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

我是宠冠后宫三年之久的妖妃。
坏事做尽,人人喊打,幸有陛下怜惜。
一朝落马,荣宠不在。
我跪倒在雪地里,给陛下寻得的新宠磕头。
她与我八分相似,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不像我心计颇深,满手鲜血。
后来,我失忆了,时间停留在年少时。
每日睁眼,都有一位明黄蟒袍陌生少年郎坐在我床边。
我问:「你是谁?」
他答:「你的夫君。」
我恼羞成怒:「你骗人,我年方十六,只有一未婚夫,他不长你这样。」
我憧憬的笑着:「他可俊了,他说了,等他当上大将军就回来娶我。」
「你不能坏我名声!」
我将他推倒在地,看他满脸流泪。
尤不解气。
「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
我不知道。
这些话,我每日都在说,他每日都在听。

-1-
陛下厌倦我了。
他带回了一个Ţù⁹女子,八分像我。
不谙世事,天真单纯。
我远远看着,在他走近来时。
跪倒在地,俯拜叩首。
「臣妾苏容拜见陛下。」
云锈金丝的龙纹靴在我旁边踏过。
他手牵着那女子。
秀发簪上贵气的宝珠,纯真的瞳孔里满是好奇。
女子回头瞧了我一眼,对一国之君亲密无间,直呼其名:
「齐郢,她是谁啊。」
口无遮拦,目无尊卑。
我堂堂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只能卑微的低下头颅,不得直视帝王之威。
不像她…
因为,陛下愿意宠着她。
她便可以无视阶级尊卑,站于高处。
后宫尊卑事小,荣宠为大。
我一直清楚。
冰凉冷淡的声音透过宫墙,传进我耳里。
「弃妃而已,不必理会。」
明明昨日,尚未温情。
我隐下心中的不适感,手发麻了。
龙仗走远,宫女玲珑这才急忙扶我起来。
她一跺脚,气愤不已:
「娘娘!陛下何时这样对你过。」
「不过是被狐狸精迷惑了,瞧她跟你长的像!」
我手指轻轻用力,顺了顺她的掌心,起身的微慢。
受过几年搓磨。
我的腰被折损透了,一弯下去不久就密密麻麻的疼。
幸得陛下爱惜,免了我日常行礼叩拜。
保护好至今。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了。
玲珑将我挪上峦架,七八个宫人一齐抬起轿辇。
摇摇晃晃,我扶着额头。
轻轻对玲珑说:
「你怎知,不是我像她呢?」

-2-
「怎么可能?!!」玲珑不敢置信,一时张大了嘴巴,惊呼出声。
「怎么不可能。」我支起身子,看了她一眼:「你进宫晚,不知道而已。」
「我能坐上这么高的位子,不过因为一张相似的脸。」
不然,以青楼之身,就是当平常人家的小妾怕也不够格。
齐郢自幼便爱慕一位女子,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宫闱。
只不过近些年被我占据了风声,大家都快忘了那场腥风血雨。
宰相家曾有两女,长女云昭,次女云幕。
长姐长相绝艳、文采斐然,名动京城。
次妹琼姿花貌、蕙质兰心,亦不在话下。
齐郢喜爱的便是长姐。
李云昭。
帝王之爱,盛宠不衰,京城人人相传,李云昭是天生的帝后。
齐郢与李云昭注定会在盛世里谱写一段佳话。
可惜天有不测,宰相府运气不太行,居然没接起这泼天富贵。
无声的夜里突起火光枪杀,紧闭的门府掩盖了鲜血的痕迹。
宰相府一夜被屠,凶手没留下半点痕迹。
所有人都死了。
唯独李云昭因不在府邸,逃过一劫。
她失踪了。
齐郢调动了千军万马,也找不回一个李云昭。
于是他找了个替身,千娇万宠之下以慰相思。
如今寻到了人,自然容不下我这替身再代替她的位置下去。
弃之于敝履。
我闭眼,忽视玲珑不可置信的眼神。
按揉发胀的头穴。
想到齐郢昨日与我说的那些话。

-3-
齐郢年少称帝,长相俊美,地位无人能及。
这样的人很难不引的京城贵女恋慕,我也不例外。
他救我于沼泽,拉我出深渊,任我予取予求,比起帝王,他更像我的夫君。
冬日凛冽,炭火不止,我还是冷的发抖。
齐郢为我的屋内铺满进贡的绒毯,炭火摆置两头,床帘都添了一层细纱,夜明珠放于枕边,供我赏玩。
满饰华贵,骄奢淫意。
明明是低贱出生,偏偏娇柔细弱,磕不得也碰不得。
齐郢没少调侃我:「容儿这么娇弱的女子,怕是世上无人娇养的起。」
有的,那个人是帝王。
我会故作娇羞,手慢慢攀爬。
他则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掌里,很粗糙,但温暖。
我喜欢这样的温存时刻。
齐郢直视我半晌,手都闷出汗了,才开口:
「贵妃,云昭是孤寻了很久的人。」
「孤敬她爱她,此生不改。」
「你可明白?」
我阖上眼皮,浅笑。
「妾身明白。」
看来他是怕我妒忌李云昭,要暗害她。
这才点我。
云昭,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齐郢刚接我进宫时,便叫我云昭。
他想让我接受,我偏不,于是我顶着忤逆的名头也要纠正他。
我叫李容。
不是李云昭。
「那孤瞩意她做皇后,你意下如何?」
齐郢难得失态,瞧着我眼,像是很认真的询问我的意见。
大可不如此的,我不过后宫一个小小嫔妃。
哪里担的起一国之君的询问。
还是那母仪天下的位子。
我说出心中所想:
「陛下,中宫之位当是世家贵女坐得,云昭一介平民。」
我摇头,语气坚决。
「不行。」
李云昭失踪这么久,是不是清白之身都有待商榷。
齐郢握着我的手没松开,他力气陡然加大。
眼神冰冷。
我吃痛,忍住了。
「若孤非要她坐呢。」
「强人所难了。」
「孤偏要,谁也说不得半句。」
他甩开我的手,气性很大,袖袍卷起一阵凉意。
掀开繁复花帘,往宫门口走。
我跪到在地,头重重嗑于地面。
一下一下。
保持清醒。
语气坚决:
「陛下!云昭不可!请陛下三思!」
李云昭。
不说一介平民,现在连人影没不知道在哪。
无权无势,给不了帝业任何帮助。
怎配中宫。
齐郢没理会我。
还甩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我头砸在地面上,不懂。
后悔什么。
然后齐郢就带着娇俏的小姐现行进了宫。
而我。
成了弃妃。
原来他是指这个。
失踪的李云昭居然回来了。

-4-
我从宠妃变成弃妃。
不过几日光景。
宫里的奴才也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玲珑抱只汤婆子放我手上,关门,掩住满园风雪。
轻轻的跪在地上,握住我的手。
「娘娘手好冷,我给暖暖。」
「哼,这帮狗奴才,全杀了才好。」
「等到陛下又看见娘娘了,我等着他们一个个脑袋掉地。」
她气性大,我向来清楚,宠着。
我拍她的手,调笑:「你啊,就你这张嘴。」
「要不是我,你早死了百八回了知不知道。」
玲珑跟我日子已久,不是我妹妹,胜似。
「姐姐。」
门被打开了。
风雪灌入,冰凉刺骨的很。
我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李云昭便走近了我。
齐郢还未赐封。
前朝的压力大人的紧。
就算我不说。
李云昭要当这个皇后也难。
「姐姐,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她得意的很,指使下人将炭盆往屋里扔,一地的脏灰。
「听说内务府炭火紧凑,没顾得上姐姐。」
「妹妹这里多的用不完,特意来送给姐姐。」
「姐姐不用客气。」
她笑的很开心,将煤炭一丢。
「好冷好冷。」
便将我的汤婆子抢了去。
人瑟瑟的抖,缩成一团。
我看着她身上那暖和的狐裘,细白若软,厚实舒润。
难得的珍品。
皇宫恐怕只此一件了。
我点了点她:
「妹妹,你还未曾行礼。」
李云昭愣了。
大概是想不通她都这么给我面子了,我反过来驳斥她。
行礼。
区区小事。
也要计较。
她咬唇不语,面上有些难堪。
「陛下面前都不要我行礼,姐姐你…」
言下之意。
我心知肚明。
我甩了个眼神给玲珑,头都没抬。
玲珑心领神会,将她拉去塌下,腿一勾让她膝盖打折。
扣跪在地。
巴掌声重重响起。
「贵妃面前,岂容你一个无名无份的在这讨价还价,还不行礼?!」
我喝了口热茶。
稍稍解了身体的冷意。
茶碗被下人弓着腰小心翼翼端走。
受圣恩三年,宠惯六宫。
我也只在圣上面前和颜悦色。
其他人都很了解我的。
跋扈这两字。
形容的很准确。
毕竟我是妖妃,失了宠也是看不清眼下局势的。
一时间改不掉。
齐郢来时,就是这幅乱象。
宫里的太监压着她两只手,李云昭跪在地上起不来。
目有仇视。
「滚!」
他抬脚踹翻太监。
小心将李云昭拥入怀中。
我吓的连滚带爬,趴在地上:
「见过陛下。」
我这人也是会见风使舵的。
谁权势大,我靠近谁。
谁弱小,我ẗūₗ必欺之。
三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然哪能担得跋扈之名。
李云昭不出现在我眼前碍我眼也就罢,骑到头上来。
我也没有放过她的道理。
「啊!」
好一个天真纯洁的人。
有仇就报。
我手被踩的生疼。
指节寸寸被碾压。
李云昭看着娇弱,力气倒不小。
好半天。
我才缩回来。
满手通红,擦的都是血。
冬日本就冷,如今加了手伤,怕是不好过了。
我磕头:
「陛下恕罪,臣妾无心之失。」
无人回应我。
我看不到齐郢的表情。
能想象到是愤怒的。
居高临下的声音从头顶传开。
「管好你的人。」
「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他抱起李云昭,将她置于披风下的温热怀抱。
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维持了跪伏的姿势很久,盯着眼下的一滩水洼,心口闷痛。
宫女们不敢进屋,不知里面这种情形,交谈声簌簌的在窗外响起。
「你听说了没,裴将军班师回朝了,就在今天!」
「当朝最年轻的大将军,俊美非凡,至今未娶,啊啊啊啊啊,谁能嫁给他啊。」
「听说当年李云昭都喜欢他,闹着非他不嫁呢。」
「你疯了,敢直呼其名,现在那位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过了不久都要封后了。」
「妈呀,命真好,两位最有权势的人都被她占了,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都上啊。连青楼出生的都能踩在我们头上。」
外头的婢子说的不屑。
我猛然抬头看向窗外,泪水已经干了,脸上起了以层燥意。
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听到城外居民激动的呐喊声。
他们在恭祝当朝战神裴将军回朝。
裴宋自幼跟父征战沙场,是边疆的守护神。
从无败绩。
只是自从宰相府灭门之灾,这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门外传来旨意。
帝王要为其接风洗尘,我这个贵妃也不得不出席。

-6-
日上枝头,今天是个好日子。
雪消融了些许,挂在梅树上,冰晶剔透。
「娘娘,还是得裹披风才行。」
玲珑撑了伞,替我环好披风,心疼的看着我。
「得走路去了。」
下人都被我赶跑了,如今有轿辇也没人抬扶。
我前几年伤了身体,至今养不回来,走不得太远的路。
玲珑都快哭了。
「娘娘,要不我背你。」
她拍拍胸脯:「我有力气的很!」
我被她逗的噗嗤一笑:
「好了,这点距离,我没那么娇弱。」
「参见贵妃娘娘。」
没等我说完,一位公公就出现了。
「娘娘,陛下差了几个人来,抬您去席间。」
「要开席了,娘娘还未到。」
「陛下有些恼怒。」
「娘娘等会记得道个歉。」
公公好心好意的提醒我。
叫人起轿。
我抿嘴,勾起一丝笑:
「好啊。」
马上要除夕夜了,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

-7-
到席间时,齐郢拉着李云昭坐一起。
我微微俯身问好,无视公公的眼色,自顾的坐在了他们两靠近的下方。
「陛下,臣妾敬你。」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月已过。
李云昭还是个没名分的。
我又到满了酒,没忍住去扫她的兴。
「这位…妹妹,有礼了。」
她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无视我。
撒娇躲进了齐郢的怀里。
娇滴滴的:「陛下~」
我看不得她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再次饮尽酒杯。
转头又看向了跟我对面而坐的人。
他看着我些许愣神,眉目柔和,发冠束起,一副俊俏书生的模样。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战场折戟杀敌该是什么样子。
我无声的与他视线对上,一时恍惚。
直到那人眼神逐渐隐晦的转为厌恶,偏头错开了我的目光。
北疆风霜寒酷,裴宋的颜面不曾受到半分影响。
「恭喜将军大败羌族。」
我笑,敬酒。
看得出来,他不太喜欢我,眉头都皱了起来。
不过如此大庭广众,裴宋不会下我面子。
我起身,朝他走近了。
替他倒了一杯酒。
指尖微不可查的轻碰了碰杯壁,双手奉上。
「这杯敬英雄。」
塞北辽阔而苦寒,裴宋为守边疆这么多年回京次数不超十次。
该敬的。
他是边陲的战神。
「容贵妃。」
上头坐着的齐郢冷不丁出声。
嗓音刺骨又冷漠。
看来他还在计较我说的那些话。
裴宋的手一顿,收了回去。
我只好放下酒杯,看向齐郢。
他的面容古井无波,漆黑的墨子却像是掩藏了一头凶兽。
他在隐忍发怒。
现在都到了看见我就要生气了么。
ṭű⁼气氛凝滞了一瞬。
少顷。
「听闻姐姐出生不凡,一舞动京城,曾经不知引得多少豪门贵族为姐姐一掷千金,不知道姐姐今天有没有兴致做一舞。」
李云昭高坐于上端,默然出声。
她也真是敢,如此场合。
也要叫我难堪。
什么出生不凡,分明是暗指我青楼身份。
一舞动京城,毕竟出来卖的,跳的都是勾魂的舞,倒也没错。
至于一掷千金,这是真的。
人的心大多都是脏的,李云昭贵女出生,高不可攀,有权势相护,不可靠近。
有个跟李云昭长得那么像的人在,大伙自然都想采摘这朵好看的玫瑰。
看惯来冰凉傲物的美人脸露出屈辱的表情。
我视线掠过场内众人,他们或低头饮酒,或抱头看戏。
其实这些人里,看过我在青楼跳舞的人也不在少数。
皇帝后宫的争斗,我为弱势,还是第一次。
他们都想看我丢丑,青楼戏子怎配爬这么高位。
我对上最上头人的眼眸,依旧含笑:
「陛下看要吗?」
可惜齐郢从未看过我跳舞。
因为李云昭不会跳舞。
李云昭会作诗、下棋、绘画、弹筝。
君子六艺她会,女子九容她有。
唯独不会下九流的勾魂舞。
我没等到他的回答,披风落地。
发丝放了下来,柔顺的披于肩头。
我不是李云昭。
我是李容,李容很会跳舞,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我跳的舞能把蝴蝶也引过来。
毕竟我曾于钢丝上起舞,脚磨红了,小腿打颤也不能停。
悲壮凄美,惊鸿之下。
蝴蝶不请自来。
这是属于我的剧目。
「…」
舞毕。
所有人都呆滞了。
我轻柔的走上前,将李云昭推开,露出蛊惑的笑意,吻上了看客的唇。
他薄唇微张,扣住我的腰身,抱于腿上。
一瞬抢回主动权。
站一旁的太监们迅速反应,围住了席面。
大臣藩王从晃神中惊醒,想看而不得。
世界很寂静,我的爱意献给了眼前人。
可惜这一刻太短太短。
李云昭被推的一个踉跄,脸朝地面,沾了满面脏污。
她尖叫起来,齐郢惊醒。
他对我说:「滚下去。」
我被推开,一个踉跄方才稳住身行。
心理默想着。
看来我这个妖妃。
如今耍手段也挽不回荣宠了。
这场接风宴才刚过半,齐郢便抱着李云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席面。
我留在席间,平复了下心情。
刚跳了舞,穿着怕是不妥。
便借口整理衣襟,也退出了席间。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隐秘的角落处,伸手将我拦住。
我挑眉,拉了拉衣袍。
「裴将军这是有话跟我说?」

-8-
裴宋将长臂放下,面无表情的面庞瞳孔微微闪动。
他似乎有话说,但又说不出口。
带刀侍卫的脚步越来越近,烛火照耀进一角,在他们看见我与裴宋站在一起的一刻。
我拉了他一把,木门轻轻的关闭。
他一时不查,与我凑的很近。
眼眸微闪,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我的倒影。
穿着绯艳的女子睫毛疏密,眉眼泛笑,一眼就能让裴宋出神。
他推开了我,冷声道:
「大可不必如此。」
我知道他是指被侍卫发现也没什么,清者自清。
反而现在同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那才是无中生有。
但我又是个不太安分的人。
我凑的离他更近了点:
「很有必要啊,我受君王宠幸过活,要是被他知道我私通外男,你是没事,我可能会丢了命。」
我故意把话语夸大,敛下眉眼,视线在他腰带系着的玉佩乱晃。
「我还不至于看上你这种不知羞耻的人。」他顿了顿,说着我不中听的话。
「接风宴上,也能当众跳舞。」
我抬眼,收回了视线,嘴上的笑意未曾压下:「哎呀,奴家就这干这行混出头的呀,学不来你们文雅人那一套。」
「哦,本、宫。」我咬重了这两个字。
裴宋一听我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语,一脸的难看之色:
「你真配不上这张脸。」
这我可就要反驳了。
「那怎么办,长在了我面皮上,总不能撕下来,裴将军还不是盯着失了神,以为我没注意到吗?」
「你!」
裴宋向来只用刀枪说话,论耍嘴皮子,他输的彻彻底底。
我也在没了心思跟他多说半句话,与他的距离被我越拉越远,手触到了门上。
烛火灰暗,半张脸侧在阴暗的幽光中。
「宋将军到底找我何事?」
宋裴这次也不憋着了:「你是云幕吗?」
前宰相李家次女,李云幕。
我恍然大悟,看来他是觉得我太像李云昭了,这个世界上还是亲姐妹长相最相似,他这才存了疑惑。
「不是。」
连李云昭都不曾发问。
我只是个零落成泥的女子。
「不过。」
我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
「你要是答应我一个请求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9-
「你的要求就是…出宫?」
马车上,我带着斗笠,轻推开木质车窗,熙攘的叫卖声绵延不绝。
「对呀,哇,小糖人。」
我跳下马车,紧了紧面纱,忽视宋裴一言难尽的表情。
「老板,我要这个蝴蝶的,怎么卖?」
「三个铜板。」
「嗯嗯,宋裴,付钱!」
我理所当然的指使他,抽出那根被雕琢的栩栩如生的蝴蝶,铜板被丢置在摊板上。
我捏着木棍,转了身,慢悠悠的走在街道。
「你为什么想出宫?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早被宫中的奢华权势迷了眼。」
裴宋没有跟我平肩,他的声音来自身后,亦趋亦步的跟着,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在外人看来怕是一副不熟被家里逼着被迫游街的画面。
不敢想象裴宋的脸色是有多臭。
「我哪里想出宫了,宫里锦衣玉食,仆从无数,我爱还来不及。唯恐失去盛宠。」
我反身倒退着走,没见他臭脸的模样,反而直视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清的情绪。
透过我在看别人呢。
我又转过身,不许他再盯着看。
「那你为何叫我陪你出宫?」
我发现了。
裴宋自始至终在我面前从未称臣。
还敢直视我面容。
恐怕他的心里并不认可我这位贵妃娘娘。
靠脸上位,终有容颜衰老的一天,我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浅叹道:
「如今李云昭回来了,她要抢我的陛下,还不准我接近她喜欢的人么。」
「出宫,当然是为了裴将军。」
李云昭当年为了裴宋,曾抗旨拒婚齐郢,这件事被压了下去。
但知道的人也不少。
但也仅仅是风声而已。
当事人才清楚的事。
我耸肩,糖人捏在我手里已经有要化了的趋势。
手黏黏糊糊的。
裴宋冷了声:「你算盘打错了,她喜欢的始终是齐郢…」
他的语调陡然降低,续而升高:「就算她跟我有什么,我也断然看不上你。」
「我不像陛下,睹脸思人,你也休想把你这一套搬到我这里。」
「敢顶着云昭的脸败坏她的名声,你失宠之日,我会杀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哇。」
一口没吃的糖人被我丢了。
走到了一处楼宇前,我惊呼出声,打断了裴宋的话。
它散这金光,熠熠生辉,简直让人真不开眼。
「裴将军这是给我发死亡预告吗?别吓人了,本宫也是会怕的。」
它的牌匾洋洋洒洒下四个穹劲的大字。
「黄金楼,进去看看吗?」
我站在楼门底下,转头给了裴宋半个好脸色,冬日的光打下来。
我难得浑身暖意。
裴宋忡愣了一时,比我还要先一步跨入内。
我忪愣了一下。
想了起来。
这个地方是让李云昭年少成名的契机。
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了。
曾有一女子,以惊才绝艳的姿态,打得恃才傲物的学子们一蹶不振。
谁说好女不如郎。

-10-
悠扬绵延的曲调自楼中阁传扬而下,婉转抒毓,钟灵毓秀。
「这是凤求凰吗?有人在弹凤求凰!!」
一进阁楼,便有人高声呼喝。
我转头去看裴宋的神色,他也没什么惊讶。
这些学士渐渐交谈起来,话题逐渐被引到李云昭身上。
「这可是当年李家小姐所做,她不是失踪了吗?」
「你没听说?寻回来了,以后那是尊贵的皇后娘娘。」
这么快就被人知道了?
我在心理连连冷笑两声。
蛮高调的。
「如此曲调,乃绝世传作,诸位真有幸,还能听见这样的琴音。」
「兜兜转转,看来当初京城的那段佳话还是要成了。」
「恭祝帝后伉俪,福寿绵长!」
学士们对着那传出琴音的阁楼齐齐下跪。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
琴音停下,阁楼门开,有穿着华美的女子走了出来。
正是李云昭。
她向下扫了一眼行礼的诸位学士,唯独站立在一群人中间的我跟宋裴格外扎眼。
她顿了顿。
裴宋肉眼可见的神色落寞下来,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理解理解。
旧情人见面,总归是有点尴尬的。
齐郢走出,裴宋行礼,我跟着俯首。
重臣与帝王相遇,免不了一番交谈。
我被指到外头候着,李云昭则有礼貌的退出去跟着那群学士交谈。
斗笠的维纱很长,甚至覆盖住了我的身形。
与齐郢三年相依。
他竟见面不识。
我斟了茶水,轻声叩门,将托盘的茶壶一一拿下。
国事讲完了,正巧他们话题引到了李ẗŭ⁸云昭。
「天机大臣算好了时间,后日是个黄道吉日,封后的旨意已经拟好。孤已经解决好一切麻烦,只差她真正嫁与孤。」
齐郢说的温柔。
他珍视李云昭,与她有关的事总是温柔的。
我受了他三年的温柔。
如今这份落差。
让我当真不适。
可我出身青楼啊,怎能对恩客动ţùₓ心。
对恩客动心的人都没好下场。
我回了回神,开时慢条斯理的斟茶。
「裴宋,你从边疆回来一趟不容易,如今见她在我这安好宁静,该放手了。」
裴宋似有犹豫,还是开口:
「容妃善妒,必定容不下云昭,陛下该怎么解决?」
「杀了。」
这个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我的手腕一抖,茶水溢出,又渐平稳,轻步叩退。
「那我就放心了,多谢陛下。」
「后日,你便回去吧,边疆不能离你太久,那里有你在,我放心。」
齐郢摇晃着茶水,给裴宋悄然降下逐京的意思。

-11-
封后旨意一下,宫内一片喜庆,唯我不得安宁。
夜半时分,我又一次从噩梦惊醒,尖叫出声。
玲珑从屋外跑进,端来一盆水,细细的给我擦拭额头薄汗。
「娘娘又做噩梦了?」她一脸的心疼,替我哭诉。
「嗯,梦见了阿爹阿娘。」
我从不说往事。
因为往事的我已经死去。
跟随爹娘。
他们被歹人所杀,血液喷涌在地面,了无声息。
那天。
漫天火光里,我无比冷静的将玉佩递给妹妹,让她去找我的未婚夫。
他离这不过十里,武功高强。
只要他来,这群歹人一个也跑不了。
我还能救我的父母,只要我再拖延一段时间,一切都可以解决。
那天。
本是我跟未婚夫奔逃的日子,帝王强降旨意,要我嫁给当朝太子,这怎么行。
我的婚姻早就定下了,他是塞北的狼,大漠的鹰,我的归属所在。
可这一切都在这天碎个干净,任凭我怎么也拼不起来。
「主顾,您真是好手段,您的姐姐都快没命了,还想着你的命,她死也想不到叫我们杀人灭口的是你吧。」
「还想要银子就闭嘴!」李云幕打了歹徒一巴掌,眼神阴狠看向我。
雷光电雨之下,她长得跟我一般无二,神情却截然不同。
「姐姐,我赢了。」她抓了我的头发,迫使我抬头。
「凭什么大家的目光都只看向你,父亲、母亲、裴宋、太子,还有那群学士,周围的所有人,都爱你。而我,你知道别人怎么喊我吗?」
「李云昭的妹妹。」她凑近我的耳边放低了声音。
「我没有名字吗!」
又大喊起来。
神色如癫如狂。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就是李云昭了。而你,是死在匪徒手下的无名氏,你看这个结局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
我的泪跟堤坝一般宣泄而下,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恶魔。
云幕乖巧又懂事,最爱在梳妆时刻甜甜的叫姐姐帮帮我,我要跟姐姐打扮一样。
云幕,最爱姐姐了。
她在父母面前贴心又孝顺,论手工机关无人比的过她。
她呀,就喜欢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爹娘当礼物,每天都会制造惊喜。
她,从未说过家里一人的半句不好。
或者说外头有人嚼她舌根子,惹她不喜了。
我也从没觉得父母有所偏颇。
他们明明那么尽心尽力为她做打算。
唯恐她过的不如意,不开心。
云幕单纯善良,不谙世事。
父母老说要我多护着点,那是他们放心Ŧûⁿ不下的心肝宝贝。
可是这个心肝宝贝现在在Ṫū́³肆意屠杀他们的命!
我从来不知她内心有那么多的怨恨。
我不敢承认她是云幕
恶魔在黑夜中低语。
「姐姐,多亏你爱跟我讲你的爱情故事。」
她低头看着玉佩,幽幽开口:「你说,宋裴认得出来吗?」
我不知道。
裴宋北疆长大,与我相识也属巧合。
我跟他见面不超十次。
一面误终生。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来。
他不曾见过云幕。
「姐姐,我走了,我会取代你的一切。你安息吧,跟父母一起。」
她瞥了一眼早已没了声息的父母,头也不回的走了。」
「以后,我叫李云昭了。」
她学了我十足的神态,步伐,牵上了马,疾驰远去。

-12-
「好了,快杀了收银子去,干完这一票,我们哥两也就发了。」
歹徒凶恶的刀落下。
我恍惚想到那个长枪折剑的少年。
我在京郊养病,他翻墙而来。
站在擂台,风鼓猎猎,已有将军之姿。
「你在京郊,我保护不了你,教你两招,以后要是遇到了逃脱不了的情况,你就这样打他。」
我跟着他学了点防身术在身上,不多。
他乐意打拳,我也很乐意看。
我喜爱他的自由,爱他的风采。
少年耍拳弄舞,左扣勾敌,稻草人的脑袋一下飞了出去。
「这可是我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经验,厉害吧。」
他得意的挑眉。
而我学着他,给了歹徒致命的一击。
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血汨汨的流。
「真厉害,你也没告诉我这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啊。」
我捂着伤口,脑中开始一片片眩晕。
我走出了府门,不能倒下啊。
还要找大夫来救救我父母。
我张嘴,再没了力气讲话,血拖下一路,摔在路边,呼吸渐浅。
等待一个好心人发现。
「咦,这怎么有个死人啊,真晦气。」
「妈的,长得还挺好看的,嘿嘿,老子福报也是来了。」
「喂,你看她怎么卖?这张脸够劲吧!」
「这人都快死了,呦,还是个脏了的,就算是个天仙也顶多五两白银。爱卖不卖。」
「我跟你讲,进了我这怡红楼就断没有出去的份,管你是谁,容容以后就是你的闺名!听见没有!」
「都脏成这样了还给老娘装清高,老身有的是手段折磨死你!」
「…」
我死在了那一天。

-13-
大早,礼乐声响,封后旨意传遍了整个后宫。
雀鸟飞上枝头,成双又成对。
「李氏云昭,温恭贤惠,懿范克修,赐封为后。」
我坐在屋檐下,唤来玲珑,给她出了一个难题:「我打个假设,你今天要当皇后了,这是不是你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娘娘…」
我懂玲珑的顾虑。
她怕我想不开。
「后宫之主,天下之母,万人之上。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看着玲珑,硬要她给我个回答。
她想了又想,珍重的点头。
那个尊位,全天下没有一个女人不肖想它。
「那么死在前一刻,会不会很绝望。」
玲珑没回我,眼神都慌了。
但我已经有了答案。
内务府的公公误将红袍婚服送到了我这。
我惊喜的收下,放了一晚。
决定亲自去送给蒹葭宫那位。
正午十分。
距离封后还有一刻。
我站在巍峨的宫门口,提着厚重的婚服。
冷眼看着里面欢欢喜喜梳妆的人。
她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掩嘴嗔怒着说:
「婚服怎么还没到,也不去催,我这都打扮好了,别弄花了我的装。」
旁边跪倒一地,支支吾吾不敢抬头:「礼服繁杂,巧工们会亲自送来的,娘娘再耐心等待一下。」
她哎呀一声,将人扶起:「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以后我就是皇后了,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别动不动就跪。」
「好好跟着我,自有你们的好处。」
她余光一瞥,看到了我,还有我手中的婚服,惊喜道:
「姐姐?你也是来恭喜我的吗?」
「呀,好让你亲自送来婚服,多不好意思啊。」
她掩嘴偷笑。
没动。
等待着我亲自将婚服递到她手里。
过了今天,她为尊位。
在我之上。
当然要矜持。
要有正宫的气度。
要等我恭恭敬敬的到她手上才行。
我走了进去,步子很缓慢,彻底没了往日挂在脸上的微笑。
「恭喜?妹妹,是彻底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吗?」
我欣赏的看着她那张瞬间变了颜色的脸。
震惊,疑惑,恐惧。
很好看。
「不可能…你只是长得像而已。」
我叫了她这么久的妹妹。
她一点都无知无觉。
当真觉得我是个以慰相思的替身。
道理但也没错。
「裴宋将你藏的很好,理解,他怕齐郢强抢人。」
我越来越靠近她,袖口的刀锋顺着手指滑落于掌中。
「可你偏偏要回来送死。」
我耍了耍胳膊,调整姿势。
毕竟要手刃仇人了。
得漂亮点。
「怎么,不甘心一辈子当个无名无姓的人,盯上皇后的位置了?」
贪心的人从不会满足。
我一直在等她。
这个时候齐郢皇权稳固。
说一不二。
外戚亲族被残杀殆尽,后宫空虚。
适宜封后。
有这份心思的人必定眼馋的紧。
「是不是想了很久的理由才摆脱裴宋啊。」
所以我放出风声。
后宫有一位妖后,酷似李云昭。
齐郢他啊。
在李云昭失踪后还念念不忘,痴心不改。
多么真挚的感情。
仿佛在说。
李云昭,你快回来吧。
这里有一位一直在等你的痴情人。
一步之遥,我掏出了匕首,挥刀而下。
我想。
我此刻的表情该是狰狞的。
痛快的。
一粒小石破空而来,精准打中了我的手腕。
手控制不住的脱力。
我慌死了,急忙换了只手,握紧匕首,摇摇欲坠。
但我没能获得这个机会。
石粒没停,打中我的肩骨,腿腕,手肘。
我重重跪下,手无力下垂。
匕首啪塔一声掉落在地上。
愤怒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我就知道你听了陛下的那些话会为了活命对云昭下手。」
「亏我还存了点希望,你要是有自知之明,我定会保你。」
「你自找的,容贵妃。」
我的鼻血流下,滴答滴嗒的。
脑子突然乱了,有东西在撕扯我的意识。
什么?
他在说什么?
容贵妃是谁?
好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我看着地上被我吐出的东西,忍不住一阵干呕。
吐了一滩又一滩。
好恶心。
我抬头。
一脸茫然。
「宋哥,发生了什么?」
「我们不是今天去北疆吗,这是哪里啊。」
「我是生病了吗,我浑身痛,宋哥。」

-14-
宋裴被我的话激的浑身僵住。
他猛然回头,一瞬不瞬的直视着我。
他蓦然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静静的站在那,想去伸手,没敢。
我看不懂他的意图,不懂他为什么不扶我。
我只能开口求助:「宋哥,我手骨折了,起不来,你能扶我吗?」
一只手臂拉起了我。
给了我一个温热的拥抱。
那是一个陌生人。
黄色蟒袍,清俊不凡。
他突然朝宋裴怒吼:「你干了什么?!!!」Ṱŭ̀₄
我看见他在流泪,一行一行的,停不下来。
他比宋裴还抖:「容儿,我去叫太医,不怕好不好。」
我疑惑的歪头:「容儿是谁?」
他迟疑了一瞬,不敢置信,将我抱的更紧:「云昭,别吓我。我再也不敢跟你赌气了,别这样好不好。」
我还是第一次见男人哭。
尽管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他好像真的很伤心,我该安慰他吗,可宋裴还在旁边。
「宋哥。」我推开男人,跌跌撞撞的走向宋裴。
他好像清醒过来了,两只手接住了我。
他的声音好哑,抱我的力道好轻柔,一副怕我碎了的样子。
「云…」
他好像叫不出我名字了。
我笑着:「你是不是等不及了所以提前来接我了,不过十里的距离,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对。」他的笑容好像在发苦,难看死了,跟哭一样。
「我等不及了,我想现在就带你去北疆。」
我松下一口气:
「那你得等一下,我还是要跟家里报备,毕竟是逃婚,面上不好看。」
我哼了一声:「我才不会让那个齐郢得到我呢。」
我支起身子,想去收拾东西,想找父母,可我发现自己好想睡,眼皮好重。
我只能说:「我现在好累,你能多等我一天吗。」
我才刚说完,便不听使唤的向后栽倒,那个陌生人接住了我。
我心想。
我就浅睡一下,一下就行。

-15-
「陛下,此毒无解,三日光阴,三日享乐。」
碗被摔碎,齐郢提起裴宋的衣襟,他的眼神充斥怒火,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的人。
「说!你给她下了什么毒,解药呢?」
我睡的浑浑噩噩,只觉得周遭好吵。
又听到了宋裴的声音。
他好像格外的哀伤,嗓子发出闷声的哀嚎,难听死了。
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裴小将军。
他还只是个小将军。
等当上了大将军,就要娶我了。
而我要随他去疆北。
看塞外的孤烟,一望无际的大雪。
不敢想象那是多么美的景色。
「三日尽。存活三日,神智会回到最开心的时候,忘记一切痛苦,我本意只是希望她死的时候至少幸福的死去。」
裴宋掩住面容:「我只是希望伤害云昭的人去死,我不知道她是云昭。」
他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谁要幸福的死去了?
给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解药,陛下,救救她。您是天下共主,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齐郢松开了裴宋。
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把怒火对向裴宋:「你找死。」
裴宋轻笑,眼泪纵横:「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难怪。」
「难怪我觉得云昭变了,连她说喜欢你的时候我都无所波澜,原来那不是她。」
「我连云昭都认不出。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杀了我吧,下辈子不要让她遇见我了。」
我沉沉的睡去,梦里没能出现任何人。

-16-
再次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陌生。
金壁奢华,雕梁画栋。
一陌生男子搁在我的床边,他在我动的那一刻,陡然抬眼。
我问:「你是谁?」
我不是正在收拾东西马上要跟裴宋去北疆吗?
怎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答:「你的夫君。」
我恼羞成怒:「你骗人,我年方十六,只有一未婚夫,他不长你这样。」
我憧憬的笑着:「他可俊了,他说了,等他当上大将军就回来娶我。」
「你不能坏我名声!」
我将他推倒在地,看他满脸流泪。
心理愧疚了一下,想去拉他。
陌生男子神色哀伤的说:「李云昭,原来我整个人全是你痛苦的回忆吗,一点点温存都不配占有。」
我的手一缩回,皱着眉看他,没讲话。
他仰头,自嘲起来:「我在说什么。」
他起身拍式衣服,收了那副怨气的表情,转为轻笑:「对不起了,李小姐,我确实是你夫君。」
他拿起一旁的卷轴递给我。
「名正言顺,我的皇后,你逃不了。」
他越说我的眼睛睁的越大。
不可置信的抢下卷轴,把它打开。
李云昭三个大字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惊呼出声:「你是齐郢?!!」
他歪头,靠近了我,眼中笑意泛滥:「对啊,娘子。」
我的脸色霎时很难看。
难道与裴宋私奔这事被发现了?
所以把我抓宫里来了,连圣旨都下好了?!!
很快,我注意到了不同。
「你为什么穿明黄蟒袍,这上面还称我皇后?你不会为了抓我连夜篡位吧?」
他一下失了笑容,对着我的额头一弹。
丢出一个惊雷,震的我四分五裂。
「想什么呢,我们都相爱三年了。」
这怎么可能?
「我不信,裴宋呢,我要见裴宋!」
说好了去北疆的,隐世而居。
说好的娶我。
我怎么就成皇后了?
还一无所知。
「哦,就是他主动把你送我的。」
我再次瞪大眼睛,再也崩不住了:
「不可能,那我要回家, 我要见裴宋,我要见我的父母, 你骗人!」
我的情绪很激动。
任谁一觉醒来我想都会像我一样激动。
齐郢突然软弱下来,一副可怜又落寞的表情:「今天没空, 明天好吗?」
他以近乎悲伤的语气对着我:
「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就陪我这一天。我明天就送你回家, 怎么样?」
说出的话一点也不自信。
好像笃定我会拒绝一样。
我神色微动。
心软了。
心想。
一天而已。
明天我再去找裴宋也是一样的。

-17-
我跟齐郢一点都不熟,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我的。
对我来说,他就是个名字。
如今相处, 多少有些尴尬。
他好像也知道这回事。
一直跟我保持着合理的距离。
我两靠在宫墙的台阶上, 畅聊余生。
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皇帝, 跟我理想的友人一摸一样。
观念与我完全相符。
比宋裴还要了解我。
我爱自由, 喜欢微风,想看草原, 要去远方。
拘泥于一方,不是我的人生态度。
所以我很明确的跟他说,我讨厌四四方方的宫墙, 它会吃人。
齐郢这才跟我说实话。
我们没有相爱三年。
我也没去疆北, 没见裴宋。
我游历山川,看遍山河。
挺符合我的。
我接受了他那么一点点, 他这才跟我讲了他爱上我的故事。
那是在黄金楼。
他正物色收揽门客,一眼就看到了舌战群儒的我。
他说我身上有常人没有的风骨。
君子六艺, 我样样都能掏出来把人打趴下。
高楼击鼓, 我熠熠生辉。
跟下凡的仙女一样。
听他这么说, 我又尴尬了, 反驳他:
「你都不了解我,只看到我的表面,这哪是爱。」
他叹了一口气, 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我很清楚, 这就是爱, 我爱李云昭。」
末了,他补充一句。
「比裴宋爱。」
「你!」
这人还攀比上了。
我气呼呼的转过头,不理他了。
「我只后悔,没早点遇见你, 找到你。不然哪还有宋裴的份。」
齐郢还在说。
「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家的, 不仅裴宋会陪着你,还有你妹妹。」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冷, 带了点隐隐约约的情绪。
他心情又不好了。
不过又跟我又什么关系, 我跟他又不熟。
我看向金黄色的天空。
夕阳已落, 我两手一抓, 握住一团空气。
我可以回家了。
靠在台壁上,我突然很想睡觉。
齐郢还在吵我,唧唧歪歪个不停。
他说了很多很多,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热泪无声的洒落在我脸颊。
他说:「李云昭, 我也服了三日尽,为什么还是把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李云昭,这次可以记住我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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