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当铺典当两枚纯金五帝钱,门口的女孩却告诉我,那两枚钱是给我的买命钱。
她还说,五帝买命钱,一枚十年寿。
五钱到手,我必死。
她叫许念,这个世上唯一的鬼市女商人,只有她能救我。
-1-
那天早上,我拎着鸟笼刚到当铺,一位老先生就跟着走了进来,将一枚纯金的顺治通宝放到了我面前。
那枚金的顺治通宝有二两三钱重,去钱庄能换四十二块银圆,老先生押在我这边只要十块,并且答应一个月内来取。
生意不大,积少成多。
我检查了一下那枚金钱,就对里面高声道:「纯金顺治通宝一枚,二两三钱,表面磨损有缺口,当十块银圆。」
行里的规矩。
不管典当物的品相如何,都要写上表面磨损之类的描述,以免对方来赎东西的时候,产生矛盾。
老先生也没在意,笑眯眯地拿着十块银圆就走了。
一大早开张。
我走到门外,目送老先生走远,刚要转身回当铺,却见一旁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约有十七八岁,穿着破烂花棉袄、扎着一根麻花辫,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正坐在当铺的台阶上啃着干面饼。
「嗨。干嘛呢?」我叫了一声。
当铺是做买卖的,门槛坐着一个叫花子,难免影响生意。
不等我将女孩赶走。
女孩好像是被我吓到了,一下子被面饼噎着了,手不断地拍着胸口。
我只能回过神,从当铺里端着刚泡不久的茶送到了当铺门口,递送到女孩嘴边道:「喝点水。别噎死了。」
女孩伸长脖子,用嘴去喝杯子里的水。
我没法子,只能端着水杯喂她。
一杯水喝完。
女孩顺了口气,转头看向我道:「你才被噎死呢。要不是你吓我,我至于被噎着?」
我懒得去斗嘴,从对方手里拿过了杯子,转身进了当铺才回过头道:「别坐当铺门槛上吃东西,影响生意。」
女孩却是在外面大叫:「哎。你要死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当场火了。
不用我出头。
店里的伙计王叔就拿着一根棍子走出去了,大骂道:「哪来的小叫花子,大早上咒我们东家,寻死来了?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打死你。」
王叔在门口叫骂了几声,把女孩赶走了。
这事我也没太当回事。
毕竟,开当铺的,什么人都会遇见。
却没想到,过了几天,女孩又来了,还是在那个老先生来之后出现的。
-2-
约莫过了五天。
上次来典当顺治通宝的老先生又来了,不是赎东西,还是当东西。不过这一次是一枚康熙通宝,还是二两三钱的金子,当十块银圆。
一次是缺钱,两次还当金子,这就有点稀奇了。
我拿着纯金的康熙通宝,掂量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老先生。这东西算不上精巧,你为何不送去钱庄?非要押我这当铺啊?」我好奇地问道。
老先生眯眼一笑道:「不瞒您,这东西,我有五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传的东西,不能丢了,可是我又缺钱,只能押您这了。」
祖传的?
我感觉老先生有些迂腐了,不过对方愿意这么做,我也不方便多问,就让王叔取来十块银圆和当票交给了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十块银圆,眯眼笑着,对我一鞠躬,又乐滋滋地走了。
我将金子交给了王叔道:「人家祖传的东西,你可得收好了。」
王叔一笑:「东家。老头说有五枚。这么隔几天来一次,怕是到时候哪天错过就成死当了,到时候我们可就赚了。」
我也不在意,点着头,背着手就走出了当铺,本想看看老头去哪儿了,却没想到一出去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破烂花棉袄的女孩正在啃面饼。
「你怎么又来了?」我对女孩问道。
事情有些不对。
老先生来一次,女孩就来一次,这事情不是巧合。
女孩踮着脚,仰着头看着我问道:「你叫张舟?这家当铺的东家?那老家伙是不是来当了两枚金钱,应该是顺治通宝和康熙通宝。」
我靠在门边,用被挡着的右手招了招王叔,不动声色地跟女孩问道:「你跟着那位老先生做什么?」
对方跟踪,肯定不会是好事。
女孩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却没否认:「我跟那老家伙有一段时间了。张舟,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他来当的两枚金钱是你的买命钱。」
买命钱?
我站直了身子,疑惑地看着女孩。
王叔冲出当铺,拿着棍子就指向女孩骂道:「小丫头,你找死啊?又来咒我们东家,看我不打死你。」
女孩却是丝毫不惧,轻哼一声对我说道:「张舟,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你。在我们这一行当,救人讲求缘分。那日,你给我一碗水,算是有了缘分。我今天只开一次金口,如若你不需要我还你这份情,我转身就走,当我没来过。」
王叔抬起棍子大骂:「你还放屁。」
我看着女孩平静的眼神,心里莫名恐惧,感觉对方似乎说的都是真的。就在王叔一棍子要砸过去的时候,我死死抓住了棍子。
「王叔,不得无礼。」我叫住了王叔。
王叔回头诧异地看着我道:「东家,这丫头就是个叫花子,要是真有本事,怎么能混成这样?您要是不放心,我让人请德胜门陈大师来一趟。」
女孩看着我,笑了一下,也不说话,从怀里拿出半块干面饼又啃了起来。
只是这两口饼下去,女孩又噎住了。
我连忙让王叔去端来水。
王叔从屋子里端着一杯水交给我道:「就这样还救人?先救自己吧。」
我端着水送到女孩嘴边,女孩慌忙低头喝着,我又喂了她一次。
不一会儿。
女孩咽下饼,一双贼亮的眼睛笑看着我道:「我就说我们有缘,你又救了我一命。」
「一杯水一次缘分。」王叔嘟囔道,「是不是再来一两次,你就打算对我家东家以身相许了?」
女孩瞪大眼睛,看向王叔,又看向我,眼神突然慌了,转过身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王叔看着我指了指女孩,又指了指自己脑袋。
显然是在说,这女孩脑袋不好。
我上前一步,想看看女孩到底在捣鼓什么,却只听见女孩念叨:「咦!不对啊!我怎么……命犯桃花了?」
女孩边念叨边挠头。
一股子味道扑面而来。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指点了点女孩胳膊。
「莫挨我。」女孩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又很快回过身,看着我结巴问道,「张舟,你……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王叔在一旁轻声笑道:「小丫头,你是要救人还是要嫁人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张家高门大户,也是你能进的?」
女孩绷着脸,昂着头道:「我怎么了?我爹说了,我旺夫,谁娶我就是积了八辈子德。再说了,我和他不来电,谁说我要嫁他了。算了。先说救人的事。张舟,带我先去看看那两枚钱。」
不来电?
倒是很怪异的说法。
我看着女孩固执的样子,便点了点头,带着女孩进了当铺,让王叔将两枚钱取了出来。
女孩拿着钱仔细看着。
我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许念。」女孩许念简单回了一句。
许念?
倒是个好名字。
我看着许念的面容,她穿得邋遢,但是模样却不差,特别是那双大眼睛,看上去很亮。
许念看了一会儿那两枚钱,放在桌上道:「看过了。和我想的一样,这是那老家伙给你的买命钱。」
王叔拿起一枚钱,仔细打量着:「真的假的。小丫头,你别以为我们好糊弄……」
我抬起手,阻止了王叔继续说下去。
许念对我问道:「张舟,你听说过鬼器吗?」
-3-
鬼器?
我心头惊了一下。
鬼器是一种古物的称呼。
我们张家经营商铺、钱庄、典当行,自然是经常和古物打交道的。
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这世上古物有三种,一种叫古董、一种叫明器、一种叫冥器。
古董,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老物件。
明器,则是陪葬物品,只是这种陪葬品和寻常陪葬品不同,不是埋在棺木里,也不是墓主人曾经用过的物品。
最后一种叫冥器,就是埋在棺木中的陪葬物。
而他有一次还说过,这三种古物要是埋在地下,沾染阴气足够重,就可能成为传闻中的鬼物,也可以叫鬼器。
据说鬼器有各种诡异能力,只是使用的人沾染上面的阴气后,会损耗阳寿。
本来,我以为这只是我父亲道听途说罢了,毕竟他这辈子也没遇见一个鬼器。
此刻,许念问起来。
我点头回道:「听我父亲说过一两次。世上真有那种东西?我父亲说用了那东西会折寿。」
「对。使用鬼器是会折寿。」许念看向王叔收起来的金钱道,「这东西叫五帝买命钱,怎么来的,我就不说了。总之,那老家伙用一枚钱会损耗自己两年阳寿,但是你会被买走十年阳寿。」
十年阳寿!
十块银圆,就是十年阳寿的意思?
我睁大眼睛看着许念,想从她眼中看出欺骗我的表情,但是许念无比淡然,显然并未骗我。
「你是说,他用两年阳寿换我十年阳寿?」我急声问道。
许念轻轻点头道:「不错。五帝买命钱,一枚十年寿。不过,我这几天一直跟着他,他似乎不是给自己买阳寿。」
不是给自己?
我看着许念,许念却扫了一眼王叔和里面的伙计。
「王叔留下,小五出去。」我果断开口道。
王叔,看着我长大,我还是信得过的,但是伙计小五是家里安排的,我信不过。
王叔走到门口,将门关了起来。
许念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道:「那老家伙叫李德海,是宫里出来的阉人,我跟他有一段时间了。那天他来了你这边之后,就将十枚银圆交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然后男人给了他至少五根大黄鱼。」
一根大黄鱼十两重,足以买一处像样的宅子了。
对方当真是大手笔。
王叔在一旁嚷道:「小丫头,你说对方买了我家东家二十年阳寿?我家东家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你真不是来骗我们的?」
我也看向许念。
许念回应:「对方没用你的阳寿来续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方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买了你五十年阳寿,然后一起用来续命。另一种可能,就是五帝买命钱可能用起来有限制,需要都用在你身上,才能奏效。」
我追问:「那是不是说我不收下面的钱,很可能对方就无法买我的阳寿了?」
许念摇了摇头:「我只是怀疑可能有限制,毕竟我没用过这件鬼器。万一他没限制呢?只是想多买一点,你不收,难道那二十年阳寿也不要了?」
二十年阳寿!
我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我二十三,要是丢了二十年阳寿,那我还能活多久?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证明,证明这钱真是鬼器。」我对许念说道。
该听的都听了。
我不可能光听许念在这里说,就什么都信她的。
许念点头,将两枚钱平摊在我面前,随后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枚银针,刺破了自己的食指。
我疑惑地看着许念。
许念却是口中念念有词道:「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我法眼,阴阳分明。」
咒文念完。
许念一指点在我眉心,画下一道印记。
那么一瞬间。
我只感觉周围突然暗了几分,与此同时,眼前两枚金钱散发着极其诡异的血红色雾气,甚至我还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哀号的声音。
两枚金钱上还有一根红线,缠在了我的手腕上。
「这!」我惊得甩了甩手,红线却掉不下来。
许念走到我面前,一抬手抹去了我眉头的印记道:「你刚才看见了。鬼器蕴含死人的阴气和怨气。正常鬼器散发的阴气是黑色的,而这一件不同,是血红色的,并且怨气更重。」
红线不见了。
此刻,我已经完全相信了许念说的话。
王叔见了我的神情,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东家,那东西是鬼器?」王叔对我小心翼翼问道。
我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王叔吓得脸色苍白,对着许念便要磕头道:「哎呀。许大师,你可千万要救救我家东家啊。刚才是我不好,嘴上不把门,您打我罚我都可以,千万别迁怒东家。东家母亲死得早,这些年在张家过得真不容易啊……」
「好啦。」许念用脚挡住了王叔磕头,说道,「别叫大师。我才十八,把我都叫老了。我既然来了,当然要救你东家,你先起来。」
王叔点着头慢慢起身。
我扶着王叔,对许念问道:「许姑娘,我该怎么办?」
「破解五帝买命钱,倒也不算难。」许念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道,「一种法子,是找回那二十枚银圆。那二十枚银圆代表你的阳寿,找回来,便是把阳寿找回来了。另一种方法,就是找全五帝买命钱,我有办法让它失效。」
两种方法,一个是找回银圆,一个是找回五帝买命钱。
我紧握拳头。
王叔开口道:「东家,我回去召集人手。不管那个阉人在哪儿,我都要把他给挖出来。」
找到那个老头,拿回五帝钱是最直接的办法。
只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对着许念问道:「许姑娘,你记得那个中年人的样子吗?」
「记得。见到可以认得出。」许念大眼睛笑着看着我道,「张舟,看来你不笨。对于五帝买命钱,我一直有一种猜测,那就是要想利用这件鬼器续命,最好是用有血缘关系之人续命。」
我微微睁大眼睛。
果然,事情被我猜中了一些。
那个老头不是无缘无故就来买我阳寿的。
既然有人花钱让他来办这事,自然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我对许念道:「许姑娘,你在京城还没有住处吧?不如先去我家住几天?」
许念点头就应下了
-4-
五帝买命钱,一枚十年寿。
现在已经有两枚到我手里了,依照许念的说法,五天买一次,那就是还有十五天时间。
在这期间,最快的破局之法,就是将二十枚银圆找回来。
我怀疑,那二十枚银圆很可能就在张家。
当天中午。
我就带着许念回了张家大宅。
张家在京城世代经商,商铺、钱庄、当铺、米行、布庄,大大小小有数百处产业。
当初皇帝退位,京城的主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们张家捐了一笔又一笔钱,才在京城保住了如今的地位。
回到家。
家里的佣人纷纷问候。
我看了一眼许念,对着我房里的丫鬟春梅道:「春梅,带许姑娘去洗漱一下,取两件像样的衣服给许姑娘换上。」
许念瞪了我一眼道:「你嫌弃我?」
「没有。」我连忙否认,又引导道,「你不喜欢穿漂亮衣服?」
许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棉袄和黑布鞋,脸上挂起笑容道:「喜欢的。那我去换了。」
还好。
这丫头是有点大条,却还没傻。
许念跟着春梅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厅。
前厅里,父亲正和家里的几个掌柜说话,二娘郑氏见到我,起身迎了过来。
「大少爷回来了。」郑氏走向我,眼神有些哀伤。
几个掌柜也起身招呼道:「大少爷回来了。」
我点了一下头,对着父亲行礼道:「父亲,我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父亲打量了我一眼,不喜不忧道,「吃过饭没有?你去让吴妈多做几道菜,一会儿一起吃吧。」
我迟疑了一下,回应道:「父亲,我那边有个朋友过来,就不在正厅吃了。」
「好吧。那你自己吃。」父亲倒是没在意,回了一句。
一旁的郑氏却拉住我,急声问道:「大少爷,你那朋友,是不是一位姑娘?」
我看着郑氏,疑惑地点了点头。
郑氏却是睁大眼睛,满脸惊喜地一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老爷,今天陈大师说对了。」
陈大师?
德胜门的陈三手?
我问道:「二娘,陈大师说什么了?」
「大少爷。快带我去见见你那位朋友。」郑氏拉着我的胳膊,满是惊喜道,「陈大师今天说了,家里要来一位姑娘,只要你弟弟能娶了那位姑娘冲喜,就能长命百岁。」
我惊住了,没想到一到家就遇到这种事。
二娘是我父亲娶的妾室,生的儿子张泽比我小三岁,从小就体弱多病,见不得风。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张泽的身子骨越来越弱。
二娘郑氏到处请神医和阴阳先生,却没想到找到了这么个冲喜的法子。
我看着郑氏兴冲冲的样子,便拉住对方道:「二娘,那位是我朋友,人家第一次上门,你就要找人家冲喜,是不是太唐突了?」
「大少爷,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你弟弟死?」郑氏睁大眼睛看着我,豆大的泪珠往下落,又看向我父亲道,「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今天德胜门的陈大师说今天外面来的第一个姑娘给泽儿冲喜,能保泽儿长命百岁。大少爷……这是见不得泽儿活过来啊。」
父亲看向我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我只能找了个借口,恭敬地开口道:「父亲。那是我喜欢的姑娘。今日我带她来,就是给父亲见见。二娘,要找人冲喜,我不拦着,但是总不能抢张家的大少奶奶冲喜吧?」
郑氏听到我的话,急声道:「张舟。你怎么能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连你弟弟的命都不顾了?」
「二娘。」我回道,「为了给弟弟冲喜,你总不能强抢民女吧?你总该问一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吧?难道张家名声都不要了?」
郑氏瞪大了眼睛。
父亲一抬手,点头道:「佩云,泽儿要救,但是也不能抢人。而且,舟儿将那姑娘带回来,想也是两情相悦。这件事,就算了吧。」
「不。老爷。」郑氏慌忙跪地哭道,「陈大师说ṱŭ̀ₔ了。泽儿就这么一次机会了。要不然,他活不过今年冬天的。老爷,实在不行,你就让我问一问那姑娘……我就问一句,也好让我死了心。」
问一句?
我想阻止。
父亲却已经点头道:「行吧。那就问一句。舟儿,你弟弟不容易,若是那姑娘对你有意,我不拦着。若是那姑娘对你无意,那你也该想办法救你弟弟一命。」
这个家,都是父亲做主。
我只能点头道:「知道了。父亲。那我去叫她过来……」
「我去。」二娘却是抢先一步,便要去我的院子。
父亲阻止道:「都不许去。来人啊,去把大少爷带回来的姑娘请过来。」
一个奉茶的丫鬟点头便去了院子了。
我紧握拳头,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一会儿许念来了,会不会说漏嘴。
二娘站在一侧,阴沉着脸看着我,低声道:「一会儿我先问。大少爷,泽儿也是你父亲的儿子,你若是顾及兄弟情分,就应当把人让出来。」
我刚想说话。
父亲却是看了一眼在场的掌柜,干咳一声道:「一会儿是家事,你们先去偏厅吧。舟儿,你去招呼一下各位掌柜。」
父亲是在支开我。
二娘眼神中露出几分得意神色。
显然,她说的顾及兄弟情分,起了效果。
父亲又看向我道:「还愣着做什么?」
我只能先去偏厅。
过了一小会儿。
许念来了。
我和几个掌柜站在偏厅看着。
许念一身白牡丹蓝底氅衣,一根木簪子盘起秀发,穿着绣鞋走进正厅。
「大少爷,好眼光啊。」
「那是。这姑娘和大少爷真是郎才女貌。」
「大少爷,这是哪家的姑娘,养得这么好?怎么没听您说过?」
一个个掌柜在我身边低声议论。
此刻,我也是愣住了。
许念没了先前灰扑扑的样子,皮肤白里透粉,容貌俊秀,眼中透着三分喜气、七分淡定,身姿优雅,就算是以前见到的那些格格,比起来都要逊色几分。
「张舟呢?」许念站在前厅,声音平静。
二娘却是急声道:「姑娘,你可有心仪的人?」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二娘这么问。
「你是谁?我是否有心仪之人,与你有关吗?」许念在前厅问道。
我瞬间松了口气。
二娘愣了一下,又说道:「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你做个媒。我有一个儿子,长得很是白俊,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儿子,我可以许你……百两黄金,作为彩礼。」
几个掌柜都看向我了。
我心提了起来。
许念却站在前厅,并未搭话。
二娘又说道:「外加三间铺子,一处宅子,两对玉如意,两对翡翠镯子。姑娘,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儿子,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什么都答应你。」
我紧握着自己的衣角,忍不住要上前。
许念却是问道:「张舟让你跟我求亲的吗?」
二娘站起了身,想要解释。
父亲坐在主位上,眯眼看着许念问道:「姑娘。你喜欢我大儿子?」
「算不上。」许念轻轻摇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娘顿时喜了,开口道:「姑娘。我儿子叫张泽,长得白俊,比张舟好看。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儿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许念这么一说,二娘显然是觉得有了机会。
而我更怕的是,父亲会和二娘强留下许念给弟弟冲喜。
果然,父亲的眼神变了几分,转过头看向我的方向。
「不嫁。」许念却在这时回了一句道,「若是张舟,我可以考虑一下。若是其他人,我不嫁。」
几个掌柜瞬间看向了我。
我也愣住了,没想到许念会这么说。
父亲疑惑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大儿子吗?」
「我说算不上,没说讨厌。」许念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张舟和我挺有缘的。要是,你们让我嫁给他,我可以考虑一下。」
父亲轻轻点头,指向许念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选择,你嫁给我二儿子张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第二个选择,你嫁给我大儿子,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急了,冲出偏厅道:「父亲,您怎么能逼着她选一个?」
父亲冷眼看向我。
二娘也是脸色阴沉,怒声道:「张泽,你当真不顾兄弟之情?」
我辩解道:「这和兄弟之情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看向父亲。
父亲看向许念道:「姑娘,选一个。」
「我不选是不是走不出张家?」许念嘴角轻笑,拉住了我的胳膊道,「我不喜欢别人强迫我选什么,虽然我和张舟不来电,但是我不讨厌他,你们真要逼着我选一个,我选他。」
我松了一口气。
二娘急了,上前一下子跪在地上,哭道:「姑娘,我给你跪下了。嫁给我儿子吧。只要你嫁给我儿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伸手将许念护在了身后,看向父亲道:「父亲。她已经选了。」
「嗯。」父亲很平静道,「我刚才说明白了。她若是选了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万福当铺是你自己开起来的,以后还归你。至于张家其他产业,从今以后,你不得插手。」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父亲,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二娘却是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向父亲,又看向我。
这个家,一共就两个儿子,父亲这时候夺走了我的继承权,那张家的继承人就是张泽了。
我对父亲问道:「父亲,你是剥夺我大少爷的身份吗?那张家,我还能住吗?」
父亲显得很平静,点头道:「住吧。该你的月钱还是有的。佩云,给他们安排个日子成亲。成亲之后,让他们搬出去吧。」
二娘不再犹豫,起身看了我一眼,眼神得意道:「是。老爷。」
月钱一个月五十块银圆,倒是也不少。
不过,等我成亲出去了,恐怕就没了。
我也不想再留在正厅,对着父亲一行礼就带着许念走了。
-5-
本来是让许念来救我的,可是没想到却遇到逼婚的事。
我带着许念回到自己的院子。
许念走进屋子,倒是很随意地看着四周,似乎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解释道,「我弟弟从小体弱多病,最近身体更是不好。今天德胜门的陈三手大师来到家里,跟我二娘说,今天外面来的第一个姑娘若是嫁给我弟弟冲喜,就能保他长命百岁,所以我二娘才……」
许念挽着自己的衣角,看向我问道:「那为什么你父亲让我选一个?」
我无奈地挠头道:「我……我怕二娘强行留你在张家,所以才说我也喜欢你。」
「哦。」许念应了一声。
就一个哦?
我疑惑地看着许念。
许念依旧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见到没人,才转过身对我道:「张舟,你这个家里阴气很重。」
阴气重?
我问道:「我的屋子?」
「不。是你的家。」许念很认真地回应道,「应该是,整个张家。」
张家?
我急声问道:「你是说整个张家都有问题?」
「嗯。可以这么说。」许念轻抬下巴道,「你说陈三手算卦,今天来你家的第一个姑娘,可以给你弟弟冲喜,能保你弟弟长命百岁?走吧,带我去看看你弟弟,我倒是想看看我和你弟弟有什么缘分,能保他长命百岁。」
此刻,我突然感觉到许念的性格有了些许变化,不再似先前眼神无辜清澈的小女孩了。
她要见张泽。
我也不拦着,就带着她去了张泽的院子。
二娘不在院子里。
我推开门,直接进了张泽的屋子。
张泽坐在书桌前,旁边烤着炉火,在见到我时咳嗽了几声道:「哥。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这位姑娘是……嫂子吗?」
我和张泽其实关系一直都还不错,偶尔也会来看看他,只是二娘夹在中间,所以总会无缘无故地生分起来。
「不是。」我摇头,又迟疑道,「算是。」
二娘那边给我准备婚事了。
有了父亲那些话,恐怕要不了几天,我和许念真得拜堂了。
除非,ƭűₓ事情结束了,然后我将许念送出去。
张泽放下毛笔,笑了一下道:「是,还是不是啊?嫂子,我叫张泽,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我哥这个人面子薄,他以前从未带姑娘回过家,更未带过姑娘来见过我。他能带你来,一定很喜欢你。」
「不是他带我来的,是我要来的。」许念说道。
张泽诧异地看向我。
我也不好解释,只能看向许念。
许念也不说其他,在屋子里随意走动着,上下看着,最后目光落在了张泽的桌案上,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张泽,你一直住在这个屋子里?」
「嗯。这是我的屋子。我从小身体不好,都在这里读书。嫂子,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张泽问道。
许念笑了一下道:「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有缘分。」
我知道,许念说的缘分,就是要不要救张泽。
「那你和他有缘分吗?」我对许念问道。
许念手指点了点下巴道:「不好说。事情有点复杂。」
复杂?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
张泽的体弱多病,并非那么简单。
许念说完,就走向了门口。
「张泽,你好好休息吧,回头我再来看你。」我对张泽说了一声,便追了出去。
许念走在前面,刚出了张泽的院子,便遇见了二娘郑氏。
郑氏见到许念,又见到我,结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姑娘……你……见过我儿子了?只要你嫁给我儿子,我愿意……」
「不嫁。」许念留下两个字,就从郑氏身边走了过去。
郑氏脸色阴沉。
我也顾不得其他,依旧跟在许念后面。
许念在张家大宅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张家大宅的门口。
只是,几个家丁却早已守在了那里,一脸冷漠地看着我们。
管家张诚笑着说道:「大少爷。老爷发话了,在未成婚之前,许姑娘不得离开张家。」
果然是父亲的手笔。
许念也不恼,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转身便带着我往回走。
回到了我的院子。
许念却是不说话了。
「怎么了?发现了什么没有?」我在一旁追问道。
许念却是撑着下巴,眯眼看着我。
我凝眉道:「看着我做什么?到底怎么了?」
「我能救你,也能救你弟弟。」许念轻声开口道,「不过,我若是救了你弟弟,就不能和你成亲。张舟,你答应吗?」
我愣住了。
要是一开始问我要不要娶许念,我当真没想过这件事,肯定会直接摇头。可是……许念此刻问我这句话,我却犹豫了。
她是要我自己断了和她的缘分。
我握着手掌,呼出一口气道:「怎么救我弟弟?」
「好。我救你弟弟。」许念脸上挂起一抹笑容道,「救你弟弟,不难。但是在救他的时候,我需要把你的事也解决了。张舟,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二十枚银圆就在张家。」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我追问道:「你能确定是谁对我下手的吗?」
许念没回答我的问题,斜着脑袋对我说道:「等晚上,我找一个东西,帮你引路。你跟着走,应该就能找到你的二十枚银圆。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帮我去朝阳门那边取几样东西。」
对方不说是谁对我下手,让我感觉很不好。
不过,我也只能依照她说的做。
许念不能出去。
但是父亲没限制我离开。
中午吃过饭,我就让人准备了马车,前往朝阳门。
朝阳门南边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之上,我来到了一座卖各种乱七八糟杂物的店铺面前。
念斋?
我仰头看着门匾,地方没错。
进了店铺。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个紫砂壶,哼着曲子,在见到我之后,才一扭身子坐起来道:「呦。先生,要买点什么?我们这里都是老物件,东西可全了。」
男人有些斗鸡眼,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
我回应道:「是许念让我来的。她说,让我来拿晚上要用的东西,还说你知道是什么。」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就转身走进店铺里面,取出了一个布包,丢到了我面前的桌上。
「就这些了。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哪儿去了?都好几天不回来了。」中年男人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
我回道:「我叫张舟,她在我家。」
「张舟?」中年男人歪了歪脑袋,「生辰八字?」
又问生辰八字?
我本来不想说,可是又忍不住有点好奇,便回道:「辛丑年甲午月丁巳日。」
「属牛的啊?那丫头属蛇。」中年男人瞪着豆大的眼珠子,掐指一算道,「嘿。倒是情投意合,只可惜命运多舛,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情投意合?
我本来听到这话,心里还有点喜气,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心里又感觉别扭。
中年男人掐算完,也不多解释,对我摆了摆手道:「去吧。」
我只能拎着布包回去。
-6-
回到家。
许念还在我房里,正斗着我的那一只八哥。
「不来电,不来电。」八哥学会了新词。
我将布包放下,看着许念好奇地问道:「什么叫不来电?」
「不来电?」许念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回应道,「我爹说……人身上有什么电,喜欢的人,有时候碰到了,就会全身麻一下。」
说完。
许念伸手指点了点我的手道:「你看,不来电吧。」
这?
我将布包推到许念面前道:「你要的东西,看看缺不缺。」
许念打开布包,取出两根蜡烛,又取出两根红绳子,又取出了一根鞭子,又取出了……
我看着那一件件东西,感觉不对劲。
「齐了。」许念打了个哈欠道,「晚上还有事做呢,我困了,先睡一会儿,戌时叫我。」
这丫头也倒是放得开,走到我里面房间,一下子趴到我床上便睡了,而且睡得贼快。
几乎只是那么一小会儿。
我再走进去的时候,便看见她微微张着嘴,脸被床挤压着,嘴角流着口水,就那么睡着了。
「许念?」我小声叫了一下。
没反应。
我放轻手脚,将她身子摆正。
一直到了戌时。
我坐在外面屋子看着书,在丫鬟春梅送来饭菜之后,我才走进了里面屋子。
「许念?」我又叫了一声。
许念瞬间坐起了身子,眼神呆滞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伸了个懒腰,眼神迷离道:「天黑啦?」
我点头道:「天黑了。晚饭准备好了,先吃饭吧。」
许念抡着胳膊,走到了外面屋子,在见到一桌子饭菜之后,对我问道:「有面饼吗?」
饼?
我诧异道:「有这么多好吃的,你还吃面饼干嘛?」
「我喜欢吃啊。」许念回了一句,舔了舔嘴唇道,「甜甜的,可香了。」
我无语了。
我先前以为这丫头是因为没其他好吃的,所以随身带着面饼在啃。合计着,这丫头就是嘴馋,带着面饼解馋的。
我只能让春梅去拿面饼。
面饼来了。
许念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饼,啃了一大口。
「别噎着。」我连忙道。
只是晚了。
许念看向我,一瞪眼,就开始捶胸口。
我叹了口气,倒了一杯水,喂到她嘴边道:「喝吧。」ẗûₛ
还是我喂的水。
许念顺了口气,惊奇地看着我说道:「为嘛你在边上的时候,我老噎着?以前我从来不噎着的。」
我无奈一笑:「有缘分啊。」
许念不说话了,低头又去啃饼。
我挠了挠头,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介意啊。」
「啊?没啊。」许念摇头道,「我就是在想我们好像真有缘分,我要不要嫁给你。」
这个问题。
我下ŧūₐ意识拿起一个面饼,也开始啃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啃饼,我也啃饼。
不过她啃得快点。
吃完饭。
许念起身,努力伸了一个懒腰道:「好了。吃饱喝足,办大事。张舟,今晚煤球会带着你去找银圆。」
煤球?
我疑惑道:「什么煤球?」
「喏。就它啊。」许念走到鸟笼面前。
煤球?
我震惊地看着我的那只八哥,结巴道:「它叫金乌。」
「不。它叫煤球。」许念固执道,「不信,你问它。煤球,你是不是叫煤球。」
八哥叫道:「煤球,煤球。」
这?
这就算问过了?
我急声道:「金乌,金乌。」
八哥叫道:「金乌,金乌。」
似乎不需要我证明。
许念将笼子打开,抓起八哥丢到我手里道:「一会儿,你跟着它。它能带你找到银圆。记住了,必须子时之前,找到银圆。我会在你弟弟那边等你。」
跟着金乌去?
我看着手里的八哥,犹Ṱű̂₄豫了一下,松开手。
许念在一旁道:「煤球,带他去找阳寿。」
八哥在空中兜了一圈,便向着外面飞去。
我也没其他办法,只能跟着八哥向外走去。而许念跟着我出了门,向着张泽院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天很黑。
八哥在张家飞着,我一步不敢慢,紧紧地跟着。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八哥带着我在张家绕了两圈,就在我感觉自己有点傻,干嘛要跟着八哥乱跑的时候,那只八哥却来到了我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没人。
我站在书房门口,心里却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最后还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门打开了。
我点燃一根蜡烛。
八哥飞进书房,在一个个书架上蹦蹦跳跳,最后来到了一个书架上,用嘴啄着那一本书。
我走过去,将那本书抽起来Ťũ³,只见书后面有个暗格。
真找到了。
我伸手打开暗格,当我看见里面用万福当铺纸张完好包裹着的二十枚银圆时,我的腿都在颤抖,心底更是一阵阵发凉。
怎么会!
这银圆出现在我自己父亲的书房里。
「完啦。完啦。」八哥的叫声突然惊醒了我。
我木然地回过头,只见父亲出现在书房门口,眼神平静地看着我。
「舟儿,你来书房做什么?」父亲语气平静。
我慢慢退后一步,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父亲,我记得你有一本乾隆年间的伤寒杂病论,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医治弟弟的办法。」
「你倒是有心了。」父亲轻轻点头,走到另一侧书架,将那本伤寒杂病论递给我道,「是这本,拿去吧。」
我接过那本书,便对父亲道:「父亲,我先回去了。」
说完。
我放下蜡烛就准备离开。
只是,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却在后面开口道:「这二十块银圆,你不打算要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却没敢转身。
父亲在后面,叹息了一声,又带着自嘲的笑声道:「舟儿。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很小,你娘还活着。那时候,你不懂事,总想什么都比你弟弟多一些。我那时候总跟你说,做人不能贪心。」
我握紧拳头道:「父亲,我很听从你的教诲,已经不贪心了,家业给弟弟好了。」
「我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听话。」父亲叹息了一声道,「可是,我贪心啊。舟儿,我老了。你祖爷爷是五十八岁死的,你爷爷是五十五岁死的。我……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死得那么早。舟儿,你不会怪我吧?」
我闭上了眼睛。
我本来不相信是父亲做的这件事。
一开始,我以为是二娘。
弟弟身体不好,二娘花钱让李德海买我阳寿是很有可能的事。只要我死了,弟弟便可长命百岁,继承家业。
可是,带着许念回家之后,我感觉许念的神色不对劲了。
特别是许念去了弟弟那里,告诉我她能救弟弟,却没回答是谁对我下手之后,我便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7-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父亲,二十年阳寿,足够你活很久了。」
「是啊。二十年,能活很久了。」父亲笑了一下,却又开口道,「舟儿,你是了解为父的。」
我紧握拳头,转过身便飞扑向了父亲。
是。
我了解他。
他不管在商战上,还是其他事情上,都不会给人留活路。
张家之所以至今还能在京城立足,就是因为父亲的狠,他对外人极狠,对自己儿子既然下手了,又怎么会留情面。
只是在张家反抗是徒劳无功的。
我刚扑到父亲面前,便被冲进来的管家张诚带人按在了地上。
「张守正,你怎么能这样?」我放声吼道,「我是你儿子。张泽也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这样?」
父亲坐在凳子上,眼神冷漠地看着我,拆开了面前包好的银圆,随后一枚枚取出送到鼻尖嗅了一下。
随着他每嗅一下。
我便感觉到身体一阵发虚。
他在收取我的阳寿!
前后二十枚,被父亲嗅去阳寿,我感觉到身体无比虚弱,甚至连手上的皮肤也黯淡了许多,变成了黄褐色。
「二十年。不够啊。」父亲的脸色此刻无比红润,像是一瞬间年轻了二十岁,本来斑白的头发也乌黑发亮。
父亲活动了一下胳膊,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对管家张诚吩咐道:「叫李德海把东西打来。」
张诚点头,便让人去请李德海了。
我在地上挣扎着,吼道:「我不会把阳寿卖给你的。张守正,你就是个畜生,我绝不会将阳寿卖给你。」
「你会卖的,舟儿,我了解你。」父亲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管家张诚让人用绳子捆住了我。
过了一刻钟。
父亲让人将我带到了前厅。
李德海来了。
而与此同时,张泽也被带过来了。
我被捆着丢在地上,张泽裹着毯子也跪在一边。
二娘来了,疑惑地看着我们,对着父亲问道:「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没说话。
弟弟张泽自嘲一笑开口道:「母亲,我的身体是他害的。」
二娘愣住了,看向我,冲过来就要打我。
「不是大哥。是我的好父亲。」弟弟张泽抬头看向父亲道,「还记得八岁那年,他送我的那支翡翠管毛笔吗?张之洞的笔,他说那支笔很贵重,要ṭŭ²我好好保存,好好用它。」
二娘不解地问道:「那支笔怎么了?」
「不怎么。张之洞,字孝达。那支笔叫子孝,子孝,父安。只要我用了,父亲就会安康,只是我要损耗阳寿和生命。」弟弟张泽抬起头,笑着说道。
二娘听闻看向父亲,随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呢喃道:「张守正,你怎么能……」
父亲没有理会二娘,只是一抬手,管家张诚就将许念拽上来了。
我趴在地上,看向许念。
许念被捆着,看了我一眼道:「对不起啊。张舟,我没想到他早有准备。」
我挣扎着抬头看向父亲道:「张守正,这件事和她无关,你放了她。」
父亲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笑了一下道:「怎么会无关?舟儿,你不是喜欢她吗?」
话音落下。
父亲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把匕首,就走到了许念面前。
「你做什么?」我急声吼道。
父亲冷声道:「阳寿卖给我,否则,我杀了她。」
「你就是畜生!」我怒目看着父亲。
许念却是平静地看向我道:「别听他的。张舟,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听着这句话,心里更急了。
我了解父亲的为人,他绝不会留下后患的。
父亲眼神一冷道:「舟儿。把阳寿交出来,我放过你和她,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我怒目看着父亲。
父亲一怒,便拿刀指向了许念的脸。
「别。」我大叫道。
父亲看向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没那么多耐心。」
「我卖。」我知道没有讨价的资格,只能咬牙道,「不过,你要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把阳寿交给你,你放了我们。」
父亲眯眼看向了我。
母亲。
这是我最后的倚仗了。
曾经的父亲,那么深爱母亲,在母亲葬礼上,流下了一次次泪。可是他对母亲的爱,并没有转嫁到我身上。
从那之后,我便没有再感受到父亲的爱。
「好。我以你母亲的名义发誓,你把阳寿交给我,我会放过你和这个丫头。」父亲放下了刀。
我低下了头,只能认命。
只是,就在父亲走向我的时候,二娘却突然扑向了父亲。
「泽儿,快跑。」二娘叫了一声,又一口咬在了父亲的耳朵上。
父亲痛得大叫起来。
许念也在这时,突然挣脱了绳子,冲到了我和张泽中间。
她看了我一眼,却是拽起张泽便跑。
我挣扎着看向许念和张泽的方向。
许念头也不回地跑了。
「吃里爬外的贱人。去死。」父亲一刀刺进了二娘的小腹。
二娘却依旧死死抱住父亲的脖子,不肯放手,任由父亲捅了十多刀,也没有放手。
「滚啊。贱人。」父亲终于推开了二娘的尸体。
二娘没了气息,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
「张守正,你真不是人,你害自己儿子,杀自己老婆,我不会把阳寿卖给你的,天会收你的,你不得好死。」我恶毒地咒骂着。
父亲拿着一张帕子捂着被咬掉半边的耳朵,冷眼看着我道:「小畜生,我是你父亲,你的血,你的肉本来就是我的。我要你还给我,也是天经地义。我早就跟你说过,人在外,要狠。你看看你的那个女人,拉着你弟弟跑了。你这种废物,把张家家业交给你,也会被你败光。」
说完。
父亲拿起一旁桌上的三枚钱币道:「把阳寿卖给我,否则我一根根切了你的手指,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怒视着父亲。
父亲却是一刀就扎在了我的左胳膊上。
「小畜生,你的血肉都是我的。」父亲怒视着我,「敢忤逆我,你知道我的手段。」
我痛得大叫起来。
父亲又拧了一下匕首。
我全身颤抖着,咬着牙,嘶吼着,却不肯认输。
「小畜生,把阳寿卖给我,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只要五帝买命钱还在,我大不了再生一个。」父亲再次一刀扎在我的肩膀上。
他疯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要么现在死,要么再交出三十年阳寿,或许还能活几天。
可是我不甘心。
「我不给。」我流着泪,拼了命地吼道。
父亲看着我,发出了冷笑声,慢慢起身,一脚踩在我的脸上,对一旁张诚说道:「把他埋在院子里,就露出个头。其他人,给我把那个许念找出来。」
只是,在这句话说完的瞬间,父亲却是瘫坐在地上,脸色无比痛苦。
「怎么了?」父亲摸着自己的脸。
我抬头看过去,只见父亲的脸开始发黄,变瘦,头发也开始掉落。
「我……我怎么了。」父亲的声音变得无力。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感觉这一切很可能和许念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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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张诚等人也惊住了。
老太监李德海惊声道:「鬼……鬼器反噬,和……和老佛爷当年一样,这是鬼器反噬。」
鬼器反噬?
我忍着胳膊的剧痛,看着父亲一下子变成了个病秧子,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张诚等人手足无措。
「放开我,他废了,这个家,我做主。」我吼道。
张诚几人还犹豫。
我重声道:「放开我,你们的事,我既往不咎,每人五根小黄鱼。」
「不。别放他,杀了他。」父亲喘息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张诚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张诚还是冲到我面前,放开了我,脸上赔着笑道:「大少爷,我们真没办法,这个家……只能听老爷的,以后只听你的。」
我丢了二十年阳寿,还受了伤,虽然虚弱,但是还不至于死。
父亲挣扎着看向我,不断往后挪着身子。
「父亲,你也怕了吗?」我一步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
父亲喘息道:「不要。小畜生,我是你父亲。」
父亲?一个要我阳寿的父亲?一个要儿子健康的父Ṱŭⁿ亲?
我拿着匕首,要杀了眼前的疯子。
「不要。」许念从一旁冲过来,大叫道,「你杀了他,阳寿就拿不回来了。等拿回阳寿,你不杀他,他一样会死。」
阳寿?
我看向许念。
弟弟张泽也冲了过来,在见到自己母亲死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许念拿起另外几枚五帝买命钱,扶着我道:「时间快来不及了,跟我走。」
我只能点头。
许念扶着我,一路走到了弟弟张泽的房间。
房间里。
许念点燃了一支蜡烛,随后来到卧室的门前,用一根银针刺破手指,随后打开了门。
门开了,黑色的雾气弥漫开。
「跟我走。」许念用一根红绳缠住我的手腕,随后抓着我的手就走进了门。
进了门。
我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
街道两侧,有许多地毯,只是那些摊主都戴着诡异的白色面具。
我看向许念,许念脸上也戴着一副面具,不过是红色的。
周围的商贩见到许念,纷纷点头问候。
许念拉着我,便来到了一座三层高的店铺面前。
「天地商会?」我喘息问道,「许念,这里是什么地方?」
许念回应道:「鬼市,天地商会,救你命的地方。」
我跟着许念走进天地商会。
商会之中,一名身穿白衣的帅气男人笑看我一眼,对着许念道:「许念,为了这么个家伙拼命,值得吗?不如我们在一起……」
「白小白,你好烦。」许念对那男人很是不满地说了一句,随后将五帝买命钱放到了桌上道,「快点,给他把阳寿续上。那个老家伙要死了,死了就续不上了。」
白衣男人白小白不紧不慢,手指点在五帝买命钱上,一字一顿道:「五帝买命钱,阴气七两六钱,折合二十四年阳寿……」
「他的全还他。另外一个老太监的,算我的报酬。」许念抢着说道。
白衣男人白小白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道:「你这女人总是乱来。好吧,破例一次,全给原主,二十年阳寿。还有四年,归商人许念。」
店铺之中,一只很长的手伸出,抓住了五帝买命钱。
五帝买命钱上红色雾气涌出,被收抓了回去,丢到了大厅中间的铜炉中。
白衣男子白小白拿起一部账本,用血淋淋的笔,写写画画,最后一点我的眉心。
我只感觉一股力量钻进我身体里,本来虚弱的身体,一下子恢复了生机!
阳寿回来了?
白衣男子白小白给了我一个鄙夷的眼神,又笑眯眯地对许念问道:「许念,这次要买什么吗?你有一千两百枚天地大钱, 能买很多好东西。要不, 我给你介绍下?」
「不。那是我的钱,我得存着。你个奸商, 别想坑我的钱。」许念拿起五帝买命钱,固执地回了一句,然后拉着我便往外走。
我跟在许念后面走着,忍不住看向四周的店铺, 在要出鬼市的时候, 却意外地见到了念斋。
「这……」我指着念斋。
许念看了一眼道:「对。同一间。鬼市其实就是念斋的那条街, 不过进入的方法不同, 先回去,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在许念的带领下, 我又一下子回到了张泽的房间。
许念吹灭了蜡烛,将一切东西收起。
我带着伤,一步步走出院子, 再来到正厅的时候,父亲头发苍白, 正处于濒死状态。
弟弟张泽手里拿着匕首,见到我就叫道:「哥。杀了他。他杀了我妈。」
杀?
我看着父亲病入膏肓又无比苍老的样子,最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他现在比死了更惨。」
父亲听到这句话,用力发出喘息的声音:「杀我……杀我……」
「我不会杀你。我不是你, 我不是畜生,我不弑父。」我怒声道。
父亲还在挣扎着。
我看向一旁张诚道:「张诚, 把他抬回去, 找几个老妈子好好照料着。他活一天, 我赏一百块银圆。」
父亲张嘴要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了,我也懒得去听。
终于, 一切都结束了。
我让家里的郎中处理好伤口,再去找许念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我床上睡着了。而我那只八哥,在床头歪着脑袋看着。
「煤球?」我伸出手。
八哥飞起,落在我手上。
这家伙, 叫金乌不理我, 叫煤球居然就飞来了。
第二天一早, 我在隔壁房间听到许念起床的声音, 便连忙起身来到了房间门口。
许念走出房间,打着哈欠道:「早啊,张舟,我一会儿要回家了, 能不能给我几块你家的饼,挺好吃的。」
这丫头,眼神又变回了清澈无辜的样子。
我点头, 笑一下, 伸手刚要扶着她下台阶, 却是在触碰到她手的瞬间,感觉到手突然麻了一下。
许念一下子缩回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这……算不算来电了?」我好奇地问道。
许念柳眉抬起, 看了看手,却是没理我:「爹骗人。来电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手都疼了。」
这丫头是真傻?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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