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兽

魏辰风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连我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他夜夜爬上龙榻,将我压在身下:
「皇上哭什么?
「臣这没根的东西,不也让您得了趣儿?」
一朝重生,我回到了年少之时。
此刻,魏辰风还是斗兽场里最下等的战奴。
身子不曾残缺,内心并未扭曲。
但那放肆的眼神却是一点没变。
我轻抬足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再敢这么盯着孤瞧,孤就阉了你。」

-1-
魏辰风被铁链拴着。
满身的血渍和泥污。
衣服破烂不堪。
手上也全是打斗留下的淤青和裂口。
我微微眯眼,有些不适应。
谁能想到,日后不可一世的九千岁。
此刻竟像条丧家之犬,狼狈至此。
与记忆中华服锦带,冷傲矜贵的形象截然不同。
不过,那对乌黑的眸子倒是和前世一样。
尖锐如刃。
极具侵略性。
他显然没把我刚才的话听进去。
还是死死盯着我。
仿佛我不是他的买主,而是他的猎物。
「名字?」
我明知故问,语调懒散。
见他不答,我加重脚上力道。
鞋尖重重碾过他的下颌:
「哑巴?」
话音刚落。
他突然张嘴,狠狠咬住了我的脚。
「殿下!」
侍卫们惊呼,冲上来拽他。
魏辰风却紧咬不放。
似要将我的趾骨咬碎。
侍卫们用剑鞘才堪堪撬开他的嘴。
我抽回脚。
忍痛脱下鞋袜。
白皙的脚背上,赫然多了两排带血的牙印。
血珠沿着瓷白的肌理滴落在地。
看着十分骇人。
魏辰风被侍卫压倒在地。
我望向他。
他亦回视。
眼神凶戾,毫无惧意。
甚至还挑衅地用舌尖舔过犬齿。
我不禁失笑:「还真是只狗东西。」
脑袋都被按地上了。
仍是一股子嚣张劲。
我走上前,一脚踩在他脸上。
他扭头想躲。
可我偏不让。
脚掌暗暗用劲。
直至他眼底翻涌出戾色。
喉间也不断溢出低吼。
我探下身,指尖在他小腹游走。
「孤不是说了吗,再敢这么盯着孤,孤就……」
手指重重一弹。
魏辰风猛地一颤,闷哼出声。
那羞愤的表情看得我甚是解气。
我起身。
不顾他的暴怒和挣扎。
又用脚踩了踩。
轻嗤道:「分量不小。」

-2-
东宫柴房。
魏辰风阖眼靠坐在墙角。
脊背笔挺。
我推门进去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呵,不过是区区贱奴。
竟还摆出这副倨傲之姿。
当真可笑。
我踢了踢他的脚:
「怎么,想把自己饿死?」
本打算将他锁在这好好磨一磨性子。
没成想,他不吃不喝。
嘴唇干裂得都渗血了,却还是不愿进食。
这犟脾气,看来得慢慢磋磨。
我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他这才睁眼。
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我轻笑:
「俗话都说『狗胆包天』。
「这普天之下,敢这么直视孤,还屡教不改的,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你不会……真长了颗狗胆吧?」
「你!」
「原来你会说话啊。」
我故作惊讶。
他再次展露出攻击性。
奈何四肢被镣铐禁锢。
动不了分毫。
他咬牙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端起蜂蜜水,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喝了这碗水,孤就告诉你。」
他偏开头。
喉结却滚了一下。
明显是在压抑对水的渴望。
「怕我下毒?」
我将勺子送到自己嘴里。
喝完后,见勺底挂着一滴晶莹的蜜汁。
便探出舌尖,细细舔掉。
期间,魏辰风悄悄咽了几次口水。
我暗笑。
又舀了一勺递给他:
「张嘴。」
但他还是抿着唇。
我漫不经心地笑道:
「莫非……你是想让孤嘴对嘴渡给你喝?」
他呼吸一乱,终于露了怯:
「你、你不要脸……唔!」
趁他开口之际,我把勺子塞进了他的嘴。
并命令道:「咽下去。」
他目露凶光。
眼底燃起暗火。
我:「孤的脸就这么好看,让你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魏辰风:「咳咳咳……」
他被呛得涨红了脸。
就这样。
在我的撩拨下。
他喝完了那碗水。
我抚上他的发顶,给予了肯定:
「好狗,真乖。」
闻言,他又黑下了脸。
我丝毫不在意,从袖中拿出他的著籍:
「孤消了你的奴籍,现在你已是良籍之身。」
他先是一愣。
随即沉眸,语气戒备: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攀上他的手臂。
感受着他逐渐绷紧的身体。
徐徐开口:「孤想要你的忠诚。」
他眉宇微蹙,似是不解。
我附耳低喃:
「孤要你做孤的狗,只对孤唯命是从。」

-3-
前世,魏辰风虽予我忠诚。
但最终,却死于我手。
剑尖刺向他时,他不闪不躲。
甚至还攥住我的手腕,怕我半途松手。
血顺着剑刃滑落。
滴在我的龙袍上,洇开一片暗红。
他费力地扯出一抹笑:
「……皇上怎么哭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眼眶发烫。
握剑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您不是一直想我死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想抽回手。
却被他一把抓住,往前一送——
「嗤」的一声。
长剑彻底贯穿他的胸口。
「别哭,不值得……」
他眸光黯淡,气息微弱:
「没了我,皇上就没后顾之忧了。」
……
他的死,定了民心,稳了朝局。
可没人知道,他手上沾的血,一半是为我而流。
当年朝堂旧患盘根错节。
我根基不稳。
他跪在阶下,笑得意味深长:
「皇上心软,脏事就让臣来做。
「只要您坐得稳,臣就算是下了地狱也无妨。
「不过……臣有一事相求。」
他替我摆平一切,手上染尽鲜血。
作为交换。
我默许他踏碎宫规,爬上龙床。
夜半红烛下。
他掐着我的腰,咬着我耳根低笑:
「皇上此次解决了宰相,臣也算出了一份力。
「今夜,来讨个赏……不过分吧?」
我恨他的肆行无忌。
更恨他的大逆不道。
但同时。
又贪恋他近乎疯魔的忠诚。
我对他。
是爱,还是恨?
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只记得他死的那晚,我摩挲着他留下的玉佩。
枯坐到天明。
如今重来一次……
我要折了他的傲骨,磨平他的戾气。
更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待在我身边。
做一只摇尾听令的狗。
但他绝对会是头难驯的疯狗。
果不其然。
太监四喜急急来报:
「殿下,他不愿让我们伺候沐浴,还打伤了不少侍卫。」
我未感意外。
他既然不愿。
那就由我亲自「伺候」他洗。

-4-
踏入侧殿时,魏辰风正与侍卫缠斗。
湿透的破衣黏在身上。
黑发也凌乱地贴在颈侧。
听到动静,他侧目看来。
那双狼一样的眸子染了杀意。
在蒸腾的水汽中亮得惊人。
见来人是我。
他动作一滞。
我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我不需要人伺候。」
他哑着嗓子,捂紧衣襟。
我嗤笑出声,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
「既然要在孤面前当值,就是孤的脸面。
「你这一身邋遢的模样,自己收拾得明白吗?」
魏辰风偏头躲开我的视线:
「不用你管,我没答应当你的……狗。」
他耳根莫名红了。
最后那个字也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笑意渐深:
「这可由不得你。脱了,别让孤说第二遍。」
他依旧纹丝未动。
我伸手,勾住他腰带。
他却死死拽住:「放手。」
僵持片刻,我直接动了武。
若是曾经的九千岁。
我肯定不敌。
但现在,他出招凌乱。
空有一身力气。
再加上几日未好好进食。
很快就被我制伏。
他嘶吼着挣扎,脖颈青筋暴起。
我单手钳住他的双腕,另一只手……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精瘦的腰腹暴露在水汽里。
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线条紧实漂亮。
却遍布新旧伤痕。
他眼尾泛红,胸膛剧烈起伏:
「我、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低笑,贴到他耳畔:
「怎么,怕孤看?」
指尖轻轻划过他腰线。
激得他浑身一颤。
「啧,还挺结实。」
「我要杀了你!」
他绷紧身子。
呼吸粗重得像是濒临爆发的猛兽。
我将他抵到墙角。
松了手țū⁻。
他连忙捂住某处。
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这青涩的模样倒是让我新奇。
毕竟上辈子,这混账玩意儿玩起花样来可是得心应手。
甚至亲手画图让玉匠雕刻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那时候,他确实没那物件。
但上回隔着衣料触碰,着实让我一惊。
以至于生了好奇心。
「遮什么?」我恶劣地伸手,「孤看看。」
「你敢!」
他露出凶悍的眼神。
像头炸毛的狼崽,试图吓退我。
却不知这副模样更让我想驯服他。
不管魏辰风如何切齿愤盈。
我都充耳不闻。
最后,我还学着他上辈子的模样耍起了无赖:
「孤是太子,想看的东西,你就得乖乖给我看。」

-5-
我看着书。
指尖勾着一枚青白玉佩来回把玩。
这东西是从魏辰风身上抢来的。
他很在乎。
可瞧了半天,我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前世,他却将此物赠予了我。
屏风后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不多时,魏辰风大步走出。
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高高束起的墨发更显他眉清目朗,五官深邃。
只是此刻这张俊脸上阴云密布。
生生将轩昂器宇扭曲成了骇人的戾气。
「还我。」他声音冰冷。
我将玉佩往袖中一收,眉头微挑:
「还生着气?难不成,你很在意孤方才说的话?」
他恶狠狠地瞪来。
火光几乎要从眼底喷出。
看来是说中了。
半刻钟前的浴池里……
我抢了他的玉佩。
他又不敌我,只能任我打量。
氤氲的水汽在白皙的肌肤上凝结成珠。
顺着水珠滚落的轨迹。
我轻垂视线。
随口评价了一句:「好丑。」
没想到这小子竟记仇到现在。
不过。
丑陋狰狞的黑蟒。
确实是我的第一观感。
明明长得白净,偏生……
我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
「刚刚让你自个儿多搓搓,有没有搓白些?」
话音一落。
红晕从他耳根烧到脸颊。
「你无耻!」
他掐住我的脖颈。
侍卫们惊慌失措地冲上来。
我抬手制止。
魏辰风看似下了狠劲,实则根本没用力。
「就这点本事?」
我勾唇,探手一抓。
他浑身剧颤,触电般松手。
当即被侍卫反剪双臂按倒在地。
我揉了揉脖子:
「脾气这么躁,可不好。」
说罢,接过四喜捧来的皮质项圈。
好整以暇地问他:
「你是自己戴,还是孤帮你戴?」
怒火与屈辱在他眼底交织。
「夏侯翊,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抚过项圈内侧刻的「翊」字,轻笑道:
「能被孤豢养在身边,是你的福气。」
正要帮他戴上,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陛下急召!」

-6-
勤政殿内。
龙涎香从兽炉中袅袅升起。
父皇倚在龙椅上:
「这便是你在斗兽场得来的战奴?」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侧身半步,将魏辰风挡在身后:
「回父皇,正是。」
「朕听闻这战奴,能与虎相搏。正巧,兽园新进了头白虎,今日便让朕开开眼。」
我心头一沉。
魏辰风的事,我瞒得滴水不漏。
且东宫上下口风极严,绝无可能走漏消息。
那父皇究Ťṻ₂竟是从何得知此事?
「怎么,太子舍不得?」父皇眯起眼,「还是说,这战奴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攥紧袖中的手,指甲几近Ţú⁽掐进掌心。
「儿臣不敢,只是……父皇可否赐他一件趁手的兵器?」
「战奴擅长徒手相搏,用了兵器岂不是少了乐趣?」
他摆手:「带下去吧。」
侍卫上前时,我没忍住对魏辰风叮嘱道:
「性命为重,切莫逞强。」
结果这家伙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连个眼神都欠奉。
这狗东西!
兽园中央的铁笼里,一头吊睛白额虎正焦躁地踱步。
那畜生足有两人长。
獠牙泛着寒光。
相比之下。
魏辰风尚未长开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铜锣一响,虎啸震天。
魏辰风灵活地避开第一次扑击。
反手一记肘击砸在虎鼻上。
老虎吃痛怒吼。
他趁机翻身骑上虎背,揪住虎耳。
「好!」父皇抚掌大笑。
我死死盯着场内。
魏辰风虽然身手敏捷。
但徒手对抗这等猛兽……
果然,不过半炷香。
老虎一个暴起,魏辰风被重重甩到地上。
虎爪当胸压下。
魏辰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我攥紧杯盏:
「父皇,要不就算他输吧。」
「急什么?」他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身为储君,你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我只能作罢。
可当虎爪第三次擦过魏辰风咽喉时,我再也沉不住气。
夺过侍卫的弓弩,一箭破空。
箭矢精准刺入虎目。
老虎哀嚎翻滚。
我趁机冲进场内想拽起魏辰风。
怎料被发狂的虎爪扫中肩头。
锦袍撕裂,鲜血顿时染红衣料。
魏辰风瞳孔骤缩。
一个鲤鱼打挺。
抄起地上断箭狠狠刺入老虎咽喉。
胜负终定。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肩头。
半晌,吐出一句:
「……多管闲事。」
「你——」我气结。
不识好歹的东西。
可没等我骂出声,他又问:
「……为何救我?」
「孤养的狗遇到危险,自然要救。」
他眸光微动,没再作声。

-7-
自那日虎口脱险。
魏辰风就乖顺了不少。
虽然还是绷着一张脸。
可到底没再抗拒那枚特地为他打造的项圈。
甚至在我进门时,他也会屈膝跪下。
夜里,我靠在软榻上。
四喜端着铜盆走来。
我瞥向角落那道挺拔的身影。
临时改了主意:
「今晚让他来伺候孤。」
四喜一愣:
「殿下,可他从没伺候过人……」
「日日看着你们伺候,便是条狗也该学会了。」
四喜只得退下,临走前低声叮嘱了魏辰风几句。
魏辰风垂眼走来。
单膝跪在榻前。
他搭上我的靴边,动作生涩却轻柔。
「会洗吗?」我问。
他点头,小心翼翼地褪下我的鞋袜。
水温正好。
他捧起我的脚浸入水中。
指腹的薄茧蹭过脚心,激起一阵细微的瘙痒。
可下一瞬,力道忽然加重——
「嘶,你弄疼孤了。」
定睛一看,白皙的脚背已被搓红一片。
「你是不是故意的?」
魏辰风慌乱地松开手,有些无措:
「我、我没有。」
我冷笑,一脚踹翻铜盆。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前襟。
他睫毛颤了颤,却没动。
啧,真能忍。
我扫了眼脚背上的齿痕,促狭道:
「上回被你咬的地方又疼了,你帮孤吹吹。」
本以为他会暴怒。
可沉默几息后,他竟真的俯下身。
温热的呼吸拂过脚背。
酥麻感一路窜上背脊。
我猛地抽回脚,喉咙发紧:
「怎么,转性了?」
魏辰风抿着唇没答话。
我脚尖一勾,拨弄起他项圈上的铃铛。
他的呼吸明显重了。
但始终没有发作。
「孤问你话呢……」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注意到了他别扭的跪姿。
「起来。」我当即命令。
他身子一僵,非但没起,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顿时了然。
「狗东西!」我一脚踹在他肩上,「滚出去!」
我把魏辰风送去了太学。
让他好好学学何为礼义廉耻,何为君臣尊卑。
更重要的是——
防微杜渐。
免得他像上辈子那样以下犯上。
三个月后。
太学的学正找到我。
言语里都是对魏辰风的欣赏和赞誉。
自家养的狗得了褒扬,自然该给根骨头。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原以为他会要回玉佩。
但他却道:「……我想习武。」
曜石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亮色。
我微讶:「为何?」
他欲言又止:
「……我不想再让殿下护着,我想保护……」
一旁的四喜尖声道:
「殿下不可!他本就野性难驯,若再习武……」
魏辰风一个眼风扫过去。
四喜立刻噤声,缩到我身后嘀咕:
「万一又伤了殿下……」
魏辰风的脸色愈发阴沉。
我:「孤允了。」
魏辰风蓦然抬头,双目灼亮。
我倾身逼近,扼住他的咽喉:
「但若让孤发现你有二心……」
「不会。」
他打断我,神情坚决。
我仓皇移开眼:
「明日自有武师教你,退下吧。」

-8-
暮去朝来,一晃五年。
再凶的野兽,也该养熟了。
Ţųₗ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魏辰风如今是我的近卫。
他收了獠牙,敛了戾气。
连那对凌厉的双眸。
在我跟前也总是低垂着,温顺得很。
这日暑气正盛。
我坐在凉亭,悠闲地吃着玉露团。
庭院中央,魏辰风正在练剑。
他赤着上身,背肌隆起。
汗珠顺着沟壑滚落,没入腰窝。
短短几年,他的身量就已超过我。
样貌也与上一世越发相似。
浓眉秀骨,目若悬珠。
往那儿一站。
便似雪中青松,风姿卓然。
我拍掌称许:
「刚柔并济,剑出封喉,不错。」
他收剑站定:
「殿下过誉。」
随后,抓起茶壶猛灌几口。
但视线却不时地瞥向我手里的玉露团。
我轻笑,勾了勾手指:
「张嘴。」
他喉头动了动,顺从地俯身张嘴。
我将咬了一半的点心塞进去。
指尖故意擦过他的唇瓣。
继而放入自己口中,舔掉上头沾着的糖粉。
魏辰风机械地咀嚼着,眼睛却一直偷瞄我。
「孤好看吗?」我突然发问。
他登时噎住,憋得双颊通红。
手忙脚乱地灌下一壶水。
「好……好看。」
我当然知道。
否则前世他怎敢生出那样的心思?
他若还想越过那条线。
……可以。
不过这次。
规矩得由我来定。
我将盘中剩下的玉露团推过去:
「赏你了,退下吧。」
他双手接过,指节微颤。
像是捧了什么稀世珍宝。
连离开时的背影都透着股压不住的雀跃。
我嗤笑一声:「德性。」
然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四喜就慌慌张张跑来:
「殿下,不好了!
「魏侍卫得罪了五皇子,五皇子直接下令要将他杖毙!」

-9-
魏辰风站在原地。
周身戾气如有实质。
玉露团在他脚下散落一地。
十余名侍卫将其团团围住,拔刀相向。
但无人敢轻举妄动。
夏侯煜紧盯着他。
目光阴鸷。
我轻蹙眉头。
想起前世是夏侯煜在斗兽场买下了魏辰风。
还亲手将他送进蚕室净身。
众人看见我,微垂刀尖,却未收鞘。
「殿下。」
魏辰风单膝跪地。
一身戾气已然不见踪影。
我示意他起身:
「怎么回事?」
夏侯煜身旁的小太监抢先开口:
「回太子殿下,这奴才对五皇子不敬,不仅不行礼,还让五皇子滚开。」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魏辰风:
「他说的可是真的?」
魏辰风垂眸,眼底泄出一丝杀意:
「他们拦着属下,还打翻了殿下赐的点心。」
小太监立马跳脚:
「分明是你自己没拿稳!」
转而又对我谄笑道:
「此等不懂规矩,满口胡诌的奴才,就该乱棍打死,免得丢了东宫的脸面……殿下您说是不是?」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
「那挑唆生事,谄媚惑主者当如何?」
这回是魏辰风先开的口:
「当杀。」
话音未落,剑光已至。
「噗嗤——」
血花飞溅。
小太监瞪大双眼,轰然倒地。
魏辰风收剑归鞘。
全场死寂。

-10-
夏侯煜脸色煞白。
急匆匆地扑到尸体旁。
再抬头时,他面目狰狞。
抖动的手指直指魏辰风: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他的模样异常激动。
侍卫们迟疑地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
「五弟,人是我让杀的。这奴才拨弄是非,死有余辜。」
夏侯煜能养成嚣张跋扈的个性。
这小太监绝对功不可没。
既然在我面前耍花招。
那下场就只有一个。
「元宝跟了我十二年!」
夏侯煜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为了一个贱奴就杀了我的人?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若执意护着他,我就去父皇那儿讨个公道!」
我冷笑一声:
「你在威胁孤?」
「是又如何?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但很快,他的脸色由白转青。
眼中的疯狂渐渐被恐惧取代。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魏辰风。
没发Ŧű³现什么异常。
夏侯煜瑟缩着喃喃自语。
听不清在说什么。
看着倒有点可怜。
或许确实是我冲动了。
要除掉一个太监,根本没必要当着他的面。
我妥协道:「既然你要交代,孤就给你一个交代。」
我扯住魏辰风的衣襟拽到跟前。
他猝不及防地踉跄两步,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我抚上他微凉的唇瓣。
下一刻,倾身咬了上去。
「唔!」
魏辰风浑身一僵,呼吸骤窒。
我扣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后退半分。
直至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我缓缓退开。
银丝断裂。
我钳住魏辰风的下颌。
迫使他露出染血的唇。
那道新鲜的齿痕正渗着细小的血珠。
「既然他出言冒犯五弟,那孤就罚他这张嘴。
「如何,你可满意?」

-11-
这些天,魏辰风总在我身边徘徊。
欲说还休。
眼里的情绪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殿下……」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我头也不抬地翻着书页:
「何事?」
「那日……」他咽了咽口水,「您为何吻……」
「错,不是吻,是罚。」
我有意浇他冷水:
「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孤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他眸光一黯,垂下头:
「……是。」
初雪悄至。
冬狩也即将来临。
侍卫首领悄悄来报:
「殿下,狩场那边一切皆已准备妥当。」
待他退下,我去寻魏辰风。
推开门,一股微妙的香麝味扑面而来。
魏辰风没在房间。
正要离开时,却瞥见枕头下露出一角白色。
瞧着十分眼熟。
扯出来一看。
竟是我遗失多时的绢帕。
上面的颜色褪了不少。
线脚松松垮垮。
像是洗了多遍。
「殿下!听四喜说您找我。」
魏辰风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
目光触及我手中的帕子时瞬间僵住。
我当场质问:
「什么时候从孤这偷的帕子?」
「不是偷……是殿下掉地上的。」
「那你捡来做什么?」
魏辰风支吾着答不上来。
我看着帕子上可疑的痕迹。
又扫了眼那略显凌乱的床褥。
霎时间,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
我:「!」
这狗东西居然……
我愤然转身,甩袖离去。
魏辰风追来:
「殿下还没说找属下什么事呢?」
我停下脚步,声音泠然:
「孤不过是来知会你一声,冬狩你留在宫里,不必随孤去了。」

-12-
冬狩当日,四野银装素裹。
我挽弓搭箭,射中一只狍子。
正要策马前去,林间却传来细微的响动。
「出来。」我冷声道。
魏辰风从树上一跃而下。
单膝跪在雪地里。
我翻身下马,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他迅速爬起,又重新跪好。
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孤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属下想保护殿下。」
「呵,孤在你眼里就这么弱?」
他摇头否认:
「属下只是担心殿下……」
我正要赶他走。
却注意到了他肩上未化的雪子。
仔细一瞧,眉宇间亦挂了些许。
也不知他在这风雪中守了多久。
我挥退侍卫。
琼枝玉树间,只剩我与他二人。
我:「带红玉膏了吗?」
闻言,他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罐:
「殿下受伤了?」
「嗯。」我漫不经心地应着。
他着急道:「伤哪了?」
我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间玉带。
魏辰风的紧张渐渐化为不解。
玉带落地的瞬间。
他瞳孔剧震,当即失了方寸:
「殿、殿下这是做……做什么?」
「孤骑马时磨破了皮,想让你帮忙上药。」
我缓缓抬腿。
却「不小心」踢掉了他手里的瓷罐。
还顺势踩了上去。
脚底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我佯装内疚:「抱歉,孤不是有意的。」
魏辰风看着雪地上洇开的脂膏。
目光沉凝。
良久,他才哑声道:
「……属下再去取一罐来。」
「不必。」
我伸出食指,轻轻点上他的唇:
「孤听太医说,涎水也有消毒之功用。」
指尖悄然探入唇缝。
闭合的齿关乖顺地打开。
「不知你是否愿意?」
雪落无声。
魏辰风的身子僵硬得像被风雪冻住。
见他久未回话。
我没了耐心:
「不愿意就算了。」
他却突然扣住我的脚踝。
抬起搭到肩上。
鼻尖擦过那抹惹眼的红痕。
灼热的鼻息烫得我一颤。
魏辰风呼吸渐重。
喉头重重一咽:
「……属下愿意。」

-13-
待一切结束。
魏辰风仍拘谨地跪在原地。
迟迟不愿起身。
只一眼,我便了然。
暗骂了一声:「狗东西。」
我将身上的帕子甩给他。
魏辰风下意识接住:
「殿下?」
「装什么装?完事后即刻回营帐好好待着。」
不等他回神,我跃上马背:
「记住,只有乖乖听话的狗,才能得到主人更多的赏赐。」
马蹄扬起满地碎雪,疾驰离去。
魏辰风立于雪中,眸色幽幽。
不知过了多久。
他抬手。
对着那块素白的帕子轻蹭猛嗅……
山坳处,侍卫首领已等候多时。
几声凄厉的鸦鸣传来。
我带着一队人马在林中穿行。
侍卫首领:「殿下,这都一个时辰了……」
「再等。」
前世夏侯煜派来的刺客服毒自戕。
最终死无对证。
但这次,我必要将其活捉。
可直到暮色四合,林间依旧寂静。
侍卫首领:「殿下,您的情报会不会有误?」
我沉眸未语。
按既定发展。
刺客早就该来了。
莫非是我遗漏了什么……
突然,一名禁卫纵马奔来:
「太子殿下!营帐遇袭,皇上险些……」
脑中嗡的一声。
未等他说完我便调转马头。
营帐区火光冲天。
侍卫们拖着尸体来回奔走。
我的帐子被利刃划得七零八落。
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怎么回事!」我一把揪住跪地发抖的侍从。
「回、回殿下……」他牙齿打颤,「一炷香前突然冒出数十名黑衣刺客,直奔您的营帐,后又冲去了皇上那里……」
我松开他,疾步去往御帐。

-14-
好在父皇只是受了点惊吓。
但我没料到魏辰风也在这。
太医正给他包扎腹部的伤口。
见我进来,他眼睛一亮,想要撑着床沿起身。
我皱眉制止,问:「怎么回事?」
父皇捋须道:「他替朕挡了一剑。」
魏辰风仰头看我。
像只讨赏的大狗。
我轻咳一声,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你做得很好。」
「那……」他抓住我的衣袖,「有赏赐吗?」
我抽回衣袖:
「容后再议,五皇子呢?」
守卫:「回殿下,五皇子也受了伤,正在自己的营帐中歇息。」
夏侯煜的营帐阴冷沉寂。
他独自坐在案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皇兄在这个节骨眼来找我,应当不是关心我的伤势吧?」
我单刀直入:「为何改对父皇出手?」
「哈哈哈!」他大笑,「果然……你也回来了。」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幔上。
扭曲如鬼魅。
夏侯煜眸光森然:
「连你也觉得我想杀的是父皇?那家伙果然狡猾。」
我不由得一愣。
顿时明白他所指的是魏辰风。
过往种种浮现于脑海。
从父皇让魏辰风斗虎。
再到夏侯煜执意要将他杖毙。
这一切,皆冲魏辰风而来。
我:「为什么?」
夏侯煜勃然掀桌:
「你知道他上辈子对我做了什么吗!」
瓷片碎裂声中,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让劁猪匠阉了我,再把我扔进猪圈,每天剜一片肉……」
我收紧双手。
他说的是我继位后的事。
当时,夏侯煜无故失踪。
魏辰风主动请缨寻人。
却始终无果……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五皇子在冬狩刺杀您未果,如今您顺利登基,他定然是畏罪潜逃了。】
「皇兄,杀了他!」
夏侯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ŧŭₕ「他现在装乖卖巧,等得势后就会——」
我甩开他的手:
「他不会。」
夏侯煜瞬间癫狂:
「怎么不会!他深于城府,奸险狡诈。
「今日他逃至父皇营帐,为的就是借父皇身边的侍卫来掩护自己。我的人根本没对父皇出手,所谓救驾,不过是他假意为之。
「你若不除他,来日他必反咬你一口。皇兄,我不争皇位了……你杀了他好不好?」
……
大理寺卿带着证据前来,父皇也亲临问罪。
但此时的夏侯煜举止疯癫。
早已没了理智。
回去后。
魏辰风还未睡下。
我望着他,不由得出了神。
「殿下?」
他的乌眸里盛满了困惑与无辜。
耳尖也泛起薄红。
这样的他。
还会成为前世阴鸷狠辣的九千岁吗?

-15-
几日后,父皇召我去勤政殿。
因夏侯煜之事,他憔悴了不少。
这次传召,魏辰风也在列。
父皇端坐御案后,语带赞许:
「这侍卫那夜护驾有功,朕甚感欣慰。」
我垂眸盯着青玉地砖。
心头顿生不安。
果然,下一刻——
「我朝一向知人善用,他有这番武艺和忠心,只在东宫做侍卫太屈才了。
「朕欲擢升他为金吾卫中郎将,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我脸色微变。
金吾卫掌管皇城戍卫。
中郎将更是官拜四品。
于魏辰风而言,无异于高升。
但这与我的目的相悖。
魏辰风,我要牢牢拴在身边。
不能让他脱离掌控。
更不能让他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
我正欲开口婉拒。
魏辰风却利落跪下:
「末将叩谢皇上!」
他的声音热切得刺耳。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他脸上。
让我将他眼底燃起的野心瞧了个分明。
「末将定当肝脑涂地,报效皇恩。」
父皇满意地颔首。
我却如坠冰窟。
夏侯煜嘶哑的警告在耳边炸响:
【他深于城府,奸险狡诈……】
离开前,父皇将我一人留下。
「知道朕为何这么做吗?」

-16-
回到东宫。
魏辰风敏锐地感知到了我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
手指无端绞紧:
「殿下……生气了?」
我冷笑一声:
「你倒是有自己的主意,巴不得早点离开孤。」
「不是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属下只是想帮您……」
魏辰风急急解释着朝堂局势。
逻辑滴水不漏。
「属下成了中郎将,便会是殿下最大的助力。」
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我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他对朝局这般了如指掌。
究竟背着我查了多少?
「滚出去。」我甩袖起身,「你既已是金吾卫中郎将,自有府邸,不必留在东宫。」
他身形一晃。
像是才意识到这点。
膝盖闷声砸地。
「属、属下没想这么多,若知道要离开东宫,属下就不会……」
父皇的告诫犹在耳畔,我狠下心:
「够了!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孤让你滚!」
「殿下……」
他膝行两步想要抓住我的衣摆。
又在触及前僵住。
最终磕下响头:
「……遵命。」

-17-
我倚在软榻上,听着四喜的禀报。
「殿下,魏将军今日又在宫门外站了两个时辰,走时的背影,活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轻啜香茗,唇角微扬。
这半月来,魏辰风虽在朝堂上风光无限。
却日日在东宫吃闭门羹。
他敢自作主张,那必定得罚。
而且父皇那日将我留下。
言辞中俱是警告。
他怒我举止出格,与魏辰风厮混。
但又因惜才之心,难下决断。
「你没选择留他在东宫,朕才饶他一命。但朕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你和他的风言风语。」
这出欲擒故纵的戏码。
既罚了魏辰风的不安分。
又保全了他的性命。
一举两得。
「还有一事……」
四喜突然压低声音,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
「工部侍郎说,魏将军近日总去他们那儿督造此物。」
图纸展开的瞬间,我瞳孔骤缩。
鎏金锁链的纹样精致非常。
与前世禁锢我的那副,分毫不差。
我拍案而起,怒笑:
「好你个魏辰风。」
被囚于龙床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时他也是这般。
人前恭顺,人后……
四喜吓得跪伏在地:
「殿下息怒!」
我眸光一转,计上心来:
「去蚕室取一根鹅翎管来。」
四喜听话照做。
回来时,忍不住好奇:
「这鹅翎管是我们太监净身后用的东西,殿下是想……」
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中的鹅翎管:
「细了些。」
四喜:「啊?」
我吩咐道:
「去司珍房让他们打根玉簪来,三根鹅翎管粗细,上头就用缠枝纹雕饰。」

-18-
寒食节前夕。
龙榻前的烛火摇曳欲灭。
这次,我没有去边关督军。
而是跪在榻前,看着父皇枯槁的手缓缓垂下。
丧钟响彻皇城。
太监捧着明黄卷轴入殿。
我不禁蹙眉。
上一世父皇根本没有留下遗诏。
那时守在父皇身边的人是魏辰风。
我眯眼,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今太子年已弱冠,适嗣续之期,当择淑女以配元良……】
遗诏的内容着实让我一怔。
但很快,我就想通了父皇的用意。
朝堂上暗流汹涌,他眼中的我根基未深。
与宰相府联姻。
确实是当下最稳妥的选择。
可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带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以及……心虚。
没过多久,魏辰风就来了东宫。
四喜欲言又止:
「殿下……魏将军已在外头候了半天,看这天色快下雨了,要不……」
我沉吟未语。
窗外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
魏辰风浑身湿透,却站得笔挺。
直至夜幕低垂。
他才怅然转身。
雨幕吞没了他的轮廓。
我隐在廊后。
心揪难耐。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竟有想叫住他的Ṱū́¹冲动。
……罢了。
待此间事了,再想也不迟。

-19-
我遵循父皇遗诏。
在登基后迎娶了宰相千金。
大婚当夜,宫灯高悬。
我机械地饮下一杯又一杯喜酒。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魏辰风那日离去的背影。
「皇上,该入洞房了。」礼官小声提醒。
我踉跄着推开门。
许是酒意上头。
我只觉一阵燥热,视线时而模糊。
端坐在床榻的身影似乎比记忆中魁梧许多。
「今日……辛苦你了。」我强撑着清明,「朕还有奏章要批……」
对方却寂然不动。
我疑惑地上前两步,这才察觉不对。
宽厚的骨架。
几近绷裂的喜服。
这人分明是个男子!
袖中匕首瞬间出鞘,架到他脖颈:
「你是何人?」
他默了一瞬,径自掀开盖头。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撞进视线。
但此刻的他形容憔悴,神色黯然。
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黑。
看着像是多日未眠。
我抿唇:「宰相千金呢?」
魏辰风却是抓住我的手腕。
面露痛色:
「皇上就这般惦记她?这段时日……您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我的确有意躲他。
未理清自己思绪前,我不想见他。
更不想瞧见他的委屈与不忿。
「朕只是……唔……」
热意毫无征兆地涌来。
腿软得险些栽倒。
魏辰风接住我下坠的身体。
我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你给朕下药?」
他摇头,语气无辜:
「是皇上不胜酒力……」
我强忍燥热:「给朕去叫太医!」
魏辰风纹丝未动。
眼底的情愫喷薄而出。
偏执且痴狂。
我明白了。
这该死的狗东西,发情了!
床幔无声垂落。
若真让他得逞。
岂不与上一世一样?
我绝不允许!
可我挣扎的力道在药效下绵软无力。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他解下我腰间的玉带。
我沉声:
「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重罪?」
「属下没有亲人,只有皇上。」
「放肆……」
我薅住他的头发。
但他还是缓缓探下脑袋。
生疏克制。
我咬唇。
极力将声音压在喉间。
但逐渐混沌的意识却让齿关频频松动……

-20-
魏辰风跪在殿内。
后背的鞭痕狰狞可怖。
冷汗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滴落。
在石板上晕开一片水渍。
宰相府千金离奇死在府邸。
一刀毙命。
旁人或许不知。
但据仵作描述的死状。
那显然是魏辰风惯用的招式。
原以为他只是截下花轿,偷梁换柱。
不曾想,竟是狠下杀手。
「为什么?」我厉声质问。
他再一次的自作主张。
着实令我不安。
就像是豢养许久的猛兽,突然脱离了掌控。
魏辰风眼底戾色隐现:
「……那女人腹中怀着野种,宰相想用其冒充龙裔……该杀。」
我气极反笑。
他居然连这个都查到了。
我何尝不知宰相的心思?
但这不是他擅自做主的理由!
「朕的计划全被你毁了。ẗṻₖ」
我早该知道。
他桀骜恣睢。
从始至终便难以掌控。
面上的顺从。
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顽劣的心思。
魏辰风脸色煞白。
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
祈盼着神明的原谅。
「您要杀要剐,属下绝无怨言,只求您别再生气。」
我深吸一口气。
做下了决定:
「你毕竟也跟了朕这么些年,朕舍不得杀你。
「不过,不听话的狗,朕也不想再要了。」
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失了态。
惊慌失色地抱住我的腿。
卑声求饶:
「皇上不要赶我走!属下知道错了……」
我掩下情绪。
一脚将他踢开:
「来人,带出去。」

-21-
我将魏辰风贬去了千里之外的祁县。
在大局定下前。
我不想他再生事端。
而且,我要证明。
没有他。
我照样可以定国安邦,平治天下。
然而现实却不尽如人意。
案头的奏折堆积如山。
边疆叛乱,朝堂党争。
北境的大齐虎视眈眈。
桩桩件件都比记忆中棘手。
不得不说。
魏辰风确实有些能耐。
没他在身边。
这盘棋,下得格外艰难。
也不知前世他是如何安定各方势力,扫清障碍的……
不过眼下,他应该已到祁县。
「报——」
侍卫仓皇跪地:
「皇上,魏辰风……他失踪了。」
手中的朱笔一顿。
这养不熟的狗东西。
居然敢逃!
「找。」我强压怒意,声音颤抖不止,「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来!」

-22-
书房。
案上摊开的军报上。
「玉面阎罗」四字刺目非常。
大齐的这位摄政王,数月间已夺我八座城池。
听闻他屠尽皇室宗亲。
手段比前世的魏辰风还要狠辣。
我下意识地摩挲上腰间的玉佩。
这是当初从魏辰风那儿抢来的。
五年了。
他依旧杳无音讯。
我总会想起他。
好奇他身处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四喜躬身:「皇上,该用膳了。」
我摆手。
目光落在墙上的疆域图上。
前世,是魏辰风率军击退大齐。
但现在……
「传旨,朕要御驾亲征。」
四喜扑通跪下:
「皇上三思!奴才听说大齐的那位摄政王暴虐无道,您……」
我冷哼:
「难道朕还不如一条——」
话到嘴边又咽下。
夜雨敲窗,我独自走上城楼。
透过雨幕。
我似乎看见了那道落寞的背影。
五年的光景。
开始时的愤怒早已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我喃喃自语:
「等打完这一仗……定要找到那狗东西,用最粗的铁链锁在宫里……」

-23-
黑云压城。
旌旗猎猎作响。
玄甲军如潮水般涌来。
我立于城楼。
当看清为首将领的面容时,手中的剑险些脱手。
魏辰风端坐马上。
岁月将他的轮廓雕琢得愈发凌厉。
记忆中总是低垂的眼,此刻含着戏谑的光。
他勾起唇角:
「皇上,别来无恙。」
声音比五年前更加低沉。
他想要亲自与我谈判。
更意外的是,他竟卸下佩刀,孤身一人登上城楼。
我瞧见了他眼底汹涌的暗潮。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烈。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护驾!」侍卫们拔刀包围。
但魏辰风置若罔闻。
另一只手径直探入我衣襟。
温热的掌心贴着心口游走。
激起一阵战栗。
就在我即将喝止时,他抽出了那枚玉佩。
「臣的东西,皇上倒是保管得很好……」他俯首贴近,呼吸灼热,「叫人好生欢喜。」
未等我反应,他已高举玉佩。
秋阳穿透云层,照出玉中暗藏的飞虎纹样。
他对着一众玄甲军朗声道:
「这玉乃是先帝亲手所制的太子信物, 亦是半块兵符。」
我目眐心骇。
他竟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块玉。
两玉相合, 浑然如一体。
「先帝临终前嘱托,定要寻回流落民间的太子。
「现在, 我们找到了!」
魏辰风转而跪在我跟前:
「殿下,臣等来迟, 还望恕罪。」
玄甲军也跟着齐齐跪下。
我怔在原地。
久久不能回神。

-24-
殿内落针可闻。
我沉声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辰风轻笑一声:
「皇上不都想明白了吗?」
我蹙眉。
他这游刃有余的姿态。
与五年前只会装乖卖巧的侍卫判若两人。
尤其是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
与记忆中的那人渐渐重合。
我心头一震。
「看来皇上猜到了, 那臣也不必装了。」
他步步逼近。
从袖中取出一条精致的锁链。
烛光下, 锁链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是他让工部做的那条!
我下意识后退。
后背抵上屏风。
「你想做什么?」
魏辰风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衣襟。
几年不见, 他的身材更加健硕。
更让我震惊的是,他颈间竟还戴着那枚项圈。
他抚过上面坠着的铃铛,眼神炽热:
「臣这条狗,一直等着主人牵回家。」
锁链哗啦作响。
他主动将一端系在项圈上。
未待我回神。
他忽然欺身而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只是饿了五年……这条狗也该开荤了。」
「你敢!」
我想要将他推开。
他却用锁链缠住我的双手。
「臣做太监时就敢和皇上耳鬓厮磨, 这次身子未损,臣岂会有不敢之理?」
我挣扎不得, 气急败坏:
「魏辰风!信不信朕阉了你?」
「等皇上体会到臣的妙处,就不舍得了。」
「你!」我气结。
他不慌不忙地脱下我的鞋袜。
莹润的脚背上。
那道齿痕依然清晰可见。
他眸中流露出病态的痴迷:
「这是臣给皇上留下的印记, 皇上可还记得?」
下一秒,温热的唇舌覆上那道疤痕。
我浑身一颤:
「朕要杀了你……」
他像头饿狼, 又舔又咬。
我心一横,怒道:
「死狗!要做就做, 弄这么多花样作甚!」
魏辰风舔了舔唇:
「皇上这是要逼疯臣啊。」
颤声渐起。
烛影摇曳。
次日,晨光熹微。
他将脸埋入我的颈窝。
餍足道:
「皇上现在还舍得阉臣吗?」

-25-
近日,京城流行起了一道点心。
名曰「酥酪」。
以牛乳蒸制。
凝如脂玉,入口即化。
勤政殿内,我正与群臣议事。
魏辰风被我封为天策上将。
一身紫金官服立于武将之首。
见他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就来气。
我取下玉簪。
轻轻抚过上面的缠枝纹:
「两国合并之事……」
魏辰风视线一滞。
眼底骤生暗火。
见状, 我话锋一转:
「朕想吃酥酪了。」
礼部尚书笑着奉承:
「皇上近日似乎格外喜欢这道点心。」
我点头:
「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这酥酪要用现挤的牛乳才够醇厚。
「朕听说魏将军做的酥酪……」
魏辰风喉结剧烈滚动。
我刻意拖长语调:
「……格外浓稠,比御膳房做的更胜一筹。」
他手背青筋暴起。
玄铁护腕在案几上磕出闷响:
「臣……」
我见好就收,将玉簪插回发间:
「不过将军政务繁忙, 朕还是传御膳房——」
「臣愿意做!」
他霍然起身,带翻了座椅。
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 又硬生生改口:
「若皇上不嫌弃。」
我故作迟疑。
他直勾勾地盯了我半晌。
继而跪地:
「求皇上……给臣这个机会。」
我扬唇低笑:
「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那待会儿你留下, 朕好好学学这酥酪该怎么做才香。」
「臣遵旨。」
【魏辰风番外】
数九寒天。
冰冷的池水吞噬着我的体温。
五皇子翘着腿坐在廊下。
随手又将一罐棋子抛进池中:
「三百六十一颗, 少一颗,就剁你一根手指。」
池面冰层被我砸开。
但四肢早已失去知觉。
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
「五弟, 过了。」
清泉般的声音破开风雪。
我循声望去。
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坠落尘寰的神仙。
他一袭狐裘大氅。
乌发朱唇, 肌肤莹白胜雪。
眼尾的那一点朱砂痣更是燃尽了我仅剩的清明。
「不过是个贱奴, 皇兄何必操心?」五皇子讪笑道。
「你如此苛待宫人,有违圣人之训。」
我被一群侍卫拖上了岸。
那人解下大氅裹住我污秽的身躯。
还将手中的袖炉塞进我怀里。
「传太医。」他转头吩咐, 袖间暗香浮动, 「再备姜汤。」
他的怀抱。
仿佛暖阳下的花海。
温香沁脾。
事后, 那件大氅被我偷偷藏起。
夜夜抱着入眠。
那人就像是遥不可及的云中月。
本该被世人奉于神坛,馨香祷祝。
可我却起了歹念。
我想要月落凡尘。
让他独属我一人。
我不择手段,机关算尽。
最后,终于助他坐稳帝位。
但我是太监。
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得到他。
若能让他将我记住。
就算是恨, 又何妨?
可为何,他在我将死之际潸然落泪。
他不该恨透我了吗?
我想问问。
却为时已晚。
或许……
他对我有那么一丝情意。
再睁眼时,我正驾马驶向祁县。
狂喜过后。
一个荒诞的计划应运而生。
我甩开一众随从。
策马奔往大齐。
此生。
我定要与他相守白头。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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