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过我亲事的竹马回来了,他说,我夫君是个会吃人的蛇妖。
他给我一张灵符,叫我放在枕下,让蛇妖显形。
「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吧,青璃,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辜负你。」
我回去就把灵符扔了。
笑死,我夫君是蛇妖我能不知道?
他根本不懂,我吃得有多好。
-1-
我去镇国寺上香,有个小沙弥朝我行礼,说后山凉亭处,有故人约我相见。
他约莫是收了不少好处,脸庞涨得通红,期期艾艾,朝我拱手。
「求夫人去一趟吧。」
我跟他开玩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收了人多少银子?」
小沙弥耳尖红得要滴血,仓皇逃走。
「那郎君器宇轩昂,衣着华贵,定然不是歹人。夫人,我话已经带到,去不去随你。」
左右闲着无事,我便去一趟吧。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故人,竟是谢廷。
谢廷是我前未婚夫。
我们两人自幼青梅竹马,谢廷牙牙学语时,就说过,以后要娶青璃妹妹做娘子。
双方父母是世交,谢沈两家又算门当户对,谢父听他这么说,便主动来我家求亲。
我从很小开始时候就清楚,谢廷会是我以后的夫君。
可没想到,事情在三年前,发生了变故。
谢廷在我的及笄礼上,跟前来投奔我的表妹白芙一见倾心。
两人相处不过一年时间,他跑来我家退婚,被谢家绑回去,谢父亲自拿板子,将他打个半死。
「青璃并无过错,你退了她的亲事,叫她以后如何做人!
「你这逆子,当初在家撒泼打滚死活要娶人家,如今说退就退,我打死你!」
谢廷梗着脖子大喊。
「当时我才几岁,我懂什么?
「你们如果非逼我娶她,我宁可剃掉头发去做和尚。」
谢父怒吼:
「你去,我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2-
谢家态度强硬,谢廷见无法说服父母,就跑来劝我,让我放手。
「青璃,强扭的瓜不甜,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难道还能死赖着不成?
我爹娘也气得要命,安慰我,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退就退,他们给我找个更好的。
只是,等不及我父母去退婚,谢廷竟和我表妹私奔了。
这一走三年,我再没见过他。
只听说,谢廷跑到南阳,误打误撞,救下了被刺客围攻的南阳王。
今上无子,在宗亲中寻找合适的子嗣过继,南阳王在上个月,已经被封为太子。
谢廷是太子的亲信,未来前程不可估量。
父子哪有隔夜仇,儿子如今又这么出息,谢家的态度立刻软化,不仅派人去南阳接谢廷,还同意,要接纳白芙,做自家儿媳。
算算日子,谢廷是该在这个时候回京了。
三年未见,谢廷清瘦了些,一身宝蓝色的绸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青璃——」
谢廷看见我,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你还活着——」
他眼尾通红,上前两步,颤抖着伸出手,想拥我入怀。
我吓得连连后退。
「放肆!你要做什么!」
「我——」
谢廷停下脚步,喉头哽咽,黑亮的眼眸里蓄满泪水。
「我只是太想你了。」
-3-
有病!
当初那副巴不得甩脱我的急迫样子,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现在莫名其妙,又捡起对我的旧情了?
我冷冷地一甩袖子,嗤笑道:「谢公子,我夫君最爱拈酸吃醋,这话若是被他听见,只怕明日就要踏平你谢家大门。」
听见我提夫君两个字,谢廷先是一愣,又转变成极大的惊恐。
「你听我说,青璃,我此番找你,正是要说这件事。
「你夫君宋玉,他,他是个蛇妖!」
山中忽而起了一阵妖风。
两旁树木上的枝丫被吹得东倒西歪,树叶「簌簌」作响,惊起栖息在其中的寒鸦宿鸟。
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我情不自禁搓搓胳膊。
「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廷苦笑。
「我倒情愿我是在胡说。
「青璃,你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
谢廷说,在梦里,他已经过了一世。
那时候,他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救南阳王。
他带着白芙私奔,他一个大家公子,没有吃过苦,白芙也不知节制,不过半个月时间,就将两人带的银钱花了个精光。
白芙劝他回去,向父母低头。
谢廷性子高傲,自然不肯这么轻易就回去认错。
他当掉贴身的玉佩,在城里赁了处宅子,两人就此在南阳安居。
当银子换得的银钱,也只撑上两个月,家里的米缸便见了底。
谢廷只能出去找活干。
-4-
谢廷叹口气,脸上浮出懊恼之色。
「我年少不知事,竟中了奸人的计谋,窝藏行刺南阳王的凶犯。」
事出之后,白芙吓得连夜卷铺盖跑路。
幸好南阳王的幕僚里,有人认识谢廷,托人进京给谢家带信。
那时京中已有传言,圣上属意南阳王,想封他为太子。
自己儿子竟跟行刺太子的刺客是一伙的,这可是抄家灭族的谋逆之罪啊。
谢家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哪敢在这时候凑上去。
于是谢廷就这么被关在南阳王的牢里,没人搭理他。
南阳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并没有急着处理谢廷,反而在进京的时候,把他给带上了。
囚车伴随王驾入京。
京中百姓都去看热闹,谢廷坐在囚车里,猝不及然,对上人群中的我。
说到这里,谢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脸颊上滚下两行热泪。
「青璃——
「那时候,你已经嫁给宋玉,是高高在上的都侯夫人了。
「可你并未放弃我,我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你才是真心爱我的。」
谢廷说到动情处,往前一步,抓住我的手。
「你散尽千金,四方奔走为我求情,不惜跟宋玉反目。
「总算老天待我不薄,能让我重来一次,我此生,绝不会辜负你!」
-5-
我听得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谢廷的手,任由他抓着,催促着问道:
「后来呢?
「我怎么把你救出来的?」
谢廷神色一顿,眼眸中闪过一抹不自然,他垂眸,避开我的视线,身体却前倾,跟我靠得更近。
「许是银钱花得到位,南阳王查明真相,知道我被奸人陷害,就把我放了。
「你跟我情投意合,自请和离,宋玉那厮却不肯放人。我们争斗间,他愤怒欲狂,身下竟露出一条蛇尾!
「我这才知道,闻名朝堂的宋侯爷,竟是一个蛇妖!」
谢廷语气森然,周围的环境仿佛也在配合他,一阵接一阵妖风,飘零的树叶兜着圈子旋转。
我情不自禁打个哆嗦。
谢廷加重语气。
「后来,那蛇妖一口将我们吞了!
「皇天在上,我睁开眼,竟重新回到在南阳那一日,我提前筹谋,才能救下当今太子。
「我重活一世,总算能跟你再续前缘,青璃,我的青璃——」
谢廷哑声唤我的名字。
一边低头,俯身吻向我。
周遭的气氛顿时一静,连一丝风气也无,紧接着,「哗啦啦」,无数飞鸟从林中惊起。
我回过神,一巴掌推开谢廷的脸。
「滚啊!
「我看你才是蛇妖!」
谢廷被我推得一个踉跄,轻抚脸颊苦笑。
「我知道这事太过荒唐,你不会相信。
「我这里有一张灵符,是向镇国寺的方丈求来的。
「只要你把放在宋玉的枕头下,蛇妖就能显形。」
谢廷眼神坚定,情意满满。
「到时候你把它引来镇国寺,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必能诛杀此妖!
「青璃,我一点也不嫌弃你嫁过人。
「等此事了结,我会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
-6-
从镇国寺回来后,我握着那张灵符,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完了,事情大条了。
宋玉隐藏得这么好的蛇妖身份,怎么会被谢廷发现呢?
难道他没说谎话,他真是重生的?
不可能,我上一世会有这么贱?
这种渣男人,也要上赶着花钱去救吗。
我坐在椅子上摇头,把手里的葡萄往嘴边递,丫鬟琉璃提醒我。
「夫人,你手里拿着的是葡萄皮,可不能吃啊。」
我回过神,扔掉葡萄皮,拿起帕子擦手。
「侯爷呢?」
「侯爷今日提前下朝,说去镇国寺接你的。我还奇怪呢,你们没遇上?夫人,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许是半道错过了,我去找他。」
我把灵符塞进袖子,急急忙忙出门,去寻找宋玉。
谢廷不知道,我和宋玉同床共枕两年,他是不是蛇妖,我还能不清楚吗?
和宋玉成亲三个月,我就发现猫腻了。
宋玉是个端方君子,克己复礼,持正翩然,连在床上,也是小心翼翼,淡然持重的。
他将我压在身下,动作四平八稳,眉眼带着潺潺流水般的浓情。
可我能看出来,他眼底,分明有喷薄欲出的熊熊烈火,被强行压下。
大冷的天,他动作幅度不大,但额间都是汗水,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心。
「夫君,你在忍什么?」
宋玉轻吟一声,仓皇从我身上翻下。
「我——我忽然想起来朝中还有要事。」
我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肢。
「骗人,大半夜的,哪来的要事?」
宋玉冷漠地掰开我的手,穿衣下床。
「我今日睡在书房。」
-7-
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不乐意碰我。
可我又不愿意相信。
因为宋玉待我,实在好极了。
成亲当晚,他就捧了个匣子出来,说所有家当都在里头,以后交由我保管。
每日下朝后,都会给我买喜欢的点心吃食,休沐就带我去游山玩水。我随口说的任何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两人私下相处时,他更是眼神火热,时不时凑近我,动作极为亲昵暧昧。
把我撩拨起来,他却晴天霹雳似的,表情迅速转冷,说自己有事要忙。
我感觉他可能是不行。
我偷偷遍访名医,给他吃中药。
吃了多少药,都没什么效果,宋玉始终不太肯跟我行房,直到去年年底,有个神医,给我开出的药引,是一味烈酒。
酒里加了极淡的雄黄粉。
宋玉喝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就不太对劲。
他面色酡红,搂着我坐在腿上。
「青璃,你知道吗,我忍得好辛苦。」
我回身抱住他,温柔地抚摸他的眉眼。
「我知道,可我不懂,你在忍什么?
「宋玉,我们是夫妻啊。」
我仰头,笨拙地亲吻他,从高挺的鼻梁,到上下起伏的喉结。
宋玉浑身紧绷,粗重地喘息。
「我怕弄伤你——
「怕吓到你——
「怕——呼——怕你离开我啊——」
我转过身,正面朝他坐着,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傻子,你是我夫君,我怎么会怕你?」
-8-
宋玉从来没有这么热情主动过。
我意乱情迷,神智昏昏,直到宋玉拉着我的手,摸到一处冰冷滑腻的所在。
我低头一看,那是条粗长的蛇尾,黑色的鳞片泛着冷光。
当时就吓得去了半条命。
我是听过蛇妖的传说的。
据说,造人的女娲就是人首蛇身。
她的子孙后代,还隐藏在这凡世中,轻易并不出现。
只因女娲是上古之神,有悲悯之心,但她的子嗣,大部分灵智未开,只有动物捕猎的兽性本能。
镇国寺后面就有一座镇妖塔,是纪念前朝高僧,斩杀了一条吃人的白蛇所建。
宋玉也是个蛇妖。
他是不是想吃我?
我心中惊骇,全身抖成一团,宋玉却毫无所觉,依旧激情澎湃。
他把我抱到书桌上。
他真的在吃我,却不是我想的那种吃法。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玉。
双眸灿若朗星,眼尾薄红,是最好的胭脂都染不出来的好颜色。
整个人妖异、狂魅得不像话,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心头狂跳,主动抓紧宋玉的手臂。
算啦,死就死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承认,我当时是色令智昏了。
最开始抱着赴死的决心,到后面,发现宋玉并没有伤害我,一颗心落地之余,看着他那条蛇尾,又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心头酥酥痒痒,涌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那一晚,我体验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快乐。
我想,我大抵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
-9-
宋玉告诉我,他忘情之时,就会显形,所以每次行房都十分克制。
「青璃,不要怕我。
「别离开我。」
宋玉颤抖着吻我,一遍又一遍。
折腾半宿,一直到天将蒙蒙亮,我才半睡半昏,勉强闭上眼睛。
醒来后,宋玉奇异地失忆了。
他试探着问我:「青璃,我昨夜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疲倦地点头。
「我也做梦了,梦见我在骑马,跑了一夜,好累啊,我要再睡两个时辰。」
宋玉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表情。
见我没有半点惧怕,他才放松下来,体贴地给我盖好被子。
「睡吧,今晚让厨房少做几个菜,我给你带天香楼的乳鸽吃。」
宋玉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被我发现。
后来几次,他又冷脸拒绝我的求欢。
但我半点不感到难过。
因为我知道,他是真的怕伤到我。
我们默契地保守着彼此的秘密,我内心窃喜,每隔一个月,就拿雄黄酒给他喝。
这样好的日子,才过了不到一年。谢廷这个贱人,就想毁掉我的一切。
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我要赶紧找到宋玉,提醒他小心谢廷。
没承想,我在外头找了半日,宋玉当晚却没回来。他让小厮带话,说是奉了急旨出京办事,让我不要担心。
我松口气。
宋玉得圣人看重,时常离京秘密处理事务,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去向,谢廷就算想对付他,也找不到门路。
我把那张灵符随手一卷,丢进杂草堆里。
-10-
优哉过了几日,谢廷开始着急。
他找人约我出去,我推辞几次,谢廷急得在天香楼堵住我。
我冷下脸。
「你跟踪我?」
谢廷神色无奈。
「青璃,镇国寺那边我都布置妥当,你什么时候把宋玉引过来,怎么也不给个准话?」
许是感觉语气有些重了,他讨好地握住我的手臂。
「青璃,这事开不得玩笑,我都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啊!」
谢廷原本挡在我包间门口,他往前一步,侧过身子,我抬眼一瞧,见他身后站着个熟悉的人。
我惊讶道:
「白芙?」
白芙怎么还跟着谢廷。
前世,她在关键时刻抛下谢廷,一个人跑路,谢廷竟还能原谅她?
谢廷扭头看见,勃然大怒:「不是让你好生待在家中,你怎么出来了?」
白芙两眼一红,还未说话,便开始掉眼泪。
「你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理我,话都不同我多说一句,见天地往外跑。
「我还以为你公务有多忙,却原来是同旁的女人幽会!」
说着推开谢廷,「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扯着嗓子哭喊道:「姐姐,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谢郎,可如今你已经嫁为人妻,我肚子里又怀着谢郎的骨肉,你们是再没可能了。」
「你就可怜可怜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求你,看在我们是表姐妹的分上,放过我们一家吧。」
-11-
白芙哭得大声,酒楼里其他客人被吸引过来,好奇地围着我们看热闹。
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宋侯夫人以前跟谢家公子议过亲的?」
「哪里是议亲,是定亲,后来不知出什么事,两家的婚约就取消了。」
「那谢家公子后来,说是跟宋侯夫人的表妹好上了,她许是咽不下这口气吧。」
「这也太霸道了,她自己都嫁人了,还有什么气不过的?」
白芙的父亲死后,她们孤儿寡母,饱受宗族欺辱,姨母日子过不下去,就带着白芙上京投奔我娘。
我娘怜惜白芙丧父,给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同我的没有什么分别。
姨母却不太满意,明里暗里,几次哭诉白芙年纪大了,也没个给她做主的人。
她是想借着我家门第,让我爹娘给白芙选个如意郎君。
我娘把这事记在心上,处处留心打听,选了好几个门第清白、家底殷实的年轻郎君。
姨母只是一味冷笑。
「芙儿和青璃姊妹两个,芙儿的才情容貌,哪里比不上青璃了?
「为何青璃能嫁谢家,你给芙儿选的,不是什么破落户举人,便是下三滥的商户,你是真心看不得我们芙儿好吗?
「芙儿嫁得好,说出去,你这个当姨母的脸上,也有排场啊!」
我娘被气个仰倒,抚着胸口,直言家里容不下这尊大佛,让她们母女即刻就走。
姨母这才知道害怕,跪地认错,哄了我娘几日。
当时府里正在筹办我的及笄礼,我娘不愿意闹得乱糟糟的,就答应再留她们住段时间。
没想到,白芙却趁这个机会,攀上了谢廷。
-12-
娘家人这样拿不出手,这桩丑事传扬出去,终归还是我娘没脸,我们府里也就没有对外言说。
没想到,白芙却借着这个由头,故意引导旁人,让他们以为是我勾着谢廷不放。
我听得怒ţųₐ火中烧,恨不得当场给她两个耳光。
只是她跪在地上,小腹微微隆起,哭得妆面都花了,看那模样,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我若打她,倒像是我不占理。
我气得脸色铁青,正想着怎么找个法子,既能狠狠收拾她一顿,又不被人说嘴,没想到,丫鬟琉璃却悄悄扯我衣袖。
「夫人,我看见咱们家侯爷了。」
雅间在天香楼的二楼,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一角熟悉的天青色衣袍,飞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我哪里还顾得上白芙,立刻拔腿追上去。
「侯爷,你等等我——」
宋玉像没听见似的,闷头疾走。
他个高腿长,动作又快,我一溜烟小跑才勉强追上。
「夫君!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宋玉黑着脸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马疾驰出去,他的背影,顷刻便消失在我眼前。
我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
「难道宫中又有什么急事?」
「夫人啊!」
琉璃急得跺脚。
「侯爷定然是误会啦!你忘了,他素来最爱拈酸吃醋,小气得很。」
-13-
宋玉爱吃醋这件事,我最开始并没有察觉。
我们成婚当日,谢家父母自觉对我有愧,便送了我一份贺礼。
那礼盒特别大,丫头们掂量着应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宋玉一进门就看见了。
「这是谁送的?」
我走过去,拿起上头的礼单扫了一眼:「是谢伯父送的。」
宋玉脸色一僵,眸色深深,探究地盯着我。
「夫人把它放在这个位置,想必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吧。」
我:「啊?」
宋玉抿紧嘴角。
「罢了。」
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为人向来古板端正,我刚开始,也不太敢跟他说话。
别说我了,连我爹娘也有些怕他。
定亲之前,我爹神色复杂,梦游似的回到家中。
我娘跟他说好几遍话,他都听不见,我娘恼了,骂道:「魂丢在外头了?」
我父亲这才缓过神,一连喝了两盏茶,表情复杂地放下茶杯。
「夫人,皇上给我们家青璃赐婚了。」
我娘的表情瞬间跟他一样,半是迷茫,半是不解。
「啊?赐婚?给青璃?」
-14-
我父亲不过一个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这职位没什么实权,只负责每年皇族祭祀等事宜,上朝也站在三殿开外,连皇上的脸都瞧不着的。
皇上怕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会忽然想起,要给我赐婚呢?
「嗯,给青璃赐婚。」
父亲两眼呆滞地点头,像在发梦似的。
「三个月后,青璃就要嫁给宋都侯了。」
我娘从椅子上跳下,尖叫:「谁?」
「你说的,可是有过三次救驾之恩,无父无母,年仅二十三,便官居一品都侯的宋玉,宋侯爷?」
说到后来,她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青天白日地在这里发瘟!宋玉是什么样的人,便是公主都娶得,你沈家祖坟冒青烟,着大火,他都不可能同我们家结亲。」
还没说完,已经有个小厮从门口跌进来,脸上也是做梦一样的表情。
「夫人,有圣旨到,快,那公公让我们摆香案接旨。」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嫁给宋玉了。
成亲那几日,我见他待我好,心里也没那么怕他,便开玩笑地问:「侯爷可是不满Ṱũ⁸意我,成婚几日,也不见你对我笑一下。」
宋玉板着脸。
「本侯生性不爱笑。」
后来偶然间,他看见青璃把那份谢家送的礼盒拆开,当作给其他宾客的回礼,宋玉嘴角几不可ṱũ⁸查地弯了弯。
到晚上与我亲近时,头一次有了笑模样。
我这才知道,他是在吃醋。
「这醋坛子!」
今日见我跟谢廷在一起,又没全须全尾听见我们的话,怕是要气大发了。
-15-
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格,有了误会,就想着跟宋玉解释清楚。
而且,距离上次痛痛快快——咳咳,也差不多一个月了。
我去街上给宋玉挑选了一方名贵的砚台,又叫天香楼整治一桌精美的饭菜送到府中。
还提早沐浴,梳洗打扮。
烛火摇曳,纱幔轻垂,案几上的白玉香炉,冒出袅袅甜腻的香气。
宋玉跨步走进卧房,眉头便狠狠跳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青璃——」
「夫君,快过来坐。」
我拉着宋玉坐到桌旁,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夫君,我有话跟你说。
「今天中午,我在天香楼碰见谢廷,他——」
「青璃!」
宋玉忽然颤声打断我。
「我有点累,我不想听。」
宋玉站起身,手掌抵着桌面,清瘦修长的手指,用力到骨结发白。
他低垂着眼眸,薄ṭû₅唇紧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十分孤寂脆弱。
我担忧地看着他。
「夫君,你怎么了?」
「我想休息一会儿。」
宋玉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快步走到床边,撩开床帘,弯腰拿起软枕。
然后他就像被施了定身穴似的,身体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紧走几步,过去扶他。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顺着他的视线往床上一看,烟青色的枕头下,静静躺着一枚黄色的符纸。
符纸被人揉搓过,又小心翼翼展开抚平,上头有许多折痕。
这不是我扔掉的那张符吗,怎么会在宋玉的枕头下?
-16-
宋玉闭上眼睛,数息后,又睁开,平日里灿星般的眼眸,半点光彩也无,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神色凄凉,惨然一笑。
「终究是我输了。」
宋玉双拳紧握,浓密的睫毛颤抖,像不甘心,又似垂死挣扎。
「青璃,这张符,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还没等我说话,他忽然脆弱地伸手捂住耳朵,眼尾通红,几乎要落泪。
「算了,我不想听。」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
夫君今天怎么了,莫名其妙。
我没管他,拉开房门,大声喊琉璃的名字。
「琉璃,这张符我不是扔了吗,谁放我床上的?」
「啊?夫人,镇国寺的平安符向来灵验,很难求的,你扔掉作甚?奴婢以为是你不小心丢的呢。」
我不高兴地瞪她。
「谁要你自作主张了,扣你一吊钱,下不为例!」
把符放在床上,也不跟我说一声,要是夫君在家睡午觉,小厮丫鬟都在,他Ṫų⁸忽然显形,那还不完蛋啊。
关上房门,我走过去拿起那张符纸,凑到烛火上点燃。
火舌跳动,卷起明黄色的符纸,很快就化为一团灰烬。
我拍拍手,扭头跟宋玉解释。
「夫君,还是你仔细。这符是谢廷那个贱人给我的,他知道你蛇妖的身份,要设局害你,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17-
宋玉像没听懂我说话似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神迷蒙,神情像在做梦一般。
「你——你——」
你了半天,宋玉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被棉花塞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走过去抱他,把头贴在他胸口。
「吓坏了吧?你别怕昂,我会保护你的。」
伸手安慰地轻抚他的后背。
宋玉全身都在颤抖。
冰冷的手指轻触我的脸颊,我顺着手上的力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玉忽然勾唇一笑。
眼中,却有清泪滚滚而下。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我,笑着哭,哭着笑。
「沈青璃——你不怕我。
「你不嫌弃我是个蛇妖。」
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我点头。
「对啊,我感觉那个蛇尾巴很——很——」
脸颊微红,羞涩得难以启齿。
我轻晃他的衣袖。
「你喝了药酒,再把蛇尾给我看看好不好?」
宋玉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那些,都不是梦。」
他眸中的笑意更甚,带着泪光,比最明亮的星辰更闪耀。
「不用药酒。」
宋玉打横将我抱到床上,压着我的手往下。
「给你摸。」
-18-
冰冷的蛇尾比夜色更凉,我却口干舌燥,全身滚烫。
清醒的宋玉,更加花样百出。
我沉沦在云巅,不知今夕是何年,宋玉食髓知味,缠着我不放。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缠,用蛇尾死死缠着我,不肯放我出门。
他自己也告了假,在家里一待就是好几天。
宋玉说,我和谢廷在竹林里谈话时,他就在那。
他听了一半,不敢继续听下去。他也不敢回家,他怕一回来,就看见我拿出灵符对付他。
宋玉将头埋在我颈窝处。
「青璃,我从来没这么怕过。」
我抱紧他。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几日我过得生不如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想,倒还不如痛快些,死在你手上。」
我眼眶泛红。
「你个傻子,该怎么谢我不杀之恩?」
有什么温热坚硬的东西左右抵上我。
我大惊。
「还来?
「我不要这种谢。」
-19-
我疲于应付,完全把谢廷的事抛诸脑后,直到他主动找上门来。
这次,他托的还是之前那个小沙弥,说镇国寺感念我捐的香火钱,明日慧能方丈会亲自给我讲经,让我务必要去。
「安平公主上个月约方丈讲经,排的时间还在三日后呢,机会难得,宋夫人,还请早做准备。
「按规矩,沐浴更衣,今日不要沾染荤腥。」
小沙弥垂眸,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册子,说是讲经的规矩都在里头。
等他走后,我打开册子一看,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
【青璃,你已经看见显形的蛇妖了吧?不要害怕,时机未到,他现在不会伤害你。
明日你把他带到镇国寺的大悲禅院……】
一通追忆往昔,怀念我们两人之前的旧情,列举了以前的亲密二三事,最后,还说迫不及待想跟我双宿双飞。
宋玉看得脸色漆黑。
「阿狸勿忧?
「阿狸是你的小字?你为何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干笑几声。
「呵呵,呵呵,小时候爹娘说我狡猾得像狸猫,随意取的。不是啥好名字,没什么好叫的。
「这个谢廷,简直有毛病,我跟他又不熟,他乱写ŧű̂⁵什么东西!」
我扑过去抢那页纸。
宋玉把手抬高,我便扑了个满怀。
他挑眉。
「青璃,我该怎么罚你?」
我惊恐地松开手,想往后退,宋玉单手箍紧我的腰,我奋力挣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命吧。」
两手乱挥间,冰凉的蛇尾已经缠上我的腿。
宋玉低头吻我。
「天色将暗,正是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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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宜上香、礼佛、祭祀、出行。
我和宋玉一大早便去了镇国寺。
熟悉的小沙弥将我引到大悲禅院,说方丈在那里等我。
我打开房门,看见的,便是谢廷志得意满的笑脸。
「阿狸!」
我皱眉。
「跟你很熟吗,别那么喊我。」
谢廷摇头,宠溺又无奈地笑。
「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白芙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重生醒来,救下太子后,就想将她赶走的。
「没想到,她已经怀了身孕。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我向你保证,等她生下孩子,我会立刻派人把她送走。」
谢廷说着,又想来拉我的手。
我往后连退几步,冷脸呵斥他:「你再动手动脚,我马上就走。」
谢廷无奈。
「好好好,我不动。
「你的气性还是这样大。」
说着,他又高兴起来。
「你为白芙吃醋,说明你心底还是有我,傻姑娘,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往后,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女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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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想翻白眼,但还是随意敷衍他几句,问他,准备怎么对付宋玉。
谢廷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你跟我来。」
大悲禅院后头就是那座著名的镇妖塔。
塔高十三层,气势恢宏,门口的牌匾上书【伏魔镇妖】四个大字。内部中空,四周墙壁上用鲜艳的油彩绘了漫天神佛。再往上,是层层叠叠的佛龛,一眼望不到尽头。
谢廷说,这座塔顶,供奉着历代高僧的舍利,足足有九十九枚,一枚消耗掉,镇国寺就会遍寻国内高僧,立刻补上。
「你只要引宋玉进来,任凭他是什么千年的蛇妖万年的精怪,一旦进入佛塔,那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被镇压的份。」
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既然这个塔这么厉害,宋玉自己是蛇妖,他能不知道吗?他凭什么进来?」
谢廷轻笑。
「你别急,这塔只伤妖魔,不伤凡人。而且塔门大开之时,会形成幻境,让人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等会,你只需要在这里大喊救命,宋玉眼中,你我所在的位置还是大悲禅院,必然会冲进来。」
谢廷说,这镇妖塔的秘辛,是他跟在太子身边,花了大代价,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旁人并不知情。
「青璃,只要镇杀宋玉,这天下,再没有什么人能阻挡我们在一起了。」
他激动地握住我的肩头,双目含泪。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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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谢廷,宋玉这人非常谨慎。
我们成婚两年,我每个月都习惯来镇国寺礼佛,宋玉接送我,从来不曾踏入寺门,都在外面马车上等候。
他虽然并不知道镇妖塔的秘辛,但数百年前,曾有一条白蛇被镇杀于此,他心里肯定是有堤防的。
「而且镇国寺向来守卫森严,若说有什么歹人,听着也不太真。
「倒不如我们两人亲自前去引诱,我假装要跟你私会,他那人小性得很,必然会追上来。」
谢廷不疑有它,十分爽快地跟我走了。
我带他穿过后山,来到一片竹林,谢廷越走越疑惑。
「宋玉不是在禅房吗,你怎么带我来这了?」
我问他,有没有感觉这附近有些眼熟。
谢廷朝周围看了一圈,神色触动。
「阿狸,我记得这里。」
他伸手,抚摸上苍翠的劲竹,用手指揉搓竹节,落寞道:「我一日都不曾忘过。」
我小时候,我娘经常约上谢母,来镇国寺礼佛。
小孩子正是顽皮的年纪,我和谢廷哪里待得住,就趁午睡的时候从禅房偷溜出来,漫山遍野地跑。
寺庙不杀生,这竹林里便有许多硕大的竹鼠,在地底掏洞。许多地方表面看着平整,踩上去会陷一个大洞,一塌一大片。
我和谢廷出来玩的时候,他失足掉进洞里。
洞内还有几只狸猫那么大的竹鼠,也不跑,两只眼睛盯着他,滴溜溜地转。
谢廷吓得脸色惨白,我趴在洞口,跟他说我去找大人,马上回来。
谢廷浑身发抖,后背紧贴在泥墙上。
「我娘说这里的竹鼠最爱吃肉。等你回来,我会不会已经被它们吃掉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急得冒汗,一咬牙,直接跳了下去。
谢廷傻眼。
「青璃,你下来干什么,不去叫大人,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靠近他,自己分明吓得要死,可还是颤抖着拉住他的手。
「你别怕,我们有两个人,它们一人吃一条腿,肯定也饱了,我们不会死的。」
谢廷哭起来。
「傻阿狸,你真是个傻子。」
那年我才八岁,可不就是个傻子。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孩童意气。
谢廷被我鼓舞,捡起地上的碎石,跟那些竹鼠对峙。
从洞里被救上来后,他一天三趟,往我家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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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少不更事,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后来情窦初开,他说,我会是他最好的妻子。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和过往,我从没想过,这么多年的时光,竟敌不过他见白芙一眼。
在我的及笄礼上见过白芙之后,谢廷就魂不守舍,言谈间几次跟我提起这个表妹。
他说白芙的身世太可怜了。
他给我买首饰,也会顺嘴提道,白芙无父无兄,母亲又寄居人下,也不知道谁会给她买珠钗。
「阿狸,我想给她也买一副耳环,你不会介意吧?」
我摇头。
「白芙妹妹上次看着我的红宝耳环就很羡Ţú₆慕,给她挑对好的吧。」
我真傻,真的。
一个是我至亲的表妹,一个是我最信任的未婚夫,我从没想过他们两个会一起背叛我。
每次我带着白芙出门,都会偶遇谢廷。
白芙窃笑,说是谢廷肯定买通了我们府里的下人,打听我的行踪。她让我放心,她会给我们保密,不会让家里知晓。
还说,自己很有眼力见,扯着丫鬟马上就要走。
我脸皮薄,她越这样,越要自证清白,留她一起。
他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眉目传情,把我当傻子耍。直到那次,白芙一个人出府,说是下个月是她娘生辰,她要去街上给她娘选生辰礼。
我担心她银钱不够,追着要给她送银子。
然后就看见,马车里,她和谢廷激情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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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撞破后,白芙捂着酡红的面颊,把头埋在谢廷胸口,不敢抬头看我。
谢廷只是冷冷看我一眼。
「青璃,你跟踪我?」
我震惊,悲愤,不可置信。
谢廷甩下车帘。
「这事同芙儿无关,我日后自会跟你交代。」
马车扬长而去,我追着跑了一路,胸口针扎似的,憋闷得要爆炸。
谢廷所谓的交代,是退婚,是言辞激烈,不惜一切代价要娶白芙。
他当时坚定的眼神,就像现在。
「青璃,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会用一生来补偿。」
宋玉冷着脸,从竹林后绕出来。
「你怕是没有一生了。」
宋玉的形态更吓人了。
和我同房时,他好歹上半身是人类,下身才是蛇尾。
现在,却显露出完全的蛇身,一个巨大的三角头颅,妖异的竖瞳泛着光,说话间还吐着蛇芯子。
别说谢廷,连我看了,都冷不防吓一跳。
谢廷惊骇欲绝,却强撑着冷静下来,把我护在身后。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香囊。
按照计划,这香囊里的灵符,能抵挡宋玉片刻,足够坚持到我们逃进镇妖塔。
宋玉怒不可遏,必然会追上来。
可谢廷手一伸,却摸了个空。
谢廷脸色一白,惊慌地四处寻找。
我晃动手里的香囊。
「你是在找这个吗?」
谢廷松口气。
「阿狸,快打开香囊。」
我点点头,打开香囊拿出符纸,当着谢廷的面,撕了个粉碎,然后抬手一扬,那些碎屑飘飘荡荡,四散着飘落。
谢廷紧张的表情瞬间僵住。
「阿狸,你——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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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挽住宋玉的手臂——哦,他没手臂,我张着两手上下挪动,分不清哪一段是他的腰,这么抱上去好奇怪。
我凶巴巴瞪他。
「把手变出来啦!」
宋玉无奈,上半身幻化成人形,伸手搂住我的肩头。
「青璃。」
他的蛇尾盘旋着,身体比之前高了一大截,我仰头问他。
「现在怎么办,你要吃掉他吗?」
宋玉摇头。
「我们蛇族不会随便吃人,这要遭天谴,不利于修行。」
「那你要杀掉他?」
宋玉无奈。
「青璃,杀人是犯法的。」
这话说的,你一个蛇妖那么遵纪守法,倒显得我才是坏人。
我表情讪讪的。
「那该怎么办,他会去告发你的。」
「阿狸,你想杀我?」
谢廷脸色惨白,满眼不可置信,他全身颤抖,嘴里喃喃重复几句,眼中几乎落下血泪。
「你在同我开玩笑吗,沈青璃,他是蛇妖,他是个吃人的蛇妖啊!」
谢廷神色绝望,恐惧到了极致,他咬牙往前几步,想拉我的手。
「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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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蛇尾一甩。
谢廷被击中,横飞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挣扎着撑起手臂。
嘴角鲜血淋漓,漆黑的眼眸满是哀求。
「阿狸,不是这样的,我才是你爱的人啊,老天让我重活一世,就是要同你再续前缘。
「我明白,以前是我不好,做了许多错事。
「可我都改了,你是不是还在气白芙的事?
「我让她走,不要孩子了。没有孩子,只有我们,我马上让她走,好不好?」
谢廷嗓音沙哑,撑着手肘,艰难地一点一点往前挪。
「你还记得在这片竹林里吗,我们两人手牵着手坐到半夜,你说两个人一起害怕,就没那么害怕了,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
「阿狸,你知道我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留在太子身边,才能探听到这个秘密吗?
「我这一年,简直像活在地狱。
「我全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啊!」
谢廷大口大口往外吐血,眼泪汹涌,模样看着十分凄惨。
我情不自禁捏紧宋玉的手掌。
「谢廷,我其实不怪你当初跟白芙私奔。」
谢廷眼中涌动出希望的光芒。
「幸好你走了,我才有机会认识我夫君,他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郎君。你自己看看,论家世、样貌、才能、心性,你哪一点能跟他比?
「我为什么要抛下他跟你走?」
谢廷眼里的光倏然暗下去,凄惨地笑道:
「沈青璃,你真的半点都不在乎我吗?」
「不在乎。」
我在宋玉掌心抠了几下。
「我不想听他继续说这些废话了。」
宋玉松开我的手,从腰下拔出一张鳞片,把它随意一甩。
鳞片飞到谢廷身前,发出道道淡绿色的光芒,笼罩住他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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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忽然起了一层浓厚的白雾。
在那雾气中,我看见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我扶着遍体鳞伤的谢廷,在深夜的巷道里狂奔。
「谢廷,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啊,你不是已经无罪释放了吗,他们为什么追着你不放?」
谢廷苦笑。
「阿狸,实话告诉你,当初行刺太子的,是梁王。
「太子故意留我一条命,便是为了钓出幕后真凶,梁王这是要杀我灭口。」
说话间,有一道箭矢携着风声,笔直射向我的后背。
「铿!」的一声,有人忽然从屋顶跃下,持刀挥开箭矢。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把青璃拖进这摊浑水中!」
宋玉扶稳我的身形,满脸怒容。
「沈青璃,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立刻跟我回去。」
「我不!」
我跪下,哀求宋玉。
「侯爷,求你救救他,若是谢廷死在这,我也绝不独活。」
说话间,巷尾又有追兵赶到,一头一尾,将我们堵死。
漫天箭雨自头顶飞过,我抱住谢廷,绝望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我睁眼一看,一条巨大的黑蛇死死缠住我们,将我和谢廷护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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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不止追兵,镇国寺的和尚很快也出动了。
一番苦战之后,宋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祭出内丹,护送我和谢廷离开。
我亲眼看见那颗内丹,化成金色的亮芒,像雪花一样消融在周围的空气中。
神情震撼又内疚。
「侯爷死了?」
他是为了保护我死的?
怎么会呢?
我们两人奉旨成婚,婚后他对我很冷淡,两人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怎么肯为我做到这一步呢?
我心头剧恸,吐出一大口血来。
逃跑途中,我本就受了不小的伤,忧思过虑,很快一病不起。
谢廷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每日跪在床前,握着我的手,求我撑下去。
「阿狸,求你,为了我活下来好不好?」
谢廷瘦得形销骨立,脸颊凹陷,脸上更是半点神采也无。
他坐在灶前煎药,时常将头埋进膝盖痛哭。
「若是我没有跟白芙私奔,若是我跟阿狸顺顺利利成亲,我也不会来南阳,我——」
谢廷泣不成声。
我死后,他隐居在山中,看守我的坟碑,不到两年,也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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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谢廷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
这是一间简陋的民宅,墙上糊着的窗纸都已经漏风,他朝周围看了一圈,白芙挑着门帘进来。
「你醒了?」
谢廷一愣,脸上闪过狂喜Ŧṻ₄。
「太好了!我没死?不对,我又活了!」
白芙翻个白眼,又深吸一口气,挤出一点笑脸。
「谢郎,家里的米缸又见底了,实在不行, 咱们就回京吧。
「若是你父母不接受我, 我为奴为婢, 哪怕不要名分,都愿意跟着你的。」
谢廷冷下脸。
「滚开!」
他握紧拳头, 脸上踌躇满志。
「青璃,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等着我, 这一世, 我要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白雾转浓,画面速度加快,都是他跟白芙私奔之前,两人偷偷摸摸那些日子。
再往前,是我的及笄礼。
就在这时, 忽然「砰」的一声,画面消散, 白雾也逐渐变淡,渐渐消失。
宋玉轻「咦」了一声。
「他的意志竟还不错,在拼死抵抗我消除他前面的记忆。」
说着惋惜地收回鳞片。
我好奇地问他。
「你原本是准备消除他多少记忆?」
「为了保险起见, 起码让他回到八九岁吧。可惜, 这法术三年只能用一次。」
我安慰宋玉, 没事, 起码谢廷是再也不可能知道, 宋玉的真实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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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手拉着手回家。
宋玉开口:「我——」
我赶紧伸手捂住耳朵。
「别说了!
「那个傻子肯定不是我,我才不是这样的!」
宋玉失笑,掰开我的手。
「我知道,那不是你。
「佛教有三千大千世界,数万万小世界,那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你。」
宋玉低头, 看着我眼中自己的倒影,满意地笑。
「这才是你,眼里只有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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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没告诉我,这记忆消除术, 还有一个副作用。
谢廷的后半段记忆消失, 并不会再产生新的记忆,他日复一日,都活在过去的回忆中。
后面发生的所有事, 无法在他脑子里留下任何痕迹。
通俗点说,他成了一个傻子。
一个只记得沈青璃,却不明白,沈青璃为什么已经嫁给旁人的傻子。
他每天一有空就往宋府跑, 缠着要见我,质问我为什么悔婚。
我这婚可是皇上赐的, 他颠三倒四乱说, 简直是在找死。
谢家大惊,忙叫人把他捆回去,严加看守。
儿子成了傻子, 前途无望, 这时候白芙肚子里的孩子就格外重要了。可没想到,白芙竟是假孕。
谢父谢母大怒,连夜将她送出京城, 不知安排去了何处。
但想来,日子总不会太好过。
不像我。
我和宋玉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日子。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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