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暗室遇小鱼6:大婚番外(小鱼)

-1-
穿到盛朝的第四年,我被求婚了。
那是一个汗津津的夜晚……
想什么呢?快住脑!
那晚上我绕着卫城跑了一圈,按步幅估计约莫有五公里。
经过几年有氧运动的捶打,这副柔弱的身板差不多开发到极限了。
小八和十五跟在我身边。他们在树上跑,只能听到衣裳鼓风声,要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才能捕捉到一道闪影,一晃眼又无了。
会轻功可真酷啊。
跑完步,我们再骑着马嘚嘚嘚地晃回城里去。
又年一手支着头,倚在榻上看邸报。
我总疑心他每天在我Ṱü⁽回家前专门凹好了造型,不然,怎么他随随便便一坐,都能让我的心跳砰砰抢拍。
「又年。」
「跑够Ŧū₄了?」
他伸手将我抱个满怀。
我一身臭汗,他也不嫌。垂着眸,为我解开扎得紧绷绷的灯笼辫,温柔得我想化进他的眼里去。
我赖在他怀里深深嗅一口。
他嘴巴里是竹盐的味道,身上有轻淡的龙井香,整个人像一棵好闻的植物。
「嘿嘿,拿茶包熏衣挺好使的吧?」
「确实好,淡香怡人。」
自打留意到又年一天喝半两茶,冲三泡之后就倒了,挺浪费的。于是我把残茶烘干了缝成茶包,熏衣泡澡都能用。
配点窑炭放进恭房里更妙,清香怡人,我都不会再打喷嚏流眼泪了——以前的厕所香味太足,硬生生给我熏出鼻炎来了。
我正满脑子想东想西。
听到又年说。
「小鱼,我攒够一百零八抬嫁妆了。」
我止住呼吸,撑着榻直起身,定定看着他。
大概是看到我脸上没带笑意,他慢慢止住了话,摸摸我汗津津的鬓角。
「不急,来日方长……」
不急什么不急!日了还不够久吗!
我两手把他的脸扳正。
「接着讲呀,别说半句留半句啊——你攒够一百零八抬嫁妆了,然后呢?继续说,我听着。」
又年被我的匪气镇住了,我趴在他身上,都能感觉他的心快蹦出胸膛了,白皙的脖子与脸飞速升温。
「你想不想……嫁给我?」
「想。」
他又被镇住了,捱了点穴一般,半天没眨眼也没喘气。
我大声。
「我说想!很想!十分想!特别想!我没什么要准备的,挑个良辰吉日就能成亲!」
营房外边一片闷笑声。
好家伙,半个营的人都听到了。

-2-
我们的婚事筹备了两个半月。
其中两个月都耗在我这儿了。
军户里的年轻媳妇们说:「喜袍上要自己绣一对鸳鸯,才能恩恩爱爱到白头哩。」
讲真,我不信。
但不妨碍我想讨这个「白头偕老」的彩头。
又年身子没大养好,至今没法与我一起跑步举铁。我很想他能长寿到九十九岁。
于是请来绣技最好的嬷嬷,跟嬷嬷学绣鸳鸯。
绷绣绷、画鸳鸯、劈线、走针……
老师是个好老师。
我嘛,就不定是个什么学生了。
「姑娘你瞧!这鸳鸯的眼睛呀,既鼓又亮,要用结籽针堆出圆顶来;再换套针,金线银线赭线错开来,绣这眼仁与眼白。」
巴掌大个鸟,它还有眼白?!
我苦学半月,绣好了四只鸟眼,外加两根喙。
忍不住跟老天爷商量:如果不绣这两只鸳鸯,让又年活到八十九行不行?匀它十年。
我俩那时候牙还没掉光,手拉手去挑俩墓也挺好的……
老天不会应我。
又年会应。他笑的呀,眼皮都褶成了千层的。
「不必如此劳心伤神。」
「小鱼,你愿意嫁我,我便一定能长寿。」
嗯?这是什么道理?
我问他。他只轻轻吻我,耳鬓厮磨,噙着笑不说话。
到八月,礼部和鸿胪寺主礼的官员到了,瞧了瞧我的鸳鸯进度,都叹口气,说姑娘已经绣了大半,找个绣娘凑合一下算了。
我人生字典里就没「凑合」这两字!
怕人家等久了耽误差事,我挑灯夜战赶进度。从天亮绣到半夜,困得眼皮沉Ťŭ̀ₓ沉,一针刺穿了绣绷扎在手指上。
「又年,快看,我学了两月第一回扎手哎。」
可见电视剧里,绣个荷包扎满手针眼的姑娘手有多憨。
又年生气了。
他温和困倦的眉眼一下子锋锐起来。
拿丝帕沾去我指肚上的血珠,又抱我上床,被子一卷将我裹在里头。
「睡觉,不绣了。」
「再绣两片鸟翅膀就能完工了哎。」
我还想挣扎一下,奈何枕头太软,男人太暖,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饱,睡到了半前晌去。
我惦记着赶进度,没赖床,趿拉着拖鞋出了内室。往窗边一瞧,立刻叫一片灿烂的红迷了眼。
那对鸳鸯……已经活灵活现地站上我的裙摆了。
翅羽骄傲地扬着,稍一变换视角,几根羽毛析出五彩琉璃般的光。
又年正理着剩下的针线。
「你绣的?」
他微笑点头。
我嗷一嗓子就扑上去了,恨得想挠他:「你会刺绣你早说啊,我吭哧瘪肚抓耳挠腮绣了两个月啊!」
他笑着托住我:「从前不会。近来看着你绣,大致也学会了。」
此等天赋,真招人嫉妒。
礼部托着一顶凤冠呈上来,金光闪闪,闪得我失了语。
很长两页礼单,头一句念的就是:
「皇上赏赐:累丝烧蓝三龙二凤冠一顶。」
金丝作底,烧蓝嵌面,凤尾上缀着的珠花宝石多得迷眼。
最小的珠花不如我半片指甲大,每一绺花蕊都是金丝,吹口气我都怕给人家吹掉了。
「……皇上这是借我戴一天吗?」
礼部官员直了眼,即将红温的脸色,被又年一眼盯得白回去了。
「这是皇兄早年便为皇嫂备下的。守孝三年,封后大典怕是办不成了,拿来给我撑场面。」
噢,逾制的,用来表达对弟弟的亲近。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指肚,指尖轻轻一碰,上头的凤尾便摇啊摇。两只眼睛珠光流转,只差仙人一指就真的要飞了。
放后世,得是博物馆镇馆之宝。
太贵重了,我没敢细看。
「你们收好了,大婚当天我借戴一天就还回去。有这么个祖宗藏在屋里,我做梦都得爬起来看它八遍。」
礼部官员们都笑,大概是笑我识趣吧。
老话说的好啊,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我怕戴上了不摘下来,以后就跑不快跳不高了。

-3-
婚期愈近,来为我添妆的朋友愈多。
大将军添了二十两,营将们送的也都是钱银,凑起来有一百两那么多。
他们是怕我没嫁妆,嘿嘿,其实又年给我备着呢。
钱全进了我自己的小金库。
护士队里的姑娘们为我缝了被褥鞋袜,针脚细致,都是实用物件。
如今边市关了,也不许内地的商人来行商,边陲物资很少,多数都是军用品。
军户们这家借碗筷,那家借桌椅,我们就这样拼拼凑凑地补全了一个喜堂。
到成亲前三天,甚至有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朋友叩响了院门。
敲门的人一身体面绸衣。我认了半天,惊叫出声:「牢头!」
「你怎么从京城来了?来看我成亲?咱俩情谊竟然有这么深厚吗?」
牢头忍俊不禁:「姑娘这话说的。」
「是丞相一封急信传到鸿胪寺,说姑娘在这边没有娘家人,多来些人为姑娘添妆,务必要热闹操办。鸿胪寺便备了车,千里迢迢将我们送来。」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几位司监都笑:「不辛苦,添支钱给得足,权当是出公差过来玩。」
我才知他们几人都升官了,随着京三营洗牌ťû⁵被换到了军中去。站对一次队,后半生富足不愁了。
我托着腮帮子,坐在榻边等又年午睡醒。
睡得这样沉。
他一个锦绣窝里长大的少爷,这两月不知费了多少心。
我想等他醒来夸夸他,词儿都酝酿完了,他还在酣睡。我便上了榻陪他一块睡。
他分明闭着眼Ŧüⁱ睛,一条手臂还是腻腻歪歪地缠上了我的腰。
方世友没能来成。信里说他那地方蝗灾正闹得凶,天天领着百姓打蝗虫。他半月前刚得了新差事,擅离职守怕是会生变。
我读信的时候,真切地听到了又年的哼笑声。
扭头去看。
又年从邸报上抬起头,目光纯良:「小鱼,怎么忽然瞧着我?」
哦,误会他了,还以为是他捣鬼,成心不想让俺弟弟来。
小方派人送来的大婚贺礼有两样。一样是陇南的花椒,足足百斤,装了好几车。我一直惦记着火锅、麻婆豆腐、金汤青花椒鱼,可惜一直没这么多花椒供我祸祸。
我抖开一块油布铺地上,拆了一麻袋花椒倒上去。
「又年!帮忙翻晒翻晒,晒干了才能存住。」
又年应一声好,坐在小杌上做起这粗糙的活儿。
另一样贺礼装在一只衣箱里,打开一瞧,几件无袖小马甲平平整整地叠放着。
有羊毛的、兔毛的、鸭绒毛的,针脚是一件比一件好。
我穿上身去镜子前照了照。
又年隔窗望进来,脸上挂起当家夫人一样端庄又假惺惺的笑:「很合身,很衬你。弟弟有心了。」
我心领神会,麻利地脱了马甲。
送礼来的牛大壮也是山匪出身,跟着方世友一个寨子出来的。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心地觑了觑又年的神色,挺直脖子壮起嗓门道。
「我家少主说:『马甲要贴着心口穿才暖和,快要立冬了,晴姐好好保暖御寒。要是得闲,就给他蒸几笼大枣馒头送过去,他可想念那个味儿!』」
「啊嚏!啊嚏——!」
一阵穿堂风吹进院子,牛大壮忽然惊天动地地打起喷嚏来,那动静都吓人。他一个接一个喷嚏不断,眼泪鼻涕全往外飚。
我被他吓一跳,探身往窗外望。
「怎么了啊?」
好家伙,摊在地上的一麻袋花椒都快被碾成粉了。
又年拿白布罩着口鼻,一双眸子还是那样温柔纯良。
「花椒磨成粉存放更久——写信问问咱们弟弟,想吃花椒卷吗?」
牛大壮一把鼻涕一把泪,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4-
八月廿七,大吉宜成亲。
这一天的鞭炮声沸腾了整座卫城。
一顶大红轿子抬着我,从城门走到尾,从城东走到西,载了满满一轿子的祝福。
护士姑娘们送嫁,漫天洒银锞子和喜糖。
兵汉们把喜鼓当成军鼓敲,一群大力怪,敲破了好几面喜鼓。怕触霉头拿不到赏钱,不知谁挑起的头,大伙全亮嗓子吼起了军歌。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嗯,军歌。
我教的。
唱礼官是个胖胖的福气小老头,中气很足。
「吉时已到,拜天地啦——」
「礼成,送入洞房——」
我幼时最爱玩过家家,裹床单作婚裙,摘下电话防尘罩当头纱。同个社区里住着小屁孩三十来个,抽签抽来的「老公」那真是两只手不够数。
今天,终于轮到我正儿八经的成亲了!
爸!妈!你们看到没有啊?

-5-
洞房花烛夜,挑灯夜读时。
起初,我与又年还只是借着酒兴搂搂抱抱亲亲。
又年大抵是醉了,他这样的武人,醉酒的样子不好辨认,只是说话不比平时咬字清晰,贴着我的耳窝说了许多话。
比如:
「小鱼,初见你时,我只当你的疯症发作了。」
「你对着一碗饭都要喋喋不休讲许久。」
「我打死的那只老鼠,你还记不记得?你叫它杰瑞,托小八将它厚葬的那只。」
「后来我去寻它的坟,竟还好好地在树下藏着。」
啊,痛苦面具。
谁家新婚夜话要怀念耗子。
这位新晋的话唠讲不停当,边亲我边讲,亲得敷衍,讲得认真。
我的心猿和意马都着急了,忽听又年说:「我写了七本小册,才把我们那时的趣事都记下。」
嗯?
「随身带着吗?拿来看看。」
又年:「……今夜看?」
「对啊,就今夜看。」
他额角青筋欢快地蹦了几下,咬牙披衣坐起,从上了锁的匣里取出那七本册子来。
每一本装订得仔细,只是触手纸张毛糙,不知他翻看了多少遍。
里头记的全都是我说过的大白话,读来一点不吃力。
——啊,真是一只骨肉匀称、咸香可口的好鸡。何其有幸咱俩相遇,除了我,还有谁会嘬干净你两只没肉的小爪爪?
——小杰瑞,你安心去吧,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天。有朝一日我回了家,烧全套的《猫和老鼠》给你逗闷子。
——又年又年,你ţű₀都没锻炼,腹肌长这么牢实啊?
——宝贝搓澡吗?专业搓澡大姨为您服务,打盐还是打奶?
——洗澡不搓澡,浑身都刺挠。
我读着又年的回忆册,眼皮扑簌簌直跳。
「我有说过这么颠的话?」
太可怕了不敢想。
你记这些东西干什么!
太可怕了,还是搂搂抱抱亲亲睡觉吧。

-6-
我俩啊,同床共枕太久了。
睡过同一块稻草,同一个被窝,同一张床。
互相不知姓名时便相依为命。
才知道姓名时,就早早地用起同一只洗脚盆了。
还没互诉喜欢时,意乱情迷地睡了觉。
这一条感情路走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心甘情愿, 也哭也笑。
如今变成夫妻,终于有工夫好好谈恋爱了。
我带着又年白天去河里捕鱼捞虾,纵情于山水之间。
中午鼓捣面皮凉粉肉夹馍吃。
晚上一个眼神对上, 我俩就默契地锁门关窗沐浴脱衣。
他托军驿将丞相宝印交回了京, 皇上不允,这枚印走着军驿来来回回送了好几趟。
最后, 又年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里字不多,他却写了好几天,润了三五遍。我偷偷捡起草稿看过。
【臣弟为刀,昔年御前领诏, 为吾兄杀尽奸党,趟平前路。】
【今风波已定, 四海清平。臣弟鞍马劳倦, 惟求渔樵耕读, 遁迹草野。】
【伏愿皇兄圣躬安康, 江山永固,帝业千秋。】
那枚宝印没再送回来。
最后一趟来的,是一封天子册书。我搬着《说文解字》仔细啃读。
「就是说,以后咱们有了儿子就是王爷, 有了女儿就是公主?生下来就有食邑, 王朝延续多少年, 我们的子子孙孙就能富庶多少年?」
「嗯。」
我凑上前,亲亲他的眼睛, 「那以后我们每年回京看看皇兄。又年,你别哭。」
又年说:「我哪有哭?」
「你心里哭了,我听到了。」
他笑出声, 闭眼吻上来。

-7-
我俩关起门胡闹了一个月,终于惦记起要拆喜堂。
取下红纱彩缎, 挪走天地桌, 拆了窗花。又年裁了几刀桃花纸, 我熬了浆糊重新糊窗。
隔着窗,看见小八拿着笤帚扫轿子。
喜轿这辈子只用一回,我打算送去牙行,别的军户成亲时候还能用。
「小八, 我能再坐一回轿不?」
「那天只坐了小半个时辰,心里边紧张, 没顾上仔细体会。再让我坐一回好不好?雇几个人来, 我给他们发赏钱。」
小八笑着掀起轿帘。
「雇什么人, 姑娘直接上轿,我们几个就能抬。」
「又年!我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我回头招呼一声,喜滋滋地扶着轿棍迈上去。
几个影卫轻轻一掂, 比成亲那天抬得可稳当多了。
他们甚至能飞!
几人抬着我在林间穿行, Ţùₑ带着湿土气息的山风灌进轿。我两只手扣紧窗,这般惊险刺激别提有多爽。
「嗷嗷嗷太好玩了!」
「小八,十五,慢点飞, 我头晕!」
眼前天旋地转,地转又天旋。
……我好像花了眼。
不然,眼前怎么炸开一片ţū⁶绚烂的彩色光点?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3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