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子和我同岁。
他端庄守礼,读书上进,对我也孝顺。
可他登科后,却与我疏离,阴鸷孤僻。
我暗地刺探缘由,钻进他不容我踏步的书房。
却发现满墙我的画像。
我震惊欲逃,却被人从后面攥住腰。
「小妈既然撞破了,倒不如帮帮我。」
「对着画像,终究不若真人解渴。」
-1-
顾侯爷恶名在外。
三任妻子,全被他磋磨死。我命苦被卖,成了他的小妾。
新婚夜,我拒不同房,他拿鞭子抽我,我跳起来逃跑。泪眼朦胧中,闯入书房,抓住一人的袍角。
「救我…Ṫŭ³…」
抬头,眼底映出凉薄俊脸,
是顾候的嫡子,顾则。
他恹恹看我,我才意识到身上风光,慌乱地掀肚兜去遮。
他狞笑一声,意味不明,让我不知所措。
顾侯来寻,我慌得掉泪。
「少爷,救我……」
顾则面无表情,将我按到胯下。
书桌下方空间逼仄,他腿又长,我别无他法,只能将脸贴在他的腿侧。
微微一碰,头顶便是一声嗤笑,
我吓得哆嗦,却被他按住头。
「别动。」
顾侯进门,问他:「见没见到赵琳琅?」
顾则闲散答:「她是您的填房,不在您的房,难不成会爬了我的床?」
-2-
顾侯:「逆子,言辞无度!我是你爹!」
顾则冷笑,指尖捻着我的耳垂:「你配吗?」
顾侯气得拂袖而走,我怯怯地爬出来,伏在顾则的脚下,说着客套的话。
「少爷心善,妾身不胜感激……」
他用鞋尖勾起我的下巴:「怎么谢?」
我一时答不上来,怔在原地,呆呆望着他懒散的眸。
他笑了声,忽的俯下身,唇瓣贴着我的耳畔。
「哪怕是骗人,也要拿出点诚意。」
「我的……小妈。」
-2-
我在柴房躲了一夜,次日醒来,府里挂上了白幡。
顾侯死了。
他死得很惨,是被歹徒用女人的红肚兜活活闷死的。
连眼都没闭上。
家中长老找我的错处,顾则挡在我面前:「诸位长辈,则儿略懂医术,我爹确乎是窒息而死,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有这般力气的。」
家中主君发了话,旁人便懒得再管断不清的家务事。
我朝顾则道谢,他跪在棺椁前,没什么表情。
我没办法,只能在外人前来悼唁时,装模作样地抹眼泪:「老爷,我的老爷……」
腰间忽然探进来一双手,我猛地收声。
「小妈演技差,则儿帮您一把。」
我来不及反应,温柔的掌心就开始在我的腰际游走。
时轻时重,又掐又按,张弛有度,深深浅浅。
痛感伴着麻,追窜入我的脊梁、尾骨,我活生生酥了半边身子。
眼前是顾侯的棺椁,来来往往是吊唁的亲朋,背德感几乎要把我淹没,我急出满眼的泪。
顾则欣赏我的泪水,笑着帮我揩干。
「如此这般,看起来才像是真的伤心。」
我恼怒地瞪他,他却歪头:「怎么,小妈对儿子不满?」
寄人篱下,我哪里敢开罪家里的主君?只能无奈垂首:「少爷哪里的话。」
「那便好。」
顾则「嗯」一声,像是十分满意我的回答。
「那小妈要记得,又欠则儿一个人情。」
「我记得。」
他点头:「小妈不仅要记得欠则儿的,更要记得还我。」
我诺诺称是。
他不咸不淡,又是一句:「还要想想,回报的方式。」
-3-
本以为顾侯一死,我便会解脱。
在内宅做个与世无争的主母,坐拥顾家万贯家产,日子轻松快活。
可顾则的举动,总让我不安。
他是顾老爷的儿子,有他一半的血脉,骨子里大约也带了暴虐重欲的性儿,我担心不知何时就惹怒了他。
到时,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恰好同村竹马来信,我思来想去,自觉富贵荣华无福消受,保住小命才是头等大事。
我怯怯地找到顾则:「我……想改嫁。」
顾则正作画。
纸上勾勒个人型,眉眼还没点上,但看得出削肩柳腰,娇媚风流。
闻言,蘸着朱砂的笔,陡然一划,像是美人面上开了一计刀疤。
我忽然想逃。
顾则抬眸,不辨喜怒:「小妈怎么忽然动了改嫁的念头?」
我捏着扇子,谨慎地答:「老爷仙逝,我年方二八,少爷也正值好年华。家里家外不需我打点,不若另嫁。」
我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讲完,见他神色和蔼,一颗心才安稳落地。
顾则似乎理解,和颜悦色:「依小妈的意思,是要嫁个什么样的?可需要则儿帮您物色?」
我慌乱摇手:「怎么敢给少爷添麻烦。」
他扶我入座,孝顺恭敬,看起来甚是体贴:「嫁人不是小事,小妈头嫁未遇到良人,二嫁自当万分谨慎,不若同则儿从细讲来,则儿也好为母亲出谋划策。」
我不知,狡猾漂亮的蛇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从来都是善于伪装的。
「是同村一起长大的文哥儿,在城里支了个书画摊,收入虽不算丰,但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顾则眉梢微扬:「听起来倒不错,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我羞得垂首,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目光。
暴虐贪婪,引而不发。
落在我的侧颜,划过我的鼻梁,将我身上的每一寸,尽数敛入眸中。
顾则要给我添嫁妆,便劝我先和文哥儿见一面。
我慌乱地摇手:「这倒不必吧?」
他循循善诱:「议一下成婚事宜,总要从长计议。」
我沉吟,又深以为然,便去了文哥儿的小院。
却不成想,正撞见文哥儿搂着位姑娘。
-4-
我不敢相信,迟疑地唤了声:「欸,赵、赵文,文哥儿……」
赵文一愣,匆匆过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嗫嚅着:「则儿让我来的,说找你议一下……」
他恶狠狠打断我:「别提你那个同岁的继子!」
「他想给我添妆,让我问你多少合适。」
赵文冷哼:「添妆?倒也用得着他做这些假把式?如此客气,莫非是睡过你的补偿?」
我指尖发凉:「你休要浑说!」
赵文挥手驱赶我:「给你去信时,我不知你有个年纪相当的继子。现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你走罢,我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莫要让我染上一身腥。」
我气得浑身抖:「我和则儿清清白白!」
赵文朝我泼了一桶水:「走走走,滚!」
我浑身湿透,踉跄着跌出门,恰撞进一个宽阔胸膛。
顾则扶着我的腰:「哭了?」
我推开他,装作无事的样子:「没有。」
他望了一眼赵文的小院,拉着我进了马车:「上次小妈哭,还是父亲惹的。」
我心乱如麻:「休要再提。」
他像是听不见我的话:「然后父亲就死了。」
我的心骤然一紧,不可名状地恐怖预感,攀上心头。
他微笑凝视着我,似乎很欣赏我的不知所措。
「小妈猜,赵文会是怎样?」
-5-
我哑了半晌,将手里的丝帕撕成两截:「他如何不干我的事,今日起,我和他恩断义绝。」
顾则突兀一声笑,指骨点着茶几,意味不明。
回到家,我便病了。
染了风寒,高烧不退,陷入沉沉昏迷中。
我一直在做梦。
梦见赵文嫌弃我,我拼了命地解释,他却不听。
有梦到顾则把我拴在床脚,问我,赵文哪里比他好。
我答不上来,他便拿鞭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共和赵文说了一句话?」
「未曾说过什么。」
软鹿皮的鞭子落在我的身上,顾则冷着眼:「几句话?」
我瑟瑟发抖:「五句。」
他蹲下来,温柔地亲我的眼睛:「这才乖。」
我为自己申冤:「都是正常的内容,我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嗯,小妈别怕,则儿明白。」
他用鞭子挑起我的下巴:「但,说话就是犯错。」
「五句的话,今晚要五次。」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求他。
他攥住我的腰,嶙峋指骨在我耳垂麻酥酥地刮:「哭也没用的,小妈。」
他抬手,扯下茜红的床纱……
-6-
我从梦里面惊醒,汗湿了贴身的衣服。
天边泛着青,鸡叫声声正五更。
我唤了雪雁两声,却没人答应。
府里下人不拿我当正头娘子看也不是一两天了,背地里骂我是没被顾侯开过苞的贱婢,偏生好运气,顾侯死的巧,让我白捡了个当家主母。
我浑然不在意,一则是谁爱伺候老头子谁就去地下伺候去,没被顾老爷玷污,我乐得一身清白。二则,我本是穷苦出身,何必为难穷苦人?
但没有下人伺候着,确实也有诸多不便。
例如眼下,背后系扣的亵衣,我怎么也够不着。
正对着镜子作难时,门帘掀起一角,露出半个刀削斧凿的轮廓。
戛玉敲冰的声音散开:「今儿个家祠祭祖,儿子特早起请小妈前去。」
我慌乱寻找外衫遮掩,却快不过顾则的步子。
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看着我:「不过是枚扣子,瞧瞧,急出一脑门的汗。」
-7-
我嗫嚅着:「少爷先出去罢,容我先收拾妥当。」
他退到珠帘外:「好,小妈那您自己来。」
我反折臂弯,在后背探了半天,鼻尖都急出了汗,终究是系不上那枚盘扣。
顾则不曾分半个眼神给我,专心于桌子上的一盏龙井。
「小妈,巳时祭祖。」
我抿着唇,暗恨自己手笨。
又过半刻,他不咸不淡提点:「巳时祭祖。」
我开口,带了点哀求:「少爷,烦请你帮我叫个丫鬟过来?」
「下人们都去准备祭祖事宜了。」
我犹豫再犹豫:「可否,请您帮帮我?」
他眉梢一挑,似乎早有预料。
「好。」
我将后背对着他,铜镜中,倒映出两个折叠的人影。
沁凉指尖碰到我的蝴蝶骨,我浑身一颤。
他笑:「这般怕凉?」
我不答话,只觉得背后有恶作剧般,时轻时重的触感,像是从湖上掠翅飞过的燕。
点水后又飞走,不顾身后,一池春水被搅乱。
-8-
顾氏世代袭爵,家大业大,一场祭祖,我不知磕了多少个头。
我累得腰酸背疼,口干舌燥,喊雪雁倒茶,她却东张西望,心思不宁。
我皱眉:「水没烧开吗?茶叶都泡不舒展。」
「您比少爷还挑剔,少爷都说我泡的茶好。」
我耐着性子:「重新沏茶。」
窗外恰好闪过一俊逸人影,是送完宾客的顾则。
雪雁眼角眉梢跃上喜色:「您自己沏吧,您也不是小姐出身,不至于做了几天有名无实的夫人,便连茶都不会沏了吧?」
说完,她急匆匆地走掉。
我心头火起,两盏龙井下肚ẗų₌,也没把火气浇灭,索性走出门去寻,打定主意要好好治治这不敬主母的下人。
却见书房的花架子下,顾则在摇椅上悠闲,雪雁围着他叽叽喳喳。
我一步也走不过去了,手搭着盛开的月季,不由自主掐下一朵。
顾则似乎看到了我,却没什么反应,侧过脸,和雪雁说了句什么。雪雁羞红了脸,推他一把,又剥了葡萄送到他嘴边。
我转身离开,才听到一句。
「小妈,留步。」
我回过神,朝他点头:「少爷。」
「小妈找则儿,可是有什么事?」
我心头乱,找了个借口:「天热,房间待不住,随便走走。」
他似乎有些失落,淡淡「哦」一声。
他忽的把话头转到雪雁身上:「小妈说热,定是你没伺候好。」
雪雁眉眼流转,似嗔似怒,却一点也不怕:「是,是奴婢的错,还请少爷罚我呢。」
我转眸,余光看到顾则紧紧盯着我的脸。
他在看我的反应。
我露出温良的笑:「罚什么,该赏的。难得你能入少爷的眼,我好赖占了个主母的名头,索性将你抬给少爷做姨娘得了。」
雪雁睁着一双杏眼,喜上眉梢。
「谢,多谢夫人抬爱!」
倒是顾则,表情说不上来。
「则儿,莫非你有意见?」
他朝我弯唇,眸中却不见笑意:「听凭母亲安排。」
-9-
顾则像是真的喜欢雪雁,连日来我房中,和我商议迎她进门的事宜。
通臂的烛火几乎要燃尽,我倦得很,顾则却兴致不减。
他问我:「雪雁是母亲房中的人,潦草迎进门等于不给您面子,则儿想,不如给她添些嫁妆?」
我打着哈欠,把库房的钥匙给他:「她喜欢什么,你随便挑。」
我自以为这句话没什么毛病,但顾则却微冷了脸。
他咬着牙,似笑非笑:「您还真是大方。」
我讷讷点头:「横竖都是顾府的东西,少爷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他忽的笑了:「好,好得很。」
我心尖发颤,莫名觉得,他笑得阴森。
我小声道:「我累了,少爷也早些歇息吧。」
他睨我一眼,眸光沉郁莫测,我打心眼怕,懦懦重复:「我真困了……」
他抬手,袖风扫过奄奄一息烛火,光亮疏忽而灭。
黑暗中,唯有灼热的气息缠在我的耳畔。
「困便睡吧,小妈。」
我的心突突的跳,不只是怕。
顾则又来了我的梦中。
他把我捞在怀里,在红浪锦被中纠缠,
我忘情地唤他名字:「顾则,顾则……」
他点燃我内心的烟火,掌控着节奏,掌控着我欲念的浓度,要我羞耻就得羞耻,要我失控就是失控,他引着我绽放,
——却在登顶的前一秒止步。
他在惩罚我。
「小妈,你竟然不吃醋?」
「你在逃避什么?承认你也渴望我,很难吗?」
「气我是没有好下场的,比如现在,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10-
我从梦里面惊醒,心里像压着石头,摸索着起身,想去院子里透口气。
刚走出房门,却在顾则立在廊庑下。
雪白的衫沾了月色,好俊俏的人,谪仙又出尘。
我无暇欣赏,惴惴不安地问他:「你没回房吗?」
他垂眸看我,眸底藏了抹我看不懂的潮红:「小妈,我的雁姨娘,也住这个院。」
我暗自松了口气。
他打量着我,语调不徐不疾:「小妈深夜难眠,莫非是做了噩梦?」
我抿唇,不知该给这梦定个什么调子。
未曾察觉他上前一步,弯腰垂首,薄唇带着灼热气息,在我耳畔开合。
「莫非,是梦到了儿子我?」
我猛地一惊,帕子都没拿住。
他微微笑,弯腰捡起帕子,塞进我手里。
「说笑罢了,瞧您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的。」
-11-
顾则宿在雪雁房中一事,仿若长了翅膀,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顾府。
雪雁扎扎实实过了两天风光日子。
府里的人上赶着捧她的臭脚,说顾府位高权重,向来看不上联姻那套,她只管讨顾则的欢心,到时候姨娘扶成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好话听多了,她还真的摆起款来,真把自己当成待嫁的小姐,仔仔细细张罗起来。
她拿出所有的积蓄,像模像样给自己置办嫁妆。
丫鬟的小屋放不下那口显摆的楠木箱子,她便未经我同意,将箱子搬到了我房中。
本来我是不在意的,且由她去。
可那箱子,好死不死,偏偏装了些压箱底。
花红柳绿,男男女女,姿势各异,总之皆是以素女为师,行闺房之事。
可我是寡妇,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我房中。
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轻则我名誉受损,重则我便会被浸猪笼。
我让她把压箱底从我房中拿走,再合理不过的要求,却不知哪句得罪了她,仗着得宠,给我一顿阴阴阳阳的讥讽。
「夫人守寡,就见不得别人好吗?男欢女爱,天理伦常,怎么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把箱子拿走。」我淡淡重复。
她恃宠而骄:「夫人,你自己守寡寂寞,就来挑别人的错?」
我站起来,拔下鬓边的玉兰簪,在手中轻轻摆弄。
她现如今飘得很:「夫人若真是寂寞,自己找小厮龟公纾解,何苦嫉妒我和少爷恩爱……啊!」
顾则不知何时来的,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巴掌扇在了雪雁脸上。
他一脸愧色:「小妈,儿子不孝,竟让这恶奴欺到了您头上。」
我垂着眼睫:「你处置吧。」
雪雁哭的梨花带雨,试图使些狐媚手段:「爷儿,您舍得我……」
顾则一脚把她踢开:「拖出去,打死不论。」
我恹恹坐下,松开手里的簪。
打什么打,我原想着,划烂她那张狐媚脸来着。
-12-
打发了雪雁,房中只剩下我和顾则。
烛火昏黄,照的春宫册影影绰绰。
对着顾则,我总是不安。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盖箱子:「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儿,没得污了少爷的眼。」
「不堪入目?」他笑得促狭,「小妈看过?」
我被他问得噎住,哑了半晌:「未曾看过。」
「那小妈如何知道不堪入目?」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眸底跃动着我看不懂的光,但我直觉危险,像是诱人深陷的潭。
我捏着裙角后退,猝不及防,踢翻箱子,跌入一箱春色中。
画册上,男女依偎,鸳鸯交颈。
顾则欺身,手臂撑在我两侧,似笑非笑望着我。
恰好和那画中的姿势,一模一样。
我心如擂鼓,不敢看画,更不敢看他:「你让我起来。」
他嗤笑:「我也没按着您呐。」
我涨红着脸:「你这样,我不方便。」
他低笑一声,上半身继续往下压。
我仰着头往后躲,能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眸,正一瞬不瞬攫取我。
-13-
清凉的掌心就这么盖住了我撑在身后的手,唯一用力,就把我的玉兰簪子夺了去。
我心里「轰」的一声。
莫非,他会怪我为难他的姨娘?
他盯着我,唇角含笑,似乎很欣赏我的忐忑。
我迟疑着解释:「兔子急了还咬人,我总不能一直被她欺负着。」
指骨绕着我的发,他微闭着眼睛,问:「您生气,仅仅是因为她欺负您,就没点别的?」
心弦像是被人拨了下。
我佯装听不懂,点头。
他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但仅是一秒,又恢复到风淡风轻。
他负手往外走,到门口,眼波无澜望我半晌,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妈,你不该装傻。」
-10-
顾则一直没有派人把压箱底收走,我担心往外扔会被人诟病,只能把箱子藏到房中深处。
他来请安,见我藏得小心:「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小妈未免,太过谨慎。」
我赔笑:「妇道嘛,我要守好。」
顾则突然发笑,意味不明,阴晴不定,让我心里发慌。
他递给我茶,小指轻轻擦过我的手背。
戛玉敲冰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庭院深,日头长,小妈其实可以打发打发时光。」
我垂首:「谢少爷关心。」
他把那枚玉兰簪别在我的鬓角,指腹不经意碾过我的耳垂:「小妈,看看吧。」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这模样,活脱脱是画本子里,引人走入歧途的精怪。
深夜难眠,辗转反侧之间,顾则的话仿若一句咒语,在我的脑海中不停打转。
等回过神时,一卷春宫册已经摊在眼前。
我不由自主地翻阅,烛火迷离间,那画卷上男二的眉眼,和顾则的脸交叠在一起。
清隽俊雅,渊渟岳立。
我怔怔看着那画卷上的人,不受控制地,陷入如春日雨夜般的潮湿梦境
——没有道德与世俗,可以纵情沉沦、可以包容我心脏深处令人羞耻欲死却又不可抑制的渴望的梦境。
-11-
梦里,顾则问我:「你是谁?」
我无措地看着他:「顾赵氏,你小妈。」
软鹿皮的鞭子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背上,细细密密的痛让我忍不住发抖,可痛过以后,又是让人上瘾的酥痒。
直往骨缝钻。
「不,你只是个女人,我也只是个男人……」他循循善诱,「来,再说一遍,你是谁?」
我咬唇,忐忑地答:「……我只是一个女人。」
他矜雅点头,像是奖励般,在我唇上落下一个吻:「真乖,继续说,是谁的女人?」
我涨红着脸,羞耻感几乎要将我淹没,一句话哽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
顾则掐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说。」
「……你的女人。」
他好满意得眯起眼:「答得好,该给你奖励。」
雨势渐渐湍急……
潮意带着灼热一点一点往我身体深处渗,我像是被浇透了春日蔷薇,在雨中发芽、盛放、摇曳。
「顾则,顾则……」
我肆意地喊着他的名字,任由这个梦越来越逼真,任由自己沉沦,毕竟是做梦,
我是安全的。
-12-
次日醒来,我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尤其是后背,蜜蜂蛰了似的疼。
我差人去叫医正,来的却是顾则。
他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泛着青,头发用一根青玉的簪子松散挽起,平添了几分浪荡。
他很担心地站在我窗前:「小妈,你怎么了?」
因着昨日的梦境,我有些羞于见他。
「无碍,只觉得身上疲累罢了。」
他扶我起来,很小心地避开我的背:「我来瞧瞧罢。」
我推辞:「已经叫了医正,就不麻烦少爷了。」
他笑:「可不巧,家里惯常用的张医正抱恙,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的。」
我犹豫,捏紧帕子不说话。
他挑眉看我:「小妈是不相信则儿的医术了?」
我心头骤然慌乱。
我怎么敢?当初若非他用自己的医术为我开脱,我少不了一个谋杀亲夫的罪过。
他直白问我:「哪里感觉不好?」
我嗫嚅着:「背痛。」
顾则点头:「倒是个不常见的毛病。」
我心虚,想起梦中那柄精巧的软鹿皮鞭子打在我背上,耳根一下子发烫发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小妈莫非还发烧?」
我摇头:「没有。」
沁凉的指腹捏țũ⁽住我的耳垂,我看不到他尽在掌控的笑意,只听到甚是孝顺的语句:「儿子给您凉凉。」
-13-
我终究没克制住心头的慌乱,猛得站起来,躲开他的触碰。
他讪讪收回手:「怎么了?」
我怕他这样子低沉的说话,仿佛能看到顾老爷留下的暴虐的血脉,在他的体内沸腾。
「不敢麻烦少爷。」
顾则眯起眼睛。
我心惊胆战,呆立在房中,不知所措。半晌后,终究是我先打破沉默:「我是背痛,别处无碍的。」
顾则点头,从后面解开我亵衣的扣。
目之所及,皆是深深浅浅的鞭痕。
沁凉的指尖顺着我的脊骨往下滑:「这疼吗?」
我倒吸着气:「疼。」
指尖又去到蝴蝶骨处辗转打圈:「这里呢?」
我咬着唇,点头。
身后忽然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怪我,我该轻些的。」
我浑身紧绷,昨晚的场景不受抑制地攀上心头。
难道,真的是他?
「少爷,您说什么?」
他面色如常,坦然望着我:「我说,我给小妈看诊时,应该轻一些。」
他帮我穿好衣服:「夏日蚊虫多,应是被什么蚊虫鼠蚁咬了,不用担心。您且从这房中搬出去,让下人仔仔细细打扫后,再搬回来罢。」
「那我该搬去哪?」
他微微笑:「则儿书房旁,尚有一间空房。」
-14-
我闷着声:「真是好巧。」
「哪有什么巧?」他笑得自然,「当初为雪雁准备的,如今空了。」
我问他:「这好吗?」
「哪不好?」
我被他噎住,总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同龄的后妈和继子,哪有住一个院的道理?可他坦荡,我就不能矫情。不然,倒显得我心中有鬼。
自从搬进顾则的院子,我担心的事情反而没有发生。
他再也没有语言无状的时候,平日待我,端庄守礼,恭敬有度。
许是心里没了负担,我开始变得嗜睡。
往往一线花间露还没焚完,我就酣睡过去。
眠去后的梦境总是惊人的相似。
顾则合臂拥着我,喘息和低哼缠在我的耳畔,或深或浅的试探,让我浑身一阵一阵酥软。
顾则的声音像诱人犯罪的修罗:「小妈,你欢不欢喜我?」
我挣扎,咬着唇不肯说话。
他按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眸中映出我粉面桃红的倒影。
「你可以撒谎,但你的身子会说话。」
他微闭着眼,像是享受,也像是喟叹。
「你早就给我说过你的答案了。」
「你跑不了的,你只有我。」
-15-
这样的梦缠了我整整半年,我挣扎又沉湎,抗拒又享受。
情欲翻滚,爱恨皆罪。
可我也只是一介凡人,世俗的网挣不脱斩不断,只能在梦中一晌贪欢。
我本以为这没什么的,世俗礼教管天管地,也管不得别人做梦放屁!
直到国公府大儿媳去世,我以顾府主母的身份去吊唁。
事后免不了应酬,主母贵妇们聚在一起,上至深宫嫔妃,下至房中丫鬟的闺中秘辛,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国公府大儿媳,这么齐整的一个人儿,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
有人冷笑:「可惜什么,你是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啊?!」
一句话,像是鸡蛋裂了个缝,周围人成了闻味而动的苍蝇。
「做了什么啊?」
那人压低声音:「偷人。偷的还不是一般人!」
「那是谁?」
「那你就别问了,总是,年轻守寡的小媳妇儿,没一个老实的,扒灰的扒灰,偷人的偷人,什么兄弟继子,一概不论。」
她话音刚落,我就感觉空气静了,密密麻麻的视线,织成一个恨不得将人活活闷死的网。
我放下扇子,不动声色地笑:「诸位姐姐,瞧我做什么?」
「没什么。」有人刻意刺探,「你家顾小侯爷,年少有为,模样又俊,怎么不曾听说定亲呢?」
我字斟句酌,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错:「则儿的私事,我向来不问的。」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一声,有人不怀好意,笑嘻嘻:「欸,定不定亲有什么?大不了你们娘俩过一辈子得了。」
我面上还是端着笑,却趁她不备拽她过来,抡圆了大耳掴子,打的她尖叫连连。
我是下了狠手的:「你再满嘴胡沁?若有下次,直接缝上你的嘴!」
她还嘴硬:「谁不知道你们,表面母子,实则夫妻,成双入对……」
我二话不说拔下簪子,对准她那张喷粪的嘴,戳得血肉模糊。
别看我素日里小心的像只鹌鹑,真惹急了,也不是狠不下心。
结果就是,我和那长舌妇,双双被送进了衙门。
-16-
顾则接我出来时,笑意懒散:「从来不知,小妈有这般本事。」
他抬手,把我打散的发别在耳后:「整个上京,现如今都晓得,小妈好身手。」
我并不觉得好笑,相反,我恨他的举重若轻、不以为意。
桃色传闻,对男人从来不是负担,反而是锦上添花,是他有魅力的佐证。可对女人,却是压死她的枷锁,淹死她的猪笼。
「让我改嫁,或者让我出家。」
马车颠簸,我和他的肩时不时撞在一起,他似乎没听清:「嗯?」
我重复一句,掷地有声。
见我不像任性,他才敛了笑容:「小妈这是何意?」
我拿捏着语句,试图说出不容他拒绝的理由:「坊间有这样的传闻,对少爷的仕途大大不利。咱们堵不上世人的嘴,便只能恪守自身。」
顾则:「小妈考虑的是。」
我心头一喜,未曾想他这么好说话:「既然少爷同意,我也斗胆说了,我正是二八好年华,比起出家,我更愿意改嫁。」
他说:「一切都依母亲的。」
「那ṱũ₂我想……」
掌心忽然覆上我的手背,他言辞恳切:「近日朝中事务繁忙,能否等则儿有空后,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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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拒绝,但对着他恳切的眼睛,终究说不出狠心的话。
只能先行点头,再另做打算。
顾则好像真的很忙。
深夜,我悄悄看他。
他潦草得很,手里握着一卷书,外衫微敞,在塌上凑凑活活就是一宿。
他愈发的瘦,似乎梦境也不安稳,眉心拧成一团,鸦羽般的眼睫微微的颤。
我的目光不自觉的勾勒他的鼻梁、侧脸,还有略显薄情的唇,心里泛着酸。
他纵是再讲究,到底也是个爷们,又没有贴心的侍妾。往日有我打点,里里外外拾掇的也算周道体贴。如今我狠了心,再不搭理他,剩他孤家寡人,日子当真是潦草极了。
我走上前,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然后忍着心酸离开。
却不知,我转身的刹那,身后熟睡的人睁开了眼。
盯着我的背影,藏在眸底深处的贪婪,在月光下愈发露得明显。
仿若潜伏狩猎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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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天过去,我终于摸清了他点卯放班的规律。
每天五更点卯,中午回房小憩,夜里不定时归家。
我瞅着时机,试图钻进他那从不容人进入的书房。
当初我想改嫁给赵文时,顾则曾替顾老爷写过放妻书。上边盖了顾府的印签,货真价实,我想得很清楚,文书一旦让我拿到手,便是天高地远,任我悠游。
站在书房门前,我甚是忐忑。
顾则随了顾老爷的性儿,怪癖多得很,首当其冲的,便是宝贝他这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入。
我刚嫁进来时,曾受过不大不小一场惊。
是因为顾则,下令打死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的父亲是个穷酸秀才,因此她也颇懂些文墨,伺候顾则喝茶时,顾则便多看了她两眼。
她因此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写了一首诗,偷偷摸摸要送进顾则的书房里。
结果就是,诗没送成,命先送掉了。
那丫鬟被打死前,拼了命地往我房中跑:「夫人、夫人……」
我知道她想求我救她,可没等我说出为她求情的话,家丁就对着她后脑来了一棍。
血色比顾则送我的牡丹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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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便记牢了,顾则的书房,是我永不能踏入的禁忌之地。
可如今,我必须要闯一闯了。
我咬唇,深吸一口气,推开嵌纱的隔窗门。
「吱嘎」一声,日头穿过门廊,射进幽深的房中。
我屏着气,撩起裙角,慢慢往里面走。
外面雨下的很大,雨滴砸在青石的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响。
我一步一步往里面走,目光逐渐适应黑暗,房中的一切渐渐明晰,松木的笔架,竹院品古的屏风,三足梅子青的香炉……以及,满房我的画像。
或站或走,或嗔或笑。
我脑海中「嗡」的一声,小腿抽了筋似的打哆嗦,踢翻了身侧的一个木架。
架子上的东西「哗啦」往下掉,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软鹿皮鞭,就这么赤条条砸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逃!
还没转过身,后背先撞上了一个宽阔胸膛。
顾则语调无奈又兴奋,像是第一次尝到鲜血的幼狼。
「小妈,你是真的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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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是淋着雨来的,掌心带着潮意,身上还浸淫着雨水的潮湿,沁凉沁凉,从我每个毛孔渗进去,直达我的骨血。
浸的我瑟瑟发抖。
「我有没有说过,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入?」
我闭上眼,瑟瑟点头:「说过。」
他的虎口扼住了我的咽喉:「那为什么还要进来?」
「我,我来找放妻书。」
「找到了吗?」
我:「没有。」
他侧脸贴着我的耳畔:「那告诉则儿,小妈找到了什么?」
我浑身紧绷,说出口后,才发现声音都在颤抖:「我……我的画像。」
顾则忽的笑了,像是喝醉后的迷离,很懒散,很邪气,让我不知所措。
「小妈既然撞破了,倒不如帮帮我。」
他微热的气息落在我的脖颈:「对着画像,终究不若真人解渴。」
「顾则……」我缠着嗓子求他,「你别害我……」
「嘘。」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制性掰开我的唇:「我哪里害你了?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寂寞。」
我挣扎着推开他,却徒劳无功。
我试图不看他,试图催眠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ẗüₑ
可他却不依,一声又一声让我理智清明。
他直视我的眼睛,也强行让我直视他。
「小妈,你别想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我偏要你清醒着沉沦,明知是错也要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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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则知道我想逃,用铁链把我拴在了床上。
他递给我酒:「要不要喝一口?」
我试图为他的行径开脱:「你是不是想喝醉,是不是觉得清醒的时候无法面对我?」
顾则一顿,哑望我半晌,突然嗤笑:「小妈,您真是抬举我。我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欢喜您,我从来都不避讳。不敢面对的,是您。」
他的坦诚让我心惊,我又问:「那是你当班的使臣,你为何会在家中?」
他噗嗤一笑:「不那样骗您,您会去书房?」
我脊背发凉:「都是你策划好的?」
「不算。您不也在策划吗?我顺势而为罢了。」
我看着他,再一次真真切切觉得怕。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别这样看我,小妈,我对你又不是不好。」
我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在我身旁躺下:「睡吧。」
我深吸气,讨好地去吻他。
他呼吸一滞,睫毛轻微颤了颤,却不睁开。
我试探着问他:「可不可以把链子解开?」
他嗤笑:「您打量我是小孩?解开,您不就跑了。」
我沮丧地瘫坐在床边。
他闭着眼,声线幽幽:「我有想过,不要急于求成,要您松懈,要您沉溺,不能让您整日怕我,躲着我,可您没给我时间。」
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也像是悔恨。
「横竖到了今天这一步了,您恨我,便恨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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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酿起了作用,顾则翻过身,沉沉睡去。
我不自觉地描摹他渊渟岳峙的面孔,指尖在虚空中滑动,从眼睫到鼻梁,再到他略显薄情的唇。
讲心里话,我怪他是真的怪他,但也确实不恨他。
男欢女爱,谁能控制的住?更何况,他正值血气方刚。
再者,退一万步讲,他这般颖异俊秀之人,我也不亏。
我恨的,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
凭什么,我青春好年华,要为一个黑心眼的老头子守寡?
凭什么,我和顾则心意相通,不能相知相守?
可我也的确没有勇气。
我没家世,也没倚仗,我穷苦出身,更可恨我还是个女的!女的有什么错?凭什么生Ṫų⁴死不过是爷们一句话的事?顾则是欢喜我,可男人的欢喜多缥缈,我总不能靠着他的一时兴起过一辈子。
若我是那公主贵女,也能由着心意和性子,想同谁好就同谁好,管他是少年将军还是得道高僧,总之千金难买我高兴。
可我不是。
任性是公主贵女的事,我这样的微末女流,保住小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爱不爱的,对我来说,太过于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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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铁环松松垮垮,我打量准了,是因为卡着小指,才摘不下。
我狠下心,用力把小指折进掌心。
「咔嚓」一声țŭ̀ₗ清脆,是骨裂了。
我疼得满头冷汗,嘴唇咬出了血,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月光下,顾则依旧在酣睡。
我在心里默默讲了再见,趁着蒙蒙亮的天色,扮成丫鬟模样,慌里慌张往城外奔。
到了城门口,才知道没有出城牙牌,谁也离不开上京。
我无奈,只能在城郊落了脚。提心吊胆过了小半年,见顾则一直没来找,才放下心来。
看吧,男人的欢喜,果真是靠不住的。
我逃出顾府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银钱被地痞流氓抢过一遭,隔壁杀猪的屠夫总拿不正经的眼神看我,他那婆子便三番两次找我的麻烦。
一日天色突变,那婆子为屠夫多给我的二钱猪肉,又堵着门骂我。我听不下去,往门外跑,不经意冲撞了一辆马车。
「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冲撞新科进士!」
我瑟瑟跪下:「官爷饶命,奴婢无心的,奴婢给官爷磕头赔罪!」
随从很是不耐:「滚滚滚!」
我赶紧遛着墙根走,还没迈出两步,却听到背后一道冷冽男声。
「站住!」
我惶惶然回身,却见雨幕深沉处,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好久不见啊,顾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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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衣角,挤出一个妥帖的笑:「文,文哥儿。」
随从嗤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文哥儿也是你叫的?如今我家老爷是新科第九名进士,圣上钦点的监察御史。」
我朝他行礼,眼波无痕:「贺君得高升。」
他眉梢微扬:「怎么,你从一家主母,变成丫鬟了?」
我抿唇:「你混说什么,我听不懂。今日匆忙,不曾准备什么东西,改日再去府上送贺礼。」
我抬脚欲走,赵文从马车上跳下来,挡住我的路。
「顾府的东西,我不要,没得弄脏了我的眼。」
我咬着牙:「你胡沁什么?」
他冷眼看我:「你知道当初顾则是怎么辱我的吗?他命恶奴当众掀了我的书画摊,众目睽睽下,那恶奴要我往他的胯下钻。」
他越说越狠,扣着我肩膀的手,仿佛秃鹫的爪子:「众目睽睽,众目睽睽你懂吗?我一介读书人,士可杀不可辱!」
我抬眸,直视着他:「你咎由自取,是你辱没我和则儿在先。」
「呵。」他冷笑一声,「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自己清楚。如今我是监察御史,专责监督百官,弹劾不法,你和顾则的丑事,我必会一一翻到明面上。介时,整个上京都会唾弃你们!」
我兀自站着,岿然不动:「顾则官声响亮,不会有人信的。」
赵文笑得让人发瘆:「可我若是拿住了你呢?」
我怒视他:「你敢!」
「我如何不敢?」
他食指暧昧地缠着我的发:「还有,你猜顾则若是知道我这样对你,他会不会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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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从顾府回来后,笑得得意忘形
「你猜怎么着?我什么还没说,顾小侯爷就拔了剑。若非我带了随从,怕不是真被他砍了。」
我风淡云轻:「我是他母亲,你囚禁人家母亲,谁能不怒?」
他嗤一声:「怒倒没什么,可谁家清白的继子,会认得继母的贴身小衣?」
我倏然抬眸:「你无耻!枉你自诩读书人,竟然偷女子的贴身衣服。」
他不以为然:「手段而已,只分有没有效果,不分无耻不无耻。」
我软了嗓子:「文哥儿,你到底要如何?」
「自然是把你俩的丑事呈到朝上,让你们为天下人所唾弃。」
我试着说服他:「男欢女爱,哪里有错?你做官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为被害忠良翻案,不为穷苦百姓伸冤,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何苦要盯着痴男怨女纠缠?」
赵文咬牙切齿:「贱民生死,干我何事?我做官,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把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底!」
我拨弄着鬓边的玉兰簪子,做足温柔小意模样,含着泪,慢慢往他身边走:「文哥儿,看在年少情谊的份儿上,你且饶了我罢,我也是不得已……」
他有些恍惚:「你确有几分姿色,若你肯作证是顾则那畜生强迫你,我也不嫌弃你是残花败柳,我勉强……」
我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
羞辱我的言辞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听,我要他永远闭上嘴。
簪子扎进他喉咙后,他没挺多久,咽气的时候,血还是热的。
我忽然开始为一件久远的事后悔
——早知簪子杀人如此简单,当初杀顾侯时,就不应该用肚兜,也该用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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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来时,我嚎啕大哭,配合身上交错的鞭痕,任谁看了,都要骂赵文一句畜生。
「官爷,求您给我做主啊!我和赵文不过是幼时同村的关系,从不知他对我生出这般龌龊心思,我不过是给他送礼贺他高中,不成想他竟将我囚禁在此,我不从他,他就死命的鞭打。」
「我,我是为了给顾老侯爷守节,才被逼无奈自卫啊,我没想杀了他……」
顾则猩红着眼,滑跪到我面前:「儿子不孝,只顾在外巡盐,没成想让贼人钻空子,小妈受苦了,儿子该死!」
我扑过去,和他抱着头痛哭,真真是母慈子孝。
可只有我知道。
旁人看不到的视角里,顾则的掌心一如既往,在我的腰际缠绵。
他用旁人听不到的气声和我说话:
「小妈,这么久了,还没学会怎么哭出眼泪?」
「但你也有些长进,至少这次动手后找好了借口,不用我事后帮您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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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袭爵的顾侯府,和区区一介进士,这桩案子,三下五除二,就断了个干净利落。
官场复杂,我不知这其中是怎么运作的,总是到了最后,
我成了宁死守节的诰命夫人、贞洁典范。
顾则成了端庄守礼的孝廉。
圣上钦点的。
可笑的很。
可我也打心眼里感激。
礼教给出这样定性,虽虚伪, 但有用。
我扯了礼教的大旗, 把自己保护起来,再也不会有流言蜚语。
我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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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诰命的封赏, 我和顾则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我说:「你不可以不尊重我。」
他拨弄着我的耳垂:「怎么个不尊重法?」
我瞪着他:「譬如,不能把我按在胯下,有人的时候,不准掐我腰上的软肉……」
「这都好说。」
他笑得肆意:「只要不在房中约束我, 都好说。」
番外 1
顾则喜欢在琳琅睡着后,玩她的小指。
水葱一样漂亮的手,偏偏小指上突出一个骨节,像是梅树上横生的疤。
Ṱṻ₄
玩着玩着, 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下手也狠,连自己的手指都能掰断。
是他,他那晚其实没醉, 他是故意给琳琅逃走的机会。
他是出色的猎人,比谁都有耐心。
他知道琳琅怕他, 怕礼教, 所以他要张弛有度, 琳琅抗拒, 他便很乐意纵她一纵。
他要他们两个往后再无分离, 他要她沉溺,要她失控,要她即便心知此事违背伦理道德, 都愿意与他在一起。
因此, 琳琅的身边, 有抢钱的地痞, 好色的屠夫, 不讲理的泼妇,还有莫名就能高中的赵文。
赵文一口咬定的,他和琳琅的奸情,也是他故意放出的口风。
他要她明白,比起在外受苦, 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家养的猫儿, 是受不住外面风雨的。
可他渐渐发现这猫儿不同寻常, 心眼子多得很。
譬如, 上京城中马车这么多, 她为何刚好就能撞到赵文的那一驾?
可他不想问。
算计他吧,他心甘情愿被算计。
谁说算计不是用心的一种呢?
番外 2
琳琅向来不相信男人的喜欢。
顾老侯爷娶第一任妻子时候, 也是整个上京公认的恩爱。
后来还不是恩断义绝, 被逼得一条白绫吊死在房梁?顾则也是可怜, 好端端的人儿, 因此落个阴鸷森冷的性儿。
所以, 她断不能让顾则轻易得手。
因此, 她提出改嫁,提出给顾则纳姨娘,借着偷放妻书的名义闯进书房,故意冲撞赵文的马车……
她知道顾则的谋划,她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爱不爱的, 虚无缥缈,
但棋逢对手,应该能过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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