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宫阙锁清欢

嫡姐嫁入东宫那一年,我才十四岁。
我虽是庶出,主母和嫡姐却从未苛待,还呵护有加。
就连太子姐夫也玩笑说:「将来要给小乔,寻一个顶好的郎君。」
乔家二姝,嫡姐是大乔,我便是小乔。
姐妹二人容貌有六分相像。
可好景不长,嫡姐被害,难产而亡,留下了一个孩子。
不久后,太子登基为帝。
为照料小皇子,新帝让我入宫为后。
人人都说,我是嫡姐的替身,才得了帝王恩宠。
可嫡姐弥留之际,明明用口型对我说了一个字:「……跑」。

-1-
「……跑」。
又是一夜惊梦醒。
嫡姐离开半年了,可她弥留之际的画面,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嫡姐脸色煞白,眼底涌入无尽忧虑,她甚至来不及看看刚出生的孩子,只无力的拉拽我的手指。
她好像很想交代什么。
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能用口型说出一个字——跑。
她让我跑什么?
又往哪儿跑?
我是嫡姐亲自教养长大,自幼时起,我便以嫡姐马首是瞻。我二人同吃同住,姐妹情深。
主母也常笑着说:「两个丫头不愧是亲姐妹,长得也颇为相似。」
姨娘是主母的陪嫁丫鬟,生下我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主母待我极为亲厚,吃穿用度皆是嫡出的配置。
嫡姐走后,我病了半年。
相府的人都劝我想开些。
可我想不通。
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让我无法看清楚迷雾之下的东西。
主母又来看我。
嫡姐走后,我成了她的寄托。
这一日,她神色萎靡,似是哭过,眼眶是红的,缄默片刻,便说明来意。
「皇上才刚登基,眼下朝中事务繁多,无心顾及小皇子。皇上与你父亲商榷过了,想让你入宫照料小皇子。你可愿意?」
主母在询问我的意见。
可我心里清楚。
既然新帝开口了,相府只能将我送入宫。
小皇子是嫡姐留下的血脉,宫里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是该入宫亲自照顾他。
我点了点头。
主母脸上却瞧不出多少欢喜之色,「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万不能……像你阿姐……好好活着。你今年也才十五岁呀。」
我抱住了主母,埋首在她脖颈间。她瘦了,人也憔悴了。
「母亲放心,我不会再让您失去一个女儿。」
心里有太多谜团,我得亲自查清楚,否则,我此生难安。
几日后,入宫事宜皆准备妥当。当我踏进宫里的花轿时,我将嫡姐留给我的玉佩揣进了怀里。
阿姐,这一次,我要忤逆你的意思了。
我非但没跑,还要以身入局。

-2-
我虽是新帝的第一任皇后,但嫡姐已经被追封为「恩元皇后」。
我算是继后。
世上的女子都像当皇后。
可我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我宁可嫡姐还活着,哪怕,我此生只嫁一个凡夫俗子,也无关紧要。
内殿燃着龙凤火烛。
这里是未央宫,本该属于我的嫡姐。
新帝过来时,他身上沾染了些许酒气,但目光如炬。
他掀开盖头,看着我的眼神,如往常一样,透着一股温和。
我莞尔一笑,唤了一声,「姐夫」。
从前,我也这么称呼他。
这一声姐夫,让帝王脸上多了一丝难堪。
他此前说过,会给我物色一个顶好的郎君。还说,他自己没有亲妹妹,所以,会将我也视作亲妹。
可他如今,却将我娶进宫,当了他的继后。
在我的心里,帝王一直都是我的姐夫。因为,嫡姐爱他至深。
至少……
在我看来,嫡姐的确心悦于他。
我不可能抢走嫡姐的心上人。
入宫也只是权宜之计。
帝王的神色讪了讪,自从嫡姐过世后,他清瘦了不少,五官凌冽,脸上隐有上位者的威严了。
我问,「姐夫,半年未见,你瘦了。听父亲说,姐夫让我入宫,是为了照料小皇子。那……我私底下还能继续喊你姐夫么?」
帝王眸色微变,下一刻,他握住了我的肩,耐心教导,道:「小乔,日后你不能继续唤朕姐夫,也不能在朕面前自称是我了。」
是么?
可他从前明明说,嫡姐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
我淡笑而过,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顺从道:「皇上,臣妾明白了。」
帝王端来合卺酒,我配合着一饮而尽。
辛辣入喉,我双眼泛红。
帝王似是被取悦了。
我揪着他的衣襟,问道:「皇上,臣妾可以看看小皇子么?他乖不乖?像嫡姐多一些?还是像皇上多一些?臣妾记得,皇上从前说过,若是个女孩儿,就像嫡姐。可若是男孩,最好还是像皇上。」
我又提及过往,帝王刚刚泛起情潮的眸子,又暗淡了下去。
见状,我接着煽情,「皇上,见到小皇子,便如同见到了嫡姐。今后,臣妾一定会照拂好小皇子,绝不让皇上与嫡姐失望。」
帝王终于露出温和笑意,他亲自替我摘下了繁重的凤冠,「好,朕依了你,这就让人将孩子抱来。你呀……还没长大呢。」
我眨了眨眼,显得纯真无邪。
宫里的奶娘将小皇子抱来后,我便一直搂着襁褓不撒手。
小皇子在熟睡中,五官已经长开,随了嫡姐的相貌,一丝也不像皇上。
我红着眼眶,恳求帝王,「皇上,今晚可否让小皇子留在臣妾身边?」

-3-
时辰已经不早,帝王眸中隐有倦意,他并未动怒,一口应下,「好。」
帝王离开了未央宫,也并未去其他三位嫔妃的宫里,而是回了帝王寝殿。
我抱着小皇子,不由得愣神。
小皇子没有出生之前,阿姐爱惨了他,亲自为他缝制虎头鞋、婴孩帽、肚兜儿……她明明那么期盼这个孩子。
可孩子出生那日,嫡姐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仿佛……嫡姐厌恶极了他。
就连闭眼之时,也始终没有瞧孩子一眼。
嫡姐心气极高,身为相府嫡女,又才高八斗,扬名京都,她之所以那般冷漠的对待自己的孩子,只有一个缘由——这个孩子……是她的耻辱。
所以……
这是为何?
我眸色一凛,想到了什么。
我从小就与旁人不同,可以轻易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我的五感甚是敏锐。
这也是为何,我从不怀疑主母的真心。
每次靠近主母,我便能感受到了一股怜爱、关切、疼惜。
嫡姐待我也是如此。
可从前,我每次挨近皇帝,都会莫名不适。
方才,我与皇帝饮下合卺酒时,分明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情欲。
他若当真爱惨了嫡姐,又岂会对嫡姐的妹妹有任何非分之想?
嫡姐也才离开半载……
我心中有了疑点,再结合此前查到的种种线索,接下来便是一点点验证了。
翌日一早,我去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见我一脸稚气未脱,脸上神色意味深长,赏赐了几样玉器首饰后,便只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皇后与你嫡姐倒是颇为相像。」
太后话音一落,宫里的其他三位嫔妃看向了我,眼神各异。
我不露情绪,只道:「臣妾是小皇子的亲姨娘,由臣妾照料他,最为合适。从今日起,母后就放心将小皇子交由臣妾。臣妾无论是相貌,亦或是性情,都像嫡姐呢。」
太后抿了口茶,并未拒绝,「既然皇帝让你照料皇子,哀家自是无异议。不过,这后宫也太过冷清了,是时候添些新人。」
我笑着应下,「母后说得极是。皇上如今年富力强,膝下又仅有一位皇子,是该早日扩充后宫,让皇家血脉开枝散叶。」
回未央宫的路上,其余三位嫔妃也紧跟在我身后。
入目所及,是满庭的娇艳花卉。
嫡姐才离开半年,她的心上人就要物色更多的女子入宫了。
若是重来一次,嫡姐还会一心扑在皇上身上么?
这倒也怨不得嫡姐痴心错付。
从前的皇帝的确面面俱到,他会亲自为嫡姐描眉,也会快马加鞭从关外赶回京,只为来得及送上生辰礼。当初的皇帝,只对嫡姐椒房独宠。他目光所及无他人,唯有嫡姐。
在美丽誓言的裹挟之下,极少有女子会不动心。
刚回未央宫,绿珠就气愤道:「娘娘!您方才可听见了?那王婕妤和陆美人竟在嚼舌根子,说您只是恩元皇后的替身!」
我揽镜自照,的确愈发像嫡姐了。
也难怪旁人会将我视作嫡姐的替身。
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我沉声道:「莫要大惊小怪,这里是皇宫,并非相府。我交代的事,办得如何了?」
我是当今丞相之女,手上自是有可用之人。哪怕在皇宫,想要安插眼线也不是太难的事。
绿珠被我一提醒,立刻警觉,她四处看了看,确保无人窥听,这才道:「咱们的人已经在各处准备就绪。」
有些眼线,是不能轻易动用的。
否则,一旦被察觉,再想重新安插眼线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我只是让所有人静等我的吩咐。

-4-
接下来半个月,我每日皆亲自照料小皇子。
皇帝偶会过来看看孩子,亦或是命人送来奇珍异宝。
在外人看来,皇上无论是对我这个继后,亦或是对小皇子,皆十分上心。
满朝文武皆知,皇帝爱惨了恩元皇后,因忧思过度,这才将我这个庶妹封为了继后。
无人不称颂帝王是一位痴情种。
我成了众人皆知的「替身皇后」。
后宫的三位嫔妃想看我的笑话,这一日,给太后请安过后,几人一道路经御花园,周嫔阴阳怪气了一句,「芍药再美,也不及牡丹。即便再相像,可到底不是同一种花。」
周嫔是周大将军之女,仗着父亲有军功傍身,甚是嚣张。她爱慕皇帝,自然将我这个皇后视作情敌。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鄙夷,但并不浓烈。
相反,不吭声的王婕妤和陆美人,则更为厌恶我。
我年仅十五岁,又是庶出,若非仗着这长脸,哪能当上皇后?
相比起王婕妤和陆美人在背后中伤,周嫔倒是坦荡的多。
我挑了一朵最艳的牡丹,掐了下来,亲自戴在了周嫔头上,笑道:「本宫从前在闺中时,亲眼见过周嫔骑马射箭的英姿,如今依旧记忆深刻。本宫倒是觉得,但凡有过人之处的女子,皆可配得上这娇艳牡丹。」
周嫔本想奚落我。谁知,我却待她和善,还吹捧她,她愣是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周嫔很不自然的笑了笑,「皇、皇后娘娘也配得上这牡丹。」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恶意,减少大半。
我果然没猜错,她是个可以拉拢之人。
我想要在后宫全身而退,自是需要找人联盟。
接下来几日,我投其所好,命后厨做出各色菜肴,每日都给周嫔送过去。
她是将门虎女,性子大大咧咧,除了兵器之外,便最贪口舌之欲。
不消半个月,周嫔就圆润了一圈,她开始主动寻我说话,见我抱着小皇子逗弄,她偶会露出同情神色,「皇后娘娘,后宫的流言蜚语,你也不必当真。你是小皇子亲姨母,日后等他长大,定会孝敬你。」
她的意思是,我即便被当做了替身,也莫要当回事。
呵呵,她可真是个暖心人儿。
我轻叹了一声,「周嫔,你虽比本宫年长几岁,但在本宫眼里,你也是一位姐姐。不瞒你说,皇上从前待本宫极好。本宫每年生辰,皇上都会赠我玉佩。」
说着,我有意露出一块帝王绿的环佩。
周嫔一瞧见,登时脸色Ṭů₎微变。
她藏不住心事,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没错……
皇帝也赠过她同样的玉佩。
而我身上这块,只是照着她那块雕刻出来的,并非皇帝亲赐。
周嫔神色赧然,在我面前提及帝王的次数愈发少起来,倒是与我更加熟络。
她虽大大咧咧,却不笨。
真心和假意,自是分得清楚。

-5-
选秀之日很快就到了。
我身为皇后,自是要出席。
帝王表现得毫无兴致,看似只是按着前朝大臣的官职,随意挑选了几位贵女。
他一直兴致缺缺,情绪并无太大波动,直到换了一批秀女。
帝王仿佛只是随手一指,挑选中了一个身着粉色裙裳的女子,「再添她一个吧。皇后,你可还有更好的提议?朕全凭你的意思。」
帝王垂眸,百般无聊的品茗。
可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狂喜和兴奋。
我看向了方才被他选中的粉裳女子,登时,我浑身发寒,身子骨在轻颤。
是她!
曾经的二皇子妃,楚纯。
嫡姐难产而亡后,很快就查到了二皇子头上。所有证据都指明,是二皇子命人下毒害死嫡姐。
先帝勃然大怒,治了二皇子的罪,将他贬为庶民,流徙三千里。
原本,二皇子也是夺嫡的最佳人选之一。
那桩事一出,二皇子被直接淘汰出局。
半年前,我难以承受丧姐之痛,曾带人找到二皇子,试图报复回去。也正因为那次,我窥听到了二皇子夫妇的谈话。
二皇子怒骂楚纯,「贱人!你害得我好惨!你和太子的算计当真歹毒!」
那日,我听见他二人提及太子,怔愣半晌。
楚纯并未被扣押,她被人保了下来,嘲讽二皇子,道:「我与太子本就是心意相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输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
我当时听得模棱两可。
心中虽存疑,但碍于证据太少,无法拼凑出事情全貌。
此刻,我心中了然!
楚纯已不是楚家嫡女,她是以温家女身份入宫,彻底改头换面了。
半年前,她与太子究竟算计了什么?
我揪紧了手中锦帕,指甲掐入掌心肉里,疼痛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控。
这一刻,我甚至表现出什么都不知情,但内心已经很清楚接下来的动作了。
我看向面前的秀女,专门挑了几个家世好、容貌佳、不好惹的贵女。
皇帝没有看贵女们一眼,他一手掐着眉心,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轻叹道:「皇后,后宫之事就交由你了,朕有些乏,今日就到此结束。」
他一脸冷若冰霜,可以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我这种可以感受人心的怪物。
此前的团团迷雾,仿佛逐渐散去,我看见了丑陋不堪的真相。
嫡姐根本不是皇帝的白月光!
他对嫡姐的一切深情痴心,皆是假象。
嫡姐必定知晓了真相,所以,临死之前,她近乎绝望,就连小皇子也不想看一眼。
嫡姐那样心气高傲的女子,发现自己一直被太子欺骗利用,她的一腔真心被践踏,所谓的良缘无非只是一个幌子,她当时该有多么心灰意冷……
嫡姐让我跑,是担心我也步她的后尘吧?!
甚至于,嫡姐究竟是谁害死的,还未必可知!
当晚,皇帝没有宠幸新入宫的嫔妃,而是来了未央宫。
Ṭŭ̀⁽我与他并没有夫妻之实,当晚也只是各睡各的,小皇子就躺在我二人之间。
至于楚纯,也就是如今的温氏,她则被册封为温婕妤。
人人都以为二皇子夫妇已被发配苦寒之地,即便有人认出了温婕妤,也不会傻到揭发她,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6-
帝王接连三日皆留宿在了未央宫。
可我并未从帝王身上感受到,任何欢喜情绪。
我明白,他故意不去宠幸温婕妤,无非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一个男子发自内心心悦一个女子时,当真可以成为她的盖世英雄。
皇帝就是温婕妤的英雄。
那我阿姐又算什么呢?
这一大早,我亲自给帝王更衣,我站在他面前,显得小鸟依人,柔声低喃着,宛若邻家小妹,「皇上,臣妾如今才十五岁,恐怕暂时不能侍奉皇上。好在,宫里又多了几位姐妹,有她们侍奉皇上,臣妾这个皇后也能稍稍安心。」
皇帝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深幽的眸子凝视着我,像在探究什么,问道:「皇后……觉得朕凉薄么?你相信朕,朕从未忘记过你阿姐,也绝不会忘记她。可朕身为皇帝,三宫六院也是身不由己。」
我乖巧的笑了笑。
内心翻了个大白眼。
好一个身不由己!他又不是男风馆的男娼,怎像被迫似的?!
从前,我在阿姐面前一直都是这副乖巧模样,皇帝也以为我心性纯良,无甚心思。
可我从小就喜欢看话本,早就见识过无数人间百态。
我很清楚,最厉害的猎人,皆是以猎物的形态出场。
如此,敌人才会掉以轻心。
我柔声应下,「嗯,臣妾自然相信皇上。阿姐才是皇上此生挚爱。臣妾能得如今的荣宠,也皆是依仗着皇上对阿姐的情义。」
皇帝很满意,和善的摸了摸我的脑袋,像对待一个孩子,「朕定保你此生无虞。」
我可以感觉到,他方才冒出来的一丝厌恶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意。
他既然那么喜欢牵线木偶,那我就对他表现出百依百顺。
皇帝一离开,后宫嫔妃便来向我请安。
除却此前的周嫔、王婕妤、陆美人之外,魏贵嫔、姚美人,以及司马修仪三人,是我专门挑出来的。
魏贵嫔曾经差点嫁给二皇子,她自然认出了温婕妤,也知道温婕妤身份是假的,我选中ṭųₗ她,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牵制温婕妤。
姚美人虽家势不显赫,但美貌如花,腰细如蛇,听闻她的生母是勾栏院子的东家,因家中无女儿,才寄养在了主母名下。
有她这样的美人在侧,皇帝当真还能对白月光身心如一么?
修仪司马燕,则是三朝元老的孙女,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还是个彪悍的性子。她入宫后,后宫必定不会太平。
我很满意这样的局面。
很快,这宫里就会热闹起来了。
「诸位姐妹都是皇上的女人,这今后,皆要对皇上全心全意,替皇家开枝散叶。」
我的嗓音怯生生的,听不出威严。
我是蓄意为之。
我越弱,敌人就会越发嚣张,如此,也就更好对付。
几位嫔妃面面相觑,司马燕果然只是冷嗤了一声,显然不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一直缄默的温婕妤好几次看向我,我故作纯真,「听闻温婕妤今年十七?本宫瞧着,倒像是十八九岁了。」
温婕妤虽貌美,可她的确年长了我好几岁,原是皇帝的嫂嫂。皇帝还是太子时,在众皇子中,序齿老四。
红颜易老,她不会当真以为,仅凭皇帝年少的喜欢,她就能赢到最后吧?
温婕妤脸色当场突变。
知情人魏贵嫔淡淡笑过。
温婕妤揪紧了手中锦帕,表面甚是谦逊,「皇后娘娘说笑了,妾身前年才及笄,今年自是才十七岁。」

-7-
魏贵嫔忽然哼笑了一声。
她虽知晓温婕妤身份,但也明白,除了皇帝之外,无人可以忙天过海。所以,她无法揭穿温婕妤,也不能揭穿。
我淡笑而过,提及了皇上与阿姐的故事,充分发挥了说话本的实力,将阿姐描述成了皇帝的毕生挚爱。
温婕妤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其他几位嫔妃,自是不会同一个逝去的人比较。
可温婕妤不同。
她既然与皇上早就苟且上了,那么,她想要的可不单单是权贵,而是皇帝的心。
可……
皇帝哪来的真心?
温婕妤虽美,可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如同御花园的娇花,一茬又一茬。
何况,温婕妤知晓皇帝最不为人齿的秘密。
他二人自认为,是一对苦命鸳鸯,这才觉之珍贵。
可一旦矛盾重重、猜忌不断,他们之间必定会出现裂缝!
温婕妤不愧是皇帝处心积虑弄到身边的心上人,皇帝有意保护她,一开始并未给她任何恩宠。
这一日,皇帝又来了未央宫,还亲自给我带来了宫外的点心,看似对我宠爱有加,「皇后,朕记得,你最爱吃城南珍馐坊的桂花鸭,朕让人特意买来的,你趁热尝尝。」
我笑意满足,吃得满嘴流油,全然不顾及形象。
就仿佛,我在皇上面前,彻底放开了自我,没有任何隐瞒。
我提及了姚美人,道:「皇上,那姚美人倒是个顶美貌的,尤其是那把细腰,臣妾瞧着,也觉得喜欢呢。」
皇帝被我逗笑,「你呀,还是小孩子心性。」
经我一提,皇上今晚终于开始宠幸新入宫的嫔妃。
他便顺了我的意思,挑了姚美人。
皇帝离开时,我对他身后的小太监使了眼色,他叫小林子,是御前秉笔大太监的干儿子,也是父亲的暗桩之一。
小林子领会了我的意思。
我让人悄悄给他送过一份催情香。
自然,那绝非一般的催情香,是从西域重金购置。只要事后清理干净,无人会察觉到异样。
我要让皇帝在姚美人身上失控,让他尝到别样滋味,等皇帝当真去宠爱他的心上人时,他只会觉得了然无趣。
夜色渐浓,我的人很快就来送消息,「娘娘,皇上和姚美人安寝了。」
我笑了笑,抱着小皇子逗弄,「明耀啊,你是阿姐的孩子,小姨必定为你夺来一切。」
阿姐,她理应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我能懂她。
即便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可也是从阿姐身上掉下来的肉。
帝王寝殿的动静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我让宫人故意在后宫散播消息。温婕妤也必定会很快知晓。
翌日一大早,皇帝昨晚叫了五次水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今日有早朝,皇帝还差点耽搁了时辰。
众嫔妃前来给我请安时,姚美人一直哈欠连天,但面色红润,眼梢还有未散去的媚态。
我当众赏赐了姚美人,「姚美人昨晚辛苦了,你能得皇上欢心,本宫也替你开心。争取早日怀上龙嗣,替皇上传承血脉。」
姚美人家势不高,她必定想尽快攀附高枝,我有意提拔她,她自然也能明白,忙笑着行礼,「妾身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
其他几人脸色各异。
周嫔因为那块玉佩的事,已经不再热衷于皇上,又见皇上会在姚美人身上失控,她更是觉得无趣了,大有移情的架势。
在场几位,只有她神情自若的吃着茶点,时不时逗弄几下小皇子。
不愧是将门虎女,拿得起放得下。
温婕妤一身白衣,我轻笑道:「温婕妤,你这一身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替谁守孝呢。」
魏贵嫔接话,阴阳怪气,道:「我听闻,二皇子在流放路上,突染恶疾,人已经没了。」
温婕妤浑身紧绷,艰难地保持着得体。
二皇子当然活不长,皇帝不会让他活着。
二皇子一死,从前的事,便就是死无对证了。
司马燕的嘴巴是个没把门的,随口道:「怎么?温婕妤认得二皇子?不然,为何穿这样素静?」
此时,皇帝刚好跨入门廊,太监刚喊出「皇上驾到」四个字。
我淡淡窃笑。
皇帝必定听到了方才的谈话。
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煞气。

-8-
皇帝一到,众嫔妃又是神色各异。
我观察仔细,分明看见皇帝的目光从温婕妤身上一扫而过。
不过,皇帝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始终擅长伪装,整日戴着一张面具示人,极少露出真性情。
姚美人含羞带怯,皇帝故意多看了她几眼。
众人品茗片刻,浅聊了几句,便就此散去。
我看见皇帝离开时,龙袍衣袖故意擦过了温婕妤的手臂。
呵,好得很!
这对暗度陈仓的鸳鸯,可真会玩!
如我所料,姚美人侍寝,再加上温婕妤穿了白衣,这两人果真耐不住了,悄悄在宫里见了面。
我的人送来消息后,我便在未央宫静等。
小林子送来他二人的谈话内容后,我气到差点撕碎了手笺。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绿珠被我吓到了,「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的手在发颤,浑身发抖。
原来,阿姐、相府,以及我,皆是皇帝手中的棋子。一直以来,皇帝才是那个布局之人。
皇帝真正所爱,是温婕妤,也就是当年的二皇子妃楚纯。
可皇帝更爱他的江山。
所以,还是太子的皇帝,当年舍弃了家势一般的楚纯,选择了相府嫡女。
阿姐之死,是太子与楚纯联手所致。
楚纯在二皇子府上藏了毒药,太子则在阿姐难产时,在参汤里下了同样的毒。
所以,阿姐死后,太子一口咬定是二皇子所为。大理寺的人也很快就翻出了二皇子府上的毒药。
先帝勃然大怒,因太子痛失爱妻,先帝即便心中存疑,还是处置了二皇子。
毕竟,阿姐不仅仅是太子妃,还是相府嫡女,是丞相的掌上明珠。
世人皆以为,太子爱惨了太子妃,无人怀疑到太子头上。
可实际上,阿姐只是太子献祭出去的工具人。
难怪……
阿姐在弥留之际,会让我跑。
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我与她长得太像,太子必定会借用我,继续营造他的深情故事。如此,父亲一党才会全力辅佐他。
可……
等到他的帝位稳固后,相府会有活路么?!
我让人给相府送信,父亲以「看望小皇子」为由,火速入宫了一趟。
我将小林子写得手笺,让父亲过目,之后立即扔入火盆烧了。
父亲神色凝重。
他是个爱妻之人,主母生嫡姐时,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当年若非主母逼迫,他也不会将我的姨娘收为通房。
可我依旧是个女娃,后来父亲再也没有过其他女子。
阿姐对父亲而言,可谓是心头肉。
他眼眶泛红,但权臣的威压尤在,他闭了闭眼,良久才看向我,「小乔,你有何计划?」
我抱着襁褓,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辣的话,道:「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八成是另有打算。可他凭什么借助乔家势力,却又过河拆桥呢?」
父亲稍稍一愣,「小乔的意思是?」
我的目光从小皇子脸上挪开,转移到父亲脸上,「皇上可以去母留子,咱们也可以去父留子。这孩子将来继承大统,咱们乔家才有望成为顶级世家。」
「皇上利用阿姐和乔家登上皇位,本宫便将一切都夺回来。」
「他害死阿姐,他该付诸代价!」
父亲是个聪明人,浸淫官场这么多年,他自是比我还通透,片刻后,他下定决心,「好。」
自今日起来,父亲定会在前朝好生经营。
而我,则一定会将后宫搅得鸡犬不宁。

-9-
父亲一离开,绿珠就将心腹领到了我面前。
在得知皇帝与温婕妤私底下面见后,我就让人将司马燕引了过去。
温婕妤在二皇子死后,穿上了白衣,必定会引起皇帝醋意大发。
而皇帝已宠幸了姚美人,也会惹得温婕妤吃醋。
这对痴心鸳鸯必定会闹上情绪。
一来二往,他二人自然会干柴烈火。
司马燕瞧见这一幕后,以她的性子,哪里会善待温婕妤?
司马燕就是一匹烈马,出自百年世家,家中还有免死铁拳,她在后宫是横着走的。
亲眼目睹皇帝与温婕妤搂搂抱抱,她自是气愤。
心腹回禀道:「皇后娘娘,司马修仪刚好撞见了皇上与温婕妤的好事。皇上当场就推开了温婕妤,还吩咐了下去,今晚去修仪娘娘那边过夜。」
我笑了。
温婕妤此时的心情,大抵极为不好吧。
以司马燕的家势,她一定会得宠,且日后的位份不会太低。
我要挑起司马燕与温婕妤之间的矛盾,让司马燕对付她。
当晚,皇帝去司马燕宫里时,我找来一个白衣女子,身形体态像极了温婕妤,让她在宫外一直跳舞。
此事自然惊动了皇帝。
得知心爱之人整晚跳舞,他肯定心疼不已。
可当皇帝寻出来时,那白衣女子又不见了。
皇帝心事繁多,自以为辜负了心上人,他再也没有多少兴致,夜半回了寝殿。
司马燕大发雷霆。
次日一早,众嫔妃前来请安之际,司马燕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毫不掩Ṫŭ⁰Ŧų⁾饰,怒视温婕妤,「有些人还真是厉害啊,让皇上对她念念不忘。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勾了皇上的心魂。」
昨晚跳舞之人,不是温婕妤。所以,此刻的温婕妤一头雾水,但她和皇帝昨日互诉衷肠时,被司马燕打扰了,她自是不太高兴。
故此,温婕妤也没什么好脸色。
如此,司马燕更是愠怒。
我将一切看入眼底,淡笑着品茶。
甚好!
温婕妤又多了一个对手。
魏贵嫔呵呵了几声,「皇后娘娘,妾身近日来看了一册十分精彩的话本子。话本子里,女主是男主的嫂嫂。他二人私底下私相授受,违背三纲五常,有违人伦。可为何这种故事,会被写入话本里?这难道不是有煞风气么?还是说,世间当真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子?」
魏贵嫔意有所指。
温婕妤垂眸,敛了眸中异色。
我道:「话本子里的故事,看看就好,不必当真。倘若真有那般女子,也该浸猪笼呢。」
魏贵嫔满意的笑了,「还是皇后娘娘颇有卓见。」
温婕妤拧紧帕子。
不出意外,她又要去找皇帝诉说衷肠了。
她越像个怨妇,皇帝会越早厌弃她。
这里是宫廷,是皇帝的地盘。要想彻底报复温婕妤,前提是让皇帝对她始乱终弃。
一切不出我所料,皇帝当晚就去了温婕妤的宫里,急不可待地安抚佳人去了。
可司马燕又岂会是省油的灯?
她故意从中作梗,让宫人去传话,说她心绞痛,需得皇上亲自安抚。
皇帝忌惮司马家族的势力,也极需要稳固朝堂,唯有离开心上人,又去了司马燕的宫里。
温婕妤入宫后第一次侍寝,就被人截胡,她颜面大失。

-10-
翌日,宫人送去司马燕宫里的吃食,里面,便添加了助孕药物。
司马燕若有了龙嗣,温婕妤又当如何?
我拭目以待。
自司马燕侍寝之后,接下来几日,皇帝每晚都会来后宫,直到每一位入宫的嫔妃皆侍了寝,最后一位便轮到了温婕妤。
「皇后娘娘,皇上接连六日宿在后宫,每晚平均叫水三次。」
我点了点头,用拨浪鼓哄小皇子。
皇帝正当年轻,难免纵情了一些,故此,无人起疑。
绿珠好奇道:「皇后娘娘,皇上今晚会去温婕妤宫里。可没了催情香的作用,皇上会不会体验不同?」
我敲了一下绿珠的脑袋,「你小小年纪,好奇心倒是很重。皇上会不会觉得不同,今晚就会知道了。」
皇帝不是将温婕妤视作心上人么?
我倒要看看,他真的在意温婕妤这个人?还是在意那点风月破事?
夜幕降临之前,皇帝便去了温婕妤宫里。
皇帝伪装得太好,除却司马燕之外,无人察觉到他对温婕妤的不同之处。可我还是察觉到,皇帝比以往提前了一刻钟来了后宫。
得不到的,才愈发珍惜。
可心上人就在眼前,成了他的后宫嫔妃之一,等到时日一长,他还会觉得极其珍贵么?
我一夜安寝,睡得极好。
次日,心腹就送来消息,「皇后娘娘,温婕妤那边昨晚仅叫了一次水。今日有早朝,皇上很快就起榻了。」
我揽镜自照,看着自己这张脸,仿佛看见了阿姐。
阿姐,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将那对野鸳鸯置于死地。
众嫔妃前来给我请安时,一个个皆穿扮精致,宛若百花争艳。
温婕妤昨晚刚侍寝,她今日穿了一身娇俏的桃粉色。
可恰好,司马燕也穿了一身桃粉。
此事也是我一手安排,我让司马燕宫里的人故意挑了几件桃粉色裙裳,供她选择。
而皇帝最喜欢的就是桃粉色,当年,温婕妤还是楚家嫡女的时候,便时常身穿桃粉色。
此刻,温婕妤无疑又与司马燕结仇了。
司马燕高傲至极,她鼻孔朝天,「呵,皇上最不宠爱的妃嫔,也想与本宫争艳?」
在旁人眼中,温婕妤是最后一个侍寝,且皇上昨晚似乎并不尽兴,大家合理的认为,温婕妤最不受宠。
温婕妤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毕竟,她身上有把柄和秘密。
眼下,她被司马燕如此奚落,已忍无可忍。
我就那么安静的,等着她发疯痴狂。
接下来,只要皇帝宠幸嫔妃,我便会安排催情香。
但轮到温婕妤时,又恢复正常。
一个月后,妃嫔们前来请安时,我随手翻看着内务府的册子,瞥了一眼温婕妤,道:「诸位姐妹正当年轻,理应很快就能怀上龙嗣。上月除了温婕妤仅侍寝一次之外,其他姐妹算是雨露均沾了。」
温婕妤当场脸色发白。

-11-
姚美人算是后宫第一美人。
她因家势低,在我几次暗示过后,她开始投靠我。
待众嫔妃离开,姚美人留下陪我说话。
我有意提醒她,「来年开春,便有另一批秀女入宫。后宫从不会缺了美人。这女人呐……无论有多美貌,还得有个孩子傍身。本宫瞧你容貌最佳,深得皇上喜欢,这几日你就多往御书房走走。」
姚美人很快就理会了我的意思。
她晌午便去了一趟御书房。
皇帝今年二十有二,是一个男子体力最旺盛的时期。姚美人在御书房待了一下午,这才由宫人搀扶着出来。
皇帝赏赐了她轿辇,让后宫人尽皆知。
目前看来,最为受宠的嫔妃,便是姚美人。
翌日早晨,皇帝来未央宫用早膳,顺便看了看小皇子,我提议道:「皇上,姚美人深得圣宠,不如把位份往上提一提吧。」
皇帝需要一个靶子,替他的心上人挡去明刀暗枪。
姚美人很合适。
经我一提及,皇帝当即首肯,「也好,还是皇后细心。不然,朕都想不起来。」
我抿唇笑了笑,内心无尽嘲讽。
于是,姚美人就变成了姚昭容。
除却不太积极争宠的周嫔之外,其余嫔妃无一不嫉妒怨恨。
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了她们的情绪。
后宫的女子们,当真可怜啊。为了得到皇帝的浅薄爱意,皆铆足力气争奇斗艳。
姚昭容对我更是忠心耿耿。
我便对她打明牌,「只要你替本宫办事,日后,本宫一定保你顺利生下一个龙嗣。有孩子傍身,哪怕将来年老色衰,你也能有一个倚仗。」
姚昭容对我跪下,郑重致谢,「感谢皇后娘娘看重,妾身一定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有了我的提拔,姚昭容更加积极争宠,接连几次从温婕妤手里截胡了皇帝。
姚昭容是蛇腰美人,床笫间又放得开,加上催情香的作用,让皇帝屡次失控。
几番下来,温婕妤必定有了情绪,她不会坐以待毙。她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东西,也就只有皇帝的真心。
皇帝越迷恋姚昭容,温婕妤就愈发坐立难安。

-12-
温婕妤开始主动出击,在御花ṱű₂园装作偶遇了皇帝。
这个伎俩,着实没什么新奇。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并没有多么狂喜。
他好不容易才将心上人弄到身边来,并想方设法保护她。按理说,如今两个人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他应该欢喜才对。
可看着温婕妤也像寻常女子一样,为了得到他的宠爱,而处心积虑,皇帝只觉得有些乏味。
但皇帝还是随了温婕妤的意。
毕竟,温婕妤才是他年少喜欢的女子。
当初,还是楚家嫡女的温婕妤,嫁给二皇子后,他曾一度嫉妒到发狂。可为了皇权,他只能娶了相府嫡女,并让所有人相信,他对相府嫡女一片痴情。
好几次床笫之欢时,他差点喊出心上人的名字。
「皇上,嫔妾还以为,你已经把嫔妾忘了。」
温婕妤的话,让皇帝回过神。
二人已经来到内殿。
温婕妤直接推着皇帝去了榻边。
皇帝轻蹙眉。
怎么?
心上人不想和他说些心里话?
见皇帝兴致不高,温婕妤又开始煽情,她泫然欲泣,将这阵子的委屈通通一股脑倒了出来。
皇帝隐有不耐烦,可面对心上人,还是柔声安抚了片刻,「等到朝纲稳固,朕一定不会再宠幸那几位嫔妃。朕如今所做的种种,皆是为了保护你。将来,你还要给朕生下皇子。你的孩子,才配当朕的太子。」
太子的生母,自然可以母仪天下。
温婕妤终于被哄好了。
她幻想着日后身着凤袍,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于是更加动情卖力。
温婕妤深情款款。毕竟,皇帝是可以给她带来荣华富贵的男子。她所谓的「真情」里面,还添加了旁的东西。
温婕妤自我陶醉其中,却没发现皇帝脸上的微妙变化。
许久过后,温婕妤心满意足地沉睡了过去。
可皇帝却失眠了。
他看着身侧的心上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像缺了点什么。
因为并未餍足,即便心上人在怀,也不能驱散烦闷。
皇帝脑子里竟然浮现出姚昭容的水蛇腰,还有司马燕的强势……甚至于就连武将之女周嫔,也别有一番滋味。
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却让他无法再一次打起精神。
皇帝自己也寻思不明白了。

-13-
温婕妤获宠的消息,我很快便知晓。
绿珠变聪明了,笑道:「皇后娘娘,如今这后宫之中,唯有咱们的未央宫,和温婕妤的宫里没有催情香。也难怪皇上今晨早起。」
我笑了笑,给绿珠使了一个眼色,吩咐道:「温婕妤侍寝有功,让内务府送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过去。」
皇帝刚登基不久,羽翼不丰,还得处心积虑保护他的心上人。
所以,温婕妤的用度很是寻常。
内务府送去的东西,她一定会用。
而很快,司马燕那边终于传来的好消息。
她有孕了。
也不枉我命人每日给她下助孕药。
司马燕身份尊贵,御医诊断出有孕后,用度提升了不少,她仿佛比我这个皇后还要矜贵。
娇奢惯了,自是目中无人。
何况,司马燕本就缺根筋。
我刚好利用她这一点。
线人前来送消息,道:「皇后娘娘,修仪说……说您不过是个替身,还说小皇子随了恩元皇后,必定活不长。她、她……她还说,迟早将您取而代之。」
线人已经将脑袋低垂,不敢看我一眼,生怕我愠怒。
可我半分不怒。
反而庆幸司马燕如此愚笨狂妄。
司马家族曾鼎力支持太子登基,多次针对父亲。
司马ẗṻₚ燕想将我取而代之?或许,皇帝也有那个意思。
但我不会给他们机会。
自司马燕有孕后,皇帝狂喜,独宠了她几日。
这一日,宫廷设赏花宴。司马燕高调登场。她与温婕妤的位置被我安排在了同一处。
这又是嫔妃们争奇斗艳的一天。
我悠然自得,坐在上首的位置,像个纯真的少女,只顾着吃喝。
直到,不知哪来的一只野猫,忽然扑向温婕妤,不停袭击她。
野猫身子肥胖,看似发了疯,像受了极大的刺激,伸出锋利猫爪,便在温婕妤身上胡乱挠抓。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温婕妤当场失态,惊慌之下扑在了一旁的司马燕身上。
场面一度混乱。
野猫攻击性极强,宫人一时间并未来得及驱赶。
嫔妃们尖叫。
宫奴总算将野猫杖毙时,温婕妤已发髻凌乱,而司马燕则捂着小腹,脸色白如纸。
司马燕,「来人呐!本宫的肚子……疼死本宫了!」
温婕妤面如死灰。
空气里,血腥味很快蔓延开。
魏贵嫔一直憎恨温婕妤,她从前倾慕过二皇子,如今二皇子已死,她更是觉得温婕妤是个脚踏两条船的贱人,遂故意落井下石,大喊道:
「温婕妤,你好大的胆子!你压到龙嗣了!」
我对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心领神会,当即命人去传播消息,大致便是——
温婕妤导致司马燕流产了。
司马燕腹中的孩子,无论今日有没有那只野猫的出现,都保不住。
我能让她怀上,也能让她落胎。
司马家族是敌非友,我不会让司马家的女儿诞下皇子。否则,他们定全力辅佐那个孩子继承大统。
届时,朝廷会大乱。
太医和皇帝赶过来时,我这才施施然起身,故作焦灼万分,「这可如何是好?!来人!给本宫照拂好司马修仪,决不能让龙嗣出现任何闪失!」

-14-
温婕妤脸色煞白。
司马燕疼到抽搐。
皇帝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余妃嫔大有看热闹的架势。
很快,太医得出诊断结果,「皇上,龙嗣……没了。恕微臣无能!」
司马燕受了刺激,当场翻了个白眼,昏厥了过去。
皇帝扫向野猫的尸体,又看向温婕妤,眉头紧蹙。
司ťūₗ马燕绝非寻常贵女,司马家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故作不知温婕妤是皇帝的心上人,在一旁提醒道:「皇上,此事得给司马家一个交代呀。」
皇帝又何尝不知呢。
温婕妤连忙澄清,「皇上!一切与嫔妾无关!嫔妾也是被野猫袭击,这才无意撞倒了司马修仪!嫔妾是冤枉的!」
一个是百年世家的女儿,另一个是心上人,皇帝会保谁呢?
温婕妤自是不会知晓,她身上的胭脂水粉里,掺入了让野猫兴奋的东西。
从今往后,宫廷不会再出现野猫了。
皇帝即刻下令,满宫围捕野猫。
温婕妤暂被禁足,皇帝并未直接发落。
司马燕苏醒后,哭嚎不休,扬言要让温婕妤血债血偿。
皇嗣没了,等同于她的皇后梦破碎了。她自然将温婕妤视作了仇敌。
我成功给自己铸造出了一把「利刃」。
且还是刺向温婕妤的「利刃」。
司马家族得知皇嗣没了,更为疯狂。
司马家乃本朝的百年世家,是开国功勋,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帝迟迟没处置温婕妤,司马家就屡次针对温家。
因攻势过猛,温家根本招架不住。
短短半月之内,温家人接二连三出事,遭受弹劾,以及无妄之灾。
而皇帝却对温家的处境,视而不见。
温家被逼无奈,只能破罐子破摔,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对外宣称,「温婕妤,并非是温家那位流落在外的真千金。温家寻错人了。」
此前,皇帝为了给温婕妤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就谎称,她是寻回来的真千金。
因流落在外数年,不曾在温家长大,试图瞒天过海。
这下可好,皇帝不顾温家处境,温家便与温婕妤划清干系。
一时间,温婕妤成了无根之人。
父亲倒是极有眼力劲,他猜到了我的心思,在宫外买通了说书先生们,大肆宣扬:「温婕妤与二皇子妃甚是相似。」
消息一经传来,京都城炸了锅。
民间不乏智者,很快就拼凑出了大概。
诸如,皇帝爱慕嫂嫂,让嫂嫂死而复生,改头换面入宫。
宫外的谣言,也飘入了宫闱。
周嫔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一脸好奇的凑到我面前,道:「皇后娘娘,皇上心悦之人,不应该是恩元皇后,也就是娘娘的嫡姐呀。皇上他到底心悦多少女子?」
我耸肩,故作无知,「本宫虽是皇后,可年纪尚小,本宫哪里会懂那么多。」
周嫔赖在我的宫里,嗑完两盘瓜子,才肯离开。
她走时,还暗暗搓搓告诉我,皇帝是薄情又滥情之人。
我不置可否。

-15-
因外界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得如火如荼,魏贵嫔不甘示弱,她为了除掉温婕妤,便去见了司马燕。
「温婕妤就是二皇子妃,她不是温家女,她是楚家嫡女,楚纯!」
司马燕休养了一月之后,便全力攻击温婕妤。
同时,司马家也屡次出面,或是在朝中弹劾温婕妤,或是动用家族势力围剿温家。
皇帝无法,陷入两难。
而恰好这个时候,温婕妤诊断出了有孕。
皇帝松了口气,以皇嗣为由,保下了他的心上人。
为安抚司马家,皇帝册封司马燕为德妃,并赏赐司马家良田、珠宝。另外,还提拔了司马家族的几位纨绔子弟。
如此大手笔,才让司马家消停了下来。
德妃乃四妃之首,仅次于我这个皇后。
本朝历史上,还没有一位尚未诞下龙嗣,就封妃的女子。
皇帝还亲自上阵安抚司马燕,足足哄了半个月,才捋顺了司马燕的一身炸毛。
但司马燕每次在宫廷看见温婕妤,还是如同看见死敌。
司马燕仗着自己已尊为德妃,没少折辱温婕妤。
温婕妤倒也能惹,无论司马燕如何欺压,她皆一声不吭的受着。
心腹过来禀报时,我莫名嗤笑。
「皇后娘娘,那温婕妤时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她说,皇上为了保住她,不惜与司马家族抗衡。她才是皇上的心尖宠。只要等她诞下皇子,定能母凭子贵。」
她可真蠢!
竟当真以为,男子的宠爱可以持续长久。
她这次给皇帝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即便她有孕,皇帝也不曾去看过一次。
何况,如今满京都皆知,她就是二皇子妃,本该是皇帝的嫂嫂。
她的存在,已不是什么风月情事,而是耻辱柱上的印记。
但皇帝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压根不爱温婕妤。确切的说,他谁也不爱,唯爱自己。

-16-
这一日,皇帝身边的小林子来了。
他是来传话的。
小林子本就是相府的眼线,他先是恭敬一笑,这才道:「皇后娘娘,不久之前,温婕妤冲撞了德妃,眼下正被罚跪在华阳门呢。皇上说,这后宫之事,还得娘娘您去处理才好。」
我不经冷笑。
皇帝的意思是,让我去搭救温婕妤。
他自己不想掺和其中,更不想得罪了司马家,可他又想保下温婕妤。
如此,只能派我去当和事老。
可我一旦出手,就必定会得罪司马燕。
皇帝可真会给我挖坑。
迫使我不想去也得去。
我慢悠悠饮了几口花茶,这才起身前往华阳门。
日头正烈,温婕妤正跪在石砖上,她一身粉白色裙裳,梳着盘云髻,整个人透着一股仙气儿。
细一看,她脸上还有巴掌印。
司马燕果然不是善茬。
有司马燕这把刀,处处针对温婕妤。我也能稍稍放心。
我居高临下看着温婕妤,脑子里回想着可怜的阿姐。她从头到尾,都是被皇帝与温婕妤利用的棋子。
阿姐惨死,他们凭什么可以享尽荣华?!
我缄默片刻,又故意询问宫婢缘由,这才让温婕妤起身。
温婕妤低垂眼眸,但我可以真切感受到她的痛恨与厌恶。
她恨我占据了皇后的身份。
她也恨我阿姐。
我淡淡启齿,「回去好生歇着吧,到底怀了龙嗣呢。这阵子莫要去见皇上,免得又惹了德妃不悦。本宫会让内务府撤去你的绿头牌。」
言下之意,她不必侍奉皇帝了。
温婕妤抿唇,指尖掐紧帕子,但也只能唯唯诺诺,「是,皇后娘娘,妾身领旨。」
她心有不甘,也一定在想着忍辱负重。
温婕妤离开后,德妃就找到了我面前。
她气势汹汹,素来目中无人,又比我年长,更是不将我这个皇后当回事,兀自落座后,凤眸上挑,道:
「皇后,你当真不该多管闲事。你已知晓,那温婕妤就是二皇子妃。她与皇上必定早就勾搭上了。她抢了你阿姐的丈夫。你为何护着她?!」
「坊间都在传,皇帝早就倾慕他的嫂嫂。一旦让温婕妤诞下龙嗣,咱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害了妾身的孩子,妾身不能饶恕她!」
司马燕又炸了毛。
我故作幽怨,「德妃,不瞒你说,本宫这个皇后也是如履薄冰。皇上心里的人是谁,已昭然若揭。方才,便是皇上命人让本宫去见温婕妤的。」
我点到为止,进一步激起司马燕对温婕妤的敌对心思。
司马燕脸色难看,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未央宫。
想来,司马燕也会逐渐痛恨皇帝。

-17-
皇帝将温婕妤保护的极好。
但我很快又寻到了机会。
姚昭容找到了我面前,跪求我救下她的生母,「皇后娘娘,妾身实在不知找谁求助了!妾身的娘虽是勾栏商贾出身,却从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她绝不会做出残害庶子的行径!我爹必定被小妾迷惑了!」
不用姚昭容说清楚,我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我让父亲命人故意促成了姚家后宅的内乱。
姚昭容的庶弟,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十五岁的年纪就会强抢民女了。
他被人杀了。
小妾便借此机会,嫁祸了主母。
姚昭容与其母,算是相依为命。
姚父的芝麻官,还是糟糠妻用银子捐来的。可惜,自古多数男子不惜糟糠。
为了她的母亲,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亲自搀扶着姚昭容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好,本宫可以帮你。只要相府出面,你娘绝不会有事。你那庶弟的死因也能查清楚。」
姚昭容咬牙切齿,将小妾与庶帝的恶行说了出来。
闻言,我松了口气。
那倒是该死之人!
我的复仇之路,必定会手沾鲜血。
可至少,我不想祸害太多无辜之人。
不消半个月,相府就将事情办妥了,还将姚昭容的娘接来了京都。
我命人宣见了姚昭容,将她娘的书信递给她看。
姚昭容当场跪下,「皇后娘娘!只要您一句话,妾身万死不辞!」
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我让人取来一枚药丸,道:「这是助孕丸,只要你侍寝定能怀上。但这个孩子……未必康健,留不得。」
姚昭容自幼便学会看人脸色,她很快就听懂了。
我让她有孕,并非让她诞下龙嗣,而是将那个孩子当做武器。
姚昭容,「妾身明白了!妾身一定会将这桩事办好。」
她不愧是水蛇腰美人,又勾得帝王接连三日宠幸。
一个半月后,姚昭容顺利怀上了孩子。
皇帝自是欢喜,姚家势弱,母族不强,姚昭容想生多少,就能生多少。
就在皇帝幻想着大半年后,喜得麟儿时,现实给了他一记耳光。
姚昭容在御花园闲逛时,竟被温婕妤推下了荷花池。
人被捞上时,孩子已经没了。
姚昭容哭着状告温婕妤,「皇上,是温婕妤推嫔妾下水!她还说……她才是皇上的心尖宠。宫里的妃嫔除她之外,谁也别想生下龙嗣。求皇上替嫔妾做主啊!」
我带人赶到时,温婕妤浑身颤抖,「不是……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她自己跳了下去!」
司马燕也赶来,此刻,自是要落井下石。
「温婕妤,你这个贱人!你害了本宫的孩子,又害姚昭容流产,你当真好歹毒的心!难道,只有你配生下皇嗣?!」
司马燕也跪下,「恳请皇上惩戒这个恶妇!」
皇帝眸色沉沉。
温婕妤是他年少就喜欢的人,腹中还有他的骨血。
他本该万分珍惜才对。
可看着下腹流血不止的姚昭容,又看了看前不久才失去孩子的司马燕,皇帝再也没有给温婕妤一个好脸色。
皇帝亲自抱着姚昭容大步离去。
我暗暗冷笑。
甚好!
这对野鸳鸯之间,有了大裂缝了。
当日,温婕妤又被下令禁足。

-18-
我去看望姚昭容,给她带去了最好的补药。
「太医说,只要将养一些时日,你就能恢复。日后想要孩子,也不是难事。本宫一定会让你顺利诞下皇嗣。」
姚家无人,姚昭容的孩子,威胁不到皇位。
我自是不会吝啬到,不允许姚昭容当上母亲。
姚昭容要起身谢恩。
我制止了她。
「好生歇着,你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
另一边,温婕妤的寝宫内,一到晚上就有人影飘过。
时而是女子,时而又是男子。
宫人听见她神经兮兮的喊话,「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错了还不行么?!」
「大乔,你死都死了,你还出来作甚?!」
「二殿下,你走吧!你不该出现的!」
我在暗中观察一切,欣赏着温婕妤所有的落魄神色。
可我心中依旧不畅快。
因为我明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温婕妤,而是狗皇帝!
才将将一个月过去,温婕妤的身子肥胖臃肿起来,因为伙食中添加了一些东西,她脸上开始生疮。
皇帝仅去看了一眼,便蹙眉转身离去。
心腹告知我,「皇后娘娘,温婕妤腹中的胎儿保不了一个月了。她的容貌和体态也无法恢复。」
温婕妤,算是废了。
同一时间,父亲那边也送来了消息,「皇后娘娘,皇上还是太子时,果真参与过军饷贪墨。这里是一些书信与账本。」
我兀自对弈,将一颗白玉棋子挪开,下一步,要轮到黑棋了。
我单独宣见了周嫔。
她最近伙食甚好,养得面色红润。又或者说,她再也不心悦皇帝,反而心情舒畅了。心中无爱,自然无挂念。
周嫔,「皇后,你叫妾身有何事?妾身可不会下棋。」
我将书信与账本递给她看。
「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兄长便是死于那一场大战。缘由只因粮草匮乏,导致大军活活饿死。你们周家怨恨了本宫父亲多年,今日,你也应该知晓真相了。」
人人都说,父亲是佞臣。
可父亲位居丞相之位,从前也只是替先帝办事。
父亲对我承诺过,他手上并没有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周嫔翻开账本和书信,片刻过后,脸色大变,转为冷煞。
「原是如此……我竟嫁给了仇人!」
我提醒她,「皇上让你入宫,并非真心想娶你。无非是拿捏你父亲。」
周嫔是个性情中人,一掌拍在了茶几上,紫檀木瞬间裂开一道口子。
周嫔,「皇后,你既然告知了我实情,一定会帮我,是也不是?!」
她情绪失控,直接自称「我」了。
我满意一笑,「那是自然。」
周嫔不知,无论是她,亦或是司马燕、姚昭容,皆是我手中的一把刀。

-19-
不愧是将门虎女,复仇的方式着实直接明了。
她要在这次围猎上,暗杀皇帝。
我顺了她的意,故意在皇帝面前提意见,让周嫔可以跟着一道前往猎场。
而周嫔的箭矢,也被我抹上了毒。
周嫔擅骑射,奈何皇帝身边有禁军保卫。她终于寻到机会射出一箭后,就惊动了禁军。
周嫔趁着无人发现她,逃回了营帐,躲在了我的帐篷内。
我自是替她打掩护,对外宣称,我二人一直在一处。
无人怀疑我与周嫔,只以为,是哪来的逆党行刺皇帝。
围猎提前结束,皇帝回到宫廷后,便吐血不止,惊动了整个太医院。
在皇帝忍受着身体痛苦时,我又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温婕妤宫里的奴才,前来通风报信,「皇上!婕妤她……动用了巫蛊之术,奴才冒死前来禀明!」
皇帝心情极差,人在情绪崩溃时,极少有理智思量。
他当场下令去搜,果然搜到了巫蛊小人,那小人身上穿着龙袍,左腹被捅了一刀,刚好是皇帝受伤的地方。
周嫔戏精附体,「难道……皇上这次围猎被伤,是因温婕妤施法?难怪没找到刺客!」
皇帝是否相信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皇帝开始起疑,温婕妤便再也不是他心中那抹纯白的月光。
前去搜查的宫人,还翻出了二皇子的画像。
随即就有宫人背叛温婕妤,跪地道:「皇上,温婕妤她……一直念着二殿下。还说,二殿下是她的亡夫。」
钱与权可以让任何人背叛任何人。
只要给出的筹码足够多,可以让世间所有人反水。
温婕妤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离着死期,还有一步之遥。
皇帝命人将温婕妤拖了过来,他不顾伤势,亲自一脚踹上去,「你这个贱妇!朕何曾亏待过你?!」
见状,我实在没忍住,唇角扬了扬。
温婕妤刚好看见。
她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我这张脸,已经愈发像阿姐。
她指向我,「皇上,一定是皇后……是皇后在背后搞鬼!」
皇帝又给了温婕妤一脚,「毒妇!皇后是朕看着长大,心思纯良,岂会是你这种心机女子可以比拟的?!」
我内心呵呵冷笑。皇帝自诩谋略过人,识人无数,可我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他也看不明白。
男子们啊,无论是何身份,都难免过分自大了些。
温婕妤的下腹涌出大滩血水。
她的荣华梦仿佛在一瞬间破碎了。
「我真后悔,当初真是瞎了眼!倘若一开始我就安心当二皇子妃,又岂会沦落今日的下场?!你满口谎言,一切誓言皆是假的!我诅咒你不得善终!」
温婕妤当场撕破了脸皮。
皇帝气到吐血。
趁着皇帝陷入昏迷,我命人将温婕妤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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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温婕妤时,她匍匐在地,痛到身子抽搐。
她抬头望向我,近乎咬牙切齿,「凭什么赢的人是你?!我一直以为,是我赢了你阿姐!」
我冷笑,用俯视蝼蚁的眼神,俯视着她,「为何我会赢?因为我心里很清楚,皇帝根本不是真心心悦于你。他当初能为了稳固太子之位,舍弃你一次,如今便能舍弃你第二次。」
温婕妤怔愣住。
我接着道:「你当真愚笨,岂能相信,一个曾放弃过你的人?皇帝之所以将你接入宫,无非是将你当做一件曾经被人夺走的玩意儿罢了。腻了,也就随手一扔。」
「你,楚纯,又或者说是二皇子妃,从未赢过。在几年前,太子选择本宫的阿姐时,你就输了。」
温婕妤无声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她终于明白过来,造成今日局面的人,并非是我。
而是帝王。
从头到尾,她与阿姐,皆是被皇帝的虚情假意所害。
温婕妤写下了一封血书,将当初的真相写得明明白白,又将血书交给了我。
「小乔,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不想让狗皇帝好过!」
我带走了血书。
而没过多久,皇帝苏醒后的第一桩事,就是命人杀了温婕妤。
温婕妤知晓他的不堪,他要灭口。
绿珠问我,为何发笑。
我答:「人世间的男女真情,真可笑啊。似真似假,又可真可假。」
我将血书交到了父亲手里。
父亲虽已早知真相,可还是难免伤怀。他捧在掌心养大的嫡女,竟成了皇帝献祭出去了一颗棋子。
他岂能不心痛呢?
父亲行动迅速,让人不断造势,将血书内容传得满城皆知。
眼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乔家嫡女并非皇帝白月光,一切都只是幌子。
二皇子是被冤死的。
皇帝的龙椅是他设计夺来的。
坊间开始流传,皇帝并非真正的紫微星,江山必定动摇。
一时间,人心惶惶。
皇帝强撑着身子去上朝。
周嫔的那一箭,并未直接要了他的命。
太医院的血参,竟让他解了毒。
朝中大臣谗言,提议皇帝御驾亲征,刚好利用边关动乱一事,镇压住坊间的流言蜚语。
只要皇帝打赢了,他依旧是紫微星。
皇帝最在意他的龙椅,他没有犹豫太久,便同意了。
周嫔仗着自己有武功,主动请缨护驾。皇帝自然不介意被人保护。
周嫔临行之前,抱住了我,附耳道:「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我帮你一次,你赐我自由。」
我二人相视一笑,各取所需。
我要皇帝的命,她要自由。
周嫔没有让我失望,即便有将士们护驾, 皇帝并不需要亲自上前线, 可还是被周嫔暗杀了。
可笑的是,皇帝临死之前, 还交代了几位心腹,一定要鼎力辅佐小皇子登基,以及保护好我这个皇后。
狗皇帝,他到死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死的。他算计了那么多人, 却又被别人算计死。因果循环,谁也逃不掉。
最好的谋略,是将自己完全摘除在外。当棋局结束时, 对手甚至不知,我才是执棋人。
周嫔趁机会诈死, 我派人给她送去一大笔银钱,让她余生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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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登基后,我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太后, 垂帘听政, 亲掌政权。
父亲亲自教导小皇帝,将对阿姐的念想, 也转移到了小皇帝身上。
司马燕耐不住寂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放了她出宫。
姚昭嫔腹中有一个遗腹子, 半年后便诞下一位小公主。
其他几位嫔妃留在宫里,皇帝一死,她们再无恩怨, 偶会一起打叶子牌、听曲儿, 甚是和睦。
我甚至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了心心相印的情谊。
好似……没了皇帝后, 一切勾心斗角都消失了。
我虽掌权了一阵子, 但并未牝鸡司晨。
这幽幽宫闱, 非我心之所向的地方。
皇帝十五岁亲政, 我也离开了皇宫。这一年, 我三十岁了。
我带着诸多金银, 去游历了一番,还碰见了已小有成就的周嫔。
她成了江南商贾,富甲一方, 强行给我塞了几个俊俏面首。
「大家都是好姐妹, 不要对我客气。这几个都是顶好的货色, 保证你满意。」
待我归来时, 已三十有五。父亲致仕,母亲已花白了头发。我带回了一个婴孩, 给他冠了「乔」姓, 算是乔家的血脉。
如今的我,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日子惬意富足。
再回首过往, 宫里的那段日子已像是前世。那年宫阙锁清欢,被困宫廷的十五年光景,于我而言,值得。
往后余生, 我将用自己的这双眼睛,替阿姐看更多的广阔天空。
阿姐,我「跑」出来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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