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意

江湖第一江问竹死的这年,我哥也失踪了。
两年后,我借着参加武林大会的名义下山去找我哥。
却在途中捡到了一个口哑目盲的废人。
他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
我带着他一起前行,并打算将他带回门派做我的夫君。
可就在我参加武林大会前夕,有人摘下了他蒙着眼睛的布。
「江问竹,果真是你。」

-1-
江问竹死了两年,武林盟主之位一直空置。
魔教余孽日渐猖獗。
各大门派聚在一起谈论了几天,最后决定将一年后的武林大会提前。
「爹,这次武林大会为什么我们不参加?」我气势汹汹地冲进练功房。
练功房里的师兄弟姐妹们齐齐朝我看过来。
我爹气得胡子乱飞,问我:「武林大会?谁去参加?」
「你吗?」他指着大师兄问。
大师兄低下头。
「你吗?」他又看向大师姐。
大师姐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你?」他转头问刚进门派没多久的小师弟。
小师弟咧嘴一笑,露出刚掉了的那颗门牙洞。
我指着自己:「我!我去参加!」
「爹,我们逍遥派本就在江湖上寂寂无名,这次武林大会正是我们名声大噪的机会,如果哥哥在……」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爹上前给了我一巴掌。
从小到大,他从没打过我。
吓得当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却听他咬着牙说:「你若是敢踏出逍遥派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这话他之前也说过。
就在两年前我哥与我们断联的第三个月。
我哭着吵着要下山去找他,爹也是这样将我锁在了房里。
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再次被锁进了房里,他甚至让人加固了窗户的木板。
「等武林大会一过,我就放你出来。」他在门外叹了口气。
我趴在门上,问他:「爹,你真的不要哥哥了吗?」
他静了很久。
「你哥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大声吼回去。
他们都说我哥死了,可我不信。
既没有书信又不见尸首,只不过是两年没回来罢了。
兴许是。
兴许是在哪儿绊住了脚。
又或许是摔了一跤失忆了,戏本子里不是都这么写吗?
「师妹,派出去的人找了两年毫无音讯,要是还活着早就找到ṱū₃了。」大师兄来给我送饭的时候,试图开解我。
我将饭菜连碗带饭全扔了出去。
「师妹,武林大会高手如云,你去了受点伤不说,万一给门派丢脸了可不好。」今日又换了师姐来送饭。
她说话一直都这样。
我透过门缝问她:「如今门中还有人打得过我吗?」
我的武功虽不如我哥,却也是门中翘楚。
这两年来更是日日刻苦练功,就算夺不得武林盟主之位,也绝不会让逍遥派丢脸。
师姐无言以对。
一连好几日,都是不同的师兄姐弟妹来送饭。
这日,终于轮到了与我关系最好的小师弟。
小师弟左顾右盼,偷偷将一把钥匙扔了进来,在门口苦兮兮地问我:「师姐,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被师父发现了,我会被打死的。」
我看着他漏风的门牙,摇头。
「好吧。」他十分委屈,「那你路上小心点,回来的时候给我买根糖葫芦。」
我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的钥匙。
当天夜里便趁着夜深人静逃了出去。
逍遥派建在落霞山之上,地处偏僻,距离召开武林大会的无极峰有八百里。
而武林大会在四个月后才举行。
时间还早。
我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决定先去反方向的青云城躲几日。
青云城是落霞山以北的一个小城。
如今虽已是二月,却依旧飘雪。
我拢着衣服想赶紧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来,却被一阵嬉笑声吸引。
声音从一个巷子里传来。
「臭哑巴,穿脏衣,吃狗屎,瞎眼睛。」

-2-
巷子里的雪垫了一层。
角落里堆了杂物的地方靠坐着一个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人。
一群小孩围着他一边唱着言语恶毒的三字谣,一边朝他身上扔石头。
「你们在干什么?」我故作凶狠地冲上去。
他们立马四散跑开,跑远后还回头来对我做了个鬼脸。
气得我假意追赶几步,吓得他们又尖叫着跑远。
我这才转头看向地上坐着的人。
这么冷的天,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薄褴褛的长衫,透过衣襟的破洞可以看到里面冻得发红的锁骨。
消瘦得有些过分。
冻得发白的嘴角应该是被刚刚的石头砸到,正在渗血。
高挺的鼻梁上方用一块灰色的破布把眼睛蒙了起来。
看不出来他长什么样子,脸上不是脏污就是血迹,看上去十分可怜。
「喂,你没事吧?」
我轻声问他,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从刚刚他们唱的歌谣来看,这人应该是又瞎又哑。
难道还是聋的?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你脸上在流血,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依旧没动。
难道死了?
我伸出手指放在他鼻下,探出有吐气后才松了口气。
「我哥说了,见死不救非侠士所为。」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肩上,扶着他起身,「今日你遇上我算你走运。」
他很轻,轻得像是只剩骨头架子。
我扶着他走出巷子后便寻了个最近的医馆。
坐堂的老大夫应该认识他,走过来看见是他后叹了口气。
我将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问老大夫:「大夫,你看看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就是被冻晕了,喝碗药就好了。」老大夫回头吩咐一旁的小童去熬药。
小童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转身:「又要做活菩萨,又要做活菩萨,店里都进不起药了。」
听了这话,我也猜出个大概。
想来这瞎眼乞丐不是头一次冻晕过去。
这医馆的老大夫也不是头一次救他了。
我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放桌上:「大夫,他的药钱我出,还有他脸上的伤,你也一并治了。」
老大夫双眼微亮。
「你是他的何人?」
我答:「我不认识他。」
老大夫满脸失望,摇了摇头。
趁着小童熬药的功夫,老大夫与我讲了这个人的来历。
一年前,这人不知从哪儿来的青云城。
蒙着眼睛杵着一根长棍,不会说话,大家都以为他耳朵也听不见。
直到有一次他在街上救下一个差点被马踩死的女童。
我侧头看着歪靠在墙边的男人:「还是个好人。」
「好人有什么用。」老大夫叹气,「他无亲无故,没有钱财,又是个口哑目盲的废人,在城里也是艰难度日,到了冬季便更难了。便是今日救了,怕是明日也活不成。」
我原本也只是想顺手救一把,可听了老大夫这么说,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或许是想到了我哥。
「他今日能活,明日也能活。」我笑着看大夫,「我哥说了,这世上的苦难人,能救一个是一个。等他醒了,我带他走。」
反正门派里人少,拉他一个去凑数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方才我摸过他的脉,虽然虚弱却不虚浮,好似有一股气在丹田。
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说不定到时候把他带回去,我爹还能消消气。
老大夫有些意外,对我拱手作揖。
「姑娘是个大善人,将来一定会有福报。」
若是做善事真有福报,就好了。
我掏出随身带着的我哥的画像问他:「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我哥?」
这次下山,除了要去参加武林大会,我还想亲自找到我哥。
老大夫凑近来看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我也不意外,又将画像收好。
若是真有那么容易找到,我爹派出去的人也不会找了两年都没有音讯。

-3-
十七醒了。
十七就是我捡回来的那个眼盲口哑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因为如今逍遥派算上我共有十六个弟子,他是第十七个。
当然,他对这个名字并不喜欢。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要是有名字,我就不叫你十七了。」
十七虚弱地靠在床上,听我说完别过头去。
他脾气不好。
醒来后不是要走,就是不想听我讲话。
我时常被他气得牙痒痒,但是老大夫劝我说他一定是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才变成这样,希望我能多担待一些。
老大夫真的是个好人。
十七或许也这么觉得,所以在老大夫苦口婆心劝他半天后,他终于不挣扎着要走了。
我们就这样在医馆里住了好些日子。
算着时间,我爹派出来找我的人估计已经走远了,我便也打算带着十七启程。
老大夫像是家里送晚辈出远门的长辈,往我包袱里塞了好多干粮。
「虽然不知道姑娘要去什么地方,但祝你们此去一路顺风。」
「这几日多谢您,也祝您生意兴隆。」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忙改口,可改了好几遍都还是不对,最后索性鞠了个躬道,「还是祝您万事胜意。」
老大夫笑了。
连同他身后的小童也笑了。
只有十七的嘴角好似被什么黏住了一般,从来没弯过。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不开心,还是本来就长了一张冰块脸。
说到他的脸,我其实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应该说,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他的脸被那张蒙住眼睛的布遮了一大半,只能勉强看出他的鼻子挺拔,嘴唇单薄,还有因为消瘦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老大夫说,他从不让人取下他的蒙眼布。
或许是一双眼睛十分可怖,怕吓到别人。
我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一双眼睛有什么可怖的。
于是,在我们离开青云城的第一个夜里,我趁着十七睡着后,想摘下他的蒙眼布看一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是一间破庙。
他刚好躺在坏了一半的窗边。
我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借着清幽的月色向他伸出魔爪。
可就在我的手离他脸还有三寸的地方,突然就被他伸手一捉。
我没来得及反应,轻呼一声便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凉,硬邦邦的全是骨头。
摔得我生疼。
「十七,是我。」我疼得龇牙咧嘴。
十七听了却没放开我的手。
应该是生气了。
我顺势没脸没皮抱住他:「我是看窗边这么冷,我抱着你睡会暖和一点。」
他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连忙放开我的手,将我推开。
我得意地笑起来。
果然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十七,我们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这些男女之别。」我笑盈盈地逗他。
他却坐起来,靠着墙角紧抿薄唇。
活似一副被恶霸欺凌的良家妇女形象。
我见状更是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只觉得他比门派里的那些师兄弟们都要有趣。
带着他去无极山,这一路上定是不会枯燥无味。
我笑够了,才从一旁将刚刚拿过来的毛领大氅罩到他身上。
「不让抱就算了,盖着这个睡吧。」
这是我在青云城专门给他买的。
没能摘下他的蒙眼布,我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我们来日方长。

-4-
出了青云城往南走五十里是一个叫做永安的小镇。
我和十七在小镇上休整了两日后准备继续南行。
「姑娘,你要往南边去?」客栈的小二听到我和十七的话,停了下来。
我点头:「怎么了?」
「姑娘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啊。」小二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出了这个镇子往南路上有一片林子,那林子里常年迷雾不散,很是邪门。」
山下的奇闻怪谈很多,我打小就爱听这些。
听小二这么说,我便应道:「哦?怎么个邪门法?」
小二左右看了一眼,一脸惊恐。
「那里面住了个专吃女人的妖怪。」
我挑眉:「哦?」
「凡是路过那片林子的女人,没一个能出来的。就在前不久,又有一个女子闯了进去,到现在都还没被找到。」小二说着都有些后怕,「姑娘,您往南边去可得注意着点,那林子入口被人专门绑了红绸,你若是看到便绕过去。」
吃人的妖怪我肯定不信。
但是那寻人的千两酬金实在让我眼馋。
虽然十七吃得不多,但我吃得不少。我带出来的钱,要养活我们两个人,还是有点紧巴巴。
于是我站在这棵绑了红绸的树前纠结了半天。
最后是十七扯了扯腰间的绳子。
上次我在路边看两只狗打架,差点把他弄丢了,所以专门找了根绳子绑在他腰间。
绳子另一头原本是我牵着,可我总觉得像是牵了一只狗,便也改成绑在我腰间。
这样一来倒不像是牵狗了,像是有某种特殊的癖好。
我回头看十七。
他侧着脸用棍子在地上敲了两下。
这是我们两个设定的暗语,敲一下是等一会儿,敲两下是走。
「十七,我们得挣钱。」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可是一千两,但就算没有那一千两,我遇上这种害人的东西也绝没有走的道理。」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惩恶扬善是我哥最大的心愿。
也是我的。
但不是十七的。
我解开腰间的绳子,将装了银钱的荷包递给十七。
十七捏着荷包有些意外。
我叮嘱他:「我要进去看看,若是我天黑之前……若是我过了四五个时辰还没出来,你就自己走,去哪儿都行,回青云城也行。」
十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坐在石头上低头捏着荷包。
看那样子有点像想把荷包里的钱都占为己有。
我又把荷包抢了过来,故作恶毒地吓他:「你别想着我一进去你就跑,如果我出来没看到你,我一定找到你给你打成个猪头。」
他依旧没有点头,也没摇头。
像个木头。
等我找到我哥,我一定狠狠骂他,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让我做个好人善人,我也不会救个木头。
最后我恨铁不成钢地踢了旁边的树一脚,还是把荷包扔给了十七。
「记住啊,一定要等我,但也不要等太久。」
交代完后,我一头扎进了这片传说中很邪门的树林。
说是树林,其实说是森林也不为过。
我刚走进去便看到绵延无尽的树,从没人高的灌丛,到参天高的大树,应有尽有。
与寻常的树林一般,里面有花有草,有鸟有兽。
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弥漫在林间的浓雾。
我刚走进去一盏茶的功夫,就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迷路了。
身旁这棵树已经被我标记了八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我进来后,浓雾越来越重。
我扶着一旁的树,只觉得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
糟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从衣服上扯下来一块布捂住口鼻。
这雾里有毒!

-5-
知难而退是我的人生至理。
我捂着口鼻,连忙转身想先从林子里退出去。
可没等我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森可怖的笑声。
「小娘子,来了我的地盘哪还有出去的道理。」
一道阴柔的男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没等我反应过来,脚下踩的地方突然塌陷。
我来不及去抓旁边的树,便直直掉进了一个黑洞中。
这时我抬头,才看到了洞口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上好的月白色暗纹锦袍,在洞口蹲下来,露出一张骇人的金属面具。
他笑道:「小娘子别急,过几日我再来救你。」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洞口也缓缓被什么东西给堵了起来。
「你是谁!」
「喂!你别走!」
「丑八怪!你让我上去!」
任我怎么喊,都没人再应。
等洞口被全部堵住后,四周彻底黑下来。
又黑又静,连虫蝇的声音都没有。若是在这里待上几天,不被吓死也要被饿死了。
所幸我还带了火折子。
火折子点燃后,漆黑的洞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个洞不大却很深,就算洞口没有被堵住,不是武功特别高强的人也别想爬出去。
我的轻功虽然没有我哥那么好,应付这个深洞还是够用的。
于是我气沉丹田,想要一跃而上试试能不能爬到上面去,却发现自己好像动用不了内力。
肯定是那雾的问题!
我不信邪地试了好多遍都不行,最后不得不认命地坐到地上。
这时我再环顾四周,又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里竟然没有一具尸骨。
听永安镇的人说,这片林子里已经消失了多位女子。
如果这里没有尸骨,只能说明有两种情况。
一是女子们都没死。
二是女子们都没在这里死。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表明这个洞有出口,而我刚刚落下来的时候发现洞壁四周光滑,并没有任何磨痕。
那就不是有人从上面将人拉上去。
不是从上面走的,那就是这洞里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于是我又起身开始在洞里找出口。
我拿着火折子绕着洞壁走了两圈,上面除了一些用指甲刮出的划痕和少许血迹,找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
难不成还能遁地?
这般想着,我又在洞的每一个地方都跳了跳。
跳到最后气喘吁吁,不得不瘫坐到地上。
我看着手中微微晃动的火光,突然想到了十七。
也不知道外面天黑没黑。
十七有没有离开。
他那么没良心,说不定我刚进来他就卷钱跑了。
我又想到了我哥。
若是他当年下山的时候也遇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掉进了这么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洞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呸呸呸。
我哥不可能死。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到一起,我的目光在火折子上突然一聚。
这火舌怎么还能晃呢?
方才绕着洞壁走的时候只注意了壁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完全忘记了看手中的火折子。
我又举着火折子慢慢围着洞壁绕,走到一处时,果然有一缕十分微弱的风晃动了我手中的火折子火舌。
就是在这儿!

-6-
我熄了火折子后果真看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光从另一边穿过来。
若不是我趴在壁上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有光有风。
这里肯定就是出去的地方。
不难看出这应该是扇机关石门,想要打开得从另一边按下机关才行。
若是往日,我只要使出吃奶的劲用力一拍即可。
可眼下我内力尽散,只能另想法子。
「喂!外面有人吗?」声援法。
「谁放我出去,我给谁赏钱。」利诱法。
「不放我出去,等姑奶奶我出去都给你们打成猪头。」威逼法。
……
很显然,什么法都没用。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我将我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最后选中了头顶那根丑得出奇的细钗。
逍遥派虽不是专门研究这类机关设计,却也有几本相关藏书,好巧不巧我闲来无事都翻了翻。
像这样的机关门,都会有个薄弱的连接点。
只要找到这个点,不需要动用内力,只需要用巧劲一拨就能拨开。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石门的缝隙狭窄到只能透过一丝光,除了头发丝什么都没办法穿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道我薅了多少根头发。
就在我以为我的头发会被自己薅光时,被我缠绕在钗子上的头发丝另一端突然有了微末的阻力。
找到了!
但是头发丝柔软易断,想要用头发丝勾住一拉显然也不可能。
最后还是要靠手中的这根钗子。
这根钗子与寻常钗子不一样,是三年前我哥送给我的。
说是专门用玄铁铸造。
那时我笑他,哪有人用玄铁做钗子。
他说这样既可以做装扮的钗子,又可以做保护自己的武器,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一下。
难怪那么多师姐对他抛媚眼,他都以为人家眼睛有问题。
这时我的肚子「咕嘟」一声,将我拉回现实。
再不出去,我真要在里面饿死了。
于是我开始用钗子在刚刚发现的地方凿洞。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并不比用头发丝找连接点容易。
我凿啊凿,凿啊凿。
不知道凿了多久,对面突然飘来一股香味。
是烤兔的味道。
你知道一只烤兔的香味对一个已经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少女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吗?
我饿得龇牙咧嘴,搓钗子的动作又快了起来。
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打开这扇门出去把那个吃烤兔的人揍一顿,再抢走他的烤兔。
什么正义。
什么良善。
都给姑奶奶去死!
可能是我的信念实在强大,竟真让我凿到了那泛着银光的连接点。
随着「咔哒」一声,石门开了。
刺眼的光从外面如同洪水一般泄进来,我瞬间被一片白光扑面。
而我顾不得闭眼,鼻子嗅了嗅,只想赶紧找到那只烤兔。
我冲出去后,看到的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屋子。
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男子。
以及一堆啃得干净的兔骨头。
啊!
那么干净!
一丝肉都没留!
我愤怒地抬头看这个面目可憎的男子。
男子无辜地眨眨眼:「哎呀,我以为是老鼠在啃洞,原来是个人啊。」
……

-7-
人在气极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我看着眼前这个假装无辜的男子,恨不得上去给他揍成猪头。
可没等我拳头落在他身上,他就从身后拿出一个兔腿塞进了我嘴里。
香!
所有的怨气都没了。
我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大快朵颐。
男子也在我身旁蹲下来,取笑道:「哪有姑娘是你这么吃东西的?」
我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姑娘。」我嘴里嚼着肉,含糊地道。
「啊?」
他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
「我是你姑奶奶。」我扔了骨头,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他滚了几圈,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问我:「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我恩将仇报?」我随手用袖子擦了嘴,问他,「你在外面,为什么不放我出来?你跟那个装神弄鬼的面具人是什么关系?」
他一愣,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什么后,激动地问我:「面具人?你见到那个人了?」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这才解释:「我是听到里面有声音,可我不知道是人啊,而且你看看这里,我就算知道你在里面,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你出来啊。」
说完,他示意我观察四周。
我环顾一圈,只见这是一个摆设精致的小屋。
除了过分奢华一点,与外面那些屋子也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我刚刚出来的地方有个门洞,但门洞合起来后外人几乎看不出来。
我又上下打量了那个男子一眼。
「你是谁,又为何在这儿?」我问他。
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专门捉女人的面具男住的地方,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钗子。
虽然我没了内力,但只要找到时机一下刺到他的心房上,保准他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他丝毫没注意我手上的动作,大喇喇地介绍自己:「我叫陆子晨,听说这里有个专吃女人的妖怪,所以想进来看看。」
「你也想要那千两酬金?」我继续问他。
「酬金?」他摇摇头,昂首挺胸道,「不是,我要做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侠,这个妖怪是我的第一战。」
……
看他那愣头青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撒谎,我才放下戒备收了钗子。
一番了解下来,我才知道我在洞里已经呆了两日。
他并未听到我求救的话,只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地下的老鼠蟑螂便也没在意。
我垂眼看向地上的兔骨头:「你既然已经在里面迷路了,那这只兔子哪儿来的?」
他指着一个小洞:「不知道啊,突然就跑出来了。」
想来是从林子里跑来的。
算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我没再多说什么,抬脚便朝这屋子里其中一个门走去。
这间屋子外面都是挖好的地道,地道两边还分布了一些岔路,也难怪陆子晨会迷路。
没走几步,我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两个人。
我看向陆子晨。
陆子晨耸肩:「我打晕的。」
「你没问他们关于那个面具男的事?」我问他。
他摸了摸脑袋:「没有。」
我翻了个白眼,从地上拎起一个人。
他问我:「你干什么?」
「你都迷路了,就不能找个带路的吗?」
穿得人模狗样,一看就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出来闯荡江湖了。

-8-
我一瓢水泼醒了被陆子晨打晕的人。
那人起初是宁死不从,后来被我用剑抵在脖子上威胁才听话。
「出去的路只有一条。」那人颤颤巍巍地说。
我摇头:「我们不出去,那些被捉来的女子怎么样了?」
那人摇头:「我不知道,都被关在一处,主人从不让我们进去。」
我把剑又抵近一分:「在哪儿?带我们去。」
那人浑身一颤。
最后还是怕死地带我们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知道拐过多少个岔路口,我们才在一处石门外停下来。
这处石门与面具男屋里的那个差不多,从外面几乎找不到打开门的机关在哪儿。
被我拎着的那人苦兮兮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再次看向陆子晨。
他没有吸入浓雾,体内尚有内力。
至于他有多少内力,能不能一掌拍开这个门我就不知道了。
他似乎明白了我这一眼的含义,抬手让我退远一点后便运气一掌拍在了石门上。
石门纹丝不动。
我「啧」了一声。
他耳尖一红,不服气地又是一掌。
我又「啧」了一声。
他还要再拍一掌,我连忙拦下他。
「照你这么拍下去,等会把人全引过来了。」
「那怎么办?」他问我。
我决定还是用老办法。
虽然是费时了一点,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将这扇门打开了。
陆子晨惊奇地看我:「你是锁匠还是盗墓的?」
我:「……」
我是你姑奶奶。
懒得跟他废话,我抬脚走进去。
里面的布置看上去是一间闺房,轻罗软帐间还带着一股似甜似腥的香味。
还没等我看清里面的情况,陆子晨先一步拦在我身前。
他低着声音道:「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胆大?让我走前面。」
「女子怎么了?」我瞪他一眼,「你娘不是女子?」
他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他什么意思。
推开他就往里面轻脚走去。
屋里算不上昏暗,却也只点了两盏灯。
影影绰绰间,我看见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我小心往床边靠近,只觉得那股味道更浓烈了一些。
害怕又是什么有毒的东西,我连忙扯下一块布来捂住口鼻。
等我走到床边,轻撩起纱幔才看清床上正躺着一个容貌惊人却脸色苍苍的女子。
「喂。」我轻声唤她。
她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陆子晨一脸「非礼勿视」的模样,站在不远处,担心道:「不会死了吧?」
我伸出食指在她鼻下探了探。
还有气。
我顺势掐住她的人中,掐了好一会儿才见女子长睫颤了颤,柳眉紧蹙慢悠悠地醒过来。
她见到我先是轻呼了一声。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别叫,我是来救你的。」
女子眨眨眼,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别说男子,我见了都心疼,忍不住气愤道:「那个畜生欺负你了?」
女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素白如玉,却在手腕的地方有一个骇人的伤口。
不知道用了什么药,伤口猩红却没有血流出来。
「我说姑娘,名节都是虚的,只要活着什么都会过去的。」陆子晨见到她的手,连忙劝慰道。
我也点点头。
女子却颤着手道:「不是我……是他!是他……」
她声音喑哑,语无伦次。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她急得想要抓我的手却好似牵动了伤口又不得不放下手。
「他把我抓来……每隔几天就会来取我的血……」她说话时眼底都是恐惧,毫无血色的嘴唇忍不住地颤抖,「今日……他就要来了……」
好像是为了印证她没有说谎,她的话音刚落,我好像就听到了外面有声音。
陆子晨也听到了。
他上前一步,皱眉低声道:「快走,有人来了。」

-9-
我是来救人的。
而床上的女子正是价值千两赎金的赵意欢。
我得把她救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陆子晨往后退了一步,「怎么能让我背她呢?」
我白了他一眼。
他说:「你别总是这样翻白眼,不好看。」
这种时候我就会想十七。
有时候,不能说话也是一种美德。
不过都这种时候了,我也懒得跟他掰扯。
背上赵意欢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这里到处都是岔路,每个路口都差不多。
我们很快就又在里面迷路了。
「他们跑不出去的,给我仔细搜!」我们躲在一个洞里,听到不远处有一道男声传来。
与我在深洞里听到的那个面具男的声音一致。
我背上的赵意欢浑身一颤。
过了一阵,她用极轻的声音道:「我活不成了,你们放下我快逃吧。」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说这种丧气话。
「活得成,你爹那么有钱,你还没享受呢,不准死。」
她或许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噗嗤」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却被面具男听见了。
「在那边!给我追!」
我叹了口气,只能马上再换条路跑。
眼看着又到了一个岔路口,就在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的时候,突然从右边的岔路上伸出来一只手将我拉了过去。
没等我叫一声,我和赵意欢就一起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清冽的气息将我整个人包住。
我抬头惊喜地叫了一声:「十七!」
十七微微皱眉,伸出食指放在唇上。
我连忙压低声音:「十七,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上面等我吗?可是都过去几日了,你怎么还没走啊?」
十七抿唇,别过头去。
陆子晨凑上来:「人家都不想理你。」
他的话真的很多。
要是能跟十七换一下就好了。
这时候十七用手中的棍子轻敲地面两下。
我有点惊讶地问他:「你知道出去的路?」
十七点头,转身往后走。
我背着赵意欢连忙跟上去。
出去的路依旧十分曲折,十七却靠摸墙听声音的方式不疾不徐地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在一个死路尽头停了下来。
陆子晨看着前面的一堵墙,瞥了一眼十七,凑到我耳边来轻声道:「瞎子带路,亏你也信。」
我看了一眼十七,他握着棍子没有丝毫反应。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习以为常。
「你是不是有病?」我骂陆子晨。
没等他说话,我一把推开他,走到十七身边。
我问他:「十七,怎么了?」
他摸了摸前面的墙,又微微朝我侧过头来,手在空中摸了半晌。
我不知道他要摸什么,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他碰到我的手时微微一愣,却还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明明他的指尖冰凉,我却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脑子里突然想起陆子晨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连着脸和耳朵都烫了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时,他拉着我的手已经摸到了石墙上。
墙体湿润,与周围两面墙都不一样。
陆子晨这时也发现了异样,走过来摸了摸墙,立即道:「这不是原本的墙。」
这时,从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阴森的笑声。
「也还算聪明,可惜晚了。」

-10-
我们一共四个人。
一个又盲又哑,一个内力尽失,一个只能趴在我背上。
只剩陆子晨能打。
但他再能打,也敌不过那么多人一起上。
很快我们四个就又被绑了回去。
带着面具的男人一身月色银纹长袍,半倚在上方铺了白毛毯的石椅上,一边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一边用带着邪气的目光打量我们。
「你想干什么?」我厉声问他。
他看向我,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片刻后,有人从我们身后的门洞进来,双手发颤地举着一堆骨头。
「主、主人。」那人跪在我们前面,低头颤声道,「媚娘不见了,只找到了这个。」
我好奇地看过去。
正是我和陆子晨吐的那堆兔子骨头。
我侧头看向陆子晨,陆子晨也反应过来,用唇语说:「我不知道。」
面具男人不敢置信地走下来,伸手想去碰,却在要碰到的时候一把将木盘打翻在地。
「是谁干的!」他的声音又阴又狠。
我和陆子晨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下一瞬,他的目光便落到我的身上。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绕过我身旁的十七,走到我身后。
然后他突然弯身,温热恶心的气息吐在我的耳后。
我听见他嗅了嗅鼻子。
「你好香啊。」语气里有令人作呕的猥琐。
这时我身旁的十七往我这边一倒,一下便撞开了面具人,将我和面具人隔开。
面具人气极,一脚踢在他的胸口。
他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看到他的眉头皱得很深。
算起来,我和他前前后后也相处了快二十天。
很多时候,他都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对我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偶尔我调戏他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点僵硬或是别的表情。
我觉得,他一定是讨厌我的。
所以进入林子前,我就知道他不会等我,更不会管我死活。
可当今日看到他的时候,我真的十分意外,又带着一些莫名的感动。
此刻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顾自己安危想保护我,我更是坚信了自己的猜想。
他一定是喜欢我了。
十七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被我察觉,只慢悠悠地坐起来,离我又远了一点。
你看。
还怕连累我。
我还在感动的时候,面具人又绕回了我的身前。
他弯下身,挑起我的下巴,嘴角邪气地勾起一边。
「既然你吃了我的媚娘,那总归得还我点什么,你说对吗?」
我想吐他一脸口水。
可想到之前毕竟吃了他一只兔腿,还是有些心虚地忍下来了。
「这才乖嘛。」他恶心地手指在我脸上划了一下,「放心,不会很痛。」
「跟她没关系,是我吃的!」一直没说话的陆子晨终于喊了一句。
我侧头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傻子啊傻子。
他作为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能打的,该想的应该是怎么帮我们逃出去,而不是纠结到底谁吃了那只兔子!
面具人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站出来,冷笑了一声。
「那你该死。」
完了。
全完了。
说完他转身踢了一脚方才端着骨头的人,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再找只兔子来!今日子时之前找不到,做兔子的便是你。」
这时我才发现不对劲。
「那兔子不是你的宠物?」我抬起头看他。
他哈哈大笑,又坐回椅子上,转动扳指:「宠物?它可比宠物重要多了。」
至于为什么重要,他自然是不会轻易告诉我。
「别急,晚点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抬手勾了两下手指,便又从外面进来几个人。
「把她们关回去。」他指了指我和赵意欢。
「是!」
「至于他们两个。」他故作为难地想了一下,「瞎子看着有点可怜,杀了吧。」
他看向陆子晨,目光冷下来,唇角却带着邪魅的笑。
「这位公子有点姿色,还吃了我的兔子,那便剁了去喂狗。」

-11-
赵意欢说,面具人对女子没有兴趣。
他之所以会抓女子,是想取女子身体里的血。
「他取血做什么?」我一边打量这间装扮奢华的闺房,一边问赵意欢。
赵意欢虚靠在床边,摇摇头。
我回头看她一眼:「那这么说来,之前那些消失在林子的女子都是被他取血杀死的。」
她点头:「应该是。」
「他有一种特殊的药,每次取完血就会敷在我的伤口上,让伤口无法愈合,也不会再流血。」
我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没有底气。
毕竟现在我和她都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而且我们还被绑住了手脚。
当然,这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们连饭都不让我们吃。
「他说,断食断水一日后,血才是干净的。」
赵意欢刚解释完,我的肚子就叫了一声。
本来就在洞里困了两日,饿得前胸贴后背,还以为只要出来就有吃的,没想到还要饿。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我的眼睛四处乱瞟,终于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块凸出有尖角的石头。
随即我眼睛一亮,像毛毛虫一样蠕动过去。
在赵意欢惊奇的目光中,我很快用石头磨断了绳子。
手脚自由了,就要考虑怎么出去。
有了之前的经验,面具人肯定在外面守了不少人。
想开门出去肯定是不行。
「今日他会来取血的,在子时之前。」关键时候,赵意欢提醒了我一句。
那就等他来。
我身上的佩剑被他拿走了,头顶的钗子却还在。
于是我又在地上坐下来,打算保存体力等着子时再搏一线生机。
因为肚子太饿,这将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时间,所幸有赵意欢跟我聊天打发时间。
原来赵意欢是星月城里首富的女儿,上个月被人稀里糊涂引到了这里,才被面具人捉了下来。
「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让我爹带你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或许是受了我的影响,她终于不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只吃一顿?」我故意逗她。
她脸一红:「吃多少顿都行。」
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肚子却叫得更响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们才听到门外响起了面具男的声音。
我连忙用绳子将自己手脚缠了几圈,缩在角落里。
面具男进来后直接走到我面前,就在我以为他发现了我手脚的绳子没绑上时,他只是在我脖子上嗅了嗅。
「太香了。」
我忍着恶心,问他:「什么香?」
「处子香,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更香。」面具男侧头与我对视,一脸陶醉。
我趁机挣开绳子,握着钗子要往他胸口插去。
他见状立马要阻止我的动作,我却手腕一转扎在他的小腿内侧。
没等他出声,便倒了下去。
倒是吓了赵意欢一跳,她问我:「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起身踢了面具男一脚,「扎了他的三阴交穴,让他昏死过去了。」
我内力全失,就算扎在他胸上也不见得能将他刺死。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
所以只能暂时让他昏睡过去,为自己争取时间。
我用绳子将他绑起来,又撕了一块布塞进他嘴里。
接下来我得带着赵意欢出去。
方才不是没有想过脱了面具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可我们的身形差得太多了。
他的衣服又太招人眼。
这里最不招人眼的,就是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仆从。
我灵机一动,压低声音,学着面具男的声音:「进来一个人。」
因为面具男的声音本就有些雌雄难辨,我学起来也还算容易。
门口候着的人虽是有些疑惑,却还是听令进来了一个。
我将那人击晕后,又道:「再进一个!」

-12-
我和赵意欢分别换上了仆从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我激起了她活下去的意志,此刻她竟也能站起来自己走了。
我让她低着头弓着腰跟在我身后。
「这点事都做不好!还不赶紧给我滚去拿!」我学着面具男的语气骂道。
然后又换了一个声音:「是,主人。」
于是我领着赵意欢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顺便将门关上。
门外的人都低着头,没一个人怀疑。
可赵意欢到底是个大小姐。
没走两步,她就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我连忙扶住她,喝道:「主人又没说罚我们,怕什么?」
看向我们的人才又收回目光。
我不敢再多停留,扶着她赶紧往前走。
如今出去的路只有两条。
一条是我下来后却被堵死了的深坑,一条是十七带我们走却被堵上的出口。
深坑就算没被堵上,我和赵意欢也爬不上去。
只剩另一条了。
因为我们穿着仆从的衣服,又低着头不出声,一路上都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真要剁了喂狗啊?」刚走到一个路口,我便听到了另一边的声音。
「主人最讨厌的就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他长得好看也就算了,还敢吃主人的兔子,剁了喂狗都是轻的。」
说的正是陆子晨。
我还以为他和十七已经死了,没想到这些人还没动手。
「那个瞎子呢?」
「先别杀,主人万一哪天兴起……」
两人正聊得起劲,我从后面一人一掌直接击晕。
然后又解下一人的腰带将另一个人的手绑起来,堵着那人的嘴后,我才又将他掐醒。
他见到是我,想叫人却发现自己的嘴被堵得实实的。
我用钗子抵在他脖子上,命令他:「开门。」
他们身后的门应该就是关押十七和陆子晨的地方。
他还想挣扎,我便用钗子在他大腿上扎了一下,疼得他眼泪直冒。
最后还是给我开了门。
才不过几个时辰,陆子晨已经不成人样躺在了地上。
倒是十七安然无恙地坐在角落里,只有粗布长袍上沾了点泥土。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
可我突然觉得他就是这样坐着,都很好看。
听到脚步声,十七朝我侧过头来。
「我来救你们出去。」
地上的陆子晨听见我的声音,也睁开了眼睛。
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有点像是我们山上那几头饿了几天的猪,终于看到有人来放食了。
原本我是想让他们也穿上打晕的两个人的衣服一起出去,可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的确也不合适。
于是我和赵意欢一人押一个,见人就说:「主人要见他们。」
竟无一人质疑。
很快我们四人便走到了那堵堵着出口的墙前。
陆子晨捂着疼痛的嘴角,问我:「你不是会开锁吗?墙你会不会开?」
……
我懒得理他。
这时十七捉住我的手,冰凉的指尖落在我掌心上,一笔一划写字。
「用内力震开。」
我叹了口气:「林子里的雾有毒,我内力用不了。」
刚说完,他就递给我一颗药丸。
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只在我手心写了一个字。
「吃。」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手上这颗黑不溜秋的药丸。
怎么说呢。
有点像毒药。
但出于对他的信任,我还是一咬牙一闭眼,扔进嘴里咽了下去。
冰冰的药丸从我嘴里一路往下,最后不知怎么化为了一团火。
从我丹田一路而上。
「果然在这里,给我捉住他们!」
就在我仿佛置身于火海时,在我们身后响起了面具男的尖叫声。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几个人朝我们冲过来。
陆子晨先一步挡在我们面前,想抽出腰间的剑才想起来剑已经没了。
我将他推开,手掌从下而上开始运气。
然后一掌将那些人劈倒在地。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我又是一掌将身后的石墙击碎。
陆子晨忍不住惊叹一声。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
我连忙一手拉起赵意欢,一手拉起十七,一边往外跑一边冲他吼道:「快跑啊,傻子!」

-13-
好消息。
我们逃出来了。
坏消息。
面具人就在我们面前。
更坏的消息。
刚刚跑出来的时候太兴奋,我和陆子晨都忘了把鼻子捂住。
又吸了点浓雾,我已经感觉自己体内的火好像被一盆水「啪」地一下浇灭了。
十七好像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对劲,侧头面向我。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刚刚那药,还有没有?」
他应该是很无语,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面具人冷笑一声,抬起手就一掌朝我们劈过来。
十七立马将我推开,顺势往我手中又塞了一颗药丸。
他果真还有。
我想也没想地直接丢进嘴里,又撕了一截袖子系在鼻下。
陆子晨见状立马别开眼,一双耳朵变得通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几天用布用得厉害,一件好好的裙子早已褴褛不堪,袖子直接被撕掉后更是衣不蔽体。
在这世上对女子的规训中,这样的形象的确是十分不体面。
但是对我来说,活命比名节重要多了。
于是我丝毫不在意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面具人的攻势,趁他诧异之际起身给了他一掌。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除了被我击退几步,看起来竟毫发无伤。
要知道,我的霹雳掌可是连我哥见了都要夸几句。
一堵石墙都能被我一掌击碎。
面具人掸了掸胸前,阴笑道:「好掌力,等会便先卸了你这双手。」
邪门。
太邪门了。
这种邪门的东西,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现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
「你是魔教的人?」我皱起眉头。
面具人摇了摇手指:「他们不配。」
说完他便又朝我扑过来,我立即脚尖一点上树去,腰间的佩剑早被他拿走了,只能再次取下头上的钗子。
取下钗子后,脑后的头发如瀑布一般散下来,扬在空中。
我低头看向已经看傻的陆子晨,皱眉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打死这个面具人。
最好的结果就是让陆子晨他们出去找救兵来救我。
最坏的结果也要是用我一个人换他们三个人。
想到这里,我连忙呸呸呸。
最讨厌这种不吉利的话。
陆子晨听了我的话并没有离开,只是拉着赵意欢和十七推到了一边。
没等我气得再骂两句,面具人又朝我攻来。
很快我们缠斗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我都没有伤到他分毫。
他自然也没伤到我。
只是我许久没吃东西,再这么打下去我迟早要被他拖死。
他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像是逗弄玩物一般同我一来一回地打着。
就在我一掌又将他拍退几步,自己落在陆子晨身前时,陆子晨看着十七在他手上写的东西后,小声对我说:「摘他的面具。」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侧头看了十七一眼。
随即又点脚上前。
与之前不同,我的攻势更为猛烈,掌掌直攻面具人的下盘,令他一时大乱了阵脚,只以为我是想拼死一搏。
当他一心只护着自己的下盘时,我趁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用钗子划断了他面具的带子。
只听「撕拉」一声,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具便从空中落下去。
玄铁铸的钗子,就是这般好用。
这时底下的赵意欢轻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才朝面具人看去。
可怖。
实在可怖。

-14-
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怖的画面。
眼前的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至嘴角的疤。
那疤殷红中似乎还泛着怪异的黑光,再由疤朝四周蔓延出一条条极细的血色线条。
就像是一根根红丝紧紧缠在脸上,要将那张脸生生分割成碎片。
连我见了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面具人意识到面具掉了,连忙尖叫着抬手捂住脸。
可已经晚了。
在场的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后赶上来的他的那些仆从,全都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个个都吓得瘫软在地。
「怪物!怪物啊!」有人大喊。
「我不是怪物!」面具人怒吼一声。
陆子晨皱着眉头将十七和赵意欢护在身后,大声问道:「你不是怪物是什么?你看看你那张脸!」
面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才邪笑一声:「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你也试试。」
说着他便飞身上前,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动作之快,我只能看见陆子晨好看的脸上多了一道骇人的伤口。
我一时气急,直接一掌将他击飞,在他抬手挡脸时,快速用手中的钗子狠狠刺破他的手筋。
他惨叫一声,却依旧举着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就算变成你这样,也不会成为杀人取血的怪物。」我站在他身后,语气里都是对他的厌恶。
他却大笑起来。
我从后面擒住他,钗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似乎也懒得挣扎,只是恶狠狠地看向陆子晨:「是吗?曾经我这张脸不知道比他要强多少!那时候谁舍得说我是怪物!」
「你是魔教儒美人顾长亭?」陆子晨吃痛地捂着脸,有些震惊地看着我身前的面具人。
顾长亭冷笑一声:「什么魔教,不过是一群废物!」
「当年若不是他们中出了叛徒,江问竹又怎么可能打入魔教内部,我的脸又怎么可能被他毁了!」他咬牙切齿,恨极道,「所有人都该死!」
儒美人的称号我有点印象。
大师兄好像跟我提起过,说是魔教第一美人,我一直以为是个女子。
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大男人!
我的钗子在他脖子上抖了一下:「是魔教出了叛徒,是江问竹毁了你,你不去找他们,祸害这些无辜女子做什么?」
「你懂什么!」他鲜血淋漓的双手抚摸在自己的脸上,「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我的脸重要。」
「你就算想治好你的脸,大可以去找大夫。」我十分不解。
他笑起来:「被江问竹的摘星剑划伤,这天下哪个大夫能治得好?」
「所幸我曾经在魔教的古籍中看过,只要每三日以处子女的鲜血敷脸,再加上野兔的精血,便能叫人容光重现,如败花重开。」
他说这话越说越陶醉,就好像是已经看到自己恢复容颜的样子。
我打碎他的幻想:「可事实上,你如今鬼不鬼,人不人,早已经成了真正的怪物!」
他愣住。
随即他的双手好像是彻底流干了血,终于支撑不住掉了下去。
此时他的脸上也满是鲜血,跟那些血丝混在一起,更是阴森可怖。
见他这副样子,他的那些仆从也不敢再上前。
我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只是看着陆子晨那张很有可能毁容的脸,有点内疚。

-15-
「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又不靠脸吃饭!」
陆子晨对他的脸受伤一事看起来并不在意。
「别动,人家赵老先生的好意,你别辜负了。」我一把把他按到椅子上,让赵意欢父亲专门给他请来的大夫给他看看。
昨日我们从那片林子出来后,便将顾长亭交给了专门负责这一案件的监察院的人。
然后才送赵意欢回赵家。
父女两个抱头痛哭了半天,最后非要留我们在家里住两日。
一来我想着陆子晨的伤得看一看。
二来赵意欢说过要请我去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于是便答应下来。
那大夫替陆子晨看了看,直摇头:「就算好了也得留疤。」
「留疤有什么,有疤才是真男人,你说是不是,十七?」陆子晨问十七。
十七别过脸去。
他又问我:「你昨日说的是真的吗?」
我一头雾水:「什么真的吗?」
「你真的相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一个怪物?」
我都忘了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此刻我看着他那副傻样,还是点了点头。
「你这么傻的人,只能成为怪物的食物。」
「你!」他气得要起身,又被大夫一把抓了回去。
我们嬉笑间,赵意欢走了进来。
昨日她父亲请了好几个大夫给她轮番诊治,又灌了不少鱼翅燕窝,加上睡了一个安稳觉,眼下看起来气色果真好了不少。
她对我们几个行了礼,才笑着对我说:「女侠,今日晚间父亲要在城里最好的酒楼答谢几位,还请几位能赏脸前来。」
我当然是一万个答应。
图的就是这一口。
「这次蒙女侠相助,还不知道女侠的名讳,是何门派?」
她这话一问,连正因为上药而龇牙咧嘴的陆子晨也朝我看过来。
我摸了摸脑袋:「没有什么门派,我叫温……晚。」
这自然是个假名。
不为别的,逍遥派总共就十几个人,若是日后我在山下惹了什么祸端,有人不来找我反而去端了我们门派,我岂不是罪人。」
只等我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成名后,再亮出逍遥派不迟。
互通过姓名后,我们几人更是熟络起来。
天南地北聊了一会,赵意欢突然提出要带我去逛街。
我正有此意。
昨日一回来,她便让人准备了两套她的衣裙送来,此刻我正穿着她的一身粉色绣蝶罗裙,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只觉得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陆子晨听了连说自己也要去。
他要去,我便也将十七带上。
之前我手头不宽裕,只给十七做了两套粗布长袍,今日有赵意欢买单,我想着也可以给他做两套好看的。
「你对十七这么好,你们是什么关系?」十七刚被我连哄带吓地推进帘子后面试衣服,陆子晨便凑了过来。
我瞟了他一眼。
他退开一步:「他不会是你的童养夫吧?」
我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抬脚就往他身上踢去。
他一边跑一边笑:「哎呀,我开个玩笑。」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跑累了他依旧不死心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是说十七是我从路上捡的,难免伤了他的自尊心。
可若是说他是我的师弟,他也还没正式入逍遥派。
「关你什么事」几个字在嘴里还没吐出来,十七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一抬头看见他便呆呆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身月白色绣了祥云纹的缎袍,穿在他身上竟显出了几分月光的清冷感,他身形十分消瘦,几乎撑不起这件衣服,却偏偏又因此添了些缥缈的仙风道骨。
明明那个顾长亭也穿月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却多是邪气,毫无美感。
我目光在十七身上停留了一会,再往上探。
最后落在他那条遮了半张脸的蒙眼布上。
想起在林子里,是他提出将顾长亭的面具摘掉。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眼睛十分可怖,他才推己及人觉得那个顾长亭的弱点也在面具上?

-16-
「不就是换了一身好看的新衣裳,你至于吗?」
可能是我盯着十七看得太久了,陆子晨伸ẗũₓ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点点头:「比你好看多了。」
他捂着脸跳起来:「温晚,你怎么以貌取人,而且小爷我也是很英俊潇洒的。」
我看着他干笑了一声,用无言代替一切。
他被我这一声笑给惹恼了,咬了咬牙问我:「他长什么样啊?」
颇有点要跟他一决高下的架势。
我摇头:「不知道。」
他有点惊讶,撸了撸袖子道:「那我去把他的布扯下来。」
我下意识抓住他。
「别。」
若那块布真的是十七遮掩弱点的东西,我还是希望它永远都不会被人摘下来。
一旁的赵意欢见状立马来解围,她看着十七给出中肯的评价:「十七公子穿这身的确好看,温女侠挑衣服的眼光真不错。」
她夸十七,顺带把我也一起夸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我觉得也不是我眼光好,十七之前穿那件粗布衣服也挺好看。
只是这缎袍更贵,所以看起来才更好看了。
等我们闹完,十七转身回去像是要把衣服换回来。
我一把拉住他:「今天就穿这个,等会儿要去大酒楼吃饭,你穿这个我有面儿。」
陆子晨眯着眼凑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十七。
「还说他不是你童养夫。」
……
十七许久没有动过的嘴角因为他这一句话,绷得很直。
当然,他也被我打得很惨。
一直到晚上走进酒楼,都还在哼哼唧唧。
「你别装了,顾长亭把你揍成那样你都没哼一声。」我白了他一眼。
他果真不装了,倒也不是因为被我拆穿。
而是路过大厅时,正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次顾长亭的事。
「听说是两个无名小辈将顾长亭捉住的,看来顾长亭这几年功力退步了不少啊。」
陆子晨拳头捏紧了。
「是啊,早知道我就去了,谁知道是他在里面装神弄鬼,便宜了那两个毛头小子。」
我拳头捏紧了。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还没上前去便被十七拉住。
虽然十七什么也没说,但显然是想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觉得也对。
只听他们又换了个话题。
「不是早就听说这个顾长亭当年被江问竹毁了脸后就疯了吗,说起来,当年江问竹一人直捣魔教腹地,也是一大快事。」
「江问竹?提他做什么?晦气!」
「是啊,人人称他是少年英雄,他却一言不合杀了青城派掌门,索性是死了,不然活在这个世上难说不比那魔教还可怕。」
那边的几人一提起江问竹便连连摇头。
这时十七放开了我们的手,转身先一步上楼去。
他对这些江湖的事历来不感兴趣。
我对江问竹也不是很感兴趣,也转身跟着上楼,倒是陆子晨听得认真,等他上来时我们都已经入座了。
他一入座便叹了口气,侧头来问我:「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我喝口茶。
他说:「江问竹灭了青城派掌门满门那事啊。」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继续喝茶,「再说,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表情复杂起来,半晌才憋出一句:「江问竹啊,他可是江湖第一,一手摘星剑可摘星辰,踏云步可踏云霄。」
我眨眼:「你见过?」
「那是自然!」他有些激动。
吓得十七手中的茶都洒了出来。
我替他擦了擦桌上的水渍,耸肩道:「我觉得也就一般。」
陆子晨问我:「你也见过?」
「没有。」我放下茶杯,对他认真道,「在我心里,这世上只有一个江湖第一,那就是我哥。」
若是那年我哥去参加了武林大会,绝不会有江问竹什么事。

-17-
赵意欢的父亲为了感谢我,不仅点了许多山珍海味,还如约给我一千两的银票。
我乐得嘴都合不拢,直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温女侠的救女之恩,是银钱也无法报答的,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要找到老夫,老夫定是竭力相帮。」赵老爷对我是万分感激。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有一件事的确是需要他帮一帮。
我收起银票,又从怀里掏出我哥的画像,展示给当场所有人看。
画像上的我哥穿了一身靛蓝色的长袍,温润如玉,是位翩翩公子。
「这是我哥,两年前突然失踪了,你们有没有见过?」
在场的除了看不见的十七,都围了过来。
我又添上一句:「他叫温执玉,武功很高。」
几人仔细看过后,纷纷摇头。
「温执玉?江湖中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陆子晨摸了摸下巴。
我瘪了瘪嘴:「你进过江湖吗?一口一个江湖。」
通过这两天对他的了解,我已经猜到他就是一个会点功夫的世家公子哥。
他听我说这话,脸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赵老爷也摇头道:「老夫也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不过温女侠你放心,老夫一定尽力帮你寻找。」
「多谢。」我点头。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在我收画之际,鬼使神差地,我侧头问一旁的十七:「十七,你听说过温执玉这个人吗?」
他到处流浪,说不定会听说过。
十七也摇头。
我实在不明白,难道我哥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不成?
不过没关系,有了赵老爷的相助,再加上日后我参加武林大会借助那些江湖人士的力量,定然会找到我哥。
我收起画像继续吃饭,可能是饿过几天的缘故,这一顿我吃得格外多。
撑得夜里睡不着。
十七可能也吃撑了,我遛弯时看见他坐在窗边还没睡。
他似乎很喜欢窗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站在窗外看他。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孤寂。
「十七。」我叫他。
他像是早就知道我站在窗前,听我叫他也不觉得意外。
我继续问他:「那日你为什么没走?」
他闻声面向我,我主动将手伸到他的手边。
过了许久,他才抬手在我手心上写下几个字。
「没有去处。」
他撒谎。
他明明可以回青云城,肯定是放心不下我。
但我也懒得拆穿他,笑着问他:「还有你给我的药丸是从哪儿来的?」
那药有奇效,还专克毒雾,肯定不是他自己的。
他又写:「偷的。」
从哪儿偷的,自然不言而喻。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一本正经的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
我忍不住上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他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浑身僵了一下,然后如我所想一般立即起身,摸着窗檐「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
我笑得前俯后仰,拱手在嘴边做喇叭状对里面道:「陆子晨说你是我的童养夫,我其实不介意的。」
随后屋里传来椅子被撞倒的声音。
知道他看不见,我便不敢再过分调戏,只好转身离开。
这时距离参加武林大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我和十七在赵家呆了两天,便打算启程继续往前走。
临走时,赵意欢给我塞了一些胭脂水粉,对我说:「女为悦己者容,日后你一定能用上。」
我对她说:「我非院中花,恐怕用不上这些。」
但她执意要送,我也不好推辞,只好为自己的包袱又添了些重量。
我和十七刚一转身,陆子晨不知道从哪边蹦了出来,从我肩上拿过沉重的包袱搭在自己身上。
「你干什么?」我问他。
他龇牙笑:「跟你一起走,去参加武林大会。」
我去抢他的包袱,却被他躲过,我无奈地看着他:「陆公子,陆少爷,你回家吧,回家好吗?」
他背着包袱往前跑了两步,回头来看我。
「我不。」

-18-
之前带着十七一起上路,我觉得太安静。
现在好了。
陆子晨跟在后面,就好像提前进入了夏天。
我时常恨不得拿东西将他那张不停歇还欠的嘴给堵住。
这日我跟寻常一样拿手捂着耳朵走在前面,突然听到前面好像有动静。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
「好像有人在叫。」我仔细听了半天。
陆子晨点头,皱起眉:「在叫救命!」
我们对视一眼,连忙往前快步走去,刚走到山路尽头转角的地方便看到了前方有一个身着翠色长裙,发髻松散狼狈不堪的女子,只见她提着裙摆一边叫着救命,一边拼命往前跑。
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群人,那群人不时传出几声不入流的口哨声,装模作样地吓唬她一下,像是逗乐子一般戏弄她。
我攥紧拳头:「欺人太甚!」
解开腰间牵着十七的绳子,我抽出佩剑便冲了上去。
那群人听见动静朝我看过来。
女子也注意到了我,似乎是拼尽全力往我跑来,最后躲到我后面。
那群人见我是位女子,丝毫没将我放在眼里,眉宇间的流气更多了几分。
「小娘子,你也想玩?」领头的男人猥琐地眯起眼。
陆子晨飞身到我身旁:「嘴巴放干净点!」
那男人往旁边吐了口口水:「呸!少多管闲事,怕死就赶紧给我滚!」
他身旁的精干男人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他:「上面特意吩咐过,看见的人一个不留。」
他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刀:「那先把男的杀了,女的玩会。」
我一阵恶心。
陆子晨看着比我更恶心,提起剑便冲了上去。
这一群人有十来个,从他们过招来看,虽算不上是顶尖高手,却也算得上武功上乘。
陆子晨打了一会便有些招架不住,我立马参与进去,替他分掉压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群人都被我打趴在地上。
刚刚为首的男人吐了口血,震惊地看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姑奶奶。」说着我一剑挑向他的手腕,「你娘没教你,姑奶奶教你,学武功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他的惨叫响彻云霄,看来是受教了。
其他人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废了手的他就往相反方向跑。
陆子晨抹了抹嘴角的血,回身朝我拱手:「温女侠真是厉害。」
我也拱手:「哪里哪里。」
这时,我身后的女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朝我磕头:「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原是十分娇嫩,此刻却因为被人追杀变得哑涩。
我连忙扶她起来,从十七手中的包袱里找出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后才问她:「他们为何追杀你?」
她未语先流泪,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人心疼。
「我也不知道,我原是去外祖父家省亲,回家途中便无故碰上这么一群人。」她哭哭啼啼,好不伤心,「家仆们为了保护我,全都被杀了。」
说着她抬起头来,露出那张脏污却难掩倾城美色的一张小脸。
她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颤抖得厉害:「女侠,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的家人一定会有重谢的!」
我侧头看了一眼十七和陆子晨。
又回头问她:「你家在何处?」
若是不远,送她回去再去无极峰也还来得及。

-19-
「我家就在前面的兖州城内,我是城中柳家幺女,柳静姝。」
柳静姝乖乖报出自己家门。
站在我一旁没说话的陆子晨瞪大眼睛,他惊道:「你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兖州柳家的柳静姝?」
一惊一乍,差点吓到我。
我不怪他,毕竟柳静姝不仅有倾城之貌,还腰肢细软,尽管眼下如此狼狈也对得起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
柳静姝许是见惯了为她痴迷的男子,并没看陆子晨一眼,只求我:「还请女侠护我。」
柳家我知道。
以岐黄之术闻名天下,是杏林世家。
不在江湖之中,却深谙江湖之事。
我看了一眼十七,觉得他可能有救了。
「好,我们送你回家。」我一口答应下来。
兖州城离我们当前这座山不过几十里路,只需一日的脚程便能抵达。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柳静姝是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
她一会儿不是饿了就是渴了,不是脚疼就是腿疼。
天快黑了的时候,她娇娇弱弱地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累得怎么也走不动了。
「大小姐,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兖州城内了,你忍忍。」我苦口婆心又劝了一遍。
她嘟起嘴揉着脚腕:「可是人家真的疼得走不了了,以往我出行都是坐马车的。」
那怎么办?
这荒郊野岭的,去哪儿给她雇辆马车。
我侧头看向陆子晨。
他一眼看出我的意图,连忙往后跳了一步躲到十七后面,并指了指十七。
我瞪他一眼。
他自己说男女授受不亲,竟然还想让十七来背。
而且十七那么瘦,背着柳静姝岂不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再伤了腰就更惨了。
想到这里我连忙摇摇头,上前一步背对着柳静姝,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拍了拍肩膀,无奈道:「上来吧,大小姐。」
「这不好吧。」
柳静姝虽然嘴上这么说,人却已经趴在了我背上。
我叹了口气,决定到时候找她爹狠狠敲上一笔。
所幸柳静姝很轻,背起来也不算吃力,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进程。
我们一行人到兖州城时已经入夜,路上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可柳静姝还是担心自己名声受损,非要租一辆马车。
她对马车也十分挑剔,选了半天才选出一辆勉强能用。
陆子晨对她的大小姐脾气忍无可忍。
我按下他:「算她爹头上,而且你这脸还要不要恢复了,谁不知道她爹是当世神医。」
他闻言看向我,眼中又惊又感动:「你居然都是为了我?」
我被噎了一下。
最后还是没忍心告诉他,我是为了十七。
「你们放心,我爹最疼我了,你们送我回去,尽管跟他提要求。」柳静姝坐到马车上,娇气地理了理裙摆。
柳家在兖州城南面的一个清幽小巷中,柳静姝说她母亲喜静,所以她家将这条巷子都买了下来,只住他们一家。
我并不觉得意外。
依照柳家如今的声望和财力,哪怕是占了一个山头为王也正常。
随着马车往巷子深处走近,我渐渐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空气中好似弥漫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当马车在柳家门前停下时,这股血腥味更加浓重。
所以当柳静姝一下车,我便拉住了她。
我给陆子晨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轻手轻脚地上前去,缓缓推开那扇朱红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缝,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子晨站在门口,是唯一一个看清里面情况的人,只见他脸色发白愣在原地。
「怎么了?」柳静姝挣开我走上前去。
陆子晨没来得及拦住她,便听她尖叫一声。
我也连忙上前。
透过门缝,我清楚地看见里面血流成河,横尸遍布。
是一起灭门惨案。

-20-
柳静姝疯了一般冲进去。
「爹!娘!」她不顾地上的血污,一个一个地翻找尸体。
她早没了之前的骄纵,声音带着哭腔又哑涩,在这遍布尸体的地方显得格外悲凉。
「长姐!」她突然在一具女尸前停下来。
那女尸瞪着双眼,双手捂着肚子出血的地方,一脸痛苦,不难看出她生前所受的折磨。
柳静姝颤抖地替她理好裙子,又叫了她好几声。
可没人会回应她。
没人能回应她。
我和陆子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疯了一般继续在尸体里ṱũ⁽翻找。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止一个致命伤,杀他们的人是下了决心不留一个活口。
柳静姝却看不出来,她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以为总有人活着。
我跟着她一直到了后院。
找了许久,她终于在一个院子里找到了她的娘亲。
「娘!」她蹲在她娘身边,扶起她娘抱在怀里,哭得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娘,你醒醒啊。」
「你不是说等我回来便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龙须酥吗?」
「娘,你醒醒啊……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她字字泣血,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只好别过头țù₀去。
这时我却发现了另一边有个房间开着门。
有血迹从门外一路蔓延进屋子。
我连忙上前去查看,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里面躺着一个中年男子。
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医柳湖。
「大……静姝,你快过来!」我侧头喊柳静姝。
她却没有看我一眼,我焦急地跑回去将她拎了过来。
「爹!」她看清屋里的人,挣开我的手冲进去。
我也跟着她一起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四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却没有打斗的痕迹。
而且从那些血迹可以看出来,事发时柳湖应该不在这里。
我上前两步,蹲在柳湖身前,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没气了。
也是,那群人穷凶极恶,怎么可能留他活口。
柳静姝抱着他悲痛欲绝地又叫了一声:「爹!」
没想到他竟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惊得我和柳静姝立即噤了声。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柳静姝,艰难地扯出一抹笑:「爹终于见到你了。」
「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说着,血泪就从眼角落下来。
柳静姝哭着摇头,连忙道:「爹,爹,怎么才能救你……怎么才能救你啊……」
「都怪我,平时我就该听你的话,多看看医书……」
「爹,等你好了,你就教我学医好不好?」
她说得语无伦次,一双手上早就染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
柳湖见她这样满眼的心疼,只点点头:「好,爹的静姝长大了。」
「爹,我这就去找大夫。」我立马起身。
他叫住我:「不用了……还有谁的医术比我更好呢。」
我一愣,差点忘了他是神医。
他叹了口气,满眼宠爱地看向柳静姝:「在祠堂、祠堂后面的小屋里,靠墙柜子左边第三排第二格放了一瓶药……你去帮爹……帮爹拿过来好不好?」
柳静姝连连点头:「好、好、好。」
「静姝,好好活下去……」他用尽了力气,却喊不出来,声音很快散在风中。
柳静姝不知道听没听见,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我一回头便见到她因跑得太急摔倒了地上,却好像一点都不疼,又爬起来继续跑。
看着令人心疼极了。
「这位女侠。」柳湖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来,知道他是有话要跟我说。
只见他果真从胸口摸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上。
「女侠……这是他们要找的东西,还请女侠替我好好……好好保管。」
我拿着信封,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消灵丹的解药方子。」
「消灵丹?」
「就是……一种服下可以让人快速增长十年功力,但一年后整个人就会化为一滩血水的毒药。」
居然有这么恶毒的药,前半句听上去人人向往,后半句听着却令人胆寒。
我更想不到谁真的会为了十年功力用这样的东西。
柳湖一双血手紧紧抓住我,又塞给我一个印章,他格外郑重道:「女侠,多谢你能救下我女儿,她性格骄纵……还爱耍小姐脾气……做什么事情都没耐心……怕疼爱哭……但、但她心地纯良,如今我想将她和这柳家的家产都托付于你……」
说完这些,他拉着我的手慢慢起身,改为跪在地上,朝我一拜。
「还请女侠,照顾好她。」

-21-
柳静姝取回药时,柳湖跪在我身前已经断气了。
他没说到底是谁杀了他。
他只要他的女儿好好活着。
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我爹给我那一巴掌的含义。
或许在他看来,哥哥已经不在了,我活着比什么都要重要。
我缓缓回头看向门口的柳静姝。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瓷瓶,里面是她以为能救她爹的药。
「爹。」她奔进来,跪在柳湖身前抱住他,「你又骗我!」
这一夜对她来说,注定是最痛苦的。
她瘫坐在血泊中哭到再也流不出泪水,无论我怎么劝她,都劝不动她分毫。
这种时候,没有任何语言能抚平她心中的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问我:「我爹跟你说了什么?」
嘶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的凉。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道:「他让你好好活下去。」
从外厅进来的十七刚好听到了这句话,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最好的期盼。
柳静姝闭上眼,无声抽泣了半晌,浸了血的泪从眼角落下。
我又指着一旁案上的几本书,轻声道:「那是你爹给你留的。」
她踉跄地走过去,颤抖又很快地将几本书都翻了一遍。
都是寻常的医书和一本专门写给她的学医手札。
「他说是谁干的?」她一双眼眸猩红。
我摇头:「他没说。」
她像是疯了的野兽一般,朝我冲过来,紧紧掐住我的手臂诘问我:「不可能!他一定说了!他一定说了!」
我一时有些懵了,可能是太可怜她,也可能是太可怜柳湖,并没将她推开。
十七的棍子却从一旁伸过来,横在我和她之间。
棍子轻轻一动,她便被弹开。
「她骗你做什么?」陆子晨也赶过来,「你爹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别想报仇。」
她闻言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再说,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陆子晨又道。
他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么写。
柳静姝呆呆地看着他,无法反驳他的话。
这时十七的棍子轻轻在地面上敲了三下。
「有人来了。」我们的暗语。
或许是因为他看不见,听力竟比我和陆子晨都还要好。
且从没出错过。
我当即拉着他和柳静姝躲进书房,陆子晨随后也闪了进来。
可我们在书房里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有脚步声。
陆子晨按照惯例怀疑十七:「是不是搞错了?」
我抬手放在嘴边:「嘘。」
还没等我嘘完,不远处便映出一片红光。
着火了!
那火光迅速蔓延,眼见要扑过来,我又连忙拽着十七和柳静姝跑出书房,从后面的墙翻出去。
「爹……娘……」柳静姝回头看着那快要映红半边天的火,哑着叫了两声。
我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活着,他们才能安息。」
她的血泪落在我手上,再没有出声。
我侧头看她,才发现她抱着书已经晕了过去。
经历这么一遭,她怕是早已经心神受损,一直在强撑。
我不由叹了一口气,不再迟疑,带着她立马离开了这里。
柳湖虽没有说是何人所为,但看他的样子也明白,他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忌惮对方的实力。
不让柳静姝去报仇才是真正的保护她。

-22-
柳静姝一连昏睡了三天。
大夫说她并无大碍,只是郁结于心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眼见着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更细了一圈,我开始着急起来。
「柳静姝,你爹让你好好活着,你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我坐在床边问她。
她不为所动。
「你们家就剩你这一根独苗了,你难道要断你爹的后吗?」陆子晨问她。
我直接一个飞脚踢到他腿上,狠瞪了他一眼。
他吃痛地退到一边。
我又看向十七。
十七不能说话。
我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知道什么是好好活着吗?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交朋友,好好过一生。」
说话时,我余光瞟见十七握着棍子的手有些发紧。
只见他掌心都有些泛白了。
难道是我的话说错了?
「是啊,你做不到你爹娘在九泉之下能放心吗?他们死不瞑目就是你大不孝!」陆子晨再次插话。
我抬手做出要给他一巴掌的样子,他缩了缩,却突然惊道:「醒了!」
事实证明,像柳静姝这样的大小姐还是得用激将法。
柳静姝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上方。
「静姝。」我放柔声音叫她。
她眨了眨眼睛,晶莹剔透的泪珠一下子从眼角滚了下来。
过了很久,她干涩的唇才动了动:「我饿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要吃饭。
「快去,快让店小二准备点吃的上来!」我侧头对陆子晨道。
陆子晨也不多耽误,拔腿便跑了出去。
我扶着柳静姝起身,欣慰地道:「这才对嘛,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你好好学医,重振柳家。」
她侧头看我,扯出一抹笑:「谢谢你。」
明明她是笑着,我却从中看出了无限悲凉。
我摇摇头,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才能宽慰到她。
或许什么话都不行。
她这一生很难再真的笑出来了。
陆子晨很快带着一堆吃的回来,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满满一桌。
前些日子他还嫌弃柳静姝是个麻烦的大小姐,如今却怕吃的不合她口味弄了满满一桌。
善良的傻小子。
我看了他一眼,给了他无声的夸赞。
他动了动眉,收下了。
柳静姝这次醒来,与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除了在床上的那滴泪,她便再没哭过,吃东西的时候好好吃,睡觉的时候好好睡,我们跟她聊天她也好好应。
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像行尸走肉。」陆子晨一句话总结。
我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他也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我歪头看向依旧坐得笔直的十七。
「十七有时候,也像是行尸走肉。」陆子晨再次总结。
我愣了一下。
在青云城刚捡到十七的时候,他看起来的确是行尸走肉。
比如今的柳静姝还要像是行尸走肉。
我又看向他被蒙住的眼睛。
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十七。」我把手搭在他桌上的手上。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连忙抽出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我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像个活人。
陆子晨见状瘪了瘪嘴:「温晚,你能不能有点女人样?」
「女人什么样?」我收起笑,问他。
他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又道:「谁规定女子该是什么样?也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最会给女子上枷锁,要求女子这样,要求女子那样,我还说你没男人样呢。」
「我!」他气得跳起来。
我没再看他,只见十七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23-
十七心中有事。
有大事。
但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现在柳湖死了,治好他哑和盲的重任便落到了正勤学苦练的柳静姝身上。
「你们带上我一定有用,我会努力学好医术,治好陆公子的脸,治好十七公子的病。」柳静姝铁了心要跟我们一起。
陆子晨对她的话自然是一万个不信。
也对我要带上她的决定一万个不情愿。
「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她外祖父那里去。」他把我拉到角落。
我看着他:「她家都被屠了,难道那些人会放过她外祖父一家吗?」
他哑口无言。
这是他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自然一开始想不到这些。
「可是她娇滴滴的,跟我们一起多有不便。」
我白眼:「你不是说我没女人味吗?带着她不挺好的吗?」
而且柳湖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我不放在眼皮底下保护也有点不放心。
没等陆子晨再说话,我挣开他的手转身回去。柳静姝还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
捡孩子这件事吧,可能有点遗传。
逍遥派的弟子们全是我爹娘捡回去的,所以我才会捡十七。
如今再捡一个柳静姝,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以,但是你不能这样跟我们一起。」我打量了一下她身上流光溢彩的裙子,从我包袱里挑出一件简单劲装扔给她,「你穿这个。」
那些杀她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她长得实在太招摇了。
她接过我的衣服,看也没看地转身进屋。
等她换完出来,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看来人漂不漂亮的确跟衣服没什么关系。
陆子晨摸着下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幸好十七看不见。
下次我要偷偷告诉十七,我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赵小姐不是给了你一些胭脂水粉吗?你替她好好『装扮』一番就成了。」陆子晨双手环胸,提出一个建议。
就是让我在那张惊为天人的小脸上为非作歹。
我做不到。
我挥了挥手:「美人就该美,我便做一回护花使者。」
于是,去往无极峰的路上,从我一个人变成了如今的四个人。
十七依旧是安安静静。
陆子晨比以前还要嘴贱了。
不过嘴贱也有嘴贱的好处,原本死气沉沉的柳静姝在他的攻击下,渐渐恢复些许大小姐的活气。
我看在眼里,还是有些欣慰。
我们一行人便这样一路往南又走了大半个月。
越往南边走越暖和,路上的江湖人士也多了起来。
大抵都是各门各派前往无极峰参加这一次的武林大会的人。
这日我们在一间客栈留宿,吃饭的时候旁边便坐了两桌江湖人士。
几人先是谈起了这次的武林大会,又聊起了近来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的当事人正坐在我身旁。
「柳老一生救了那么多人,到底是谁会如此心狠手辣,柳家满门竟无一人生还。」
我看了一眼柳静姝,她握着筷子的手泛白。
半个月过去,柳家满门被屠的消息早就传遍大江南北。
从这些人口中,我才知道柳静姝没有再被追杀的原因,竟然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也死了。
想来是那日追杀她的人回去怕被责罚,又觉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掀不起什么波澜,才会将此事瞒下来。
「这谁知道?难说不是柳湖那老小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惹得仇家恨不得将他满门屠尽。」
「是啊,之前不是还听说有人求到他门前,他都不治,让那人活活死在门外吗?简直是冷心冷血。」
那桌的人还在大肆揣测。
我听得拳头攥紧,一旁的柳静姝脸都白了。
没等她放下筷子,便听对面的陆子晨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令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
他回身对那桌的人恶狠狠道:「你们再乱说,小爷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柳静姝诧异地看向他,眸中有细碎的光晃了晃。
我只当她是吓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他吓唬他们的。」

-24-
陆子晨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
若是往常定是摄不住那群江湖人士,还会换来一阵哄堂大笑。
可如今拜顾长亭所赐,脸上多了一道骇人的疤,凶起来倒真有几分穷凶极恶之徒的意思。
那群人见他这副模样当真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柳湖一生的确救了很多人,所以突然有人冒出来替柳家鸣不平,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我照常用眼神夸了陆子晨,他也得意地收下。
柳静姝倒是没再说话,吃完饭便先一步上了楼。
我知道她是又要回去看她那些宝贝医书,可能是真想重振柳家门楣,这半个月来她格外刻苦。
等她走后,我又拿Ŧü₈出我哥的画像,一一问过了楼下的人。
这是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做的事情。
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线索。
我刚有些失望地收起画像,陆子晨突然起身窜到我身后。
「你干……」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嘘」了一声蹲在我身后的椅子上躲起来。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拿剑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魁梧,面带憨态,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一手扶住腰间的佩剑,一手准备去拉十七。
只见那男子对我拱手道:「公子,我可算找到您了。」
……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陆子晨。
他一动不动,朝我疯狂眨眼,让我回过头去。
「公子,老爷说您五日之内不回去,他就要打断您的腿。」那个男子继续道。
我屁股往十七身旁挪了挪,让他可以看到陆子晨。
没想到他刚一看到陆子晨的样子,连忙冲上来,还撞到了一个椅子。
「公子,您的脸怎么了?」他焦急地捧起陆子晨的脸左看右看,心疼得不行,「到底是谁干的!老爷一定扒了他的皮!」
陆子晨想要躲开他的手,不仅没躲开,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朝我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朝他无奈地眨眨眼,起身拉起十七。
「十七,我们出去逛逛。」
听说这个宁安城也叫不夜城,夜景很是不错。
今日进城听说时,我便想着晚上要好好欣赏一下。
现在柳静姝回屋去看医书了,陆子晨又被这个男人缠上,刚好只剩我和十七。
客栈外面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此时已经是戌时末,也没见街上的人少一点。
人群熙熙攘攘。
街道华灯高挂。
的确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的夜景。
我正要感慨一番,侧头看向安静走在我身旁的十七。
他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就算站在这么热闹的人群中,也显得十分孤寂。
好像这世间的美景,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我又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处高楼,脑子灵光一动,突然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十七,我带你去个地方。」
十七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掌心温热,指尖却微微发凉。
被我牵在手上时僵了一下,许是想到我平日的作风,怕我有更过分的举动便也没再挣扎。
他有些高估我了。
我平日对他也多是在言语上占些便宜,逗一逗他罢了。
别的,我其实也不敢。
比如眼下,不管我怎么忽视,却还是觉得好似有一团火从他的掌心一直烧到我的身体里。
最后化成一滩细汗,黏在我们的手掌之间。
潮湿,黏腻。
又带着只属于夏日的燥热。
「两位客官,里面请。」高楼外面的店小二打断了我乱七八糟的思绪。
我像是偷东西突然被发现一般,立马收回了手。
掌心洇湿一片。
「我、我们、我们想去楼上看夜景。」我连忙说出来意。
店小二打量了一眼十七。
我站到十七身前,拿出一块碎银递给他,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将我们迎进去。

-25-
这个叫做迎月楼的地方是宁安城内最高的楼,站在楼顶可以将满城的风景映入眼底。
「十七,这个方向有一家店铺是专门做花灯的,外面放了一个特别大的兔子花灯。」
「这个方向有个唱戏的摊子,应该唱得不好听,摊前都没几个人。」
「还有这个方向,卖猪肉的和卖屠刀的吵起来了。」
……
我掰着十七的身子,一一将城中的事讲给他听。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听,只任由我转动他的身子。
楼顶的风很大,将我们两个人的衣摆衣袖都扬在风中。
除了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的声音,便是我喋喋不休的声音。
我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傻里傻气的事情。
或许是跟陆子晨在一起呆久了。
十七系在脑后的灰布带子在空中扬了扬,最后落在我手臂上。
我看着那灰色的长带子,对十七说:「十七,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这时,他侧头面向我,一如往常白皙的脸上好像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我笑起来,立马又来了精神。
「那个方向上,有一条河,一男一女蹲在河边,放了一盏灯下去。」我问十七,「十七,你说他们在求什么?」
十七摇头。
我戳了戳他:「你傻啊,他们当然是求有情人终成眷属,白首不相离了。」
这样的事,大师姐也做过。
她求的是和我哥,后来被我哥发现了把她一顿狠骂,说难怪她的功力不见长原来心思都是花在这种无聊的事上。
从那以后,她便因爱生恨,再也没理过我哥。
想到这里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十七不知道我笑什么,侧过头来。
我抬头看他。
「十七,你有时候和我哥还挺像的。」
一样的不懂风情。
一样的成熟稳重,一本正经。
我又跟十七讲起我哥的一些糗事,最后得出结论:「虽然我对江问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我时常觉得少年就该像他那样,少年英雄,意气风发。」
「而不是像我哥这样,一本正经,像个老头。」
「你也是一样。」我转身面对他,抬手用两只食指抵在他嘴角往上拉,直到拉出一个不错的弧度,「你该多笑笑。」
「虽然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以后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面对着我,没有动。
就好像是在看我,就好像能看见我。
这话我以往都会对每一个新来的师弟说,往日说起来也不觉得害臊,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
人一旦不好意思,就会做出点匪夷所思的事来。
比如被自己的脚绊一下。
这件事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就在我庆幸十七看不见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拉住我。
他的力道不大,但由于我有些吃惊浑身卸了力,就这么被他轻轻一拉便拉进了怀里。
拉进怀里自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我的额头刚好撞在他冰凉湿润的唇上。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嘭」地一声炸开了,一时竟忘了要往后退一步,最后是十七连忙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过往的风那么凉,却丝毫没带走我脸上的火热。
我瞟了一眼十七。
他抿着唇,看着好像又觉得唇上有什么,连忙松开。
我只觉得脸上更烫了。
「咳咳咳……」我干咳两声,「这里的风景不错……有点冷……我们下去吧。」
是的。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十七应该只听懂了我后半句,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回走。
他忘了他腰间还系着一根连接我的绳子。
我也忘了。
所以他刚走两步,我就被猛地一拽。
我踉跄两步又撞到他的背上。
真是要命了。
我捂着鼻子抬头,刚好看见了他一双耳垂微微泛出桃色。
有一点……不符合他人设的可爱。
这时他轻轻在地上点了两下,才又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笔直又单薄的后背,突然觉得他好像变了。
哪儿变了,我也说不清楚。

-26-
我和十七回到客栈时,陆子晨已经不见了。
想来是被来找他的那个人带走了。
之前还觉得他聒噪,现在想到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竟还有点不可思议的舍不得。
柳静姝也一样,她日后真能重振柳家,估计也不会和我一起回逍遥派。
唯独十七。
他是我捡的,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这般想着,我拿起桌上的月白色长条带子就出门左转去了十七的房间。
我在门外敲了敲门,半晌都没人来开。
「十七!」我怕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一脚踢开了房门。
十七就好端端地站在床前,刚换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系上,雪白的胸脯直接暴露在我眼前。
他反应过来后,迅速地将衣服裹紧,俨然一副被登徒子欺负的模样。
我眨眨眼,觉得今夜的巧合太多了。
再结合我往日的表现,很难不让十七觉得我是故意为之。
天地良心。
我平时也只是口嗨罢了。
但现在我若是多解释什么,反倒成了我心虚。
我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转身出门:「你先换衣服,我等你换好再进来。」
说完我贴心地替他关上门。
我靠在门上深呼吸几口,觉得我们江湖儿女的确不应该拘泥这些。
还没等我自己说服自己,身后的门就被十七开了。
我立马跟着他一起进屋。
「也没什么大事。」我把手中的长条带子塞到他手上,「上次我发现你蒙眼睛的布有点破了,给你重新买了一条。」
他那条灰色的布材质十分粗糙,一直蒙在眼睛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而这一条是我专门去裁缝店选了上好的绸缎让裁缝裁的。
我摸过了,很柔软。
十七愣了一下,手指在手中的带子上摩挲了一下。
我连忙道:「我马上就走,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他抬手解开了脑后的结。
随着他的动作,房间的蜡烛晃了晃。
灰色的长条带子缓缓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滑下,最后落在他的脚边。
我的眼睛好似被什么晃了一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一幕,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别。
他有着一双格外好看的桃花眼,可能是因为看不见,眸色黝黑没有一点光亮。
尽管如此,也没有为他的上半张脸带来一点瑕疵,反倒更添了几分平静。
与他的下半张脸,组合成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便是太过消瘦。
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好看。
难怪他不愿意取下蒙眼睛的布,被人看到了不知道要被怎么纠缠。
那他愿意给我看,是不是就是愿意给我纠缠?
「十七……」我咽了咽口水。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陆子晨的声音,我下意识抢过十七手中的长带子,踮起脚赶紧要替他将上半张脸遮上。
我们两个人一时间贴得很近,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瞬间侵入我的鼻内。
令我环在他脑后的手僵住。
「你们在干什么?」陆子晨推开虚掩的门。
不敲门真的很没礼貌!
我慌忙把手中的带子系好,转过身干笑两声,手在空中乱比划了两下:「十七的带子破了,我给他换个新的。」
陆子晨狐疑地看了我俩一眼,慢悠悠地走进来。
「是吗?」他走到十七身边,抬手就要去拉十七的新带子。
我狠狠拍开他的手,转移话题:「你刚去哪儿了?」
说到这个,他一下子便焉了。
没等他说话,我从他身后将他往外推。
「我们去外面说,十七要睡觉了。」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十七。
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男人也不行。

-27-
「你是不是看到十七长什么样了?」
一出门,陆子晨就小声问我。
刚刚是我给十七带上的蒙眼布,他会这么问也正常。
我点点头。
他看了我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长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比你好看。
他如释重负一般呲牙乐起来,连步子都轻快了些,嘴上却道:「你怎么能说他呢?人家十七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
我停下来,双手环胸看他。
他依旧眉飞色舞,回头看我停了下来:「怎么了?」
对于他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我也懒得跟他多说,只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还以为他被他爹捉回去,再也不能回来了。
「别提了,你刚刚见死不救,我记你一次。」他收起笑,一脸愤愤。
我白了他一眼:「你家里找过来了,难道我还把你绑在身边不成?」
他好似真的思索了一番,点点头:「我觉得可以,下次你就这么办。」
我被气笑了,抬脚就踢他腿上。
他吃痛地弯下腰,控诉我:「温晚,你能不能轻点?」
我耸肩,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刚刚小绿说我爹也来了宁安城,我要是不去见一眼,我爹真能扒了我的皮,我便跟他去了一趟。」他一瘸一拐跟上来,跟我解释刚刚的去向。
我瞥他一眼:「小绿?什么破名。」
他摸了摸脑袋,笑两声:「我们家的仆从,红橙黄绿青蓝紫。」
的确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你爹还能放你出来?」我在自己的房间门前停下来。
他也停下来:「他又不是专程来抓我的,如今好像有什么任务在身,忙得不得了,没时间管我,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看他一眼。
他双手合十搓了搓,一副求人的姿态。
「知道了知道了。」我开门进屋,将他关在门外。
这一夜注定难眠。
我躺在床上,一闭眼便是十七那张脸。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等我带回逍遥派,大师姐会不会跟我抢?
也不知道我爹喜不喜欢他这样的。
我就这样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抱着被子笑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没睡着,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在三人面前。
幸好十七看不见。
「你没睡好吗?」柳静姝见我这样有些担心。
陆子晨凑过来看了看:「何止是没睡好,我看她压根没睡。」
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我有些心虚地瞟了十七一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故作难受地叹了口气:「可能是水土不服,这几日都有些失眠。」
柳静姝一双柳眉微蹙,拉起我的手便要给我把脉:「我给你看看。」
她本就会些基本的望闻问切,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刻苦,已和寻常的大夫无异。
我连忙要抽回手,却被她扣住手腕。
她把了半天,侧头看我:「是气血太盛导致的,这几日少吃点肉,清心寡欲两日便能好。」
……
是肉的问题吗?
虽然我明知道不是肉的问题,但我不能说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肉。
我实在忍不住夹了一块,便被他们一声「嗯」给吓住。
只能筷子一转,咬牙夹到了十七碗里:「我给十七夹的,他太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竟觉得十七的嘴角好似动了动。
像是……在笑。
我连忙侧过头不敢看,生怕自己今晚也睡不着觉。

-28-
为了不让陆子晨再被他爹抓回去,我们决定立即启程离开宁安城。
宁安城白日的人不如晚上的人多。
四处都是门窗紧闭的商铺。
我们刚出客栈走了没多远便看到几个官兵一样的人,吓得陆子晨连忙躲到十七背后。
只见那群官兵仿佛没看到我们几人一般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
「听说了吗?」一旁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另一人答:「听说什么?」
「近来江湖中失踪了很多无名小辈,多是门派中没什么功力不起眼的弟子。」
我回头朝那人看去,只听那人继续道:「就是因为不起眼,所以这事都没什么人在意,也不知道这些官兵是不是来查这事的。」
他身旁的人闻言一阵哗然。
像那些大门大派底下有成百上千的弟子,失踪一两个不起眼的确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这么多门派,若是每个门派失踪一两个便不是个小数目。
我连忙凑上去,问刚刚那人:「是最近才失踪,还是两年前就开始的?」
那人看了我一眼:「我是最近才知道的,两年前不清楚,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两年前便开始失踪,那我哥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消失的?
一群人见我不再问,便离开了。
这时柳静姝走上前来:「你怀疑你哥哥也是因为这个?」
我点点头,看向陆子晨。
他像是一眼便知道我要干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我爹要是再抓到我,肯定要把我绑在家里。」
在他还想往后退的时候,十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令他不能再退。
他见我和柳静姝都盯着他,咽了口水,豁出去一般:「好了好了,我去帮你问问还不行吗!」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之前住的客栈。
上楼的时候,柳静姝问陆子晨:「陆公子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家里?」
在她看来,或许没有什么事比有家有家人陪着更重要更幸福了。
陆子晨瘪了瘪嘴:「那老头非要我科考,我一看那些之乎者也就脑袋疼。」
「不是还有什么武状元吗?」我也好奇。
「管他什么文状元,武状元,都是皇帝的下属,条条框框那么多,谁稀罕当啊。」他站在楼梯上,双手枕在脑后,「还是闯荡江湖有意思,来去自如。」
他说得也有道理。
柳静姝站在楼梯下,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随后我们几人上楼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事,一直快到黄昏时分,陆子晨才出了客栈去找他爹。
「他不会有事吧?」柳静姝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忧。
我拍拍她的肩膀:「他顶着脸上那道疤,他爹心疼还来不及呢。」
她抿了抿唇:「我一定会治好他的疤。」
我侧头看她。
「我是说我学了一些,想先拿他练练手。」她目光闪躲,连忙解释道。
我笑起来,转身回到桌旁:「好,别练坏了就行。」
「到时候,再治好十七的。」我双手支着桌上捧着脸看对面的十七。
十七好似知道我在看他,微微别过头去。
柳静姝走回来坐到我身旁,见我这样低头痴痴笑了两声。
我问她:「你笑什么?」
她说:「晚晚,你跟别的女子都不同。」
「哪里不同?」我依旧盯着十七。
她也看了一眼十七,继续笑:「敢爱敢恨,很洒脱。」
那是她没见过我大师姐。
我侧头看她:「等我参加完武林大会,找到我哥,就带你回去见一个更洒脱的。」
她弯下眼,点头说好。
真是好看啊。
如果能做我嫂子就好了,虽然有点小姐脾气,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静姝,你觉得我哥怎么样?」我问她。
她愣了一下:「啊?」
我拿出画像:「他本人比这画像还要好看,而且他人也特别好,武功高强还很善良正义……」
她听着听着便红透了一张脸,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晚晚,我要去看医书了。」说完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睛,问十七:「她是害羞,还是不喜欢?」
十七摇头。
我又问他:「那十七你觉得我怎么样?」
十七抿着唇,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一双耳朵好像红了。

-29-
陆子晨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没回来。
我和柳静姝都有些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日,柳静姝照常给我和十七把脉时,小绿走了进来。
「各位,我家公子说让你们先走一步,他在家中还有些要事处理。」他恭恭敬敬地在我面前行了礼。
柳静姝急道:「他有什么事?」
小绿低头:「府中之事,无可奉告。」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留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按照我对陆子晨的了解,他宁愿我们在这儿等死,也不可能让我们抛下他先走。
但了解他的不只有我。
十七和柳静姝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入夜后,我去瞧瞧他们在搞什么鬼。」我当即道。
柳静姝和十七又担忧地看向我,颇有一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架势。
我笑道:「我的武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静姝,你不是说你在医书上看到十七这个脉象像是中毒吗?你今日就好好琢磨这件事,若是能治好十七,等陆子晨回来就可以放心地治他的脸了。」
说好的拿陆子晨练手,现在换成十七了。
十七并没反对,依旧面对着我。
半晌后,他才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下:「小心。」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到,才笑道:「好,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把那小子给带回来。」
这么决定后,我便开始督促柳静姝好好给十七治病。
之前她给十七把脉时,便发现他的脉象虽然看似与寻常人无异,却总像是在脉下还蕴藏着什么微不可查的东西。
直到这两日她翻看柳湖留给她的手札,才看到了一种毒药。
无色无味,可使人五感尽失,脉如常人。
她觉得十七很可能是中了这种毒药,至于为什么他只哑和盲便无从知晓了。
十七从没说过自己的过去,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给他下这样恶毒的毒,让他失去五感,在世上等死。
「若是爹爹还在,定能很快将十七公子医好。」柳静姝低头咬着唇。
我一掌拍在她肩上,打断她的思绪:「你也可以,我看好你。」
这不是假话。
以我这段时间对她的观察,发现她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若是以往她不是被家里宠坏了好好学医,医术定不会比她爹。
她点点头,撸起袖子便准备大干一场。
我对她这一反应逗笑了,便坐到一旁去。
一天下来,她熬了不知道多少锅药,每一锅她都尝一口,苦得额心就没舒展过。
就在我准备出门时,她才端着一碗药眉开眼笑地上楼。
「成了?」我问她。
她点头:「应该是成了,等会我再施以针法试试。」
「行,那我先去了,你好好加油!」
「你小心点啊。」
我摆摆手,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十七,转身下楼。
白日里买药的时候,我已经摸清了陆子晨的爹住在哪儿。
他爹是当朝兵部尚书,应该是个很大的官,虽只是来宁安城小住几天,却也是住的宁安城最大的宅院。
宅院外面除了有守院的护卫,还有一堆暗卫藏在四周,别说是陆子晨了,怕是连只苍蝇都很难飞出来。
可我既不是陆子晨,也不是苍蝇。
我围着宅子转了一圈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狗洞。
那狗洞被半米高的草遮着,并不起眼,要不是我钻过几次狗洞,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狗洞连接着宅子的后院,我钻进去后便四处寻找陆子晨。
最后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被宽布绑着的他。
我小心推门进去:「陆子晨。」
他一回身看到是我,眼睛亮了一下后,又赶紧冲我摇头。
「怎么了?高兴疯了?」我朝他走过去。
「赶紧走!」他突然低吼一句。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个陷阱,一回身果然看到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与陆子晨有七八分相似,不难猜出正是他的父亲陆尧。
陆尧看着我,冷笑一声:「你就是温晚?」

-30-
我又被绑了。
距离上一次被绑,不过才短短一个月。
「爹,你放了她吧!我跟你回去,我去科考,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见我要被带走,陆子晨急了。
陆尧看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个晚了,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
「爹!」他跪下来,还想说什么,陆尧丝毫不为所动,带着人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被人架着,只能看着前方。
陆尧走在我左前方,板着一张脸。
我苦口婆心劝道:「其实教育孩子得有方式方法,总的来说陆子晨还是个不错的孩子。」
陆尧没有回头,只是胡子动了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看来陆子晨不礼貌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抓了我,难道就能让陆子晨乖乖听话吗?」我继续劝道,「你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陆尧这次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来看我。
我眨了眨眼。
他冷笑道:「我的儿子不用你来管,他不听话我自有方法,抓你自然也有抓你的用处。」
什么用处他没说。
可能他也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这个设定。
很快我就被扔进了一个用铁棍封住的屋子,他站在门外,对屋子里其他人说:「打赢她,你们就有饭吃。」
我闻言一回头,果真看到了屋子里一群蓬头垢面的人。
他们饿得眼睛发绿,听到陆尧的话后恨不得赶紧扑上来。
陆尧满意地勾起嘴角,让人关上了铁门。
「温晚,我不管你到底是何人,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我一头雾水。
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死在这里。
可没等我问清楚,他便转身离开,而我身后的那些人都朝我扑了过来。
所幸陆尧并没有像顾长亭那样,先卸了我的内力武功,我抬手便是一掌将几人打飞到墙上。
可那些人却好像根本不疼,继续朝我冲过来。
几番轮战下来,我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就是近来失踪的江湖人士。
他们个个都有武功,功力不算高深,却爆发力很强。
不知道他们饿了几天,被我打出血的时候,舔舐伤口时都会露出贪婪的目光。
打架最怕的就是这种亡命之徒。
小小的一间屋子,他们从一开始的一拥而上变成轮番上阵。
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时辰,累得直喘气却丝毫不敢松懈。
生怕自己一个松懈便会被他们拆吃下肚。
该死的陆子晨。
如果我有命从这里出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此时我身上不知是血还是汗,全都糊在一起,我喘着粗气背靠着墙和那群人僵持着。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从这里活着出去。
又咬着牙打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陆子晨出现在了门外,他小声叫我:「温晚。」
我回头看他。
他将手中的烤鸡撕成几块,从屋外扔了进来。
尽管屋里的血腥味浓重,也无法盖住那扑鼻的烤鸡香味。
刚还对我虎视眈眈的一群人连忙一拥而上,开始争抢扔到地上的鸡肉。
陆子晨连忙掏出钥匙开门。
「快出来。」他一脸内疚地看着我。
我扶着墙快步走出去,他又迅速将门给锁上。
「都是我连累了你。」他要上前来扶我,被我躲开。
我侧头往旁边吐了一口血,又抬手随意抹掉嘴角的血:「多大点事,大老爷们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吧。」
我们一起回到了我钻进来的那个狗洞旁。
他挡在我身后让我赶紧钻出去。
我问他:「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他摇头:「我要是走了,小绿就死定了。你们先走,我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不是还要查你哥的事吗?包在我身上,我们后面在无极峰集合。」
这时候内疚的人变成了我。
若不是我让他回来查我哥的事,他也不会被锁起来。
「怎么了?」他笑着问我,「舍不得我?」
我白了他一眼,轻声道:「那你万事小心。」
他点头:「你也是。」
我又看了他一眼,便弯身钻进狗洞往外爬出去。

-31-
我从客栈出来的时候街上还灯火通明。
等我从狗洞爬出来时,却已经是万人空巷的场景。
我不敢多做停留,一直走出那个巷子才扶着一旁的墙又猛呕一口血。
这时有人从我身后靠近,我抬手握住发间的钗子,正打算回身跟那人同归于尽时,一条月白色的长带子便飘落到了我肩上。
「十七……」我咽下口中的血,艰涩地叫了一声。
只这一声已经用尽了我的所有力气,我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见十七轻轻地「嗯」了一声。
清冷的,略略沙哑的,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嗓音。
也可能是我临死前的幻象。
那群人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门派中的小喽啰,可因为饿得狠了,爆发力极强。
相对于陆尧承诺给他们的食物,他们更倾向于将我打死后分而食之,所以招招致命。
我的伤也就不只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幸柳静姝是个争气的。
自那日十七将我带回去后,柳静姝就没日没夜地替我熬夜上药。
终于在我昏睡过去的第五日,将我救醒了。
这一段时间,我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阵虚无的空间里。
突然一阵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我才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破庙。
我躺在一堆干草上,十七坐在我身旁,柳静姝在另一边熬药。
药汁滚烫,其上烟雾缭绕。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整间破庙之中。
「这是哪儿?」我张了张嘴,哑声问道。
十七和柳静姝连忙朝我看过来。
柳静姝红着一双眼,跑了过来:「晚晚,你醒了?」
我想坐起来,可刚一动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便又龇牙咧嘴倒下去。
「那日十七公子把你带回来,你只剩一口气了,真是吓死我了。」柳静姝的泪一下子落下来。
她许是又想到了柳家被屠的那个夜晚。
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冲她笑:「你放心好了,我命大得很,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有个小神医在我身边,阎王也拿我没办法。」
她破涕而笑,又问道:「那日是怎么回事?幸好十七公子带着我们离开了宁安城,听说第二日宁安城内便封起来了,是不是在找你?」
我ŧŭ̀ₜ看向一直紧绷着身子的十七。
他握着棍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来话长。」我收回目光,叹了口气,「陆子晨他爹不知道在做什么事,那些消失的江湖人士都在他那儿,我估计是知道了我让陆子晨回去打探消息,所以想把我杀了。」
柳静姝眸光动了动,立即问道:「那陆子晨怎么样?」
「他爹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说让我们先去无极峰,他后面到那儿跟我们汇合。」
她点了点头,起身继续去给我熬药。
等她走后,我才又看向十七。
我叫他:「十七。」
他面向我,极轻的一声:「嗯?」
果真是他的声音!
我一时都忘了身上的痛,直接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他:「十七,你能说话了!」
吓了柳静姝一跳。
她刚坐下又站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十七,不敢置信:「十七公子能说话了?」
那日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让十七开口说一句话,她还以为是自己医术还不够精湛,这几日又一心扑在我的伤势上,都快将十七的事抛到脑后了。
我喜出望外,下意识就要去摘十七的蒙眼布:「那眼睛呢?眼睛能不能看见?」
十七抬手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微凉,有薄薄一层茧,磨得我的手腕有些痒。
「不。」他吐出一个字。
我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放开他:「不能?」
他点头。
「没事,能说话就说明静姝的法子是对的,眼睛是迟早的事。」我又笑起来,看向柳静姝,「静姝,你说对不对?」
柳静姝点点头:「对!」
也总算有件好事了。

-32-
一直以来,朝廷和江湖互不干扰。
尽管陆尧想要抓我,也只能寻个由头封了宁安城偷偷抓我,而不会满天下大肆张扬抓捕我。
离开宁安城后我便是安全的,也不用担心会被陆尧的人抓住。
所以我们并不着急赶路,又在破庙里呆了几日。
「他们抓那些江湖人士要做什么?」柳静姝坐在火堆旁,和我一起分析如今的局势。
我摇头:「那些人应该是各门各派都有,武功不算高,也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技能,唯一的优势就是功底扎实,被刺激后爆发力强。」
而我就被陆尧当做了刺激他们的工具。
可这些有什么用呢?
十七用棍子在地上写了一会儿。
虽然他现在能简单说几句,可他还是习惯写字跟我们交流,不用开口的时候都尽量不开口。
「招兵买马。」地上只有四个字。
我皱起眉:「他一个兵部尚书,招兵买马做什么?而且为什么要专程找一些门派中的末流弟子?」
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我哥的失踪到底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也还没弄清楚。
总觉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被卷了进来。
还有柳家被屠,柳湖说的那些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切的背后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若真是有什么联系,我一定得帮柳静姝把这仇报了才行。
这些猜想我都没有说出来,更不会告诉柳静姝,只能半夜一个人走出破庙坐在旁边的一处土坡上慢慢想。
可我刚在土坡上没坐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警觉地回过头,才看到是十七。
他拿着棍子,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下,土坡上的风将他脑袋后那条月白色的带子扬在空中。
头顶清冷的月光铺在他身上,此刻就算他蒙着眼睛,我也仿佛看到了他那张举世无双的脸。
「十七,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我?」
在顾长亭的地下迷宫里是。
在我被陆尧关起来那日是。
如今也是。
如果不是我见过他的眼睛,或者不是我见过他曾经破败不堪的模样,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他将棍子放在一旁,侧头面对我,半晌才道:「你身上香。」
这是我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声音就好像是山泉砸在石头上的声音,带起一点不自然的砂砾摩擦感。
一时间万籁俱寂。
等我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气血直接窜到脸上,我原本放在身前的手显得慌乱无比。
「我懂你的意思。」我胡乱点头,又胡乱说,「你身上也是。」
我的话音一落,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在这样一个清凉的夜里,我竟然像是置身火海一般。
最后我干笑两声,解释道:「我是说,你身上也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但是只有靠得很近的时候才能闻到,没办法像他那样可以靠嗅觉找到我。
或许这是他又哑又盲的唯一优势。
他点点头,一双耳朵也微微泛出粉色。
我忍了半天,才忍住去戳一戳的念头,只能抬头看向天上那轮圆月:「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可惜十七看不到。
我侧头看向十七,由衷地说道:「十七,你一定能看见的。尽管今晚看不到,但能被你看到的那日,月色一定比今晚更美。」
他抿了抿唇,缓缓勾起一点弧度。
明明只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却足以让他整张脸在月色下柔和下来。
今日的他,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我想或许我是喜欢他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他没丢下我回去的时候,也或许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我调戏的时候,也或许是他愿意当着我的面摘下蒙眼布的时候,又或许都是。
总之,我是喜欢他的。
「十七。」我小心翼翼问他,「等我参加完武林大会,找到我哥,我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这话其实我在青云城就问过他。
那时候我十分强势,并不听他的无声拒绝,只想着救下他的命,带他回去给逍遥派充人数。
可现在不一样。
我期待从他嘴里说出好,又害怕从他嘴里说出不好。
但总归是想听他亲自说出答案。
「好。」

-33-
十七愿意娶我了。
虽然这件事他还不知道,但他既然答应跟我回去,就等同于是愿意回去做逍遥派的女婿。
也不知道这件事我爹高不高兴。
等我当了武林盟主,一定要先写信跟他知会一声。
就在我已经开始想我们两个大婚那日要不要让大师兄舞一段狮子的时候,十七突然问我:「陆尧的事,你是不是有一些眉目?」
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才想起来我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好好分析一下当前的情况。
我点头:「我在想,当初杀了柳家满门的人是不是跟他们也有联系。」
他眉骨微微动了一下:「何以见得?」
「直觉。」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什么线索也没有,但我总觉得陆尧这件事有蹊跷。你说朝廷真要用兵肯定会正大光明征兵,而且大抵上不会找江湖人士,朝廷和江湖历来互不过问,如今他偷偷关了那么多江湖人士肯定不是当今皇帝让他干的。」
「他身为朝廷官员,既然不是为朝廷做事,就说明肯定有什么阴谋。」
「这件事又好巧不巧发生在柳家灭门不久后,我还怀疑,这件事跟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也有联系。」
「陆子晨让我们到无极峰等他,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知道点什么了。」
我将我的分析一股脑儿说出来。
十七安静听我说完,才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清淡的一句夸奖,却好似不缺诚意。
我脸热了热。
「柳湖临死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他又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这回事,从怀里拿出那个带血的信封:「他给了我一个解药方子,说是那些人就是要找这个。」
「什么的解药?」
「消灵丹。」
十七侧头,皱眉:「能让人一夜之间涨十年功力,一年后化为一滩血水的毒药?」
我惊讶:「你知道这个?」
他点头,沉声道:「这世上竟还有这药!」
我猛然惊醒一般,看着手中的信封,问十七:「你说他们是不是要对那些江湖人士用这个药?」
虽然那些人都是门派末流,可都是正儿八经学了各门各派的武功,有扎实的基本功,用了那个什么消灵丹,岂不是立马变成一个高手。
「有可能。」十七摸到棍子站起身,「明日我们启程,先让柳小姐配出解药,再出发去无极峰。」
我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有些长,刚好被我踩在脚下。
「十七,你变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平淡的,冷漠的,与世隔绝的。
如今他和我坐在这里,可以聊天说地,甚至会皱眉会生气,就像是一个……一个普通的人。
他闻言脚步一顿,我继续道:「不过,我都喜欢。」
他或许没想到我会突然接这么一句,脚下的步子一个踉跄。
我下意识想上前扶一把,他却自己站稳继续往前走。
只是步子快了一些。
耳朵红了一些。
真是有些可爱。

-34-
破庙里出现了一只小猫。
其实前两日我便听到过几声微乎其微的猫叫声,但因为只叫了两声,声音又小,我还以为是幻听了。
直到今日清晨,我们收拾好东西刚要启程,小猫就出现在了门口。
毛茸茸的一团缩在门后,黑色滚圆的眸子盯着我们掉在地上的干粮碎。
可爱得过分。
柳静姝先一步朝它走过去,才发现它的脚受伤了。
于是我们启程的计划又往后拖了拖。
替小猫包扎完后,我们给它留了点干粮在破庙里才打算继续启程。
「喵~」
可我们刚走出破庙,它便抬着受伤的一只脚,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
我有些好笑,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哄它:「乖,快回去。」
它却走过来蹭了蹭我的腿,对我讨好地又喵了一声。
没人能受得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对你撒娇。
可我们毕竟还要赶路。
「我们不能带你走,你快回去吧。」说着我把它抱起来,走回破庙里,把它又放回刚给它做好的一个窝里。
「喵~」它仰头望着我。
我一咬牙,一闭眼,还是狠了心转身离开。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家伙居然又跟了上来。
它怕我们不要它,一路上愣是一声没吭,就一瘸一拐地跟在我们身后,走了很远。
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跟我们走了两里地。
它见我回头看见了它,又冲我小声「喵」了一声。
十七叹了口气:「带着吧。」
我又看了柳静姝一眼,她眼里哪里还有我,满眼都是对小猫的心疼。
「这么小一点,心机倒是挺重的。」我一边骂它,一边将它抱进怀里。
它不知道我是在骂它,开心地在我怀里蹭了蹭。
柳静姝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笑道:「既然带上路,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点头,随即道:「就叫它十八吧。」
这样到时候带十七回逍遥派,他就不是辈分最小的了。
没想到我怀里的小家伙听到十八两个字,当真还喵了一声。
这时柳静姝「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十七。
我也看了一眼十七。
十七脸色一僵,转过身去:「不许。」
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许小猫叫十八,但我一向是很尊重大家的意愿。
就像我当日尊重十七一样。
我问十七:「那你说,它应该叫什么?你取一个,我便不叫它十八了。」
小猫以为在叫它,又「喵」地叫了一声。
柳静姝笑得更欢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着小猫说:「可是它好像就觉得自己叫十八诶。」
十七脸色更难看了,没再说话,抬脚便往前走。
我抱着小猫连忙追上去。
「十七,你不取的话它真要叫十八了。」
十八又「喵」一声,逗得柳静姝差点笑断气了。
最后十七也没重新给十八取个新名字。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带着一只小猫,又继续往无极峰方向前行。
只是没了陆子晨,一路上好像安静了许多。
安静得让人并不安心。

-35-
我们到无极峰脚下时,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不到一个月。
山下已经聚集了许多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
一路上我们看到的大大小小的门派就不少于十个。
大家都选择在无极峰脚下这个小镇子上歇脚,只等无极峰上的万剑宗大开宗门后再上山。
这个万剑宗乃江湖第一大门派,以剑法闻名于天下,也正是上一届武林盟主江问竹所在的门派。
「说起这个江问竹啊,还是可惜了,当年他死的时候把他那套摘星剑传下来该多好……从他死后,这世上再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剑法了。」
「你们说,青城派掌门那事,真是他干的吗?」
「那还能有假?青城派当时的大弟子,如今的掌门沈丘亲眼所见,听说那日他还和江问竹过招了,只可惜他打不过江问竹,没能亲手杀了杀师仇人。」
「那江问竹是被谁杀的?」我一时好奇,凑了上去。
其实我对江问竹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何止是不感兴趣,更是有点讨厌。
当年他一举得了武林盟主之位时,我正生了一场大病,害得我哥没有下山去参加武林大会。
若是我哥去了,定没有那个什么江问竹的事。
如此想来,我讨厌的其实是我自己。
桌上的人朝我看过来,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十七和柳静姝,笑了一声:「这你都不知道?」
我顺势在他们旁边一桌坐下来,抓了一把瓜子,点点头。
「当年他不知道发什么疯,杀了青城派掌门后,说是要给谁报仇,狂奔千里只为了追一个黑衣神秘人,最后跟这个神秘人同归于尽了。」
说起这件事,四周的人一阵唏嘘。
「也不知道那神秘人是何人,竟能让江问竹同归于尽,想来武功也是最上乘,可惜,可惜啊。」
我还是好奇:「那神秘人长什么样?」
「谁知道。」另一人道,「当年江问竹和他在无情崖上对战两天,等万剑宗的人赶过去时,二人都坠下了无情崖。」
「没有尸首?」我惊道,「那怎么知道他们死了?」
「小兄弟。」那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无情崖为什么称无情崖,那可是万丈高崖,再是轻功了得,下去也是粉身碎骨。」
他之所以叫我小兄弟,是因为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和柳静姝都作了女扮男装。
再加上之前赵意欢给我塞的那堆东西加持,几乎没人能认出我们。
我一副恍然大悟:「那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江问竹就该死。」
这时一道豪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和众人一起看出去,只见门外站了一群身着青袍的男女。
为首的男子身姿挺括,面容丰朗,自带一身凛然正气。
「沈掌门怎么也来得这么早?」屋里有人认出那人,连忙笑着迎过去。
来人正是方才大家谈论的青城派这一任掌门,沈丘。
沈丘睨了我一眼,冷哼一声,跟着迎去的人一起走进来,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坐下便没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下来,没人再敢提江问竹。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换了个话头,又聊起了如今的朝堂局势。
一般江湖中很少会有人去关注朝堂局势。
可眼下这种情况,胡乱聊一些江湖之外的事情也好。
「已经三年了,自太子死后,皇帝迟迟不立新储,到底是何打算?」
「管他什么打算,只要别把手伸到我们这里来,就不关我们的事。」
一阵哄堂大笑,不少人拍桌应和。
我抬眼和柳静姝对视一眼,又看向十七。
想起宁安城里的事,只怕他们的手早就伸过来了。

-36-
我们在这个叫小鹿镇的小镇子上住了下来。
一来是为了让柳静姝可以好好赶制那消灵丹的解药。
二来是为了等陆子晨。
只是让我十分头疼的是十七的眼睛还是一直没好,这一段时间以来,柳静姝日日都替他扎针,也灌了许多药。
他说话已经很流畅,眼睛却丝毫没有好转。
「是不是他体内还有别的毒?」我有点急了。
柳静姝虽是很相信自己的医术,却还是替十七又重新把了脉。
半晌之后,她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
十七却安抚我道:「无事,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
我点点头:「就是有点可惜,你看不到天下第一美人我的样子了。」
柳静姝:「……」
十七:「……」
十八:「喵~」
我狠狠在十八脑袋上揉了揉:「还是你有眼光。」
接下来的日子,柳静姝还是扎在她的医书里。
我则和十七每日出去打探消息。
如我们所料,这里大部分门派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门中已经少了几个弟子。
偶有几个门派虽是发现门中弟子丢了两个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江湖之中对家寻仇或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被人杀了被人捉了都再正常不过。
不会有人正视这种事。
「若是有心人将这些人都聚集到一起呢?」我提醒道。
喝酒那人挥了挥手:「都是些没长进的家伙,就算聚到一块能掀起什么风浪。」
说完他不再理我,推了我一把继续喝酒。
身后的十七拦腰护住我,一声未吭。
自从来了小鹿镇,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开过口。
我想或许是因为他哑惯了,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
眼下也是一样,他没说话,只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一叶障目。」我们坐在小镇外的一个山丘上,他轻声道,「你何须跟他们说,没人会信。」
我侧头看他,见他这样子好似有些生气。
也不知道他气的是那人不讲道理,还是气那人推了我一把。
我笑起来:「我哥说,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但不能因为有限就不去做。」
他侧过头来,对我这句话有些震惊。
「他们虽然不信,却也会因此有了防备,后面再发生什么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我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上,「其实我从小的梦想不是做一个心怀天下的女侠,是我哥跟我说,武亦有道,学了本领就该去保护弱小的人。」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他那样一个心怀天下的大侠,应该是名遍天下,怎么会消失了呢?」
「都怪我爹,如果那年不让他下山,他如今说不定还在给我做竹蜻蜓呢。」
说着说着眼眶有些红了。
十七或许是听出我声音里的不对,他抬起手落在我的脑袋上,又慢慢滑下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是一个女侠,我不会哭的。」我嘴硬道。
十七的手没动,只道:「我知道。」
我哭道:「我哥不可能会死。」
十七点头:「我知道。」
我越哭越狠,嚎了半天才用十七的袖子擦了擦眼泪:「那为什么他们都没见过我哥?」
十七沉默了半天,我拿下他的手看他。
他道:「会有人见过的。」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总归会有人见过他。
或许他没成为什么大侠,而是下山被一个小姑娘捡了回去当夫君。
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我如此想着心情便又好起来,继续跟十七分析这两日从那些人口中探到的消息。
十七听我讲了半天,才微微扬起嘴角。
我停下来,问他:「你笑什么?」
「不哭了?」他问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丢脸,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在地上,控诉道:「我没哭!」
他轻笑出声。
他的笑声就好像是清晨时山顶的钟声,清泠动耳。
「你还笑!你要是敢告诉静姝,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恶狠狠地威胁他。
他却笑得更甚。
我从没见他这么笑过,就好像是枯了几个冬天的树干突然抽出了新芽,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窜出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双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37-
这世上还有比被别人捉到奸情更丢脸的事吗?
有。
就是女扮男装的我被误以为是有断袖之癖,把身患残疾的娇弱男子压在身下,企图霸王硬上弓。
「小兄弟,误会,真是误会。」我叫住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回身,将信将疑地看向十七。
我用胳膊怼了怼十七。
他却只理了理被我弄乱的衣襟,一句话不说,俨然一副刚被非礼的模样。
好好好。
我咬牙切齿:「我们只是在切磋武功,不是马上就要武林大会了嘛,呵呵。」
兴许是我的理由很充分,也或许是我干笑的两声很有亲和力,小少年居然真的信了。
他走过来,一脸惊奇:「你们也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我点头:「来这儿的人应该都要去参加吧。」
他摇头,有些气馁:「也不一定,我就不参加。」
少年个子不高,脸上稚气未脱,可以看出年纪不大,但武林大会从没有年龄限制,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参加?」
「我娘不让。」他气得在我旁边坐下来,又歪头看了一眼十七。
我也看十七:「你看他做什么?」
少年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指了指自己,「我叫温晚,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他答我的话,身后响起了一道暴躁的女声:「白厌离!」
少年浑身一颤。
连我身旁的十七都僵了一下。
我和少年一起回头,看到了出现在不远处的紫袍女人。
她见到少年身旁有人时微微一愣,咳了一声后面容平和下来,几步走到被她称作白厌离的少年面前,拧起他的耳朵,咬牙道:「赶紧给我滚回去。」
我看着都疼,想上前劝一下,却被她一个眼神按了回来。
「打扰了。」她对我颔首,目光掠到十七身上时微微一顿。
「不打扰不打扰。」我连忙摆手。
她收回目光,拧着白厌离的耳朵便往回走。
白厌离一个劲地求饶,女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看着母子二人远去的背影,我才笑了一声,对十七说:「我娘以前也拧我的耳朵。」
十七没说话。
我侧头,才看到他握着棍子的手泛白。
「你怎么了?」我去摸他的手,发现一片冰冷,「是不是这里风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他这才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
可从这以后,他就有些不对劲。不仅不说话,还心不在焉,害得柳静姝给他扎针时都差点扎歪了。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不说。
很快我们便迎来了万剑宗宗门大开这日,陆子晨却还没来。
不得已,我们只能先跟所有人一起上山。
万剑宗的宗门建在半山腰处,巨大的石门刻了繁复的纹路,左右两边都是一把似要插入云霄的石剑,处处都彰显着这剑门大派的巍峨庄严。
令人不敢小觑的,还有隐隐约约笼罩在四周的剑气。
听人说,当年江问竹还是万剑宗宗主的时候,这无极峰山的剑气直逼云霄,方圆百里都能瞧见。
万剑宗,到底还是落寞了。
「谁说万剑宗落寞了!」熟悉的女音传来,一把剑从后面直接飞到最前面,落在刚刚多嘴的那人脚下。
我和其他人一起往后看去。
人群中缓缓让出一条道,只见一个冷艳的紫袍女人,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走到了最前面。
门后的万剑宗弟子见状连忙出来,为首的白袍弟子拱手上前。
「大师姐,您回来了。」

-38-
白厌离的母亲叶潇是万剑宗的大师姐。
十几年前嫁给了沧月派的少掌门,往后便一直是万剑宗和沧月派两边跑。
叶潇看着眼前的弟子,冷冷「嗯」了一声,便回身望着刚刚说话的人:「你若是觉得万剑宗落寞了,大可以拿起剑与我比一场。」
那人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
这时宗门后才匆匆又赶来一群人,皆是穿的白袍,只有最前面那个人的白袍上用金丝银线绣了些暗纹。
「师姐,别动气,他们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那人走到叶潇身前,柔声劝她。
她睨了那人一眼,皱起眉头:「就是你太软弱了,才让这些人可以骑到万剑宗头上来!」
这人正是万剑宗的宗主魏知谨。
魏知谨听她这么说也不恼,温柔地笑了两声,便将她迎进去:「是是是,师姐教训得对,今日知谨特意准备了师姐爱吃的点心,师姐快跟我进去吧。」
没有丝毫宗主的架子,令在场的不少人都默默摇头。
我不是没听说过这个万剑宗的宗主名不副实,只是今日见到,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可他如此软弱,怎么支撑这么大一个万剑宗。
「断袖……不是,温晚。」白厌离跑到我跟前来。
由于他前面两个字实在太惊世骇俗,引得身旁的人都朝我和十七看过来。
至于为什么没看柳静姝,是因为她嫌这里太吵,早就拿着医术蹲到角落去了。
我瞪了白厌离一眼,他吐了吐舌头。
「这里我可熟了,我带你进去。」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点头答应了他的邀请。
万剑宗很大。
比我们逍遥派大得多。
光是上山的路都分了好几条,去往各个堂的路又分了好几条,这些岔路根本不输于顾长亭的地下迷宫。
白厌离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摸一把我怀里的十八,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十七。
过了很久,他忍不住问我:「他为什么蒙着眼睛?」
我知道他说的是十七。
「他生病了。」我解释道,「眼睛很可怕,别人看到他的眼睛会害怕。」
我用当初老大夫跟我说的话吓他。
他果真被吓住,再也不敢回头看十七。
十七却勾起嘴角,好似笑了一下。
很快我们就到了万剑宗安排给大家暂住的清风堂。
因为有白厌离从中帮忙,我们还被分到了一个不错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两个房间,住三人绰绰有余。
我和柳静姝住一间,十七一个人住一间。
夜里,我刚躺下,柳静姝突然说:「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我侧头看她:「嗯?」
「明明是一种毒,十七的嗓子很早就好了,眼睛却一直没好。」她在床边坐下,抬眼看向窗外另一个房间。
十七的房间里一直都没有点灯。
我却不以为然:「可能是时间太短了,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毒药会让人五感尽失吗?十七并没有五感尽失,可见那药肯定出了问题。」
柳静姝若有所思,又摇头:「我觉得是十七有事瞒着我们。」
「他本来什么都没说过。」我坐起来,拉起她的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作为朋友,我们要做的就是珍惜当下。」
我这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毕竟她迟早会知道我不叫温晚,也不是什么江湖游侠。
她看着我的手,轻声问我:「如果我也有秘密,你会生气吗?」
「不会,我不是说了吗?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愿意说便藏在心里,若哪一天你觉得可以跟我说,再跟我说也不迟。」
她抬眼看着我,我冲她歪头一笑。
「晚晚,谢谢你。」她一把抱住我。
虽然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但我还是大方地说了句不客气。

-39-
万剑宗专门为前来比武的人准备了练武的场地,但真正去练武场的人不多。
这不难理解。
练武场是开放的,若是去那里练武,对家便会将你的一招一式都摸透,对后面的比武有害无益。
但我不一样,我去练武场是为了打探消息。
「你说今年的武林盟主会是谁?」走在我前面的几个人开始聊天。
「这可不好猜,今年来了好多不认识的生面孔,看样子都深藏不露。」
这说的不会是我吧?
我脚步慢了半步,生怕让几人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这时另一个人却道:「你们知道万剑宗后山有一个专门闭关用的山洞吗?昨日我路过时,你们猜我看到了谁?」
「谁?」
「沧月派的白无捷。」
「白无捷?不是当年武林大会的时候,被江问竹一掌拍到台下的沧月派掌门的小儿子吗?」
「是啊,当年他可是丢尽了脸面。江问竹连他一向最敬重的大师姐的夫家都不给一点面子,也难怪叶澜气得好久不回万剑宗。」
「重点不是这个,昨日我只是匆匆瞟了一眼,看到他竟然在练沧月派的沧月心法第十层。」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白无捷的武功,当年只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有目共睹,这才短短几年,他竟能将沧月派的顶级心法突破到第十层,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如此一来,前面几人都已经明了今年的武林盟主会花落谁家。
我却有了别的想法。
若是我不知道有消灵丹的存在,听到这里定只会觉得这人天赋异禀,是世间练武奇才。
只是这事还得进一步查验。
看着前面的人已经走远,我转身换了另一条路走。
白厌离说过,他就住在另一个山头的静安堂。
我在山里转了大半天,到静安堂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舞拳踢腿,我朝他吹了个口哨,他便发现了我。
他先是朝屋里看了一眼,随即笑着朝我跑出来。
「你来找我有事吗?」他问我。
我摇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吗?」
他眉开眼笑:「嗯。」
然后我们在山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捉了几只鸟,逮了两只兔子。
最后我问他:「你们沧月派的人武功怎么样啊?」
他逗着鸟:「当然很厉害了,不然我娘为什么要嫁过来。」
我点头:「那你那个小叔叔呢,我之前听人说他武功不太行。」
「他啊。」他瘪了瘪嘴,「我不喜欢他。」
「怎么了?」
他左右望了望,凑到我耳边来小声道:「他整个人阴森森的,我娘说他总是学歪门邪道,让我离他远点。」
「厌离。」白厌离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道阴柔的男声。
他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身后的男子,连忙藏到了我身后。
我也转过身去,便见到了一个长得还算周正的男子,只是身上的阴柔之气让我想到了顾长亭。
「小叔叔。」白厌离小声叫了一声。
白无捷弯眼笑着看我一眼,又看向白厌离:「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玩一会儿。」白厌离依旧小声回答。
白无捷点点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吧,小叔叔跟你一起回去。」
白厌离不想,却也不敢拒绝。
这对我来说却是好机会,我对白无捷拱手道:「想必你就是沧月派的白无捷吧?厌离刚还跟我夸你呢,在下温晚,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幸与你切磋一二?」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边嘴角:「温晚?」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抬起一掌便将白厌离推到一边。
又一掌朝我击来:「那得罪了。」

-40-
沧月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仅在万剑宗之下。
可谁人都知道,沧月派如今掌门最小的弟弟白无捷是个脓包。当年武林大会使诈被江问竹一掌击下台,成了江湖中的笑话。
如今这个江湖中的笑话正站在我对面,见我躲过一掌又接第二掌。
我抽出腰间佩剑跟他缠斗起来。
跟之前那几个人说的一般,这个白无捷如今的功力不可小觑,我从一开始的轻松应对渐渐吃力起来。
他和之前的顾长亭有一个共同点,动作很快,就算我一掌击在他身上他也好像不痛一样。
而那些被关在陆家后院的那些江湖人士也一样。
如此便可以断定,白无捷很有可能就是提前吃下了消灵丹。
「好身手,江湖中竟有你这般人物。」白无捷嘴角噙着一丝阴狠的笑,手上的动作更是利落,一剑便将我的手臂划伤。
我在地上翻滚一圈站起来,笑了一声:「你也不赖。」
说完,我继续拔剑而去。
「不过……」他挡下我的剑,眯眼看着我,「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呢?」
逍遥派的人没有我爹的命令不许下山,我虽是偶尔跑下山玩也只在落霞山附近转悠,根本不可能见过他。
也不可能被他见过。
而他觉得我眼熟便只有一种可能。
我将他的剑抵开,沉声问道:「你见过我哥?」
「我哥叫温执玉,你有没有见过他?」我声音不由升高了一些。
「温执玉?」他笑道,「没听说过,兴许是哪个死在我剑下的亡魂吧,谁会记住一些死人的名字。」
不可能!
我哥的武功那么好,不可能死在他一个脓包身上。
若说是方才我只是为了试探他而出剑,此刻我一腔怒火全在剑上,朝他劈过去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许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发疯,往后退了两步却依旧被我一剑划在了腰上。
「找死。」他看了一眼腰间的血,运气一掌将我拍开。
这一掌我是可以躲开的。
可我太想他死了,所以当我的剑扎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也被他一掌拍飞。
可惜,刺歪了。
我在空中吐了一口血,还没等我摔在地上便被人飞过来接住。
「温晚!」白厌离也带着叶潇匆匆赶来。
难怪他刚刚不见了,原来是搬救兵去了。
我又抬头看向接住我的人,他温热的手掌就贴在我的腰间,月白色的长带子扬在空中,最后落在我手边。
「十七……」他会武功。
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十七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抄起我的膝盖将我打横抱起来。
白厌离张大了嘴巴,又双手捂住一双眼睛。
我现在还是男装!
「放我下来。」我小声跟十七说。
十七仿若未闻,转身就往回走。
此刻叶潇一直盯着我们,沉沉的目色中包含了许多情绪,但一直等我和十七走远都没听到她叫住我们。
从这里回小院有一段距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朝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从一开始的害臊渐渐平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抬头看十七。
他绷着一张脸,嘴也抿成一条线,看着好像是十分生气。
之前他便叮嘱过我不要贸然行动。
可今天实在是时机难得。
我顺势搂住十七的脖子,邀功一般小声对他说:「我试探出来了,那个白无捷肯定是服用了消灵丹。」
他脖子一僵,耳垂红了一点。
我借机往他耳垂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他连忙将我放了下来。
我得逞地笑起来。
他板着脸,慢慢逼近我,将我逼到了一个角落后才道:「日后,不许这样。」
我以为他说的是吹气的事,便明知故问道:「什么样?」
「不许再独自行动。」
可是我没遇到他之前,也从来没想过要跟谁一起行动。
再说这么危险的事,我自然也不能带上他和柳静姝。
不过眼下跟他说这些,他应该会不开心。
于是我连声说好。
刚说完他便又将我打横抱起来,我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我可以自己走。」
「别动。」他按住我,往回走的步子快了些。

-41-
一回到院子,柳静姝连忙迎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她见我被十七抱着,立马上前来拉起我的手摸脉。
我摇头:「没事,就被拍了一掌,休息会就好了。」
「胡说!」她皱起眉,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她跟着十七一起进屋,等十七给我放到床上后,她便立即拿来银针要给我扎上几针。
往日她给十七扎针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可怕,现在要扎在我身上,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不用了,过几日我便自己好了。」
她捏着针问我:「不参加武林大会了?不做武林盟主了?」
那还是要的。
不得不说,柳静姝的医术当真是没得说。
她几针扎下去,我一口黑血吐出来,当真轻松了许多。
不过她说想要完全好还得吃两日药,静养几天才行。
我满口答应,直夸她是当世神医,夸得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去外面熬药。
她的一副药给我喝下去后,我一躺下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安稳。
我梦到了我哥,他被白无捷一剑砍死了。
不可能!
我立即从梦里吓醒过来,发现只是一场梦后才放下心来。
此时已是月上枝头,窗外一阵风掠过。
掠到十七房间上方便停下来。
随即便是翻窗进屋的声音,我连忙下床拿起佩剑冲了出去。
可没ŧùₕ等我冲进去,十七屋里的灯被点亮了。
透过门缝看进去,正好可以看到坐在床上的十七。
他蒙眼的月白色带子被人扯下,落在他的腿边,而站在他对面的正是白日里见到的叶潇。
叶潇像是受到了惊吓,连退两步,一只手支撑着身后的桌子才停下来。
「江问竹,果真是你!」她声音发颤,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床上的十七叹了口气,他的眼眸依旧漆黑一片。
「师姐。」他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
我连忙捂住差点惊呼出声的嘴巴。
我不是没有猜过十七的过去,我想过他是家破人亡的世家子弟,我想过他是被仇家追杀后失忆的江湖游侠,我想过许多可能,就是没想过他会是死了两年的江问竹。
而且我还当着他的面对江问竹评头论足,从头嫌弃到尾……
叶潇平静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
「中了一种毒。」他淡定地回答。
「什么毒?」
「青城派的噬髓散。」
「你……」叶潇深吸了一口气,又上前去拉起他的胳膊探他的脉,「你的毒已经解了?那你……」
他收回手,淡声道:「死过一次的人了,许多事看不见比看见要好。师姐,我现在叫十七。」
说着他缓缓勾起嘴角,又添了一句:「应该姓温。」
当时给他取名时,我还没给他冠姓呢,如今他倒是给自己冠上了。
我也抿起嘴角偷笑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再往屋里看时,屋里只剩十七一个人了。
他抬眼面向我:「进来吧。」
声音里好像带着一丝无奈的豁然,就像是心中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了。
我将剑背在身后,推门进去。
「都听见了?」他问我。
我点头。
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又道:「听见了。」
他问我:「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慢慢走到他床边,低头看着他这张俊美无双的脸,发现他竟已经比我第一次见他时要胖了一些,看起来没有那么凌厉,更多了几分柔和。
更好看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江问竹,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你能不能当没听见?」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微微一愣,半晌后才问我:「你不生气?」
怎么和柳静姝一样。
我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剑放到一旁,手指玩起他的蒙眼布来。
「生什么气?我之前说过,你不愿意跟我说你的过去,一定有你的道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能说的时候会说,不能说的时候不会说,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偷看他一眼,继续道,「而且我也骗了你,我其实不叫温晚,我叫温凌。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扯平了吗?」
他并没有因为我说出真名而意外,反而继续道:「你不怕他们说的那些是真的?」
「哪些?你杀了青城派掌门吗?」我摇头,「你都中了他们的毒了,就算人真是你杀的,你也顶多算是报仇。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先中毒再跟那个神秘人同归于尽的,还是先跟神秘人同归于尽再中的毒?」
他显然没想到我的思想这么跳脱,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
如果是先中毒,再跟那个神秘人同归于尽,说明神秘人占了他的便宜,他的武功要比传说中还要高。
但是如果是先跟神秘人同归于尽,再中毒,就说明下毒之人趁人之危,也算合理。
「先中毒,再同归于尽的。」
我靠。
那我还打得过吗!

-42-
关于以后我和十七成婚后,我能不能打得过他这个问题,我考虑了一个晚上。
得出的结论是,等我参加完武林大会一定要跟他打一架才行。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们找到服用消灵丹的人了?」在我向柳静姝要解药时,她问我们。
这事我只跟她说是江湖上的事,并未提到他爹,所以她只知道消灵丹是个危害江湖的毒药,其余一概不知。
我点点头:「现在看来,那人的初步计划就是要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柳静姝对江湖上的事一概不感兴趣,听我这么说便给我拿了一颗解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温晚!十七!」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陆子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柳静姝将解药塞到我手上,转身跑了出去。
她扶着陆子晨,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拉过他的手把脉:「你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事?」
他大咧咧地摆手,还在她面前蹦着转了一个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活蹦乱跳的。」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我也走出去,往陆子晨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可算来了,急死我们了。」
只是轻轻的一掌,他却疼得龇牙咧嘴。
我连忙拉下他的衣服,他一边说着非礼勿视,一边要躲开,都被我拉了回来。
拉开他的衣服,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全暴露在我们面前。
柳静姝一下便红了眼眶。
我也惊得不敢眨眼:「你、你……你爹是想打死你吗?」
他连忙把衣服整理好,小声道:「不是我爹……」
我抬眼看着他,他四处望了望,连忙将我们都拉进屋里去。
等他关上门才跟我们一起在桌边坐下。
「温晚,我没有查到你哥的消息。」他一坐下,便内疚地跟我道歉。
我虽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没等我说话,他又道:「但是我见到了一个人。」
说着他看了十七一眼。
「什么人?你倒是说啊!」我着急地问。
「顾长亭。」
柳静姝不知道顾长亭是谁,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和十七却面色凝重起来。
「顾长亭不是已经处死了吗?」十七开口问。
吓得陆子晨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指着十七半天,又看向我。
我点头:「静姝治好的,过两日她也可以帮你把脸治好了,她专门研究了很久。」
柳静姝闻言低下头。
「你继续说,你在哪儿见到的顾长亭?」我问他。
他喝了口水,继续跟我们讲这段时间他经历的事情。
那日我走后陆尧发了好大一通气,更是差点杀了小绿,在他苦苦哀求下才只罚了小绿板子。
然后他便每日装作认真读书,等陆尧一离开他便四处收集消息。
才发现陆尧在和一个人密信往来,也是那人让陆尧在城中收罗走单的江湖人士。
后来他开始查那传密信之人,没想到竟看到了顾长亭。
他不仅没死,武功还比之前更高了一筹。
这时我才回想起来当时我掉进那个深坑里后,顾长亭便说几日后再回来找我,那两日他也不在地宫里,说明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一个早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去做?
而且通过种种迹象,他也像是吃了消灵丹。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43-
很快到了武林大会这日。
武林大会一共有三个流程,先是万剑宗作为主办方进行致辞、讲解比赛规则,再由登记在册的各位江湖人士分别进行初赛、复赛、决赛,最后再由万剑宗交出武林盟主印给决出的武林盟主。
这日一早,所有人都等在万剑宗巨大的练剑场上。
万剑宗的宗主魏知谨先讲了一些官话,大抵都是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屁话,又讲了比赛规则,讲完后武林大会才算是正式开始。
前来参加大会的人由门派、功法等因素分了许多组。
逍遥派在江湖上闻所未闻,所以我也因此被分到了最弱的一组。
初赛是两两对决,决出小组中最强。
我嫌一个个打太慢了,便叫他们一起上。
他们觉得我实在是太嚣张了,各个都叫嚣着要给我好看。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全都趴下了,连一旁记分数的万剑宗弟子都愣住了。
这一路来遇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的功力也已经比我下山时还要高了。
一般人都不需要我动用全力。
与我一般嚣张的还有沧月派的白无捷。
他见我在看他,朝我露出了一个比我还嚣张的笑来,他抬手用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捻。
我十分淡定地对他竖起中指。
初赛需要比一天,决出来的人会在第二天进行复赛。
而我必须早点想办法把消灵丹的解药让白无捷吃下去。
我们几人商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将解药偷偷放进他的餐食中。
可打听一圈才发现,他的练功之法极其变态,为了这次武林大会,他已经断食断水三日了。
「与我爹关着的那些人一般。」陆子晨沉下脸来。
我点头:「就是为了激发他们最原始的爆发力,真是太狠毒了。他对自己都这么狠,可想而知会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笑话,自然想在这次武林大会一雪前耻。」
可是这样,我们下药的机会就更少了。
「不、不如我去……」柳静姝缓缓举起手。
我们朝她看过去,她咬了咬唇,红着脸继续说:「我……用美人计……」
「不行!」我和陆子晨异口同声。
我连忙按住她举起的手,气道:「静姝,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做我们坚强的后盾,等我们打赢架回来替我熬一碗十全大补汤就行了。」
陆子晨点头:「就是。」
她看了看陆子晨,又看了看我,咬着唇没点头也没说话。
这时十七扣了扣桌面,问我:「还记得顾长亭地宫上的雾吗?」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可以吸进去!」
他点头。
「只要我一直赢,最后一定是我们对决,到时候我把解药抹在我身上……」
我的话还没说完,柳静姝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可以!」
我们齐齐朝她看过去,只见她一脸紧张地又坐下来,收回手放到桌下,才慢慢道:「我、我是说是药三分毒,你怎么能把药抹在身上呢。」
我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还是静姝想的周到。」陆子晨也点头,「那我们把药磨成粉末,到时候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朝他撒过去呢?」
我点头:「这样也行,只是到时候台下的人会不会以为我作弊啊?」
「离得那么远谁看得到啊,而且到时候再说出真相,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他活该。」陆子晨义愤填膺,好像恨不得现在就去把白无捷杀了一般。
我们商量出解决方案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我注意到柳静姝一直不太自然,一直等熄了灯躺在床上后,我才对她说:「静姝,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啊?」她惊得坐起来。
我也坐起来,面对着她,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她那张精美又仓促的小脸上。
真是美极了。
我问她:「你的秘密是不是,你喜欢陆子晨那小子?」
她愣了片刻,小脸在夜色中迅速泛出粉色。
过了半天,她才低下头,轻声道:「我配不上他。」
「你放屁!」我脱口而出。
她抬头看我,憋了半天终于笑了出来。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吗?」我一把将她搂过来,「那时候你满脸都是『你们都配不上老娘』的高傲,我觉得可爱极了。现在你也是,你要是看上陆子晨那是他的福气,知道吗?真是便宜那小子了,我还想你做我嫂子呢!」
她脑袋搭在我肩上,叹了口气:「谢谢你,晚晚。」
又谢。
她到底在谢我什么。

-44-
第二日的复赛决出了最后四个人。
分别是我、白无捷、还有万剑宗的一个堂主和青城派的掌门沈丘。
决赛先是分为两组,再由两位胜出者中选出武功最高的人,这人便是武林盟主。
我被分到了沈丘一组,白无捷被分到和万剑宗的一个堂主一组。
沈丘的武功不错,能与我来来回回打上几个回合,不论是拳法还是剑法都能接下,倒是让我打了个痛快。
最后我一个侧身将剑抵到了他的脖子上,他才扔了剑。
「承让。」我朝他拱了拱拳。
与此同时,那边的白无捷也赢下Ţũ⁰了比赛。为了不让众人看出端倪,他之前的比赛并未用全力,只刚好能将对方踢至台下便停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一次武林大会,他决心要让所有人都尝试一遍当年他所受的耻辱。
下一个便是我。
那日我刺了他一剑,他恨极了我,看向我的目光里仿佛淬了毒一般。
很快我便和他一起提着剑飞身上了决赛的擂台。
他勾起一边嘴角,笑道:「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我给你一个全尸。」
我也学这个,他勾起一边嘴角,轻蔑地笑:「那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我不把你踢下台去。」
他的脸色巨变,阴沉又恶毒,冷冷吐出两个字:「找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提剑过来,我先是一个旋身躲开。
为了让等会的毒药能被他多吸进去一点,我得先跟他打累了再说。
多数时候,都是他攻我防,看得台下的人兴致恹恹。台下大半的人都对白无捷心生怨怼,自然不愿意让我输,渐渐便有人开始给我声势。
这一举动更是惹恼了白无捷,朝我而来的攻势也愈加猛烈。
连叶潇都看出了不对劲。
她皱起眉头,暗道:「他什么时候竟突破了沧月心法第十层。」
在她看来,若不是这一次她夫君心软,白无捷往日的功夫再来武林大会只能是丢脸。
这一次他连连捷胜,已是让她大吃一惊,如今又使出沧月心法第十层,更是难以置信。
沧月派中,能突破第十层的只有上上一任掌门。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江问竹对她说的话,她又皱眉看回场上。
场上我已被他一掌击飞,堪堪落在台子的边缘没有倒下去,一个悬空飞身又落了回去。
打了这么多个回合,我有些招架不住,他却是被我激得越来越兴奋。
眼见他激动得连吐气都重了一些,我连忙趁机一个扫腿过去,等他躲开之际飞身扔出藏在袖中的解药粉末。
那粉末被柳静姝研磨得很细,扬在空中肉眼难以分辨。
白无捷闻到了不对劲,也毫不在意。
因为一旦吃了消灵丹便百毒不侵,他以为我只是想把他下毒撂倒。
「你这一招,当年我也用过。」他阴笑着又朝我踢过来,「可惜,我不是江问竹。」
我啐了一口:「你也配跟他比。」
这句话碰到了他的逆鳞,他恨极了偷偷运气想一掌击我。
解药在他体内很快起了效,他手掌在身下反转几次也没能成功聚气。
他想到什么一般,震惊地朝我看来:「你做了什么!」
我眨了眨眼。
他青筋暴起,朝我怒吼:「你做了什么!」
我弯唇朝他笑了一下,像当年江问竹对他一般,像他方才对别人一般,一脚将他踢下台去。
这一变故令台下的人都大吃一惊,回过神来时只来得及往后退两步,给飞下来的白无捷让开一片空地。
「她作弊!她给我下毒!」他不顾嘴角的血,看向另一边的万剑宗弟子,又看向众人,「她作弊!不算不算!」
「我作弊?」我站在台上,背起手居高临下看他,「白无捷,你可敢跟大家说说,我给你下的什么毒?」
他愣了一下,又咬牙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毒!」
「在这场大会中,作弊的真的是我吗?」我扫视一圈,朗声道,「难道大家就没怀疑,他白无捷,一个沧月派扶不起的阿斗,今日如何能站在决赛台上,又如何练得沧月心法第十层?」
我的话音一落,台下的人个个交头接耳。
「自是我勤学苦练!」他依旧嘴硬,从地上爬起来,慌忙找到人群中的叶潇,「大嫂,大嫂!你跟他们说,我都是给沧月派争脸啊!」
叶潇从方才便发现了不对劲,此时更是冷眼看他,并不发一言。
江湖中谁人不知道,叶潇最是眼睛里不揉沙子。
当年她最爱的师弟江问竹犯下那等错事,她生生气得闭关两年,直到前段日子才出关。
白无捷见叶潇不为自己辩解,不怒反笑起来。他恶狠狠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又看了我一眼,袖中的手指动了动,一个飞镖朝我而来。
一直隐在人群中的十七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卑鄙,一个飞身上前打掉了那枚飞镖。
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白无捷的目的并不在我。

-45-
月白色的带子应声而断,如隆冬的雪花一般,落在十七脚下。
他那张举世无双的脸毫无预兆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江问竹,果然是你。」白无捷每一个字里都仿佛咬着血,他盯着十七,阴毒地道,「那日我便知道是你!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江问竹?」
「是江问竹!」
全场一片哗然,大家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连台边上的万剑宗弟子都站了起来,魏知谨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我连忙飞身落到十七身前,将他藏在身后。
可他比我高了一个脑袋,任我怎么藏,他的样子也早就被这里的人看见了。
我又弯腰捡起地上的蒙眼布,手忙脚乱地要将他把脸蒙上。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捉住了我的手,轻声对我道:「没事的。」
「江问竹!你居然没死!还我师父命来!」沈丘站在最前面,一脸怒气提剑便要跟十七打。
说实话。
我只知道十七是江问竹。
但我不知道他如今还有没有武功,武功还有多少。
情急之下,我抬手一掌便将沈丘拍了回去:「你能不能听他解释解释!」
「还解释什么?是我亲眼所见!」他半跪在地上,用剑杵着地,抬眼看向我,「他曾经做过什么龌龊事,你知道吗?」
人群中渐渐有了声音,他们从声讨白无捷变成了声讨十七,还口口声声让我不要被他蒙蔽。
我站在十七身前,一动不动:「对于你们来说,他是江问竹,是少年英雄也好,是忘恩负义的混蛋也好,都与我无关!在我这里,他是我捡来的十七,若是想要欺负他,必须从我身上过!」
沈丘见我一意孤行,也不再多说什么。在身旁弟子的搀扶中站起来后,才看向我身后的十七。
「那日你说要找师父商议事情,可我赶到回春堂时,师父已经气绝身亡。师父待你亦友亦子,到底何处得罪过你?」他往前一步,逼问十七。
「秦掌门待我,的确不错。」十七沉声道。
语气里有一层淡淡的忧伤,却惹得沈丘更是生气。
没等沈丘再问,十七继续道:「那日我和好友中了你们青城派的噬髓散,我特意前往青城派找秦掌门赐解药,却发现秦掌门早已被奸人所害,服下了消灵丹。」
「消灵丹!」
「这世上真有这等恶毒的药?」
……
「你胡说!」沈丘自然不信,「师父生前一直好好的,根本没什么异常!」
「那他的心法为何在第八层困了数年,却突然突破了第九层,甚至第十层?」十七淡声问道。
此言一出,大家幡然醒悟一般,目光又落到了白无捷的身上。
沈丘摇头:「若真如你所说,师父已经突破心法第十层,怎么会一剑死在你手上!」
「那消灵丹一旦服下,一年后便会化为一摊血水,实在骇人。可若是服下解药,一身功力都要作废,从此再不能习武。」十七叹了口气,「他答应给我解药,却求我给他个痛快。」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我默默地牵起十七的手,想以此给他一点温暖。
当时的他,一定不好受。
没想到我刚握住他,便被他反手握住我。我回头看他一眼,只觉得有些心疼。
沈丘对这样的结局并不能接受,可他也明白秦掌门是何等心性,若是真一生不能习武,的确还是死了痛快。
这时叶潇走出来,她一剑直逼白无捷,冷声道:「你又从何处得来的消灵丹?」
白无捷慌乱地看了一眼站在台上的魏知谨。
魏知谨从刚刚得知江问竹没死的时候,便一直站在哪儿,脸色煞白,垂在身侧的手也握成拳头。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白无捷一起看向他时,他才恢复往日温和的笑:「今日虽已决出胜负,可此番变故有失公允,武林盟主之印还由本宗代为掌管。至于白无捷一事,还需收押另行调查,可以吗?师姐,宗……江师兄。」

-46-
「不行。」
我提剑逼到白无捷的脖子边上:「他狡猾至极,今日若不问清楚,怕是过几日便消失了。若是魏宗主拿不定主意,我便要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他了。」
「你凭什么……」白无捷的话还没说完,我的剑便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他瞪大眼睛不敢再说话。
魏知谨见状皱起眉,可底下没人反对,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朝不远处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我懒得管他,只擒住白无捷。
「你的消灵丹从何处得来的?」
「我不……」他垂眼看向我手中的剑,改了口,「别人给我的。」
「你可知道这是消灵丹?」
「知道,我和青城派那个老鳖孙可不一样,若是能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便是化为血水又怎么样!」他越说越有些癫狂。
沈丘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前将他一刀毙命。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谁给你的?跟你说了什么?」
我的话音刚落,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哨声。
白无捷听见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狰狞地看着所有人:「马上你们就要知道了,就算我武功全废又怎么样,还不是能做人上人!」
山下的动静惊起一群孤鸟,在场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天空。
「魏宗主,这是?」有人反应过来,连忙问万剑宗如今的宗主。
魏知谨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人都可以欺负的笑,对弟子发令:「都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跑。」
「是!」
万剑宗的弟子们连忙四散开来,将所有人都围在练剑场内,形成了一堵人墙。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众人面面相觑,开始恐慌起来。
叶潇厉声质问魏知谨:「魏知谨,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魏知谨笑道,「你不是说谁都能骑到我们头上吗,今日之后,这万剑宗谁也不敢欺负了。」
「只可惜,你可能看不到了。」他说着变幻了一副面孔,抬手指着十七,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有你!死了便好好死!还回来做什么?当年若不是那个什么无双公子替你挡下一剑,你早被我杀死了!」
「你说说他,这是何必呢?你都去青城派求药了,他还假装你的样子来受我一剑。他五感尽失,想必也不想活了。说起来,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吧,品性也比你好,当年若是他来做这个武林盟主不知道比你做的要好多少!」
「够了!」我身后的十七暴怒。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从我捡到他的那天开始,他一直都是沉稳的,平静的,好似不会起一点波澜的人。
就算后面会因为我的调戏而脸红,也只是抿紧薄唇。
十七气得手指都在发颤,一字一句道:「你不配提他!」
他越是这样,魏知谨越是兴奋,他看向我,露出别样的笑:「师兄,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啊?」
我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嘴。
「你找替身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出众啊。小师弟死了,就把我当小师弟。无双公子死了,就又去找了个小公子,还是个如此之像的小公子。」
我不知道无双公子是谁,听他的话,好像是十七曾经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十七身子微微一僵。
他抬手在自己身上点开了两个穴,一双漆黑的眸子动了动,他头顶的阳光好似都落了进去,令他的眼睛又多了些光彩。
难怪柳静姝怎么治他都治不好。
难怪他对叶潇说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
我轻轻唤他:「十七。」
他的目光一聚,缓缓朝我看来。
随即他便是脸色一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我的模样吓到了。
此刻我依旧是女扮男装,想来跟我说的天下第一美人相差甚远。
他看着我半晌,眼尾泛起猩红,喉结滚了一圈才张嘴,可张了半天依旧没说出来一个字。

-47-
有人攻上了无极峰。
不能算是攻,还有万剑宗的弟子引路。
那群人很快从山脚到了我们聚集的练剑场。
场上一时间乱起来,只有十七依旧看着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白无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台子上,和魏知谨站在一块,看着台下的人就像是看着一群蝼蚁。
「我们这里的都是武林豪杰,怕他们做什么!」有人突然举起剑大吼了一声。
这一声如定心丸一般,躁动的人群立马静下来,都抽出自己的武器决定跟对方大干一场。
这时,顾长亭出现在了入口的地方,他依旧带着个金属面具,阴翳地扫了人群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放心,不杀你们。」他阴柔的声音令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魔教的人!」有人认出了他。
他啐了一口:「你才是魔教的人!」
他身旁的另一个黑衣男子黑了脸,问他:「魔教的人怎么了?」
他吃瘪一般,闭了嘴。
「今日来这里,不是杀你们的。只要你们愿意吃下这个,为王爷做事,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黑衣人拿出一颗黑色药丸。
那药丸不说也知道是什么。
「王爷?哪个王爷?」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消灵丹,吃了化血水那个?」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处?」
「我们跟他们拼了,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杀出去!」
……
黑衣男子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解释:「刚刚那位小公子不是也说了吗,这药有解药,只要你们为王爷成了大业,日后虽没了武功,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卑鄙!
我万万没想到,刚刚给白无捷用了解药竟成了他们说服这些人的理由。
原来是给王爷做事。
难怪连陆尧都牵扯其中。
我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陆子晨,从刚刚开始他便一言不发,此刻更是盯着黑衣人后面带着斗篷帽子的人。
柳静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人不是陆尧,便只有一个可能。
「大家别信!他们根本没有消灵丹的解药,等你们吃了这个药,帮那王爷谋反后,那个什么王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
就像是对柳家那样。
当时他们找到柳家也并不是真想给这些人找解药,而是斩草除根,让这消灵丹的解药彻底在世上消失。
可惜他们到底没能找到柳湖用毕生心血研究出的方子,只好一把火全部烧掉。
刚刚有些动摇的人听了我的话又举起手中的武器来。
那个穿斗篷的人好似说了一句什么,黑衣人便一声令下。
他们身后的人便像是疯狗一般冲了过来。
「小师弟!」
「李师兄!」
……
众人看到冲到面前的人竟都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都震惊不已,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这些人早已不是当初任他们拿捏的末流弟子,一招一式都狠辣直取他们的性命。
好好的练武场一时间变成了屠杀的地方。
万剑宗的弟子搬来了椅子,为首的几人便悠然坐下,仿佛看戏一般。
「愿意归顺,活。不愿意,死。」简简单单一条命令。
没过多久,场中便有人招架不住愿意归顺。
沈丘被打得连连后退,退到我身旁时,才抽出空问我:「你的解药呢!给他们用啊!」
我抵挡住一剑:「不多了,得等他们累了再用,不然浪费。」
他闻言又咬牙打回去。
打到最后,竟也只剩了十几个人还在拼死抵抗。柳静姝作为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早就已经归降到那边。
对此我倒是很欣慰,总比在这边死了强。
今日我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摘星剑,虽无暇观赏,但匆匆一瞥也足够惊艳了。
我们十几个人渐渐拢到一块,各个喘着粗气。
等对面的人也都围过来时,我低声道:「就是现在。」
我脚尖轻点,跃到十七的肩上,又踩到沈丘的肩上,转了一圈后,袖子中的余粉全都洒了出来。
烈日炎炎。
那些粉末在日光下漂浮落下,尽数被围上来的人吸入体内。
顾长亭和白无捷对这个招数太清楚不过。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些人都已被我们一掌一脚打翻在地,这下是彻底成了没用的废物。

-48-
带斗篷的人低语了一句。
顾长亭和他身边的黑衣人足尖轻点便飞身上前。
顾长亭的功夫我领教过,陆子晨说他的功夫更上了一筹,想来是更不好打了。
而他身旁这位显然是魔教余孽,比他的功夫只会更深不少。
这应该是最难对付的两个人,我却没有一点解药了。
只能靠硬打,更何况顾长亭对十七恨之入骨,一招一式都恨不得能将十七当场撕碎。
就在我们打得无法分心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令顾长亭和黑衣人都立马停了下来。
因为这声惨叫是从那个带斗篷的人嘴里发出来的,等我们看过去时,只看到他肚子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而方才还坐在他腿上的柳静姝早已被他踹了出去,她一头乌黑的头发散下,垂落到地上,半撑着身体吐了一口血。
「王爷!」黑衣人连忙退出打斗,冲上前去。
「救、救我!」那个王爷瞪着眼睛,看向自己肚子上的匕首。
柳静姝大笑起来。
我从没见过她如此笑过,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痛快,恨极,洒脱……所有的情绪都在里面。
「没救了。」她满脸怨怼地说道,「那匕首上我用了剧毒,他一动则死,不动则痛着慢慢死。」
「你、你、你……」王爷不敢置信她一个女子竟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黑衣人几步上前一剑刺穿她的身子。
「不要!」我大叫一声,连忙冲了过去。
陆子晨也赶紧跑过来,一掌将黑人逼退几步。
「静姝!」我跪在柳静姝身旁,慌乱地捂住她的伤口,可不管我怎么捂,血还是往外流。
流满了我的两只手。
她那么瘦一点,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呢?
「晚晚……温凌……」她仰起头看我,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对不起啊,我一直在偷听你们讲话。」
我摇头,喉头苦涩不堪,说话都不利索:「静姝,你快……你快……你快止血啊!你是神医不是吗?你……你赶紧治啊!」
她笑了一笑。
「我爹才是神医。」她呕出一口血,「可他也救不了自己。」
我不知道说什么,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只能一直摇头。
她抬手抹了抹我的眼泪,看向场中的顾长亭。
「王爷已经死了,你们的荣华富贵怕是没了。」她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消灵丹的解药,「但是命可以保住,要吗?」
顾长亭连忙扑过来。
她却收回手。
顾长亭跪在她脚边求她:「求求你了,给我一颗吧!」
她像是施舍一般,将解药轻轻放到了他的手心上。他没有丝毫怀疑,一口将解药吞下去。
等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归于宁静后,才瘫坐到一旁松了口气。
而这时,最先吸入解药的白无捷大叫一声。
众人朝他看过去,只见他脸上腐烂一片,他大叫着捂住脸,随后躺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没了动静。
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顾长亭愣愣看着这一变故,又看向笑出声来的柳静姝。
「你……」他连忙跑到一旁去抠嗓子。
可已经晚了。
我抱住柳静姝,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一切。
一直躲起来的十八从一旁的草丛里跳了出来,它好像知道一切,蹲在柳静姝身旁,舔了舔她的手。
她靠在我怀里,抬手摸了摸十八的脑袋:「我原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我跟着你们,只是想给我爹报仇。」
「胡说!」我哭得不能自已。
她眼角也落下泪来,和血混在一起。
就像当日柳家被屠一般。
「傻瓜,我会帮你报仇的啊。」我紧紧抱住她,只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无力。
「我可是女侠,你让我帮你报仇啊。你爹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爹让你好好活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她笑道:「那便让我爹罚我吧,想必他见到我一定很高兴,不会舍得罚我的。往日我不看医术,他都舍不得罚我……」
说完,她侧头看向陆子晨。
「陆公子。」
陆子晨红着眼睛凑过来,忍不住替她拨了拨额前乱了的碎发。
她眨了眨眼,滚出泪来。
「你来得太晚了。」她笑道,「我都没治好你的脸。」
陆子晨摇头:「静姝,我没关系的,你不要死!你快想办法啊!只要你活着,我就是一辈子是个丑八怪都行!」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声便是她的所有力气。
「不、不要!静姝!」我连忙捉住她往下滑的手。
可是她连眼睛都缓缓闭上了。
没了。
静姝没了。
陆子晨疯了一般,拿起剑便朝那黑衣人刺去。
49。
黑衣人带着王爷的尸体下山了。
其余只要吃了消灵丹解药的人也都暴毙身亡,没一个好下场。
剩下那些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见这样的状况更是不敢多留,连行礼都不回去拿地跑了。
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和万剑宗的人。
「师兄……门主……」魏知谨跪在十七面前,哭道,「门主,都是他们,是他们逼我这么干的!」
十七冷笑一声,剑指在他面前:「你连消灵丹都没吃,他们以何逼你?」
他跪走几步,到叶潇面前:「师姐,你救救我师姐,当年是你带我回来的呀,师姐!」
叶潇转过身去,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色:「当年我就该让你饿死在路边!若不是为了问竹,我怎么会将你带回来!这两年我一直怀疑宗内有鬼,却没想到竟是你!」
「问竹,随你处置吧。」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白厌离离开这里。
「门主,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小师弟啊。」
「你忘了,我的武功都是你教的。」
「门主……」
魏知谨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十七。
与之前在台上讲话时的神情截然相反,令人作呕。
十七仿若未闻,他转手将手中的剑递到我手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给我,但我还是握住了那把剑。
「来。」他拉着我,从身后环住我,右手握住我执剑的右手。
没等魏知谨求饶的话说完,他便带着我的手一剑狠狠地送入了魏知谨的胸口。
随后他像是不解恨一般,又抽出,刺入。
反复好几次,却都避开了要害。
魏知谨疼得倒在血泊中,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竟活生生地疼死了。
我问十七:「你这么恨他吗?」
十七点头,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报仇后的痛快。
他早就不是万剑宗的宗主了,接下来的残局他也无心再管。
魏知谨死后,他将万剑宗宗主之位交还给了叶潇。
我们回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柳静姝给陆子晨留下了治好脸的药和注意事项。
后来我们将柳静姝的尸身带回了兖州城,和她爹的印章葬在了一起。
和陆子晨分道之后,十七便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不知道十七要去哪儿,只知道应该是有非常紧要的事等着他去干。
他带着我一路向北,找到了一座名为「孤月」的山。
在这座山腰上,有一座墓,碑上刻着「吾此生挚友,无双公子」。
这个无双公子应该便是魏知谨说的那位,愿意为了十七挡剑的人。
他跪在碑前,沉声道:「无双,你口中那个可爱纯善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来看你了。」
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落在我耳朵里,我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些字连在一起。
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十七,你想占我便宜也不用这样吧。」我干笑道,「我是不会因此叫你哥哥的。」
十七回头看我。
脸上哀恸、心疼、不忍、内疚……唯独没有开玩笑后的得意。
不可能。
我摇头:「不可能!」
「我哥,温执玉!」我大吼道,泪从眼眶落下来,「他温润如玉,成熟稳重,克己复礼,不可能是什么无双公子!这么搞笑的名字,他才不会起!」
「十七,你要是再这样,我要不理你了,你是我捡来的也不行!」
我怒吼着转身就跑。
十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凌,来见见他吧,他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两年。」

-50-
我哥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能掏树上的鸟窝,能捉河里的小鱼,能替我挨罚,能给我做竹蜻蜓。
唯独不会睡懒觉。
一睡两年的懒觉,他更不会!
我在他的墓前跪了五日,见他一直不肯醒后,彻底崩溃了。
十七问我:「要不要带他回去。」
我说:「让他在这儿睡吧,他在山上从没这样好睡过。」
因为我总是会跑到他的房间里捣乱,大师姐也总是会在他的房外大吵大闹。
小师弟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生病,也是他守着。
十七说:「好。」
后来我们在山上又住了一段日子。
我爹来的时候,我刚跟十七从山上砍了棵树回来。
我想在这儿建一个屋子。
我爹双手背在身后,就站在我哥的墓前。
「我跟他说,闯了祸事,不要连累逍遥派。」我爹的嗓音低哑,颤抖,「他倒好,死了也没提一句。」
我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他回过头来,眼底有水光,他张了张嘴,最后问我:「他不要爹了,你也不要爹了?」
这是我下山之前问他的话。
我抬眼看他,才发现他早已两鬓斑白,不知什么时候,竟已老了许多。
我看了一眼十七,叹了口气:「我把木屋建好,就回去。」
我爹或许是怕我再跑了。
也或许是他也想多陪陪我哥,便也留下来跟我一起搭木屋。
从最开始的一间小屋改为了最后的一排小屋。
建成这日,他拍了拍手:「你别回去了。」
我手里的榔头「啪」地一声落地上,砸在了十七的脚上。
我爹一直看十七不爽,见状倒是难得地笑了一声。
「你又要干什么?」我问他。
他捋了捋胡子:「这座山风水不错,我决定把逍遥派迁居到这里来。」
我:「……」
他做事雷厉风行,说完连我的回应也不等,只叮嘱我继续修房子,他回去通知我的师兄姐弟妹们。
总共就十七八个人。
迁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个门派说迁就迁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那有什么。」小师弟拿着十七给他买的糖葫芦,吃得不亦乐乎,「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逍遥派。」
我戳了戳他的脑袋:「天天吃糖葫芦,小心你的牙。」
他吐了个鬼脸:「这是十七孝敬我的,我可是他的师兄!」
我被他气笑了,双手叉腰:「你就知道欺负他,你怎么不欺负十八?」
说到这个他就来气,伸出手上一道抓痕:「你看看你看看,谁敢欺负它啊,它就只听十七的!十七那么嫌弃它,它还总是扭着十七,没脸没皮!」
身后的大师姐听了笑得喘不上来气。
我们仿佛又过回了以前的日子,只是多了一座坟。
每个人一有空都会去坟边坐一会儿。
大师姐坐得格外久,许多次我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在那儿骂。
可是回来时又总是双眼泛红。
我爹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张罗着给她嫁出去。
可她各个都看不上。
这日,她又将一个上山来说媒的男子打了出去。
我坐在我哥的坟边上,双手捧脸看着那被打下山的男子叹了口气。
十七从旁边递了一个竹蜻蜓来:「叹什么气?」
我双手将竹蜻蜓一搓,竹蜻蜓飞起来后,我才道:「都怪我哥。」
说罢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哥的坟。
「他那时候,要是喜欢大师姐就好了。」

-51-
我要和十七成婚了。
这是逍遥派这么多年来,第一件喜事。
全派上下都喜气洋洋,最高兴的是大师姐。
她拉着我试了好久的喜服,就好像这些喜服是给她试的一般。
「我们的小师妹终于长大啦。」她摸着我的脑袋,看着镜子里我的装扮, 露出了欣慰的笑。
我知道。
她也想穿, 穿给我哥看。
但我没拆穿她, 陪她试了个高兴。
到了大婚之日,在我眼前消失了一个月的十七总算是出现了。
隔着喜帕,他牢牢抓住我的手, 拜过天地父母后,他牵着我来了我哥的坟前。
他对我哥郑重承诺道:「我活得很好, 日后,我会一心一意对阿凌好, 你放心吧。」
我也道:「哥,他活得很好,我也活得很好,我们都很好,你放心吧。」
如此一来,才算是礼成。
陆子晨赶来的时候, 我已经坐在了房间里。
只听小师弟说,从京城赶来的那个小子喝得烂醉如泥, 拉着十七不让走。
十七好不容易脱身回来,我坐在床边都差点睡着了。
「阿凌。」他站在我身前, 又轻又柔地叫我。
他身上冷冽的香气混着酒香, 格外好闻。
「嗯?」我应他。
下一瞬间, 他挑开喜帕。
喜帕在空中扬起又落下, 一旁的喜烛也随之晃荡。
满室的红光,落在他身上, 更是衬得他姿容绝世。
我不是个扭捏的人,此刻却不由脸红起来, 只觉得心跳声如滚雷一般。
他看着我, 眉眼间都是无限柔情。
「该喝合卺酒了。」我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 连忙去拿酒杯。
两只酒杯用一根红线连在一起,我接过一只酒杯一饮而尽,再盯着他喝。
他却不喝,只问我:「好喝吗?」
「我爹藏了许久的女儿红, 还不错。」
「那我尝尝。」
还没等我说他在前厅没喝够,他便扔了酒杯欺身上来,吻在我唇上。
他好似真的只为了尝我唇上的酒, 用舌尖又轻又柔地在我唇上点了点。
就在我以为他要抽身时, 又开始吸吮玩弄着我的下唇。
实在是荒唐!
「荒唐?」他眼中染满情欲, 笑声中都带着由欲而生的沙哑, 「我以为阿凌喜欢呢?」
「阿凌往日对我。」他故意停了一下,「不也是这般戏弄?」
我那都是嘴上的!
虽然他如今也算是嘴上的……
也不止是嘴上的!
很快我的衣服便被他剥了个精光, 大红的喜袍层层叠叠铺在地上。
又不知从哪里找回了当初我给他的月白色带子, 竟缠上了我的眼睛。
喜烛新晃,香炉暖帐。
满室的春色。
一夜便这般过去了,第二日我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
十七给我端洗脸水进来时, 我用眼神狠狠地谴责了他。
他好声好气哄了我许久, 我一时心软便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不得了。
两天后满派上下都传遍了,我大婚第二日起不来床,给我羞得恨不得一拳把十七打进土里。
春去秋来。
逍遥派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派, 但我也渐渐明白了逍遥派名字的来由。
又是一年春节。
等所有人都散了后,我和十七才牵着小丫头走到我哥的坟前。
「念双,给舅舅拜年了。」
(完)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