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宁

年满十八,我成了齐家最漂亮的大丫鬟。
老夫人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嫁给烂赌鬼为妻。
要么嫁给臭嫖客为妻。
所有人都笑着说,这是老夫人给我的恩典。
唯有我知道,这是老夫人在惩戒我。
她要敲碎我的骨头。
让我心甘情愿地去王府帮她孙女儿争宠。

-1-
老夫人过寿,今日府上很热闹。
嫁出去的大丫鬟绿珠今日带着孩子,专程来给老夫人祝寿。
不知道怎么的,话头绕到了我身上。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道:「说起来,你这丫头跟绿珠一般的年纪,却还没有嫁人,实在是我耽误了你。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我看那米铺的王管事、首饰铺的赵管事,都瞧着不错。你回去跟你爹娘商量商量,选一个嫁了吧。」
这话一出,厅堂上的人都笑着恭喜起我。
我低头佯装害羞,心里却一阵阵地发冷。
绿珠笑道:「老夫人就是疼你,改明儿你嫁了,生了孩子,也向老夫人求个恩典,把你的孩子送到府里来。将来啊,跟我家虎子一起给府里的少爷们效力。」
刚刚绿珠求了老夫人恩典,让她儿子跟着五少爷做个小厮。
老夫人听了,半搂着我。
她佯装恼怒道:「你个口无遮拦的,明丫头还是个姑娘家呢,你就提什么生孩子的事儿,瞧瞧,把她羞得都抬不起头了。」
绿珠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求饶:「是我的错,老夫人饶过我这一张臭嘴吧。」
厅堂里的人被绿珠的滑稽模样逗到了,哈哈大笑起来。
虎子悄悄抬头看她娘扮丑作怪的模样,也跟着大笑。
我掐住掌心,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异样。
宴席散了,老夫人差遣我出去送绿珠。
一路上,绿珠都是笑盈盈的。
可是出了大门,她一扭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绿珠擦着眼泪,对我说:「明宁,你心里肯定瞧不上我这个奴才样儿。」
我递给她手帕,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容易,五少爷是个心善的,虎子给他做书童,不会受苦的。」
绿珠的相公是绸缎铺管事,前日里犯错被大爷打了板子,半条命都丢了。
绿珠这也是没办法了,厚着脸皮求着老夫人的恩典,给虎子找个靠山。
打小儿跟五少爷处出来感情,将来五少爷总会看顾虎子的。
只是,她在老夫人面前的脸面,就这么用光了。
往后她跟她相公如何,老夫人绝不会再过问了。
绿珠塞给我一根银簪子,揽着我轻声说:「这事儿还得谢谢你。」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前些时候带着五少爷去绸缎铺看料子,偶遇虎子。
两个孩子玩儿在一起,五少爷回去以后,便嚷嚷着要虎子做玩伴。
所以今天绿珠一提,老夫人就允了这事儿。
我收了簪子,对她笑笑。
临别前,绿珠轻声说:「王管事好赌,赵管事养了个寡妇当相好。你且留心点,别真傻傻地就那么嫁了。」
我笑着谢过她的好意。
绿珠又叹了口气,困惑地说道:「老夫人一贯疼你,为何会给你选这么两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我低声说:「主子的心意,谁猜得准呢。」

-2-
我下了值,回了槐花巷子的家里。
一进门,就听见我娘恼怒的声音。
「那王管事跟赵管事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的明姐儿!一个是裤裆都能输出去烂赌鬼,一个是整天钻寡妇被窝的臭嫖客。」
我爹安慰她:「这不还没成吗?你明日去求求老夫人。」
我娘静了一下才说道:「老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口,她万不能收回这话了。」
我又听到我哥哥说:「大爷曾私下跟我说,看上了妹妹,不如让妹妹跟了大爷做妾得了,总比嫁给那种人强。」
他这话一说,就传出一个响亮的耳光。
影子映在窗户纸上,我瞧见我娘抄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我哥哥。
「你猪油蒙了心了!让你亲妹妹去做妾!齐家的妾都是什么玩意儿!不得宠的,连个丫鬟都不如!我抽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早知道当年该溺死你算了!」
我哥被打得嗷嗷叫,「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屋子里闹作一团。
我爹烦心地说道:「主子开了口,咱们这些做奴才的竟然只能跪着谢恩。
「明姐儿也是咱们千宠万宠养大的心头肉。
「当年若不是老夫人看上了她,咱们怎么舍得把她送到府里做奴才。
「唉,好不容易这些年给她攒了许多嫁妆,若是许给一个读书人家,就能脱了奴籍。
「现下,老夫人张张嘴,明姐儿又得赔上一辈子。」
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
这安静中隐隐透着一丝绝望。
没多久,我听到我娘狠辣地说:「明天我就吊死在家里,明姐为我守孝三年,再往后拖拖,总能给明姐儿挣一桩好婚事。」
我爹抢着说:「还是我去吊死,你活着好好照顾咱们闺女。」
我哥哭着说:「爹娘!你们都别死!我努力读书,给咱家脱籍。」
我哥运气好,小时候救了落水的贵人,被放了奴籍。
我爹娘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好好读书。
只是考了三年了,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他这话țù₉一出,我爹娘一起怒了,联合上手打他。
「你还有脸说!若是你有出息,哪有今日的糟心事儿。」
我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前世,我是孤儿,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还得到了亲情。
穿越十八载,若不是有这样的爹娘、哥哥,我在这个地方真的难以活下去。
王管事、李管事,我都不会嫁。
奴才嫁给奴才,生一窝的小奴才。
生生世世给主人家做狗,太可怕了。
给大爷做妾,也绝无可能。
若是生了孩子,孩子成了主子,我这个做娘的还是奴婢。
我想起有一次春姨娘教导五少爷。
可五少爷却指着她鼻子骂道:「我姓齐!是主子,你一个做妾的奴婢凭什么教训我!若是我犯了错,自有嫡母跟老太太说教,几时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当时春姨娘脸都白了。
我在旁边看着,都替她心冷。
奴啊奴啊,出生是奴,一生都是奴。
既然如此,那我就做个听话的好奴婢吧。
我整理好心情,转身回了齐家。
老夫人刚刚歇了,听见我来,立刻唤我进去。
我跪在她床前,恭敬地说道:「老夫人,奴婢想明白了,愿意到王府去伺候二姑奶奶,帮二姑奶奶争宠。」
老夫人眉开眼笑,立刻拉我起身:「哎哟呦,不枉我偏疼你一场。
「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吧。
「唉,你二奶奶虽说嫁给了王爷,明面上是风光无限。
「可她自小骄纵,跟王爷性子合不来,偏偏又不能生。
「若是让底下那几个狐媚子先生了孩子,你二姑奶奶又得回家哭几场。
「你这孩子看着就乖巧,去了王府,伺候王爷生下孩子,抱给你二姑奶奶养着,将来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3-
老夫人认定我能分到王爷的宠爱,是有缘由的。
过完上元节没多久,二姑奶奶跟恒王一起回来省亲。
我站在一边伺候他们用茶,恒王多看了我两眼。
二姑奶奶当场就怒了,端着滚热的茶水就朝着我的脸砸过去。
当时恒王反应极快,起身帮我挡了一下。
茶水烫伤了他的手背,吓得所有人都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
就连一向镇定的老夫人都吓了一跳。
等他们回去以后,老夫人就说:「明宁,我送你去王府,伺候你二姑奶奶如何?」
我跪下说:「奴婢就想一辈子伺候您。」
当时老夫人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这才过了半个月,我就主动求她,让我去王府伺候二姑奶奶了。
老夫人不放心我,嘴上说让绿珠跟我一起去王府,好有个照应。
可是到了王府以后。
绿珠悄声说:「老夫人是让我来盯着你的,明宁,虎子在齐家,我也没办法。你别做太出格的事情,否则我不好在老夫人那边交代。」
都是身不由己的奴才,我明白她的为难之处。
二姑奶奶自小骄纵跋扈,那是整个齐家出了名的。
我一到恒王府,就被二姑奶奶给了个下马威。
我本来跪着请安,恭敬地说道:「奴婢谢明宁见过王妃。」
她一脚就踹在我胸口,怒道:「你是我娘家派来的奴婢,叫什么王妃,莫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恒王府的奴婢了。」
我强忍着疼痛,重新爬起来跪在地上求饶。
绿珠大着胆子说道:「二姑奶奶莫生气,老夫人派这小贱蹄子来伺候您,她必不敢有二心。再说,她全家的奴契都在您手里捏着呢,她哪能翻过天去。」
王妃一听,果然消了些怒气。
她冷笑道:「谢明宁,你最后给本王妃夹着尾巴做人。今日我特意让哥哥随意寻了你爹的错处,打了他十板子,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若是在王府不安分,在我面前耍小心眼儿。你那个马夫爹,婆子娘,还有哥哥,都得替你受着!」
我立刻赌咒发誓:「奴婢一定对娘娘忠心耿耿,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王妃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行了,王爷在书房,你给他送一碗燕窝粥过去。谢明宁,本王妃告诉你,你若是让王爷赶回来了,就别怪我狠心!将你发卖到暗门楼子去!」
她又转了话头,让绿珠盯着我。
她讥诮地说道:「去换身衣裳,穿得那么素净,贞节烈女似的,王爷看了能有兴致吗。」

-4-
王妃给我准备了一身百花穿蝶的艳丽衣裳,瞧着就不像良家女子。
绿珠端着燕窝粥,忧心忡忡地跟在我身边。
可我却没有去王爷的书房。
路过梅园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雪。
我跟她干脆借着王府里幽冷的光,驻足看雪。
绿珠轻声说:「咱们老夫人也是一厢情愿地要把你送进来,二姑奶奶根本不领情。这大半夜地让你去书房重地,明摆着是要你去触怒王爷。」
就连绿珠都知道王爷的书房去不得,王妃哪里能不知道。
可若是我不去,便是证明自己没本事。
王妃捏着我的奴契,转身就将我发卖了。
她的用心恶毒极了。
「几个时辰以后的糟心事,便不去想了。」我揭开热乎乎的燕窝粥,笑眯眯地说道,「梅花清幽,雪景漫漫,再配上一碗燕窝粥,便是人间好光景。」
我跟绿珠站在梅花树下,吃一碗燕窝粥。
开始她还有些忐忑。
只是景致太好,她也舒展了眉头。
绿珠折了一枝梅花簪在我头上,笑叹道:「欸,你这容色,真是仙子下凡。」
她挽着我的手臂,感慨往事:「上元节那会儿,你笑容满面地跟我说,有了心上人,我那会儿还想着哪家公子有这样的福气,能娶你这么个仙女似的人物。
「可是隔天你就跑到我家,哭的泪人儿似的,说那古董铺的少东家是个骗子,早已有了家室。我跟你自小一起长大,你遇到事情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
「唯有那一日,哭得那样伤心,喝了那么多酒。咱们挨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骂那个负心汉。其实也不过是去年夏天,想想竟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是啊,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那个时候我们都过得不错,绿珠是管事娘子,我还是天真少女。
可转眼间,我们都身不由己,被人裹挟着往前走。
想起去年夏日,我跟那个人在京郊放纸鸢。
我大笑着说:「我想像这纸鸢一样会飞,飞得高高的,远远的,瞧遍人间山河色。」
他却说:「你飞再远,绳子也在我手中,我会将你带回来。」
不想了,不想了。
那人早已面目模糊。
此情此景,不说点什么实在是浪费。
我戴起兜帽,站在梅花树下,双掌合十,念道:「人人都求王爷盛宠,我一愿父母哥哥安康顺遂,二愿在王府平安一世,了此残生,要保全自身实属不易。三愿辜负我真心的渣男一辈子阳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嗯,美中不足,缺了一张剪纸小像。
真情实意地演完以后,我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隐晦的乐趣。
转头一看绿珠。
绿珠看向梅花深处,提声说道:「是谁在那里,是谁?」
我实在没忍住,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
梅林身处,有人身披玄色大氅,踏雪而来。
他穿着华服锦衣,上面绣着蟒龙纹。
绿珠脸色一白,扑通跪下来。
我要跪。
他却扶住我,低声说:「我却不知道,你竟然曾为了我大醉一场,哭得肝肠寸断。分别那日,你分明说只是跟我玩玩儿,日后要嫁高门,当贵妇。原来,你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恨我欺骗你,辜负了你的真心,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激我的。」

-5-
恒王就是辜负我的那个渣男。
我们相识的时候,他自称是古董铺的少东家。
我前世是学文物修补的,时常在那家古董铺帮忙修补古书、字画赚些银子。
一来二去地,我们便相熟了。
整整一个夏天,每逢我休沐日,我就出去跟他游玩儿。
有的时候,他会悄悄在齐家后门等着我下值。
他会给我带一盒子点心,又或者是一碗热腾腾的滋补汤水。
我俩就坐在门槛上。
我吃一口,他吃一口。
可是Ŧű₄上元节后,我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跟王妃成亲之时,画师给他们做了一幅画像。
那幅画像珍藏在老夫人的匣子里。
那些日子,王妃时不时地就来家里哭诉,说王爷冷落她。
老夫人心思沉重,拿出那幅画像,叹道:「唉,成亲之时,也是一对璧人,为何就将日子过成如今这个样子呢。王爷竟然ţṻ⁸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兰儿了,成亲之后,一次都没有随她来过齐家,害得我们兰儿成了京中笑柄。」
我当时站在老夫人身后,看着画像上那个男子,心冷到了极致。
夜里,我辗转难眠。
我知道,一旦恒王点破自己的身份。
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忤逆他,只能入王妃做他的妾。
所以我先发制人,把我从前送给他的手帕、荷包跟书信,都给哄骗了回来,确保不留把柄。
过了一阵子,我又故意冷落他。
说老夫人有意抬举我,我看不上他,将来要嫁高门、做贵妇。
恒王果然自尊心受不了,跟我断了干净。
一直到他陪着王妃回来省亲,我才又一次见到他。
当时整个齐家震惊极了,因为这是他们成婚以来,恒王第一次陪王妃回来。
老夫人更是高兴得都落了泪。
也是那一日,恒王多看了我好几眼,让王妃心生嫉妒,砸了我一碗热茶。
茶水烫到了恒王。
我带他去侧间更换衣裳。
恒王盯着我说道:「谢明宁,现在知道了本王的身份,你可后悔弃我而去?」
我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掐了自己一把,哭着说道:「王爷,那日我说的都是气话!明宁心悦您,就算无名无分地跟着您也愿意。」
恒王当场就冷了脸,转身走了。
我心想,真是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贱男人。
他要一颗真心,却不要一颗别人捧过去的真心。
他要一腔真情,却不要别人粉饰装点过的真情。
曾经我痛恨自己被欺骗。
如今我却庆幸欺骗自己的是恒王。
在被迫进王府的那一天,我就将曾经付出的真心,当作了我的筹码。
老夫人敲碎了我的骨头,要我做个忠仆。
王妃打碎了我的体面,要我做个爬床婢。
所有人都在逼我。
那我就如他们所愿。
将自己置身这场人生大戏之中,淋漓尽致地演一场爱恨情仇!

-6-
梅园相遇后,在绿珠忐忑不安的表情中,恒王把我带回了他的寝殿。
当他看见我胸口被王妃踹出的淤青时,勃然大怒。
他当即就要让人去请王妃。
我拦住他,轻声说:「她是齐家二姑奶奶,我是家生子。主子惩戒奴婢,是天经地义的。你今日为了我呵斥她,明日她抓着我的错处,加倍奉还。王爷,你护得住我一日,又能护得住我一生吗?只要她一日是主子,我便一日得忍着,受着。」
若是今天为了争这口气,让恒王惩罚了王妃。
那我就输了。
只要王妃不犯大错,他不可能废妃。
就算仗着往日的那点情意,他会宠着我、护着我。
可是情意,是最容易消耗完的东西。
越是容易消耗,就越要用在关键之处。
恒王紧紧抱着我,他沉声说道:「明宁,你是个明朗又有骨气的女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我的妾,也不愿意在这府里争斗。可我心悦你,这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劫。你为了你的爹娘、哥哥着想,就得努力在王府站稳脚跟,去争,去斗,去好好活下来。」
在他跟着王妃出现在齐家,为我挡下那碗热茶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不会放过我。
纵然我演得薄情寡义,说得狠毒高傲。
恒王在气头上,会一走了之。
等他冷静下来,他就明白过来,那些都是我故意气他的。
在皇宫内院长大的孩子,哪里会被我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呢。
我看着他,眼泪落下来,「王爷,你的心好狠啊。」
他冷眼看着老夫人拿捏我的家人,冷眼看着我走进王府。
像是一个狠辣的猎人,等着他的猎物走投无路,落入陷阱。
恒王吻着我的眼泪,抚摸着我的鬓发。
他说:「上元节那日,你我走散,我寻你不得,蓦然回首,你在灯火阑珊处。
「你提着一盏鱼龙灯,大喊着,赵启!赵启!我为你赢了这盏灯!你快过来!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嫉恨自己伪装的身份。
「你会把一腔真情交付给古董铺的少东家,却绝不会给恒王赵启一丝真心。」
我轻声说:「对于古董铺少东家来说,我的真情重若千钧。可是对于恒王赵启来说,他娶了不爱的王妃,纳了不宠的侧妃,真心对他来说最不要紧。」
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恒王出去以后,很快就回来了。
他看着我,沉默一瞬间说道:「明宁,你爹……没了。」

-7-
王妃之前说找了个借口,让大爷寻了我爹的错处,打了他十板子。
我当时听了,心里虽然难受,却没有很担心。
毕竟我爹是府里的老人,下人们就算打他板子,也知道收着力的。
更何况,王妃还要我生了孩子抱给她养着,她不会将事情做绝。
可是当我看到我爹腰部以下鲜血淋漓,那双腿被打得好似烂竹竿。
我心想,我太天真了。
王妃让人动手之前,是存着让我爹死的心意。
我怎么可以忘记,王妃做闺阁少女时,就善妒。
伺候了她五年的大丫鬟,因着有人私下里说那丫鬟生得比小姐还白皙。
王妃竟然用铜水壶烫掉了那丫鬟的一身好皮肉。
那丫鬟当夜就生生地疼死过去了。
我娘坐在地上,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哥哥压抑着哭声说道:「今儿一早,爹照常去为大爷驾车。可是大爷回去以后,说爹驾车太颠簸,害得他车上摔碎了一块上好的玉佩。大爷让下人打了爹十板子,爹抬回来的时候,就不行了。王爷遣了太医来治,也只是多吊了半个时辰的命。」
他说着说着,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起来。
老夫人派了人过来吊唁,竟然赏赐了我家五百两银子。
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低声劝我:「唉,这事儿是大爷跟姑奶奶做得不地道。老夫人已经斥责过大爷了。你们一家子也莫要太伤心,日子还长着呢。」
我娘把银子接过去,擦了擦泪说道:「老姐姐,谢谢你专程来走一趟。只是家中乱得很,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头给她爹办完丧事,我们再去府里给老夫人谢恩。」
王妈妈仔细瞧了瞧我娘,又看了看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在打量我,要回禀给老夫人。
若是我此时此刻敢流露出一丝恨意,老夫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我,以绝后患。
王妈妈走之前,我娘塞了一锭银子给她。
王妈妈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二姑奶奶出嫁前,老夫人给了她一种绝嗣药。让明宁警醒点,别在二姑奶奶那里乱吃东西。」
关上家门,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
我娘说:「老夫人那里,我来料理。」
我哥哥低着头说:「大爷那儿,我来想办法。」
我说:「王妃多活一日,我就对不起爹一日。」
爹过了头七,我便回了王府。
我要去争,去斗!
若是娘跟哥哥无法ẗū₁成势,我得爬得足够高,好为他们托底。

-8-
我爹死了,我要为他守孝三年,不宜婚嫁。
本朝重孝,任凭谁都越不过去。
恒王进宫一趟,请太后封了我做五品内廷女官,专管王府大小事务。
这样一来,就算王妃也别想随意处置我。
王妃嫁进来多年,却从未掌管王府中馈。
王府大小事宜,一应由静侧妃打理。
静侧妃是太后娘家侄女,在王府地位很高。
就连嚣张跋扈的王妃,就很少敢找她麻烦。
我换了女官服饰以后,立马去拜见了静侧妃。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没有一丝错漏之处。
「奴婢谢明宁拜见静妃娘娘。」
半晌静侧妃轻笑一声:「齐佩兰那个庸人仗着出身齐国公府,嚣张跋扈多年。可她既然能活蹦乱跳这么多年,是因为她尚有三分眼力见儿。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可没想到,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她说完,懒散地让我起身,「不过你也不必来我这里投诚,王爷爱重你。在王府,身份地位,谋略才智通通不重要。只要有王爷恩宠,草鸡能上天,鲤鱼也能跃龙门。」
静侧妃讥讽我两句,让人送客。
我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她身边坐下。
既然伏低做小无用,那就先礼后兵。
桌上有上好的茶,我便自斟自酌。
饮了一盏茶,我将这桌上顶好的瓷器砸在地上。
一时间,摔得粉碎。
静侧妃大怒道:「谢明宁!你好大的胆子!」
她这声音拔得很高,足够门外的人听到了。
我知道她极爱收集瓷器,此举一定能够触怒她。
我对她一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瓷器刺得我膝盖生疼。
我隐忍地说道:「求娘娘赎罪!是奴婢冲撞了娘娘,罪该万死!」
很快,恒王就来了。
我裙摆上全是鲜血。
他怒道:「姜静玉!当年你不想远嫁凉州,求本王庇护,本王这才给了你一个侧妃之位。这些年你我虽无半点情意,可本王给够了你尊重与体面!既然你给脸不要脸,从今日起,就交出管家权,闭门思过吧!」
恒王将我抱起。
临走前,我跟静侧妃对视一眼。
我无声地跟她说:「既然不能做朋友,那便做敌人好了。」

-9-
在深宅大院中,女人无宠无爱无所谓。
但是无权无聊就是要了她的命。
静侧妃掌管王府诸多事宜多年,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一下子静下来,她就知道日子有多么难熬。
两个月后,她请人来找我。
我抱着一本账册过去。
这一次,我坐在主位上,笑着说道:「娘娘有句话说得没错,别管是鸡是鱼,有了宠爱,便可改头换面,一步登天。」
我虽然不是王妃,可有女官令牌,又有王爷爱重,彻底掌权。
静侧妃冷笑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谢明宁,你以为自己给王妃吃点陈旧米粮,烂菜烂瓜,就算是折磨她了吗?回头她在太后面前哭闹,治的可是你管家不严的罪!」
我当然知道在这些吃饭穿衣的小事上折腾王妃,闹起来,就是我这个女官办事不力。
可是想要钓大鱼,就得慢慢打窝下饵,防止脱钩。
我把账本丢给静侧妃,微笑着说道:「姜家虽是太后娘家,可这些年姜家并无实权,还养了一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玩意儿。
「侧妃娘娘当初之所以差点被远嫁凉州,是凉州富商给了姜家一笔无法拒绝的银子。
「您也是个人物,为了不嫁作商人妇,仗着自小跟王爷的情谊,进了王府做侧妃。
「王爷信任你,将王府一应地产铺子都交给你打理。」
我说到这里,看到静侧妃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捏着账册说道:「你也知道王爷信任我,竟然想出那样笨拙的法子陷害我,等王爷查清楚,还我清白。我进宫禀明太后,就是你这女官做到头的日子!」
「信任这两个字,最经不起考验了。」我将桌上的瓷器,又推下桌。
砰的一声摔了粉碎。
静侧妃吓得立刻扯过棉墩子盖在碎片上,怕我故技重施。
她动作又快又急,像大酒楼外抢泔水的老妪,毫无优雅之处。
我稳坐高位,扑哧一笑:「娘娘莫慌,同样的手段,我怎可能再用第二次。
「您当年如愿能嫁到王府,肯定是许诺姜家,就算不去凉州,也能让姜家继续过挥金如土的日子吧。
「不得不说,娘娘的确是做账的行家啊,我用了整整两个月,才找出你的错漏之处。
「短短三年,你竟然向姜家送了足足三十万两银子!
「王爷平生最恨贪墨,若是让他知道了,您说这么大一笔钱,够您死几次的?」
静侧妃脸色惨白地说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只给了娘家十万两银子,哪儿来的三十万!」
我听了,惊讶地说道:「呦,原来是十万两银子呢。唉,可惜娘娘账做得好,我查了两个月什么都没查出来,现在从你口中知道了,我也松了口气。」
静侧妃低头翻翻账本,气得浑身颤抖:「谢明宁,你诈我!」
我起身说道:「娘娘在禁足,奴婢就不多留了。奴婢愚钝,查不出账目,可是王爷身边有的是能人异士,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静侧妃挡着我,叹道:「你想要齐佩兰死,那太难了。一来她是国公府嫡女,二来老夫人跟太后情如姐妹。就算我帮你,也没有把握让她死。若是她死不干净,牵连你我,就得不偿失了。」
我笃定地说道:「只要娘娘肯帮我,我就有把握让她死得明明白白。」
从静侧妃那里出来,绿珠跟在我身边,佩服道:「静侧妃那样谨慎的一个人,竟然让你三言两语诈出来了,明宁,你可真厉害。」
静侧妃能将账目做得那样好,足见她是个谨慎又聪明的人。
可她这两个月被关得疯了。
我一进去又摔杯摔盏,吓得她心惊肉跳。
她心思乱糟糟的,自然也无法冷静思考,这才被我诈出来。
「老夫人那里如何?」我看着大好春光,轻声问绿珠。
绿珠连忙说道:「我每三日回去回禀老夫人,她一心觉得将你一家子拿捏住了,没有对你起疑心。只是老夫人夜来梦多,总是睡不好。听说前些时候还咳血了,估计这几天会请王妃回去看看。」
咳血了。
看来我娘下手了。

-10-
没过几日,国公府传来老夫人身子不适的消息。
王妃带着我急急忙忙地回了齐家。
一进门,王妃就哭道:「祖母!你说我可怎么办啊!据说姜静玉那个贱人,已经两个月没来小日子了。她还鬼鬼祟祟地叫了几次大夫,我看她是怀上了!」
她骂着骂着,又转身给了我一个耳光,气道,「都怪你那个爹死得不是时候!若是你早早爬上王爷的床,早就有孕了。到时候你生个孩子给本王妃傍身,本王妃何至于如此被动。」
我从善如流地跪在地上,劝慰道:「娘娘息怒,如今管家权在奴婢手里,已经折了静侧妃的一条臂膀。就算她有了孩子,也一辈子是个侧妃,越不过您去。」
老夫人搂着王妃,长吁短叹:「兰儿啊!你这冲动的性子何时能改改。如今明宁的娘在我身边伺候,她弟弟在你大哥身边。他们一家子对我们忠心耿耿,你啊,莫急,她自会帮你想办法。」
老夫人的话说得好听,其实是在威胁我。
若我不想办法帮帮王妃,她会拿捏我娘跟我弟弟。
正好这个时候,大爷满身酒气地走进来,他听了两句。
大爷立马说道:「妹妹,我看你不能掉以轻心。昨日我去喝花酒,正好碰到了姜静玉的哥哥。他酒后说漏嘴了,姜静玉真的怀上了!太后还允诺姜静玉,若是她一举得男,就想办法废了你,扶正姜静玉。」
大爷这话一说,老夫人跟王妃脸色齐齐一变。
老夫人都急了,责问我:「明宁,你一向聪慧,掌管王府这么些日子,难不成没有找到姜静玉的把柄!莫不是抓到了,其实私藏着,没有说吧!」
来了,终于等到她问我了。
老夫人疑心重,若是我上赶着献策,她反而不信。
非要等她问我。
老夫人自诩聪明,总觉得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会耍一些蠢手段。
既然如此,那我就犯蠢给她看。
我摇摇头,咬紧牙关说没有。
老夫人冷笑一声,喊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绿珠,你进来说话!」
绿珠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前些日子谢明宁去找静侧妃,到了门口,她却不让奴婢跟进去。奴婢留了个心眼儿,贴在门口偷听了几句,好似听到明宁在拿什么账本威胁静侧妃。他们二人联合起来,竟然想扳倒二姑奶奶,让静侧妃上位!」
我瘫软地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说道:「绿珠!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相公重病卧床,是我使了银子给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绿珠却说:「谢明宁,你说得对,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可你凭什么样样出挑!样样能干!你能做女官,我却只能做个奴婢。」
她看着我,眼里全是嫉妒:「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王妃拊掌大笑道:「绿珠,你是个好奴婢,当赏!」
她这一笑,便是信了。
王妃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她就觉得天下女子都是那样善妒。
大爷更是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姜家早就成了个破落户,可姜家那小子却总是舍得砸大把的银子跟我争花魁!狗娘养的!原来是静侧妃偷了王府的银子,暗里接济姜家呢!」
我听了,顿时心如死灰地说道:「大爷竟然这般聪慧,一下子就猜到了。」
他轻佻地摸了一下我的下巴,得意道:「爷这脑子,向来好使。」
我立马砰砰磕头,哀求道:「老夫人,求您饶过奴婢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这次回去以后,奴婢就想办法怀上孩子,将来送给王妃娘娘教养。」
老夫人叹道:「明宁,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一次,切莫让我再失望了。」
我擦擦眼泪,连忙说:「奴婢再不敢耍小心思了。」
王妃得意地哼道:「这下子,让我抓到姜静玉那个贱人的把柄了!我为王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他必会对我刮目相看。」
她说着说着,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似的,瞪着我说道,「难怪我前些时候的吃食那样差,原来是你跟姜静玉那个贱人联合起来了,故意整我呢!」
我哭着认错求饶。
老夫人让我下去,她要跟王妃说体己话。
我乖巧地出了房门。
我回了一趟槐花巷子,我娘跟我哥哥都在。
我哥哥低声说:「大爷沉迷酒色,荒废了学业。今日他在铆足劲跟姜家二爷争一个花魁,两个人闹得很难看。若是哪日两个大打出手,姜二爷失手伤了大爷,我看也是有可能的。」
我听了,嘱咐他:「你小心点。」
我娘抱住我爹的旧衣服,垂着眼帘说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近来又睡不着。我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一些温补的药膳。大夫来给老夫人看过两次,嘱咐过,老夫人如今咳血,心肺受损。万不可多思多虑,否则急火攻心,容易中风。」
我说了一句,知道了。
我们说了会儿话,交换了一下彼此的近况,离开了。

-11-
我知道王妃是蠢人,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能蠢到那种地步。
她竟然在太后寿宴上,揭破了静侧妃贪污王府银子的事情。
当时宴席上一下子安静极了,唯有她一人说话的声音。
王妃信誓旦旦地说道:「皇上、太后娘娘、王爷明鉴!姜静玉三年来贪墨了足足十万两银子,此事有女官谢明宁做证!」
她点了我的名字,我立马跪在了殿上。
姜静玉也跪了下来,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王妃看到此情此景,得意极了。
她在王府无宠无权,被姜静玉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皇上听了,斥责道:「老三,你家中事务,何必闹到母后面前。」
太后眼皮子一抬,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静玉贪墨一事,哀家自会派人查账。佩兰,你是后宅之主,偌大的王府出了这种事情,你也难辞其咎。我看你就留在宫里,跟着哀家好好学学如何治理家事吧。」
王妃愣住了,她没想到姜静玉做错事,她竟然也会受到牵连。
就在这个时候,姜静玉忽然大叫道:「我肚子好痛……」
她晕倒在地上。
太后立马派人宣太医。
太医来了一查,跪在殿前,神色凝重地说道:「静侧妃长期使用一种寒凉药物,导致月事不调,她往后,只怕无法受孕了。」
这下,连皇上都震怒了!
皇上勃然大怒道:「朕本就好奇,老三年轻力壮,为何多年没有子嗣,原来有人从中作梗,想断了老三血脉!来人,宣慎刑司去恒王府好好查查,朕倒要看看,到底能查出什么章程!」
恒王也一副震惊的样子,不可思议地说道:「母后总是催臣弟早日开枝散叶,臣弟心中也焦急得很,却没想到这背后竟有这种事情。」
慎刑司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大太监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种药物,「回禀皇上,这是在王妃娘娘床底暗格搜出来的。当时有个叫绿珠的小丫头鬼鬼祟祟的要去藏这药,让奴才逮住了。仔细一问,她说曾经领了王妃的命,给静侧妃下毒。」
王妃惊怒地说道:「绿珠在陷害臣妾!」
太后使了个眼色,让人堵住了她的嘴。
太医拿过去,细细一看,脸色变了。
他看向太后,脸色复杂,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
太后盯着那药,忽然冷笑道:「好啊!哀家将这宫廷秘药赠给你,让你对付国公府的姬妾。你倒好,反过来用这药谋害哀家的侄女!还想让哀家的儿子绝嗣!」
皇上一脸头疼地说道:「老三,这是你的家事,你来说。」
恒王站起来说道:「齐佩兰如此歹毒,实不堪做臣弟的王妃。」
皇上立刻说道:「好!那朕今日就替你做主,废了她恒王妃之位。」
太后冷着脸下了一道懿旨。
【齐家教女不严,着令国公府即刻整肃家风,严加管教,务必使齐家小姐明理守礼,以符名门望族之典范。若再有不端之行,必将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太后又看着我说道:「谢明宁,你如今是王府女官。你带着哀家懿旨,将这罪妇送还国公府!养出这样的女儿,国公府好意思称自己是百年世家!她姚琼枝好意思称自己是京中贤妇!」
姚琼枝是老夫人的闺名。
太后此话一出,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老夫人有失贤名。
我跪在地上领旨。
这场大戏,终于落幕。

-12-
齐佩兰发了疯似的不让人靠近。
我命令仆妇将她绑起来。
我带着懿旨回了国公府,所有人跪在地上听候宣旨。
小姐们个个脸色惨白,神情怨恨地看向齐佩兰。
因为齐佩兰一个人,将来她们很难嫁得好了。
齐佩兰哭着大叫说道:「祖母救我!是谢明宁这个贱人跟姜静玉一起陷害我!」
老夫人想要去抱齐佩兰。
我慢悠悠地笑道:「太后娘娘口谕,国公府养出这样的女儿,好意思称自己是百年世家!你姚琼枝好意思称自己是京中贤妇!」
老夫人听了,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她气急攻心,口吐鲜血,脸都歪了。
齐公国急道:「李妈妈!快把老夫人带下去,请大夫来看看!」
我娘上前来,她隐晦地看了我一眼,喊人将老夫人抬到了内室。
就在这个时候,国公府的家丁抬着大爷,乱糟糟地涌进来。
「老爷!大少爷跟姜家二爷酒后争执,从二楼摔下来,跌断了腿!」
齐国公气得脑门上青筋暴起。
一时间,国公府乱作一团。
我宣了旨,回宫复命。
皇上随口问道:「齐国公如何处置齐佩兰的?」
我老老实实地将国公府的乱象讲了一遍。
皇上冷笑一声:「看来齐国公府这运数也是到头了。」
恒王老神在在地说道:「皇兄,如今臣弟后宅中,没了管事的人,可要乱作一团了。您劳神,再跟母后为臣弟选个王妃。」
皇上有些愧疚,叹道:「齐佩兰跟姜静玉都是朕跟母后做主,逼着你成亲的。如今看来,强扭的瓜的确不甜,往后你自己选妃便是。至于府中一应事务,我看你这个女官谢明宁就不错,遇事不慌,进退有度。这样,朕封她为四品掌宫,先为你料理家事。」
我跪下谢恩。
恒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臣弟就谢过皇兄了。」

-13-
国公府平日里都是老夫人掌管中馈,她一倒下,全都乱套了。
齐佩兰被关在房中,哭闹个不停。
齐国公坐在房中,心思静了静,才跟妻子说道:「你去送送兰儿吧。」
国公夫人老泪纵横,却知道别无选择。
齐佩兰活着一天,就是国公府的污点。
她不止这一个女儿,国公府还有其他待嫁女眷。
齐佩兰犯了这样大的错误,被女官押着,一路游街送回齐家。
如今街头巷尾,都拿国公府当饭后笑料。
齐佩兰唯有一死,才能保全国公府的名声。
国公夫人听到女儿在房中大叫。
「祖母!救我!」
很快,女儿没了声音。
仆妇从房中走出来,无声地点点头。
国公夫人擦擦眼泪,想起女儿那一声声祖母,心头恨极了。
嫁到国公二十多年来,老夫人为了磋磨她,将刚出生的女儿抱过去养育。
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被老夫人拿来作筏子,养成这样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身边的仆妇问国公夫人,要不要进去看一眼齐佩兰。
她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愧啊!女儿这条命,是她送走的!
前些时候,佩兰来陪她一起用饭,言语之间得意地说:「娘,你平日总嫌我不够聪明,如今我倒要办一件聪明事,让你瞧瞧。」
她说掌握了静侧妃贪墨的罪证,打算揭发。
佩兰又说道:「祖母让我莫急,找个适当的机会再揭发此事。唉,可我瞧着姜静玉就觉得心烦,巴不得她早点去死。ţůₛ到底得等到什么时候。」
国公夫人听了,笑着说道:「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寿宴,你在那个时候说不就是了。当着皇上的面,太后想偏袒姜静玉也没办法。而你大放异彩,众人瞩目,王爷一定会对我儿刮目相看。」
想起那次谈话,国公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望着天光自言自语道:
「女儿,别怪娘心狠。
「国公府上下,事事以老夫人为先,我这个国公夫人好似摆设。
「你祖母一日不死,在这家中,我便一日无法喘息。」
国公夫人擦了擦泪,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李妈妈迎上来,擦着眼泪说道:「夫人,您快请太医来为老夫人看看吧,寻常的大夫只怕治不好。」
国公夫人只是垂着眼皮子说:「已经遣人去请了,只是不知道太医什么时候能过来。老夫人年纪大了,多喂些参汤给她,也许就能好起来了。」
李妈妈哭着应下来了。
她关上门,回到了老夫人床榻前。
老夫人手指颤抖着,指着李妈妈,艰难地说道:「你……」
「我啊?」李妈妈端着参汤一口一口地往老夫人嘴里灌,她咬牙切齿地说Ŧü⁽道,「对!你晕倒以后,我本可以立马去找大夫,偏偏拖延了一刻钟,将你拖得病重了!
「老夫人,我自小就伺候您,看着您冷情冷心地把老国公的姬妾们磋磨得不像人样。
「我早该知道,你是个毒妇!竟然纵容齐佩兰将我老头子打死!」
老夫人不肯喝。
她本就急火攻心,参汤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李妈妈掐着她的嘴使劲儿灌进去,「你的Ṭū́₃好孙女齐佩兰已经让吊死了,你的大乖孙子也很快会跟下去。老夫人,走吧,黄泉路上,你不孤独!」
到了夜里,老夫人去了。
国公夫人听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李妈妈,为老夫人发丧后,你就拿了奴契出府去吧。你女儿如今是恒王府的四品女官,你也是有福了。有福之人,就把以ṭŭ₄前的糟心事忘得干净,才能做个长寿人,你明白吗?」
李妈妈说:「老奴明白,夫人放心。」
她跪下谢恩,带着奴契走出了国公府。
李妈妈流下两行清泪。
老头子啊老头子,我不再做奴了,咱们的明宁也不用做奴了。
这日子会越来越好。
可是为何偏偏你就不在了呢。
这一刻,李妈妈号啕大哭:「你这个没福气的糟老头子哦!」
……
国公府办丧事,小姐少爷们一应事务都从简。
大爷躺在床上养伤,无法出门寻欢作乐。
他心痒难耐,差遣随从帮他找点乐子。
姓谢的随从为难地说道:「胭脂楼的花魁,奴才是没办法为您带进府中,太惹眼了,可是寻常女人,大爷您又看不上。」
大爷急道:「随便找个女人来给爷泄泄火。」
这随从没办法,只能去找。
姜家二爷被他打伤了一只眼睛,正派人盯着国公府,想要寻个错处。
结果守着守着,还真就逮个正着!
瞧瞧,老夫人过世没多久,国公府的大少爷竟然将暗娼带进了府里。
没多久,姜家人就上本参奏齐国公。
家中长辈去世,小辈竟然私下寻欢作乐,有违人道,有违孝道!
皇上大怒,一气之下革了国公的爵位。
齐国公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一脚踹开儿子的房门。
忽然闻到一股子臭味。
儿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脏病!
一时间,国公府被摘了牌匾,沦为京中笑柄。
百姓们私下感叹,没想到这百年世家,竟然就这么败落了。
城外,姓谢的小厮,将一包银子递给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走吧,有了这些钱,你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那姑娘擦擦泪,哽咽地说道:「大爷记恨我姐姐拒了他,刻意在二姑娘面前夸赞我姐姐。二姑娘心狠,竟然将我姐姐生生烫死。这仇,我终于报了。银子我不要,我心甘情愿的。那件染了病的衣裳我已经烧了,你放心吧。」
小厮叹了口气,强行把银子塞给她,转身走了。
都是苦命人。
可苦命人也有心,也会恨。
还好,老天有眼,让他们报了仇雪了恨,能好好过日子了。

-14-
国公府被革了爵位的事情传到王府。
姜静玉轻叹道:「谢明宁,此时此刻,我是实实在在地钦佩你。」
我淡然说道:「国公府仗着功勋,这些年做下不少恶事。只是从前皇上碍于太后跟老夫人的情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皇上不再顾及,国公府又犯下这种丑事,皇上顺势而为,也正好敲打敲打那些自视甚高的老勋贵而已。」
早之前,我就听恒王提起过。
老勋贵们仗着父辈的情分,总是在皇上面前倚老卖老。
皇上一直想杀只鸡给猴看看。
齐国公府这只鸡,蹦得太高了,正好被宰。
皇上跟太后难道不知晓,这背后必有人推波助澜吗?
不,他们知道。
可他们懒得理会。
毕竟我们这些人争来斗去的,在他们眼里只是小打小闹。
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乐见其成。
姜静玉长叹一声:「真好啊,我终于甩掉了姜家那个大包袱,再也不用日日夜夜绞尽脑汁地平账,想法子赚钱填亏空了。
「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娘家每个月月底派人拿银子,我都提前半个月睡不着觉。
「我有时候觉得我根本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是一个工具。」
说到这里,我钦佩地说道:「你真是个奇才,王府那些铺子在你的打理下,竟然蒸蒸日上,赚了那么多银子。」
姜静玉自傲道:「哼,我若是男子,必定能称霸一方,争个首富之名。」
我笑道:「你是女子,也可做首富。」
姜静玉却落寞地说道:「我是恒王侧妃,怎能随意抛头露面,外出经商呢,有违妇德。」
十几年根深蒂固的思想,绝不是我一两句话可以改变的。
我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这人实在不善经营盘账,管家权虽然在我手上,可你辛苦经营起的那些铺子,若是没有人去管,只怕迟早败落。
「到时候王爷得知,少不得迁怒我。你看这样如何,你扮作男装出府管理商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全其美。」
姜静玉一听,「倒也可行。」
我心想,飞出牢笼的鸟,尝到自由的滋味,就再也回不来了。

-15-
我哥哥苦读三年,终于高中。
我娘喜极而泣。
我跟哥哥跪在爹的牌位前,为他上香。
哥哥说:「我得去王府谢恩,若是没有王爷为我找京中大儒做师,以我的资质,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高中。」
我娘眼神往我身上一飘:「明宁,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你都双十年华了,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娘从前不想让你嫁高门,做贵妇,是见多了国公府的阴私事儿,怕你受委屈。可如今想想,以你的聪慧劲儿,不论嫁给谁都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我看着他们,笑道:「王爷给你们许下了什么好处,让你们都松口来劝我了。」
恒王却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他拈了三炷香,跪在我爹牌位前。
「谢叔在天有灵,今我赵启真心求娶令爱,此生此世唯有她一人,誓无二心,求您成全。」
我娘惶恐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疯狂地朝我使眼色。
我哥哥更是扑通一下子,也跟着跪下了。
我曾跟赵启订下赌约
对付仇人,我绝不向他求援。
若是我开口求助,便自愿嫁他。
若我没有开口求助,便可婚嫁自由。
我赢了。
这三年来,我虽然是王府女官,却跟着姜静玉四处经商,很少回去。
每次回去,都是跟他盘账。
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娶我的心思。
没想到,他是在等我出孝期。
等他祭拜完我爹爹。
我们二人并肩走在槐花巷子。
夜色清幽,下起了雪。
赵启扭头看我。
我拉住他的手,轻声说:「若是以我的规矩, 你是知道的,我不会盲婚哑嫁。赵启,若是你愿意,咱们就先谈谈情, 好好了解了解彼此。将来水到渠成,你就成婚。一拍两散, 那就各自安好。」
赵启凝视着我, 说道:「好,我应你就是。」
我无奈地说道:「我若是要跟你一拍两散, 另嫁他人,你也应我?」
赵启脸色便有些为难, 低声说:「不应, 我不想说假话骗你。明宁,我早说过, 我认定了你。」
我想了想说道:「我们打个赌如何, 我从家门口走到巷子口,若是双数, 那我就嫁给你。若是单数, 那将来你不可强迫我。」
赵启点头。
我走, 他数数。
到了巷子口。
赵启说:「是双数。」
我叹了口气:「看来是天意要我嫁给你。」
赵启却说:「我跟你哥哥常常聊起你的事情, 他说你无聊时, 总会在家门口迈着步子数数。明宁, 这条路, 你早就数过。你知道我不会放手, 可你心中却藏着一丝隐晦的自尊,要用这种方法来说服自己, 去妥协, 对吗?」
我轻轻地说道:「你又何必拆穿我呢。」
他所谓那一丝隐晦的自尊, 是全部的自我啊。
是自由的灵魂,还有一段快要黯淡的记忆。
赵启拥住我,将我裹在他的大氅里。
「谢明宁,我不说天长地久,也不说誓无二心。日子还长,我且做, 你且看。」
雪落满头。
我说:「我住在王府的深宅之中, 有时候特别怕自己一生都困在那里, 像一棵无法接触到阳光的树, 慢慢枯死。」
赵启认真地说道:「王府风水好, 必不会让你香消玉殒。谢明宁,你不会选错的。」
我听到这句话,真的忍不住要笑。
可是笑着笑着,看见赵启不解的目光,又想哭。
赵启问我:「从遇见你的时候, 我就想问,谢明宁,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寂寞?」
我闭着眼睛,泪流个不停, 「以后吧,若是我们能活到死,我就告诉你。」
——完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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