了堆满一整间病房的花。
还有,我最喜欢的陆今野。
番外·观星者。
(1)
陆今野第一次听到许星然这个名字,是从堂弟陆思齐嘴里。
「许星然不就是成绩好吗?有什么了不起!」
「下次我直接交白卷,拉低平均分气死她。」
抱怨就抱怨,脸红个什么劲?
陆今野直接给了他一个暴栗:「再吵就从我家滚出去。」
陆思齐瞬间老实了,扭扭捏捏地看着课堂笔记。
半天也不见翻页,就只盯着封面看。
他忍不住低头睨了一眼。
哦,许星然的。
(2)
爷爷寿宴那天,陆今野临危受命去接陆思齐。
隔着玻璃窗,远远就看到穿着校服的许星然,气鼓鼓地站在他课桌前。
「不写完,不准回家!」声音奶凶奶凶的。
被逼着写卷子的陆思齐还没哭呢,她先气哭了。
一边哭一边还坚持帮他讲题。
几个值日生都走了,他愣是还没把卷子写完。
陆今野黑着脸走进去,堂而皇之地拉开椅子,坐到他们隔壁。
陆思齐心虚地觑他一眼。
他拉椅子发出的声音其实不小,但许星然连头都没抬。
一心一意只盯着陆思齐。
他怀疑她眼瞎,陆思齐这个小胖墩,长得跟冬瓜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一道题讲三遍,边牧都该会了,小胖墩还在抓耳挠腮,看得他头疼。
他直接一粉笔头砸到小胖墩脑袋上,小胖墩终于会写题了。
他看到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3)
回去的路上,陆思齐不停地跟他吐槽许星然。
他想叫他闭嘴,抬眼时意外瞥到后视镜,有人骑着单车在追他们。
他急忙叫司机停车,下车一看,果然是许星然。
「陆同学的笔袋忘在教室了,麻烦你交给他。」
说完转头就走,都不等他说句谢谢。
「谁让许星然多管闲事了?」
再次上车,堂弟的话更密了,一路上提了至少有 99 次许星然。
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
一个连勾股定理都学不明白的小胖墩,还想学人家早恋?
许星然总不能喜欢这小胖墩吧?
他想把陆思齐送去念私立,但陆思齐突然变上进了,每天放学都主动留在学校写作业。
也不让司机接送了,说要骑单车减肥。
呵,信陆思齐的鬼话,还不如信他是秦始皇。
远在美国的小叔不放心,要他帮忙盯着点。
他一个高中生,还得帮人带娃?
小胖墩也是真不客气,还不要脸地每天让他帮忙买两杯奶茶。
那天下着大雨,他站在街对面,等红灯变绿灯,变了六十七次,才看到许星然出来。
她今天没骑她那辆粉色的单车,穿着黄色的雨衣,在校门口张望。
小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病了还是被风吹的。
他想走过去问问,偏偏那时绿灯跳了红灯。
许星然又不等他,摇摇晃晃地就往前走。
隔着雨幕,他看到一辆面包车突然在她身前停下,一只满是刺青的手从车门里伸了出来,紧紧捂住她的嘴,硬生生把她拖上车。
啪嗒,他手一松,刚装好的奶茶掉到了地上。
陆思齐骑着单车靠近,问他:「哥怎么了?我不是让你拦着许星然吗?」
他没空解释,从陆思齐手里抢过单车,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拼了命地追。
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天没让司机来接。
雨下得太大,路灯穿不过雨幕,那辆车就快要消失在他眼前。
在力竭时,他似乎看到一双小手,正隔着车窗,在朝他挥动。
她看到他了,他不能放弃。
庆幸,有好心的司机路过,问清缘由后,拍着胸脯说交给他,然后将油门踩到了底。
还没到下个路口,就听砰得一声,那辆面包车撞上了电线杆。
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到达,他跟着医护人员上了车。
许星然的父母是哭着来医院的。
他们说好要接她回家的,但公司临时加班,耽搁了点时间。
她太懂事,知道他们忙,即使发着烧,也会瞒着他们,一个人冒雨回家。
谁能想到,监控底下还会有人贩子当街拐人?
这事之后,他们每天都会轮流请假接她上下学。
自此,陆思齐每天放学都能准时回家了。
谁说他蠢来着?
(4)
他以为,他和许星然不会再有交集了。
毕竟她现在被她爸妈看得很严,他们的学校隔得还挺远的。
可是某天,他打完篮球回家,突然发现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鬼鬼祟祟地躲在电线杆后头,露出蓝白校服的一角。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可小尾巴跟着跟着就不见了,他拧着眉头赶紧回头去找,就看到她浑身脏兮兮地从小区铁栅栏的洞里钻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小狗。
他一路看着她抱着小狗进了宠物医院,把口袋里的零花钱都掏了出来,但还是不够。
她哭着把学生证押给医生,问他能不能先做手术,她一会就带钱过来。
医生同意了。
她一走,他就进了门,帮她付掉了手术费。
想了想又回头,偷偷摸摸把桌上的学生证顺走了。
他打开看了眼——
学生证照片而已,谁让她笑得那么甜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态,居然想挖陆思齐的墙角。
在外头等了一会,她爸妈就带她回来了。
她呆呆地盯着医生,应该很纳闷,她那么大一本学生证怎么就不见了?
他本来想第二天还她的,谁知道她直接补办了。
这本多余的学生证,只能由他收着了。
他后来又去了一趟宠物医院,听医生说,小狗的手术很成功。
她把它领回了家,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元宝。
她原本还想带走那只尾巴断了一截的黑猫,但它年纪太大,胆子又小,没办法和元宝共处。
那段时间,她到处找人问要不要养猫,但别人一听是只十几岁的病猫都不吱声了。
行吧,他摸了摸黑猫的脑袋,温柔开口:「走吧,我带你回家。」
(5)
后来的两年,他经常在各种竞赛上看到她。
他是高中组,而她在初中组,考场都不在一栋楼,她那双小短腿跑来跑去的不累吗?
千辛万苦跑过来一趟,又只敢缩在角落看他,根本没胆子跟他搭话。
一想到这画面,他就忍不住笑。
原本高二那年,他该跟着小叔去美国的,雅思都考完了,他又反悔了。
陆时宜放下台词本,了然地看他:「谈恋爱了?」
不愧是亲姐,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如果不是为了那条小尾巴,他何必没苦硬吃。
像他这样的家庭——
大哥执掌家族企业,姐姐又是当红演员。
他大可当一辈子的废物公子哥。
但是,在遇见许星然之后,他突然想努力看看。
她在英语作文里写,她的理想另一半是医生,他就努力当个医生。
(6)
高三那年,他居然在新生晚会上看到了许星然。
八卦传得挺快,这位跳级上来的天才少女,震动了整个一中。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条小尾巴能追他追到这个地步。
她仍旧乖乖穿着校服,站在主席台前,代表新生演讲。
那模样有些怯怯,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在阶梯教室外驻足,多看了她一眼。
嘴角不可控制地上翘。
在同一所高中,「偶遇」的机会就变多了。
他发现,她胆子其实很小。
但看到有女生被欺负,又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那群人举着椅子多吓人啊。
还好他跑得快,用肩膀帮她挡了下来。
那一下要是砸在她的小身板上,多半是废了。
他疼得眯了下眼,低头时,碎发垂落在眼前。
模糊的光影中,她抬起头,在盯着他看。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缀了星光。
暗恋的感觉像生病。
浑身似火炙烤,心跳杂乱无章。
有情绪迫切地想宣泄,又无法宣泄。
他只能转身,把那群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结局是,双方都吃了处分。
就连那个被那个霸凌的女生也被批评教育一顿。
就因为她穿了条新裙子,他们觉得她不安分。
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气笑了,第二天就去染了一头蓝发。
在这所公立高中,没人比他更出格。
他们非要逮个人批评,那就抓他吧。
不过,他那天的行为好像吓到她了,她最近连午休都不敢出教室门了。
直到篮球比赛那天。
上场前,他抬头扫视了一圈,终于在观众席看到了她小小的身影。
他想给她表演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篮球进筐的瞬间,全场轰动。
但她捧着本书在刷题,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很郁闷,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普信?
怎么比赛还没结束,她就离场了?
不想看他拿 MVP 吗?
还是像陆时宜说的,女孩子长大以后会更喜欢成熟稳重的男生?
熬到下半场结束,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谢绝了来送水的女生,背起书包就往外走。
但书包好像重了一点?
打开一看,果然多了一瓶水。
很普通的牌子。
但瓶盖上多贴了一颗星星,又不普通了。
他一眼就看穿是许星然干的。
坏了。
这瓶水怕不是有毒,他只是碰了一下,心怎么跳那么快?
他把水放在冰箱,一个星期都没舍得喝。
结果,陆思齐这个小胖墩一来就给喝没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
陆思齐委屈地问他:「一瓶水而已,至于吗?」
他没理他,掏出手机拨通小叔的电话。
「叔,堂弟说他想去纽约陪你们。」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立即把小胖墩扔进大使馆,加急办了签证。
再见咯,小胖墩。
(7)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
许星然居然来到他的教室,跟他表白。
课间时间,班上的人依然很多。
她站在教室后门,顶着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告诉他:「陆今野,我喜欢……」
「小朋友学人家谈什么恋爱?」
他截断了她的话,也截断了起哄声。
她还太小,他的接受或拒绝,对她都是伤害。
所以,那时他只能给她一颗糖。
看着她抿着唇跑掉,他多大定力,没追出去。
身侧的周京叙斜眼看他:「我看她长得挺可爱,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去追?」
他直接一拳狠狠砸了过去:「你他妈是不是畜生?」
打到最后,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要不是快高考,保不准又要吃处分。
换没人再敢开她的玩笑,倒也值。
那年,他成功考上医科大。
一切按计划前进,某天他却在学校门口看到了她。
两年没见,她又长高了,但胆子依然很小。
他又没说什么重话,她就吓哭了。
大概是那天的风太大,他被吹得有些犯浑,居然想牵她的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好乖,好软。
他到底没舍得松开。
她一个高中生,来北京一趟要攒很久的钱吧?
来回快十个小时,她就带了几片面包,一瓶水?
就为了送他一盒糖?
怕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他都快把自己的指骨捏碎了,才忍住想抱她的冲动。
原本他只打算送她到机场,但机场那么多人,万一她遇到坏人怎么办?
想了想,他还是又买了张机票。
她太紧张,全程都不说话。
自然没发现,他其实知道她小区的地址。
因为,他每次都会在不远处,悄悄送她回家。
临别时,看着她稍显落寞的眼,他摘下手上戴了多年的沉香手串,递给她。
跟她约定,明年首都再见。
她终于笑着点头。
他站在小区门口,仰头看一幢幢高楼,灯如繁星般亮起。
多渴望某天,她的那盏灯会为他而亮。
他目送了她很久才转过身,结果就看到提着菜回家的未来老丈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
「你带我囡囡去哪了?」
都是男人,他刚刚的眼神,老丈人怎么会不懂。
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气得挥拳就要打他。
他又不能还手,只能默默忍着。
心想,早知道要「见家长」,他就把头发染回来了。
他可真点背,不仅给老丈人留了坏印象,还被花盆砸了手。
右手暂时废了,他躺在病床上,艰难地用左手把那一盒棒棒糖拆开。
把所有包装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怎么一张纸条都没找到?
小尾巴真的只送了他一盒糖啊。
吃得他都牙疼了。
(9)
住院第三天,许星然的爸妈来医院找他。
他才知道,一中有人坠楼,她亲眼目睹全程,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他们能求到他,说明问题很严重。
他想了很久才加了她微信。
先给她分享路边的野花、几首好听的歌。
还有大一那年救下的小狗。
再不断给予她鼓励,直到她愿意回应。
他告诉她:「过去无法改变,但你可以试着改变将来。」
当她再度振作起来时,他给她送了一束向日葵。
她爸妈知道后再三警告他,不准再联系她。
有点过河拆桥,但他也不是不懂。
未成年的女儿被人盯上,换作是他,怕不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
大二那年,他先等到了人生的转折。
有剧组在他们学校取景,他被导演相中,演了个配角。
播出后反响很好,他顺势走上了演员这条路。
同一年,许星然考上了北大。
为此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也得努力配得上她。
赶通告赶得快吐血时,同学告诉他,许星然来找过他,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他急忙点开她的微信,当看到红色感叹号时,天都要塌了。
还好他有看粉丝评论的习惯,一刷到那个玉桂狗头像,他就笃定是她。
用助理账号骗她加了微信。
卧薪尝胆一个月后,他才试探着问她:「你觉得陆今野怎么样?」
当她交出「陆今野全肯定」的答案时,他好像看到,所有星星落在了他头顶。
(10)
为了攒老婆本,他一直在外地拍戏。
谁知道,周京叙这狗东西又盯上了许星然。
大张旗鼓地追求,把她吓得不轻。
他连夜赶回来,去找周京叙打了一架。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躺在地上,说好了等她毕业再公平竞争。
当然,公平竞争是不可能的,周京叙凭什么想后来者居上?
他嚣张地晒出小尾巴送的礼物,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
还是陆时宜提醒他,叫他收敛些,现在的粉丝可比私家侦探厉害。
她可以配合他继续炒 CP,前提是他接下来三年的戏约都得签给她。
这什么卖身契?他怀疑自己是捡来的,亲姐把他当羊毛薅?
好在陆时宜这两年没白在伦敦电影学院进修,试水拍的第一部电影就拿了奖。
他跟着沾了光,拿下了演员生涯中的第一个最佳男配。
首映礼上,他在台前接受记者采访,许星然坐在很后排,举着手机对着他对焦。
他一眼就看到,得意地对着她笑,结果她只拍了屏幕?
影评倒是写得认真,两千多个字,论文似的。
(11)
许星然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太懂事,也太能共情。
老丈人中年失业瞒着她,她能自责到崩溃。
他一边鼓励她跟爸妈沟通,一边拜托他哥帮忙安排职位。
没想到老丈人也是不爱麻烦人的性格,婉拒了他的帮助,用存款开了家小饭馆。
听说小饭馆生意不好,他就用资源置换,请了同公司的男团成员去帮忙打卡宣传。
为了让许星然相信「否极泰来」,他快把她学校附近的店都盘下来了。
所以那一年,她随意点个赞就能中一整年份的她最喜欢的蛋糕。
买水果总能遇到打折和买一送一……
许星然啊许星然,你可真会给自己挑老公。
上海滩第一深情都被你挑走了。
在她毕业前夕,他本来想去找她的,但那时有部献礼片找上他,他忙得脱不开身,只能拜托助理替他飞了一趟北京,给她送了一束花。
电影拍摄进度到一半时,他突然接到陆时宜的电话。
她怒气冲冲地骂他:「你老婆都生病了,你还在山里拍戏?就不怕有人趁虚而入,把你老婆拐跑了?」
那他不得哭着去跳外白渡桥啊。
他急忙请了半天假,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
远远就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一个人在挂水。
他心疼得要死,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了,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在认出他后,双眼通红地盯着他看。
隐瞒许久的身份被拆穿,她终于发现,和她聊了很多年的网友,从来都是他。
在只有他们的病房里,他没忍住,跟她求了婚。
想着万一被拒绝,他还能退一步,先和她恋爱。
没想到的是,她答应了。
他要有老婆了。
趁着拍戏空档,他去找她爸妈长谈了一次。
他准备了充足的材料,想让他们相信,他有能力、亦有诚意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那天,他如坐针毡地一整个下午,终于看到他们的点头。
许星然要的爱,是被所有人尊重祝福的爱。
她要,他就给。
原本,他计划着带她去镰仓,去看她一直向往的夏日烟火,顺带补上正式的求婚。
但做了演员以后,他有点迷信,他想她做他的六月新娘,只能把地点改到江滩。
兵荒马乱地给她戴上戒指,第二天就领了证。
他装作手滑把结婚证的照片发给了周京叙。
周京叙回了个:「?」
骂得挺脏,跟电子鞭炮似的。
晚上他带许星然去了婚房,看到她震惊的眼神,他就知道,未雨绸缪是对的。
他早借着「鲤鱼」的名义,把她的喜好打探得明明白白。
那晚,他抱着她的时候,起了歹念,克制不住问她:「可以吗?」
她比他抖得还厉害,脑袋深深埋在他怀里,黏黏糊糊地问他:「你用的什么香水?闻起来好好吃。」
她怎么能用这么天真烂漫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
他再忍不住,把她抱到床上,亲了又亲。
折腾了小半宿,仍觉不够。
直到从来好脾气的她,第一次发了火,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才肯抱着她乖乖入睡。
(12)
为了赶上六月婚礼,他几乎整天都泡在剧组。
婚礼的事自然就交给了许星然。
他没给她设预算,但她很认真在研究性价比。
怕时间太赶,还告诉他,婚礼可以将就。
婚礼都将就了?那他这个老公岂不是也是将就?
他偏要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毕竟他也在圈子里混了几年,时尚资源算好,超季的婚纱礼服都可以随她去挑。
只是,公主的婚礼怎么能没有皇冠?
他挑了很久,最后看中了一顶名为「挚爱」的皇冠。
奈何这是人家店里的镇店之宝,不借也不卖,不过,代言人是陆时宜。
大丈夫的腿能屈能伸,不就是跪下来求亲姐帮忙么?
陆时宜瞪大了眼睛骂他:「一点一个亿买顶皇冠,你脑子坏了?」
言外之意是,她和品牌方谈成了。
一点一亿,一心一意,从一而终,怎么不算好彩头?
她把皇冠交到他手上,假装嫌弃地摆摆手:「快离我远点,恋爱的酸臭味都熏到我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在礼盒里多装了一对配套的钻戒,算是她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结婚地点,他定在了奥地利的萨尔茨堡。
音乐之声的拍摄地,最接近童话故事的地方,她一定会喜欢。
他骗她说,怕被记者拍,不如就他们两个人去欧洲旅行结婚,她答应了。
当她穿着婚纱从船上走下来,以为只是补拍婚纱照,结果看到由团队提前一周布置好的古堡,还有满座的亲朋,傻傻地瞪大了眼睛,没走几步路就哭了。
他焦灼地左顾右盼,也没人过来提醒他下个流程,不管了,他主动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那天,宣读完誓词,他抱着她忍不住也哭了。
陆时宜吐槽他们是小学生恋爱,明明一路顺风顺水,哭得却像一对苦命鸳鸯。
当然,全场哭得最惨的属陆思齐。
别人问他哭什么,他嗷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白人饭太难吃了!!!」
(13)
回国那天,他就计划好,等把已经签约的几部戏拍完,他就放缓脚步。
挑一些好剧本,一年就拍一两部电影,剩下的时间他都要黏着老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下飞机,许星然就晕了过去,把他吓傻了。
送到医院一检查,居然是怀孕。
他懵了好一会儿,既兴奋又紧张地蹲在她旁边。
看到她纠结的眼神,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涩,想,她大概是不想要的。
她那么辛苦才被保研,他怎么忍心让她放弃学业,给他生儿育女?
怕她自责,他几乎是颤抖着想主动做这个决定,但她忽然抬起头,找他要手机。
她把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指着他们的合照说:「看,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
他一个大男人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等许星然爸妈赶过来,他平复了下情绪,出去缴费。
回来的时候,在病房外突然听到老丈人在吐槽他。
「演员这工作不靠谱的呀,又没编制。」
「万一他失业了,以后咋养你和小孩?」
许星然回答得一本正经:「那我工作养他好了。」
丈母娘笑着揶揄她:「这么喜欢他啊?」
病房内寂静一刻,他屏着呼吸,也在等她的答案。
「因为他长得好看啊,而且……」
「我观察过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14)
许星然怀孕 28 周的时候,丈母娘突然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如果不是许星然出了意外,她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他急疯了,连夜开车回家。
一到家就看她缩在被子里,连话都不肯跟他说。
怪他工作太忙,总是不在她身边,她能不焦虑么?
他想毁约算了,也不是赔不起违约金。
许星然不同意:「那你的团队怎么办?他们家里也有小孩要养的。」
她的老婆多善良,连跟他生闷气的时候,还会考虑别人。
他偷偷看了她的手机浏览记录——
「离婚倒计时」、「白月光回国」、「父子火葬场」……谁让她看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我是有个白月光,照片我还带着,你要不要看?」
她委屈得都快哭了,还是探出头来。
他把那本学生证摊开,放到她的掌心,促狭地盯着她一点一点睁大的眼。
「我多厉害,把白月光直接娶回家了。」
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从手机里翻出黑猫的视频,指着他亲手布置的猫咪房给她看。
告诉她,它最后的日子过得很好。
她撅了撅嘴:「医生明明说,我的学生证被狗咬坏了……」
闻言,他凑到她耳畔:「汪。」
她终于肯笑了。
他轻轻拥住她:「以后不开心了就打我骂我,别憋在心里,老公不就是用来出气的么?」
到她生产那天,他心慌得要命。
还好许嘉希这小家伙挺乖,没太折腾他妈妈。
他推迟了两个月进组,陪她住在月子中心。
他提前上过课,照顾小孩还算上手,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刚开始,她身体还没恢复好,有些敏感和自卑,他就每天送她礼物,哄她开心。
让她相信她并不普通,她值得他所有的爱。
慢慢她就放下戒备,朝他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其实,在此之前他也没恋爱过,不知道怎样爱人才能及格。
好在他还有很长的一生,和她共同进步。
(15)
许星然一直很努力,生孩子期间都没落下学业。
通过实习后,她留在了室友介绍的律所。
她打的第一起官司,他申请了旁听。
看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有条不紊地驳斥原告律师,最后胜诉。
他都压不住唇角。
这么厉害的老婆是他一个人的,他能不得意么?
那天他还在剧组,许星然说她要去外地出差。
算下时间,她回家的那天,他刚好拍完之前签的最后一部电影。
他们可以带许嘉希去水族馆,看他喜欢的鲨鱼了。
杀青那天,他在后备箱藏了礼物,迫不及待想去机场接她。
她却发信息告诉他:「我可能要晚一天回家,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回复说好,心却不安。
第二天接到警方电话时,他还以为是诈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飞机,怎么去的医院。
当医生告知他,她有很大概率醒不过来的时候,他恍惚觉得在做梦。
这两天,他自虐般把行车记录仪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多聪明,知道和警方保持联络,还知道将车门锁好,等待警方救援。
但她不知道那群穷凶极恶的人会砸碎车窗,将她拖出来,死也要拉上她垫背。
他痛苦地站在手术室门外,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为什么不绑着她,让她乖乖地做他的陆太太?
出了这种事,他要怎么跟她爸妈交代?
他们好不容易才松口同意他娶她……
到了第三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治疗团队重新商讨治疗方案。
那天有记者在暗中偷拍,他看到了闪光灯,红着眼上前,弯下腰求他们把照片都删掉。
他们想怎么拍他都可以,想曝光他高中的黑历史也可以,但他的老婆生着病,看到这样的照片曝光会生气。
虽然做演员需要维持热度,但要他靠着生病的老婆上热搜,他宁愿一辈子当个糊咖。
回到病房,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别怕,有老公在。」
(16)
第一年,她没有醒过来。
医生说,后面苏醒的概率可能很渺茫了。
他听得头脑发懵,几乎站不稳。
老丈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把他叫到走廊尽头,劝他:「算了吧。」
继续一天几万地砸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老丈人难得夸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然然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话是这么说,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弃许星然?
不过是不想拖累他,才会背着他偷偷把老房子挂出去。
他知道后,又把房子高价买了回来。
许星然念旧,要是醒来后发现家没了,又该哭鼻子了。
后来,他妈也哭着求他,放弃吧。
他很坚定:「不可能,除非她亲口跟我说。」
她还有梦想没实现,她的人生不该就此烂尾。
他很庆幸,当年选择了演员这条路,他不用倚仗家里,也能给她兜底。
他答应过她,会等她,就一定会等她。
见他这么固执,他妈很生气:「我懒得管你。」
转头又去找小叔,托他帮忙联系țù₄美国的医疗团队。
看吧,许星然,我们都很爱你。
第二年,许嘉希已经懂事,会好奇妈妈怎么一直赖床。
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告诉她:「因为妈妈是睡美人,等来年春天就醒了,你要多亲亲她。」
许嘉希指着童话书嘟囔:「可是,睡美人身边有好多花花。」
他怎么没想到?
以前她就喜欢待在开满花的露台上,等他回家。
他忙着赚钱,忙着找医生,有多久没送她花了?
难怪她都不肯起床。
他立即跟附近的花店签了长期,他要每天都用最漂亮的花将整间病房填满。
要她一睁眼就看到,要她相信他的爱永不落败。
这两年,他记着她的叮嘱,遵纪守法,好好拍戏。
在这一年的冬天,他终于拿到了影帝的奖杯。
「老婆,你不夸夸我吗?」
他弯下腰,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你累了吗?那你再睡一会。」
到了第三年,他开始相信玄学。
如果跪着爬上九十九层台阶,能换她醒过来,那他愿意跪两遍。
都怪他说她是什么白月光。
天上的月亮高高悬挂,冷冷清清,她应该是耀眼的恒星,他要围绕她旋转。
结婚四周年的那天,他送了她一顶星星皇冠。
许嘉希瞪大了眼睛:「哇,妈妈果然是公主。」
果然是继承了他的基因,嘴真甜。
这几年,他总教育许嘉希,妈妈喜欢聪明勇敢的小孩,所以每次打针许嘉希都不会哭,他还等着妈妈醒过来,夸他是男子汉。
他让许嘉希记住妈妈的喜好,她瘦了好多,等她醒了,他们一定要给她做好多好吃的。
许嘉希的性格很像许星然,总是过分懂事,让他差点忘了,许嘉希还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小孩。
他工作太忙,很少参与幼儿园的亲子互动,所以他不知道,许嘉希一直很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
那天幼儿园打来电话说许嘉希不见了,他急红了眼,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冲出剧组。
要是他把许嘉希弄丢了……他不敢想。
报了警查了监控,一大家子兵分几路,把幼儿园附近都翻遍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家伙居然独自一个人去了医院。
这小家伙是怎么上的地铁?怎么认的路?
他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时,许嘉希正蜷缩在许星然怀里,哭着问她:「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和爸爸了?」
他试图把许嘉希抱起来,许嘉希抱着她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放手。
「我不要去幼儿园,我要和妈妈一起睡,妈妈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别闹」这两个字卡在他的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哪有天生懂事的小孩?无非是妈妈不在身边。
他决定把许嘉希带在身边,尽量弥补那份缺失的爱。
每次开机前,他都会给全剧组的人封红包,拜托他们多夸夸他的小孩。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仅夸许嘉希的词汇不重样,还会送他玩具。
他忙着对戏时,助理会带着许嘉希到处玩,这一年他都快混成横店小霸王了。
这一年的冬天又快要过去。
「我最近接了部动作片,对戏的演员总是出错,害我在半空中吊了三个多小时的威亚,真疼啊,你怎么都不哄哄我?」
明明刚结婚的时候,每次他装可怜骗她说手疼,她都会哄他。
他趁机耍赖,哄她帮他解衬衫纽扣,她心疼他,所以他次次都得逞。
可现在他手臂上被划了一条十多厘米的伤口,她怎么就不哄他了?
她睡着的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梦?有梦到过他吗?
「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人,突然就不爱了?最后闹到要开庭。」
有次她帮人打完离婚官司,回来后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问他:「你会不会……」
「我不会。」他握住她的手,「我们结婚的时候发过誓的——」
「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疾病健康,永远爱护、永远珍视、永远服从,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那天的话,她听进去了吗?
他轻靠在她肩上,不断地吸气试图控制表情,但失败了。
其实,他没有那么无坚不摧。
「求求你别抛弃我,求求你为我再努力一次。」
「许星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
他握着她的手,肩膀不断抽搐。
哭着哭着就发现,被他包裹在掌心的,她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他习惯性地直起身来,刚准备出去叫医生,她突然睁开眼。
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不敢抱太大希望,不敢相信神明会眷顾。
但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在聚焦,带着一点新生的好奇,在打量四周。
脑袋慢慢转向他时,吃力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他急忙用食指按住她的双唇:「乖,先别说话。」
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也哑得厉害。
他庆幸这几年他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钱,复健了一个月,她慢慢能站起来了。
许嘉希昂着小脑袋警告他们:「妈妈现在是小朋友,我要保护妈妈。」
他们两家人守在病房,有多久没有开怀地笑过了。
「下个月的亲子会,我们一去吧?」她歪着脑袋看他,沙哑开口。
他愣了一下才回答说好。
这次她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他真的很想绑着她,想她时时陪在他身边。
可是,她那么努力地在复健,那么努力地在重拾梦想……
他轻轻拥住她的肩膀:「老婆,我这几年过得好累啊,是不是该换你养我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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