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的第七年,陆九危为救太子,坠马失忆了。
他忘了所有人,唯独记得我是他的妻。
旁人同他说,是我这个乡野村妇攀恋权贵,满心算计,害死亲儿,才被陆家休弃。
陆九危一个字也不信。
他只记得我们刚成婚一年,情深缱绻,人人钦羡。
大雨夜,堂堂辅政大臣如被人丢弃的狗,一遍遍敲门哀求:
「玉茗,别赶我走,别不要我,好吗?」
我磨亮了刀,开了门。
一刀刺在他的心口。
这便是我给他的回答。
-1-
那刀到底偏了一寸。
藏在暗处的侍卫倏然扑来,将他死死护住。
鲜血自他指缝涌出,顺着刀刃缓慢滑落。
他怔愣着低头看了一眼,又不可置信地抬头。
眼眶赤红,满目愕然。
侍卫要将我拿下,被他挥退。
他只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哀切:
「玉茗,你要杀我?」
我垂眼看手上的匕首。
鲜红血痕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
横亘在胸口多年的那股郁气,终于消散殆尽。
当晚,我睡了这七年来的第一个整觉。
-2-
重伤未愈,又被我刺了一刀,陆九危晕厥,被侍卫带走。
我原以为这桩荒唐事到此为止。
毕竟陆九危贵为朝中股肱,性命金贵万分,他那帮手下断然不敢再让他身陷险境。
可十日后,陆九危又一次出现在我门外。
我从山中采花归来,一眼就看见那道熟悉身影。
他约莫等了很久,蹲在地上,头垂在两臂之间。
夜风寒凉,他披着大氅,鼻尖仍冻得通红。
听见脚步声,他猛然抬头。
见了我,像做了错事的孩童,惴惴不安。
「玉茗,你这般恨我,定是我犯了大错。」
那些年他身居高位,杀伐果断,即便和离前,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他露出这样迷茫的神情了。
当年京中盛传,是我这个乡野村妇处心积虑攀了高枝尤嫌不够,为了与三皇妃同日诞下孩子,博一个好意头,不惜私下用了猛药,害死了腹中孩儿。
是我心肠歹毒,满心算计,到头来一场空,被陆家休弃,灰溜溜赶出京城。
陆九危一个字都不信,他急切地追问:
「我同你两情相悦,最知你秉性。你自幼孤苦,最盼能得一子半女,承欢膝下,岂会残害亲儿?!」
「我怎会不相信你,还与你和离,我怎舍得……」
大概是我眼中的冷漠刺痛了他,那后半句话哽在喉间,到底没能说出来。
他不记得我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处境。
只记得我们琴瑟和鸣,最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可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3-
十年前,陆九危还是定远侯的庶长子,身份尴尬,不受人待见。
我是阿娘在乞儿堆里救出的孤女,受她养育教导,得以长大成人。
每年冬日,我随阿娘去京城,托陆九危的乳母姜嬷嬷给他送冬衣。
阿娘从不踏入侯府半步,只约姜嬷嬷在酒楼见面。
她手巧,绣工好,做的衣袍又好看又轻暖。
可每回姜嬷嬷总是为难地摇头,劝她不要再送了,说大公子没穿过一回,都赏给了下人。
阿娘神情落寞,可到了下一年,依旧做好了衣袍送去。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阿娘染了急症,撒手人寰。
临走前,她念念不忘陆九危。
我隐约猜到一些,可当阿娘亲口承认陆九危就是她亲儿时,我还是被震得心神恍惚。
为着阿娘一句「替我念着他」,我接过阿娘缝了一半的衣袍,继续做完。
我手笨,绣不出阿娘惯用的梅兰竹菊,只好在衣角绣了一朵小小的山茶。
那年冬日,我孤身去京城送衣袍,到了约定时候,姜嬷嬷却迟迟未出现。
在客栈等了两日,我实在没了法子,给侯府门房塞了银子才问出,姜嬷嬷年岁大了,回乡休养了。
至于陆九危,那门房露出个鄙夷的笑,说大公子偷了府里二公子的文章,大考时作弊被当众揭穿,丢尽了侯府的脸面。
侯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他赶出了侯府。
时值隆冬,我冒雪又等了两日,才等得陆九危回府。
他度不想搭理我,可衣袍一角被我死死攥住。
我同他说了阿娘的事。
他怔愣一瞬,看着我手中的衣袍,眼角陡然泛了红。
最后他只问了我一句:
「如今我无家可归,你可愿意收留我?」
-3-
我和陆九危过了三年安生日子。
江洲四时如春,屋宇连绵,市井喧嚣,烟火气十足,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陆九危不爱热闹,我便在城郊赁了宅子,前门栽菜,后院种花。
我手笨口拙,只在种花一事得了上苍眷顾,种出的花品相好,很得城中显贵人家喜欢。
陆九危一开始替书肆抄书,后来见我忙不过来,索性停了活计来帮我。
他虽是读书人,做起粗重活却有模有样,心思也活络,一盆索兰挂了红绸条,卖价便能高出二十文。
每逢去城里花铺送货,回来总会给我捎点东西。
不是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便是我爱吃的糕点果脯ṱũₗ。
我嘴上唤他阿兄,心中却从未将他当作兄长看待。
他生得芝兰玉树,对我又好。
爱上陆九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日子久了,他看出端倪,认真地问我,要不要嫁他为妻。
那晚月色冷白,衬得他耳尖一片绯红。
我含羞带怯地点了头。
成亲那日,喜烛憧憧,他眉目含情,说要同我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我原以为日子就这般平静过下去时,侯府来了消息,说世子醉酒失足溺毙。
定远侯子嗣单薄,男丁不继,即便陆九危再不受待见,如今也成了府中独苗。
侯爷别无办法,只能寻他回去,支撑门楣。
临行前,我惴惴不安。
陆九危耐心地和我陈述利弊,神情恳切:
「玉茗,我虽是侯府公子,可自小不被父亲所喜,受继母苛待,唯一的手足还曾陷我于死地,活得很不容易。」
「那时我心灰意冷,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好在遇见你,这才活了下来。」
「既然活着,有了这等机遇,就要牢牢把握住。我希望你和我们以后的孩子,能活得锦衣玉食、体面风光。」
我很想说,我不要什么锦衣玉食,不要什么体面风光,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
可陆九危的目光太热切,眸底全是对权柄的渴望。
我无法拒绝。
于是我和他回了京城,做了定远侯府的世子妃。
开始学习打理中馈,晨昏定省,一言一行恪守京中贵女贤妻典范。
逼仄的四方宅院,困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无论再怎么难,我也没同陆九危提过半句。
我那时想,陆九危根基不稳,总不能叫他为难,拖他后腿。
陆九危是个聪明人,有了侯府的托举,很快便在官场崭露头角。
我曾听他提过朝中形势。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仅有的两位皇子资质平庸,不堪大用。
圣上迟迟未立太子,将希望寄托在孙辈。
谁能生下天资聪颖的皇孙,谁就能继承大统。
朝臣大多看好大皇子,只因大皇妃如今肚大如斗,临盆在即。而三皇妃成婚数年,肚子始终没动静。
这样的事原度同我没多大干系,直到陆九危投靠了三皇子。
而我又无意间从多嘴的ṭū́ₙ丫鬟口中得知,那三皇妃沈静舒,是国子监祭酒沈大人独女,自幼同陆九危青梅竹马。
若不是被弟弟陷害,说不定陆九危早已参加了科举,挣得功名,娶了沈静舒。
我头一回听陆九危提起沈静舒,是那日他参加完三皇子的生辰宴。
他难得多饮了几杯,谈起旧事,感慨了一句:
「一切都多亏了静舒。」
话里的熟稔让我心颤了颤。
再后来,是雨夜里一把半旧的桐油伞,是落在花笺角落的一个「舒」字,是大氅上若有似无的兰花香。
我困囿后宅,难免胡思乱想。
陆九危心思玲珑,他搂住我,在我颈边低声笑,问我是不是吃味了。
见我抿唇不语,又大大方方地提起两人的过往。
无非是知慕少艾,事过境迁,共谋前程,仅此而已。
「三皇妃看着温婉内敛,实则野心勃勃,不甘人下。」
他说,宫墙之内,风云诡谲,哪容得下儿女情长。
陆九危这般坦然,我信他。
只是那时我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他野心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4-
陆九危怎么也没想到,七年未见,玉茗先给了自己一刀。
她向来胆子小脾气好,待人接物总是先笑三分,性子最绵软不过。
明明她握刀的手在颤抖,脸上在流着泪,神情却决绝冷漠。
玉茗不仅不要他了,还恨不得他去死。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发疯。
坠马醒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唤了句「玉茗」。
可任凭他翻遍陆府上下,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父亲这才叹着气说两人早在七年前就和离了。
和离的缘由在他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一个字都不信,拖着病体千里迢迢来寻她。
玉茗的泪,比插在心口那把刀还利,一寸寸剜着他的心。
定然是他犯了大错,才叫她如此伤心。
他隐约觉得跟那个早夭的孩子有关,可再怎么极力想从脑中拼凑出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长达十年的记忆空白,叫他惶恐不安。
趁着玉茗外出,他像见不得光的老鼠,偷偷进了她的房间。
四壁素白,唯有桌上的青玉瓷瓶插着几朵粉山茶。
陆九危贪婪地看着这些温润的旧物,鼻端熟悉的香气让他心口酸涩。
他看到了衣橱里的孩衣。
襁褓、短襦、袄子,一应四季衣衫,从小到大,都备齐了。
每一件的衣角,都绣了一朵小小的山茶。
是她为孩子缝制的衣衫。
他对她的针线太熟悉了。
那时她总四处去跟婶娘们讨教,夜里点一盏油灯,低着头给他绣衣衫,这样一点点练出来的。
十只白玉指尖免不了被扎破,玉茗便蹙起秀眉朝他撒娇,罚他第二Ŧṻ²日给她带福临楼的桂花酥。
那时的玉茗,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今却连半点目光都不再施舍给他了。
陆九危颤着手,一件件摸过去,动作轻了又轻。
即便他完全记不起那孩子的模样,心口也逐渐被悲伤填满。
他不敢去想当时她有多痛苦,又是在怎样绝望的境地,选择与他和离,从此再不见他。
那个画面,光在脑海里走一遭,都叫他肝胆俱裂。
大雪落满院子的时候,陆九危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玉茗那样爱他,总不会生一辈子的气。
他做了错事,往后便竭力弥补,爱她敬她,将她捧在手心。
日子长了,总归会消气的,毕竟她对他向来心软。
至于孩子,来日方长,总会有的。
这么一想,陆九危才定了心,吩咐手下:
「往后我便在此处ƭũ⁹住下,你们先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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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危在我宅子旁住下了。
白日里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夜里提盏风灯守着我。
邻里都好奇我和他的关系,我便胡诌,说我先头死了的夫君不是个东西,欠了一大笔赌债,这人是来找我要债的。
大家听了都嗤之以鼻,说陆九危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是欺负妇人的混蛋。
陆九危被骂得脸皮发红,没敢为自己辩解半句。
在我第三次将他独自扔在深山后,陆九危终于忍不住了,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语气恳切:
「玉茗,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其实,刺了陆九危那一刀后,我就放下了。
往后余生,我不想与他再有丝毫干系。
人活着,总要朝前看。
过去种种,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也就释怀了。
所以我只摇了摇头,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身为太子一党最倚重的心腹,陆九危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
他总有一日要走。
可我没想到,沈静舒会亲自来接他回京。
多年未见,她依旧华美端庄,眉宇间多了一股不容逼视的威仪。
她屏退左右,低声问我:
「太子就在门外,你可要见一见?」
我猝然握紧了拳,心脏一阵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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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掌心被指尖掐出血来,我才堪堪压下心中骤涌的渴望。
俯身跪拜,额头贴地,我朝沈静舒恭敬行礼:
「娘娘说笑了,殿下是天家血脉,金尊玉贵,岂是民妇想见便能见的。」
沈静舒抿了一口茶,斜睨了我一眼,语气凉薄:
「当真不见?那可是你九死一生诞下的亲骨肉,你舍得?!」
烛火倏地一跳,我的心也跟着猛然一沉。
当年意外得知陆九危调换了我和沈静舒的孩子,我冒雪连夜进了宫。
知道宫中耳目众多,我连话都不敢说,在祈凌宫跪了整整一夜,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陆九危得知消息赶来时,我已近晕厥,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哀求他想办法让我和孩子见一面。
他狼狈地避开我的眼神,只死死抱住我,在我耳边劝说:
「成大事者,必有取舍,眼下大局为重。」
「玉茗,来日方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最后一丝希望即将破灭之际,沈静舒单独召见了我。
她说木已成舟,从今往后,昭儿只能是她的孩子:
「全天下的权力与富贵,我自会捧到他眼前,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和陆九危的野心,要牺牲我和我的孩子来成全?
我只愿我的昭儿一世顺遂,平安喜乐,做个普通人便好。
那时任凭我如何苦苦哀求,她也不允许我见孩子一面。
眼下她骤然提起让我见昭儿,只有一种可能。
她想杀我。
其实也不难猜到,这次太子遇袭,陆九危失忆,定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年我和沈静舒碰巧同去了灵山寺祈福,恰逢暴雪突降,我们被困山顶,两人都动了胎气,同日生产。
种种不合理的巧合,自然有人怀疑。
如今陆九危千里迢迢来寻我,难免有人联想起当年旧事。
与其费尽心思掩盖,倒不如直接解决了我。
我抬起头,看着沈静舒,平静道:
「由始至终,昭儿都是娘娘的孩子。」
烛火摇曳,映得她的影子忽明忽暗。
沈静舒沉默片刻,随即笑了:
「阿危忘了所有人,忘了我们之间的盟约,忘了昭儿是他的孩子,眼下他只记得你,心里只有一个你。」
「你是昭儿的生母,若你从中怂恿,以阿危的手段,说不定连度宫都要为你让路。」
「萧玉茗,在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沈静舒说得没错,死去的人自然能保守秘密。
可活着的人呢?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垂下眼帘,轻声道:
「民妇死不足惜,可若日后昭儿得知,他敬重爱戴的母后杀了自己的生母,只怕你们母子会生了嫌隙。」
沈静舒脸色变了又变,嘲讽道:
「当真看得起自己,你凭什么觉得一个乡野村妇,也能挑拨我们母子感情?!」
我摇了摇头,目光与她对视:
「凭的不是我,是您,娘娘。」
「正是娘娘多年对昭儿倾心教导,教他礼义廉耻,教他仁爱孝悌,教他天地人伦,教他忠信节义,教他怎么做一个明君。」
「娘娘可曾想过,日后若昭儿知道自己并非正统,不过是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而非骨肉至亲,他会怎么想?」
正是昭儿对她的爱,会将那份痛苦无限放大。
沈静舒脸色骤然一白,身子微微一晃。
我长久地注视着她。
同为母亲,即便立场不同,我们对昭儿的爱却如出一辙。
至于陆九危,我笑着看向沈静舒:
「昭儿能仰仗的,从来只有娘娘您一人。」
「民妇长在乡野,说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只知道在狼群里,若头狼受了伤,等待它的只有一种下场,那就是被逐出狼群,它的地盘将会被更强壮的狼掌管。」
沈静舒目光如刀,直直刺向我。
如今的陆九危,记忆停留在十年前。
老谋深算、八面玲珑、运筹帷幄、权倾朝野。
哪一个都与他不相干。
谁也不知道他何时能恢复记忆,兴许这辈子都好不了呢。
为达目的,陆九危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牺牲。
困囿于情爱,便是弱者,这个道理是陆九危教我的。
如今他成了那个弱者,理所当然,只能成为被舍弃、被牺牲的那个了。
-7-
沈静舒听懂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微乎其微地点了头。
「母后……」
窗外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
我浑身一颤,死死攥住衣角,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朝思暮想的孩子近在眼前,我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能。
沈静舒看向窗外,神色一动。
最后微叹了口气,语气放软,几近哽咽:
「他……」
仅仅一瞬,我便知她说的是谁。
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娘娘,他长得很像您。」
只一句,便让这个深宫中最尊贵的女人,瞬间红了眼。
当年我产后力竭,只看了孩子一眼便陷入昏睡。
再醒来,陆九危告诉我,孩子天生病弱,撑不了一天。
那么小的孩子,像只瘦弱的猫崽,在我怀里哭着咽了气。
那种锥心之痛,沈静舒不比我少半分。
她产后昏迷,甚至连亲生孩子的面都没见过。
当年我离开祈凌宫时,沈静舒给我塞了一个香囊,低声道:
「度宫也是身不由己。」
香囊里,是昭儿的胎发。
我那时才知,调换孩子,是陆九危一人所为。
于是,回府的马车上,我抽出他袖中的匕首,刺了他一刀。
那一刀被他劈手夺下,成了我七年来的心病。
离开陆府后,我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年。
直到昭儿六岁那年。
新皇登基,昭儿被封为太子,出宫接受朝臣百姓跪拜。
他端坐于华盖马车之上,虽年纪尚幼,却已显露出几分天家威仪。
隔得太远,我只能看清他小小的轮廓。
日光伟丽,恍惚间,昭儿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直到人群散尽,我才怔忪回神。
我的孩子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他被照顾得很好。
过去已然发生,无从更改。
以后我独自一人,也要好好活着。
-8-
沈静舒走后,陆九危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我。
山村偏远,他不知从哪里买来昂贵的白面和饴糖,做了一炉桂花酥。
我从山中回来,他听见动静抬头,被柴火熏得黢黑的脸上露出惊喜。
他献宝似地将盘子捧到我面前,指尖被烫得发红:
「玉茗,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我垂眼扫过那盘桂花酥,淡声道:
「早就不爱吃了。」
陆九危举着盘子的手僵在半空,嘴角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许久,他才垂下头,语气艰涩:
「怎么就不爱吃了呢……」
怎么就不爱吃了呢?
大概是那一回淮南发了洪灾,他宿在府衙几日不曾归家,我特意做了桂花酥送去。
当着我的面,他笑盈盈收下。
待我因落雨折返,却听见他和同僚抱怨:
「再好的桂花酥,吃多了也会腻。」
京中民阜物丰,光酥点便有几十种之多。
哪像在江洲,最好的糕点便是桂花酥。
我亲眼看着他随手将那碟桂花酥赏给了仆从。
直到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在陆九危心中,我似乎早已被挤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多出来的空间,全被他的野心填满。
他的眼中,只剩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路。
于是,后来我再也没做过桂花酥。
……
陆九危眼睁睁地看着我越过他,关上了门。
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大雪苍茫,他久久伫立,背影孤绝。
-9-
陆家来过好几拨人,涕泪横流哀求陆九危回京。
他一概不理,只在屋后开垦了一块荒地。
每日里除了忙地里的活,便是在山脚等我归家。
村里的孩童笑他是「望妻石」,他也不恼,只温柔地笑,眼里盛着细碎的光。
见了我,他便急忙跟上来,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
地里的南瓜开了花,山脚的野莓熟了,隔壁大娘送了一筐新摘的刀豆……
我不知他哪来那么多话同我说。
毕竟在京中那几年,他公务繁忙,有时我一两月才能见他一面。
难得见面,跟在他后头,絮叨琐事的,总是我。
听得多了,陆九危看着我,蹙了眉,他说:
「玉茗,你如今是陆家主母,便该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可我这个陆家主母,当得好累啊。
我以为,在他面前,我永远都能是江洲的萧玉茗。
于是后来,我将话都咽到肚子里了,再也不说了。
所以,眼下我也同他以前一样,蹙着眉,沉默地看着他。
看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中漫上不解的痛苦。
我原以为陆九危会很快返京。
可直到开了春,他种下的山茶长出花苞,他还没走。
花苞很快开了花,像是被春风揉开的胭脂,红得灼人眼。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那些娇艳的花瓣悉数被碾落成泥。
他捧着一朵残花,在我窗前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沉默地转身离开时。
他看着我,眸底漫着雾气,如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声音嘶哑低缓:
「玉茗,花度来都开好了……」
江洲风俗,夫妻倘若久久未孕,需亲手种下茶花,花开之时,便能得偿所愿。
我们刚成婚,陆九危便迫不及待种了一大片,每日里浇水剪枝,忙得不亦乐乎。
邻里打趣我,我羞红了脸,气得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朗声大笑,夜里更卖力了。
后来到了京城,他第一件事便是拔了院落的竹林,把江洲的茶花移植过去。
隔着花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只是京中水土不同,即便我再怎么精心照料,那片花海还是逐渐黯淡。
陆九危以为再种一片茶花,便能从头再来。
殊不知,凡事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离开陆府时,我将那片茶花,一把火烧得精光。
陆九危怔怔地看着我,脸色惨白,嘴唇翕动:
「烧了?」
我向来惜花如命,连路边枯萎的野花都不舍得踩踏。
直到这一刻,陆九危好像才彻底明白一个事实。
我是真的不爱他了。
他捂住心口,踉跄着后退两步。
我清楚地看清他眼中的不解、痛苦和绝望。
他几乎不由自主地颤抖,发出惶然的疑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孩子,你害我没了孩子。」
我满意地看着他像落入牢笼的困兽,急躁的不安和惶恐将他撕得粉碎。
「玉茗,我不相信,我这样爱你,我不相信我会这样伤害你。」
恨意压得我勉强扯出一个笑:
「你忘了,我没忘,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陆九危,终究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等你想起来,你会觉得如今的自己,可笑至极。」
-10-
我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从昏沉中醒来,一睁眼,对上陆九危的眼睛。
只一眼,我便知他恢复了记忆。
他瘦削了许多,两颊微微凹陷,眉宇间尽是疲惫。
他看着我,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玉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的身后,是定远侯府熟悉的花窗。
窗外,是一大片开得热烈的茶花。
我恍惚间想起无数个夜晚,我透过花窗,等他归家。
如今我只想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被我躲闪的动作刺痛,痛苦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角泛红,似乎下一刻就压抑不了崩溃的情绪:
「玉茗,以前是我不对,我自小因出身受尽苛待,我不过是为了昭儿能……」
我别开目光,打断了他:
「陆九危,是为昭儿,还是为你自己,你心中清楚。」
也许一开始的陆九危,也曾一心一意地爱过我,țû³也曾真心地想将一切美好都给予我。
只是来了京城,他多了许多的选择,多了许多的诱惑。
他逐渐忘记了初心。
就像那盘被他随手送人的桂花酥。
再怎么香甜可口,也不会让他魂牵梦绕了。
陆九危的背脊垮了下来,面容越发憔悴,似乎有无数的话在他舌尖滚过。
可最后他只能低了头,放下所有的尊严,低声哀求我:
「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他想读书也好,想习武也好,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很好。」
「等昭儿坐稳了皇位,我们便回江洲去,平淡地过日子,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我沉默的背影。
-11-
陆九危抱着萧玉茗从山坡上滚落时,下意识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他在山脚久等,未见她归家,上山来寻,才知道她崴了脚。
雨天山道湿滑,他背着她,一个不慎摔下山坡。
他的头重重撞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尖锐的疼痛过后,脑海里弥漫的迷雾瞬间散开。
一切都清晰起来,他记起了所有事。
他抱着昏过去的萧玉茗,仿佛抱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几乎来不及思考,他就已经做出决定。
他再也不会放她走了。
即使她恨他,也无所谓。
始终是自己欠了她。
他用了药,带她回了京城。
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脸,把她的手按在心口,感受着手下温热的体温。
鼻腔萦绕着熟悉的花香,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激动的身体。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拥有她。
这极致的满足,让他酸涩的胸口饱胀起来。
玉茗不知道,这七年他何尝不是痛苦地活着。
他忘不了她看向怀中孩子的悲凉眼神,也忘不了她跪在祈凌宫那单薄的身影。
几乎是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她无意间听到他和幕僚的谈话,倔强地想要见孩子一面。
可昭儿已经进了宫,事情再无回旋余地。
她这样做,只会让他苦心谋划的一切付之东流。
他只能放她走,派人远远地看着她。
那时他想,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他为昭儿选了一条最好的路,一个尊贵的出身,以后是更尊贵的地位。
他尽力尽力辅佐昭儿,替他扫平一切障碍。
待昭儿坐稳那个位置,他便去江洲找她,死缠烂打地黏着她,总能等到她心软。
只是一年又一年,这条路越走越长。
朝堂风云暗涌,仍有废皇子的党羽暗中作乱,企图刺杀昭儿。
那日他替昭儿挡下一箭,坠马失忆,醒来后,唯一的念头,便是去找玉茗。
可她的冷漠像一把利刃,刺在他身上,更刺在他心里。
疼得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流泪。
这样绝情冷漠的她,是他一手雕刻出来的。
玉茗走后,他曾无数次梦见过她。
熙熙攘攘的街头,她捧着一个包袱,见了他,一笑,像晨露中微微颤动的花瓣,一层层舒展开来。
他看着她笨拙地打开包袱,翻出几件衣袍,衣角用蹩脚的针线,歪歪扭扭绣着一朵山茶。
见他怔着没动,她敛了笑,跟他说起阿娘的事。
那衣袍被塞入他手中时,还带着她身上的花香。
莫名地,他心念一动,想抛下这里的一切,跟她走,到有她的地方去。
她愣愣地说了句好,朝他伸出手来,接过他手中的衣袍,又笑了。
她说:「阿兄,我们走吧。」
她不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陆九危早就通过姜嬷嬷,知道了母亲的下落。
当年她与父亲相识相爱,生下他之后才知道父亲隐瞒了身份,要她回府做妾。
一气之下,她抛下年幼的孩子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陆九危去了江洲,远远地看着母亲,还有母亲身边的玉茗。
他看着母亲在院中架起了绣绷,一边忙着活计,一边慈爱地看着玉茗荡秋千。
她在享受着他未曾有过的母爱。
他简直嫉妒得发狂,怨恨母亲的同时,将她也捎带上了。
后来,不知何时起,那份嫉妒,慢慢成了悸动。
每逢他心情低落,第一个念头,便是到江洲去。
他疯狂想念她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似乎刻在他心间。
还好,兜兜转转,玉茗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听他提起孩子,她眼中的厌恶、憎恨,直白得好像又刺了他一刀。
恨和爱,相伴相生。
她越恨,就证明曾经越爱。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离开他。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争取。
-12-
关于孩子,我以为陆九危只是随口一说。
可丫鬟端来的汤药,气味熟悉得令人作呕。
我幼时亏空了身子,很难有孕。
从前我在陆府,喝得最多的,便是这种助孕的汤药。
当着丫鬟的面,我将药全倒了。
她为了哄我喝药,偶尔会说些外头的事给我听。
我果然没有看错沈静舒。
不过半年,皇帝突然暴毙,沈静舒扶年幼太子登基,垂帘听政。
陆九危变得很忙很忙,他只顾得上晚上来看我。
这天他过来时,我还迷迷糊糊睡着。
「玉茗,乖,把药喝了。」
他端着碗,坐在床头,很温柔地看着我。
几日不见,他形销骨立,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只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我沉默地看着他,抬手打掉那碗递过来的汤药。
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皮肤瞬间泛起一片刺目的红。
他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在我冷淡的注视下,突然自嘲地笑了。
「昭儿今日当着众臣的面,狠狠地斥责了我一顿。」
「原来我在ṭŭ₃他眼中,同旁人也没什么两样,也不过是皇家的一条狗。」
朝堂风云诡谲,失去价值的棋子,随时都会被抛弃。
陆九危处心积虑所谋划的一切,恰恰成了刺向他的一把利剑。
苦苦追寻的权势,转瞬成空;尽心辅佐的儿子,转眼成仇。
再没什么比这更让我快慰了。
陆九危突然低下身去,缓缓跪了下来。
他眼中的哀求太过绝望,以至于让我怔愣了瞬间。
「玉茗,你能不能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陆九危,你不配。」
-13-
这是这辈子,我同陆九危的最后一次对话。
翌日他进宫去辞官时,我已坐上出城的马车。
沈静舒派来接应我的人很细心,准备了各地路引和一大摞银票。
他问我想往哪里走。
我想了想,说往北走吧。
听说北地有最厉害的花师,冬日也能让春花绽放。
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后来我在北地遇见一个男子,他做得一手好菜,待我极好。
离开京城的第三年,我同他成了亲。
来年冬,鸢儿出生,是个极调皮的小女孩儿。
不过三岁,便能将我的花棚搅得天翻地覆。
我气极,作势要揍她。
她咯咯咯地笑,摇摇晃晃地躲,突然指着一处,奶声奶气地喊:
「娘,有人……」
我起身张望,只远远瞧见树后山鸦惊掠,一只花猫蹿过。
哪有什么人影。
厨房传来吆喝:
「娘子、鸢儿,来喝热腾腾的牛乳了。」
我抱起鸢儿,应了一声。
关上门扉,将一室冰雪隔绝门外。
-14-
陆九危在树后站了很久。
雪无声地落在他肩头,他丝毫未察觉到冷意。
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那对母女牢牢占据。
又一个七年,他整整找了她七年。
这七年里的每一日,他都在思念的煎熬中度过。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看着她敛起嘴角,蹲下身去,点了点孩子的鼻尖。
孩子仰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她佯装的怒气便散了个干净,弯了弯唇。
鲜活无比。
这度该是属于他的幸Ṭű₊福。
他度该站在玉茗的身旁,将她和孩子拥入怀中。
而不是站在几步之遥,阴暗地窥探她的生活。
他的余生,将被这些错过的、失去的、无法挽回的瞬间反复折磨。
心腔疼得呼吸都带着钝痛。
只要他走出一步,玉茗便能看见他。
只要他走出一步……
这个念头,甫一浮起,便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这些年,他被排挤着退了官场,旧疾发作,身子已然不大好。
他能给玉茗什么呢?他什么都给不了。
他怕自己一露面,她又跑了。
若是又跑七年,恐怕此生他死了,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如此这般,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只是太痛苦了,太绝望了。
多年过去,玉茗刺的那一刀,仍疼得叫他心悸。
恍惚间,他听到她唤了句夫君,起身抱起孩子,关了门。
他想象着门内其乐融融的画面,低声应了一句。
声音太低,很快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在空中。
再无痕迹。
沈静舒番外:
沈静舒第一次见萧玉茗,是在宫里的春日宴。
世家宗妇贵女云集,满园珠翠生辉。
唯独她如一株半开的山茶,安静地站在喧嚣之外。
无人同她搭话,她也不觉尴尬。
她专注地看着每一盘花,眼中盛着满满的认真与虔诚。
仿佛她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只是看花。
免不得有人对她评头论足,暗地里嘲讽她出身乡野不识礼数。
沈静舒莫名地有些烦躁。
她度该讨厌萧玉茗的。
她与陆九危青梅竹马,年少时也曾芳心暗许。
可世事无常,他们有缘无分,就此错过。
她以为陆九危会娶一个像自己的姑娘。
可萧玉茗与她截然不同。
在宫中这些年,沈静舒学会了识人心。
她一眼就看出,这姑娘性子纯良,天真质朴。
萧玉茗背着手,慢悠悠看完花,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笑。
一笑,莫名叫她心里亮堂了几分。
于是,沈静舒打消了寻她麻烦的念头,还莫名指了两盘花让她带走。
萧玉茗谢过她,欢天喜地抱着花走了。
沈静舒愣了半天,不知为何,也笑了笑。
伺候的婢女惊讶:「好久没看见娘娘笑了,日后要不多让陆夫人进宫来……」
沈静舒掀了掀眼皮,低斥了一声。
又做回了不苟言笑的三皇妃。
后来她和陆九危联手,合作无间。
陆九危公务繁忙,不免冷落了萧玉茗。
沈静舒莫名起了一点坏心思, 故意吩咐宫婢给陆九危送伞、送熏香、送信笺。
她想看这傻姑娘会不会来找她。
可陆九危不过哄了她几句,她便好了。
真没劲。
直到生产那日, 她才又一次见到萧玉茗。
她身子不好, 怀得很是艰辛, 脸都瘦了一大圈。
就是那么巧, 刚好两人同时发作, 又同时生下孩子。
沈静舒醒来时,乳母悄悄告诉她, 陆九危调换了她和萧玉茗的孩子。
她遭人暗中长期下毒, 孩子天生病弱, 恐怕活不过一天。
沈静舒心肝俱裂, 几乎要疯了。
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 她不得不承认,陆九危做了最有利于她的选择。
她需要这个孩子, 去争那个位置。
后来萧玉茗得知了真相,跪在祈凌宫,想见孩子一面。
沈静舒硬着心肠,拒绝了她。
又不忍心,将昭儿的胎发悄悄塞给她。
沈静舒怕她活不下去,塞给她一个念想。
再后来,听说萧玉茗烧光了院子的一片茶花,同陆九危和离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
这姑娘像花, 又像草, 看着柔弱,其实再坚强不过。
沈静舒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萧玉茗了。
直到七年后。
她没想到,自己见到萧玉茗的第一个念头, 是在考虑要不要杀了她。
陆九危失忆了,只记得她。
这些年精心谋划,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她自然得万分谨慎。
可萧玉茗提醒她,与其解决她,不如解决陆九危。
萧玉茗变了, 她也学会了算计。
可她又没变。
她打开衣橱, 里面是孩子的各式衣衫。
一式两份,每一年Ŧŭ̀ₚ,都不曾遗漏。
萧玉茗说, 那也是她的孩子。
沈静舒死死地攥住手里的襁褓, 那是她一针一线给孩子绣的。
曾经, 她也满怀希望期待孩子的出生。
可后来, 这个孩子成了不能提的禁忌,成了她心里最狰狞的那道伤疤。
她甚至没有祭拜他的资格。
沈静舒抱着襁褓, 无声地哭了。
她答应了萧玉茗一件事。
后来陆九危恢复了记忆,发了疯一样将萧玉茗带回了京城。
沈静舒当上了太后,扶持陆家新主, 削弱陆九危的势力。
在陆九危最焦头烂额时, 沈静舒兑现了她的承诺, 将玉茗送走。
后来,她听说萧玉茗在北地成了亲,生了孩子, 过得很幸福。
接到密信时,沈静舒笑了笑。
她随口吩咐宫婢:
「去把皇上请来,就说哀家突然想去北地走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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