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盈盈

洞房当晚,元芝骂我是个笨蛋美人,不知道元朗相中了我哪里。
笑话,我分明是肤白貌美,聪明伶俐,这话绝对是嫉妒!
一夜醒来我仍气不过,早早晃醒了元朗哼唧着控诉。
元朗眯着眼睛看了我许久:「嗯,是挺。」
(一)
我是京城大龄未婚女青年徐盈,十九岁了也没嫁出去。
莫非是我美得人神共愤,令人望而生畏了?
我悄悄从荷包里摸出小镜子,揽镜自照。
镜中人儿明媚娇艳,皮肤白皙细腻,妥妥一朵人间富贵花。
我忍不住感叹一声:「哎呀,我可真是美丽呀。」
元芝发出一声轻嗤,「有些人胸无点墨,诗会倒是来的勤,我看作诗是假,图谋的怕是那整片竹林。」
不远处竹林那边,是男席,世家公子们都在那边作诗游乐。
元芝这不明晃晃讽刺我出门相男人吗?
贵女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聚在我身上。
怎么都看着我,我的意图是写在脸上了吗……
我讪讪将小镜子放回荷包,打开随侍丫鬟递过来的真丝置物袋。
这次游园诗会,我准备得很充分。
梅花红木置笔盒,带了。
沧浪阁的名品宣纸,带了。
碧玉竹样玉镇纸,带了。
鱼戏莲间澄泥砚,带了。
「哎呀,昨日新买的毛笔忘带了。」
在我发出一声惊呼后,元芝终于忍无可忍:「看吧,我就说她没安好心,她根本就不是来作诗的。她根本就是来!相!男!人!的!」
「芝芝,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我登时红了眼眶,嘤咛一阵,捂着帕子着跑了出去。
(二)
想必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元芝不喜欢我。
原因很简单,我玩弄了她表哥梁怀申的感情。
眼看我和梁怀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那步,我却忽然移情别恋,跟温以澜好上了。
梁怀申苦苦挽留未果,一颗心被我伤透,自此提女色变。
有这一层原因在,元芝每每奚落我,我都不太好发挥。
算了,不和小女孩置气,还是去竹林那边找我的老相好温以澜吧。
还没走到竹林深处,一道冷硬的声音唤住了我,「那边都是男客,你往那边走做什么?」
我一回头,望见一张清俊的脸,细看之下,这人眉眼之间与元芝还有几分相似。
唉,真是倒霉,那是元芝的龙凤胎弟弟元朗。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二甲九名,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在一众官家子弟中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本来我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这样英俊又优秀之人,谁见了不迷糊啊。
可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很不友好。
在梁怀申家同元朗第一次见面,他瞪着我,一直阴阳怪气地冷哼。
还有一次,梁怀申带我骑马,我窝在梁怀申怀里咯咯直笑。
元朗打马从我们身边经过,轻蔑地瞥我一眼,就差说一句:「不知廉耻。」
我还无意间撞见元朗跟梁怀申告状,说我不够端庄持重,举止放浪轻浮,怎能娶回家做世子夫人。
我就没见过这么能在背后嚼舌根的男人。
我懒得理会他,照旧往竹林那边去。
「你没听到我同你说话吗?」元朗大步跟着我:「莫要再往那边走了。」
「元弟,怎么不叫我徐姐姐了?以前不喜欢我,不是还知道装装样子吗?」
元朗抱臂盯着我,也不说话,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字: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烦得要死:「别跟着我,前嫂嫂的事儿你少管。」
(三)
温以澜这厮正靠在一个威武的男子身侧,笑得一脸娇羞,满面春风。
我躲在竹林后,朝他挤眉弄眼,眼睛都快抽抽了,他才不情不愿过来。
「怪无聊的,咱们回去吧。」
温以澜退了两步:「你开什么玩笑,自己没男人玩,我还有呢。你赶紧走,别打扰我。」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想当年,这厮对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又是送胭脂,又是送首饰,寸步不离缠着我。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幡然醒悟。
原来他之前一直是在跟我学,如何做一个女人。
「好盈盈,你自己先回去嘛,人家有空找你啦,三盒碧芳斋的新胭脂还不行吗。」
温以澜晃我的袖子。
我头皮直发麻,赶紧点了点头。
「你最好了宝贝。爷走了。」
不等我提出让他为我也相看一番的无理要求,这厮便一溜烟儿地跑没了。
走在幽长的竹林里,我很惆怅,也许他都嫁出去了,我还没有…..
(四)
「怎么,被温以澜赶出来了?」
元朗还未离去,看好戏似的出口奚落。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就算你看不上我表哥,也别和温以澜来往。他不是什么正经人,方才一个劲往我怀里摸。你难道就不怕他对你图谋不轨,玩弄你的感情,娶你回去当摆设?」
「或许,你刚刚又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吗?」
元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静默半晌,偏过头,「不领情就算了,当我没说。」
我哼哼着嘟囔:「有些人表面衣冠楚楚,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没想到背后嚼舌根的功夫也很不错。」
「怎么,我之前说错你了?」元朗嗤笑一声 :「当日同表哥所言,句句属实,哪一句冤枉了你?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清楚。」
「你装什么?现在没有别人,你不用装。」
「你把话说清楚,谁装了?我装什么了?」
「当日轻薄我的人就是你,你还不承认?」元朗朝我走过来,步步紧逼,直勾勾地盯着我,语气阴森森的:「一年前在福喜酒楼轻薄我的人,就是你。」
我无端感觉有些紧张,悄悄往后挪:「你别胡说,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在福喜酒楼见过你。」
后退期间一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石头,脚下忽得一个趔趄。
正此时,一只手臂从腰间横过,将我稳稳扶住了。
「我血口喷人?当日是我进士及第的喜宴,那晚我喝多了酒,于是在三楼的雅间里歇息。你闯进来轻薄我的,你都忘了?」
元朗此时距离我很近,说话时的气息全数洒在我脸上,手还横在我腰间。
我觉得双颊发热,羞人的很,感觉手都没有地方放了。
听完他的话,意识骤然回笼,人也猛然清醒过来。
不会吧,不会我当年轻薄那人就是元朗吧?
十八岁生辰那晚,我和温以澜在福喜酒楼喝得烂醉如泥,伙计于是便把我们送到了三楼雅间歇息。
谁知吧,屋里有个俊美的小郎君……
晚上府上丫鬟就来接我走了,我走的时候,屋里也没人,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当时咱们虽然比现在年轻,但本质上还是个老姑娘。
难道是那时见小郎君俊美,咱们对他做了一些放荡之事?不能吧,咱们一向很守女德的……
见我神色懵懂,元朗眉间紧紧揪成川字,语气愈发不善:「怎么?你果真记不得了?」
我不动声色远了他几步,抿出一个讨好的笑:「你果真聪慧。」
「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凭什么只有我一人记得。」元朗眯起眼睛,从后拽住我的衣领,俯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你将我按在床板上亲,还非要脱了衣服给我看,以此逼迫我娶你。你说,外面的狗男人都瞎了眼,不懂得你的美。」
呜呜,难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么自恋的语气,果真像我。
「你叫我好哥哥,你说你就喜欢比你大的哥哥,你还说我长得俊,哭着喊着求我一定要上你家提亲。」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比我大的哥哥,难道我真的趁醉做出了那种下作之事?
我欲哭无泪,吓得声音都发抖了:「不…..不会吧?我可是很守女德的……」
「你当日穿的是浅蓝色荷花肚兜,你逼我看了。」
一锤定音,世界安静了。
我确实有一件那样的肚兜,后来小了,便不穿了。
我羞得老脸通红,涨红了脸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狡辩吗?嗯?」
我捂着发烫的老脸,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我喝醉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你要是反抗,我不就没办法了吗?」
「巧了,我也醉了。不过呢,好在我比某人聪明一点,还记得些事儿,知道找人算账。」
(五)
「你们在干什么?」元芝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来,目眦尽裂瞪着我质问。
只见我双颊飞红,眼中盈着水光,小手拽着元朗的袖子轻言细语些什么。
元朗则气定神闲看着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分明是在伏低做小,甚至提出给元朗一笔钱,用作封口费和轻薄他的补偿。
可这一幕放在元芝眼里,显然错了意思。
元芝啪地一下打掉我的手,身子一横挡在了元朗身前,活像护崽子的老母鸡:「徐盈,你还要不要脸,辜负了我表哥不说,现在我弟弟你都不放过?」
「我没有。」我忍不住小声反驳,我才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呢。
「你还敢说没有?那你方才是在干什么?我弟弟年少单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想来引诱我弟弟。」
我悄悄瞄了元朗一眼,他怎么不说话。
不料我的这一眼在元芝眼里,含义又变了,她气急败坏指着我:「你还说没有!!你分明就是当着我的面给我弟弟抛媚眼。」
元朗瞅见我偷偷看他,弯了弯唇角,拽过元芝就走。
「你拽我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元芝气得去推搡元朗。
「这般作态成何体统。」元朗拽着元芝:「姊姊,莫要再胡说八道了。」
挣扎间,元芝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住了。
只见她一巴掌拍在元朗脸上,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被她迷住了。你怎么如此肤浅?她除了长得漂亮,胸大腰细,哪里还有一丝优点?你喜欢谁也不能喜欢这么一个肤浅的女人。」
我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其实——」
「你闭嘴。」元芝神情激愤打断我,两行泪直直落下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在那打赌,赌她又看上了谁,原来同她相会的竟然是你,我的好弟弟。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们男人实在是太肤浅了。」

元芝咚咚给了元朗两拳,哭着跑走了,嘴里还恶狠狠道:「我这就回家告诉母亲,我绝不同意你们俩来往。」
「属实是误会了呀,这……」 我挠了挠头。
「无妨,我回去同她解释。」
我和元朗尴尬地对视一眼,各自离去了。
谁知刚一回府,府上众人兴高采烈将我围住,我娘热泪盈眶地迎上来:「女儿,你出息了。十九年了,十九年了!终于,终于有人来咱家提亲了!」
(六)
我到前厅的时候,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正在饮茶,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吹茶盏里的茶叶。
「梁夫人贵脚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
她放下茶盏,清清嗓子:「申儿既中意你,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既然马上都是一家人了,之前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梁怀申母亲的姿态一向这般高高在上,以前如此,而今亦然。
有时我会想,如果没有她,我和梁怀申也许会走下去吧。
去岁的春日,我和梁怀申在宴会上相识。
后来一切便顺其自然发生了,他邀请我骑马、射箭,赠了我许多画,他还说,等过一阵子,他就去我家提亲。
他长好看,人也温柔,想来若是同他成婚,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本以为能嫁出去的,可是侯夫人的一番话彻底绝了我的念想。
(七)
那日我偷偷在侯府门口等梁怀申,管家发现了我,便邀我进去。
奇怪的是,快到前厅的时候,引路的丫鬟借口如厕,让我自行前去。
我还没到,就听到梁夫人冷冷的声音。
「我从来都不同意你同她往来,京城那么多好姑娘,你偏偏看中了那个。除了一副空皮囊,她哪里还有一丝优点?你看看哪家正经闺秀未曾婚配便这般和男子厮混?」
我只是不想像所有的女子那般,在媒婆的介绍下,悄悄从屏风后瞥上一眼,只一眼便定了此生的命运。
「她是那般性子,平日只管大手挥霍,哪里懂得一个大家族生计的艰难。再说,咱们家哪里能经得起她那般花钱。你要找也该找一个能放心托付中馈的贤妻,她这般的实在拿不上台面。」
「如今怎么如此糊涂,和这种女人扯上关系。你都没听听外人是如何说她的,整日和那温家的纨绔厮混,名声都坏透了。」
「你父亲庶子庶女众多,你费了多少努力才脱颖而出,将来咱们家的门楣是要你来光耀的。你应当娶个能操持家事的贤妻,帮你分忧。她除了长得好看些,实在一无是处啊。」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何会那样愤怒。
或许是梁怀申静静听着他母亲的话,像是认同,像是思虑。
甚至都没有为我辩解。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梁夫人就是故意引我到此,故意让我听到这番话。
她若是直接讲给我听,我还会赞她一句磊落。
她对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用这种手段,我只觉得她恶心。
愤怒烧毁了我的理智,我冷笑一声大摇大摆站在她面前。
「你未免太过高看你这侯府,不过是一个走下坡路的破落户,也配这般议论我。我祖父是户部尚书,大伯父是平西将军。纵然我爹并无官职在身,却也凭借一身本领挣得家财万贯。你们搞清楚,能娶我,是你们高攀。你们断断没有嫌弃我的资格。」
后来的事儿,不提也罢。
只是,我那时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想到梁夫人今天还敢上门。
(八)
「给她赶出去,晦气死了。」我吩咐丫鬟拿扫帚赶她,还将她喝过的茶杯摔了出去。
「你,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置喙的余地。」梁夫人站在前厅外骂骂咧咧。
我娘悄摸观察许久情况,捏着嗓子道:「对不住了,老姐姐。我家夫君忙着店铺里的事儿,实在没空。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不忍拂了她的意。」
「呦,这么热闹呢?姐姐也在呢?」一道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一个慈眉善目的夫人携着媒婆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无数婢仆。
「你来干什么?」梁夫人警惕道 。
「嗐,这不是听芝儿说,朗儿对徐姑娘有意,这便来提亲了嘛。你也知道,朗儿以前最是不近女色,只知道关起来读书。如今他有了稳定的职务,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听她这话,她应该是元朗ţũ̂₇和元芝的娘亲。
只是,她和梁夫人不是姐妹吗?怎么会这样?
梁夫人看向元夫人,音调不由自主提了几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个你也要同我争?」
「嗐,姐姐这是什么话。你之前不是说盈盈出言不逊,看不上侯府吗?你们求娶算是高攀,我们求娶正是门当户对呀。再说了,反正申儿已经那么大了,再等两年不着急,我们朗儿可正是适婚年纪呀。」
(九)
花厅里,元夫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哎呀,这剥了壳的嫩鸡蛋似的,真真是肤若凝脂,细腻柔滑,京城里可再找不出比盈盈更标致的姑娘了。」
「哎呦呦,你瞧瞧,这额发,这小脸儿,就连小牙牙也长得这般好,一看便叫人喜欢得紧。」
小牙牙,可是我都十九岁了呀。
听着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语,心里乐得吱哇乱叫,甚至还有一丝心虚。
元夫人握住我娘的手:「这一看便是随了亲家母,真真是花一般的人才生得出这般水灵的姑娘。好姐姐,也不知您平素是如何保养的。您可不知道我家那位,整天就知道吹胡子瞪眼,您瞧瞧我这皱纹都被气出来了。」
元夫人话语中流露出几分伤感:「偏生一对儿女又随了他爹去,古板得不成样子。女儿还不爱打扮,我是铆足了劲儿想打扮打扮她,偏还惹了人气急。不像您,遇上盈盈这么一个好女儿。」
「嗐,好妹妹,你是不知,我这女儿就是来给我找罪受的。一味地矫情,我纵是亲娘,好多次也想给她赶出家门。就说从小到大,她一摆好了文具便打瞌睡,正经书没读上几本,偏生笔墨纸砚都得要最好的,又得好看,又得精致。她书房里光是镇纸、砚台便有二十几个,墨水和宣纸更是堆了一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有个女学士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最后,元夫人在我家用了午膳,走的时候站在我家门口说:「盈盈,姨姨走了。亲事不亲事的没什么,姨姨就是单纯相中了你这个人,改天姨姨带你去我家别庄玩。」
「娘,你说我方才直接拒绝了元姨母是不是不太好啊?可我同她儿子真不是那种关系。」
送走元夫人,我绞着丝帕闷闷道:「要是她不是元芝和元朗的娘亲多好呀。」
「是啊,现在这样实诚的人可不多了。」我娘捧着脸,叹了口气:「要是她是个男子,再年轻个几十岁,将你嫁给她,我也能放心不是?」
我和我娘又捧着脸双双叹起气来。
(十)
转眼间便到了祖父的六十大寿,我和我爹娘早早来了祖宅为祖父贺寿。
「等会你将这些首饰送去给大伯母,就说是你娘选的。都是咱们的店铺里新打的首饰,不值几个钱。那箱子里的古籍送去给你大哥哥,里边的一把剑是给你二哥哥的……」
我爹的一声唠叨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耷拉着眼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的好的,知道了。」
「夫人,你等会去帮着嫂嫂布置布置,莫要像上次那般抱着嫂嫂的猫不撒手,回去长一身疹子。」
我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的好的,知道了。」
「你们这什么态度。」我爹一掌拍在桌案上,小几上的茶水溅了出来:「萎靡不振像什么样子,都给我警醒起来。」
我晃了晃头抖擞了一番,看见大堂兄院里的人时,又不太警醒了。
桐树下和我大哥哥坐一起下棋的那位,好像是元朗。
大哥哥满心欢喜去屋里看我给他带来的书籍,留下我和元朗在桐树下大眼瞪小眼。
(十一)
元朗捏着一枚棋子,慢悠悠道:「这几日总无故咳嗽,我怀疑有人在背地里骂我。我素来和善,未曾与人结仇,思来想去,唯有一人有骂我的动机。」
「你这人怎么老血口喷人,我可没有那么闲。」我瞪着眼睛反驳。
「我说了那人是你吗?」
「你说的不是我,你还告诉我干嘛?」有毛病吧!
元朗哼了一声,「轻薄我的补偿怎么还不送来给我?难道还要我上赶着要吗?莫不是想赖账?」
我做贼心虚般向四周瞄了一眼,急急坐下来:「你别声张呀,上次不是没谈妥吗?」
「五百两。」
「你疯了,怎么不去抢呢?」
元朗凑我更近了些,俊脸在我脸前放大了数倍:「我一个良家少男,好端端被人夺了清白,索要些赔偿还不应该吗?」
我吓得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委屈得很:「什么ťũ̂³叫夺你清白,你别瞎说,不就是趁醉亲了你一下嘛。都是陈年往事了,何必如此较真。你属实是狮子大张口了,就是嫖上二十次也使不上这么多银钱的……」
元朗冷笑一声,拿开我的手:「行情你倒是挺清楚。」
我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少点,你就说,行不行?」
「想都别想。」元朗轻飘飘睨我一眼,慢条斯理道:「除此之外,你还要赔我一笔精神损失费。」
「?凭什么?你是不是钻进钱眼里,想钱想疯了?」
「上次提亲,你拒绝了。我因此受了同僚友人许多耻笑,心中郁郁,辗转忧思,近几日都难以成眠。」
这也要赖我,什么人呀!
「那本就是姨姨误会了,我要真答应了你还不得膈应死,那时你才难以成眠呢。再说,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
「那盈盈喜欢什么样的呢?」大哥哥施施然走过来,打趣道:「哥哥也来想一想,往日学友及大理寺的同僚中是否有符合盈盈要求之人。」
说到这,我还有些羞涩,吞了下口水,生怕大哥哥反悔似的:「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
「首先肯定是要人品好,孝顺宽和。然后要有本领,要聪明上进,不能耽于享乐。我这脑子不太好使,一定得找个聪明的,太精了怕他骗我,也不太行。」
「起码得像我爹对我娘那样好才行,得有情趣,不要闷着脸不理人。当然,骚得像花孔雀那种的也不行了……」
「我这么美丽,夫君相貌肯定也不能太差吧。个头七尺有余及八尺都可,八尺以上就不好了,我俩走在一起也不好看。」
「身材嘛,不能太瘦也不能太壮,像大哥哥这样就好,二哥哥壮得像头熊,坚决不要那样的。」
「最好是家中有些钱财,禁得住我造。毕竟由奢入俭难,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当然,家庭涵养也是挺重要的,他家也不能光有钱,父母通情达理也是一条…..」
大哥哥一脸黑线地张着嘴,下巴壳一直没合上。
元朗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还鄙夷地轻笑两下,似乎是在说:屁事真多,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无理要求。
我无视他们的目光,继续阐述。
「肤色太黑也不行,太白了会显得我黑。皮肤得好,皮肤粗糙、毛孔粗大会影响我同他游玩的心情——」
「盈盈,你不渴吗?喝口水吧……」
「盈盈,盈盈」,大哥哥点点我,「喝点水吧,我看你渴了。」
我接过茶水,咕咚咕咚喝完了。
正欲接着说,大哥哥忽地站起身来,重重拍在元朗肩膀上:「依我看,元弟正适合你。」
我和元朗的视线慢慢交汇,诡异地对视一眼后,别扭着错开了视线。
「不行,他怎么能行。」一阵沉默中,我率先打破了寂静。
似乎是被我再三嫌弃,元朗一时来了气性:「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行?」
(十二)
整个筵席期间,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戳着碗里的饭菜,脑海中总浮现出元朗板着脸问他哪里不行的样子。
我丢下筷子,一拍大腿,悟了:淦,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方才怎么脑袋一空,支支吾吾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呢!
最关键的是,元朗还笑,好像我说不出来就是多中意他似的。
不行,我要找他说清楚!
刚出了花园便瞅见元朗一截玄色衣袍,他步履匆匆,似是朝着祖父院里去了。
「此次前去腾州,为便宜行事,须得暗中查探,切不可打草惊蛇。小元初入户部,不很扎眼,所以谴他与你同去。切记,查到什么须得如实上报,一旦证据确凿,即刻回京,不得延误。」
祖父浑厚的声音响起来:「此事必要三缄其口,切不可向外声张。」
「是,孙儿谨记。」
「是,卑职明白。」
大哥哥和元朗垂着头,各自应答。
「回去各自收拾一番,三日后便启程去腾州吧。」
我进门时,只听到一句:「三日后便启程去腾州吧。」
腾州是我朝最富庶的州郡之一,物产丰饶,商贾云集。下辖十个县,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古往今来游经此处的诗人,还留下不少诗篇。

「谁,谁要去腾州,我也想去!」我迫不及待推开门:「祖父,我也要去。」
三人见了鬼似的看着我,面上齐齐出现惊愕之色。
祖父的胡子抖了三抖,朝着窗外,中气十足地发出一声怒吼:「徐方,你死哪里去了!」
无事发生……
我颤巍巍举起了手,弱弱道:「方才他夹着腿,好像是往茅厕去了。」
祖父:呃…..
「祖父,让我也去好不好嘛?」我绕到祖父身后,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背:「我自小连京城都没出过,就让我去吧好不好嘛?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胡闹,你大哥哥有公务在身,又不是去游玩。」
「不就是朝廷每年抽派大理寺的官员到州县复核典狱之事嘛,也不是什么费心费力的差事,和游玩也差不多。我乖乖跟着,绝不添乱,我保证。」我伸出了四根手指。
「盈盈,莫要胡闹,届时我哪里能顾得上你。」大哥哥开口劝道。
元朗也启唇附和:「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你一个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如何吃得消。且在外风吹日晒的,你又不会骑马,如何能与我们同路?」
「你也去?你是户部的,跟着我我哥哥干什么?」
元朗缄口不语。
「身娇体弱?」大哥哥犹疑着将这话在嘴里过了一过,很快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她一顿吃三碗。」祖父痛心疾首摇了摇头。
「不会骑马?」大哥哥呃了一声:「元弟,你对我妹妹可能有些误会。」
大哥哥哥仰天长叹:「唉,她小时候骑着我二弟的小马出去疯了一下午,马儿牵回马厩后,累得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祖父和大哥哥怎么能在外人面前供出我的底细呢?
我又羞又窘,气急败坏道:「别想转移话题,那元朗去干什么,他不是户部的吗?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好了?」
大哥哥安静如鸡。
我乘胜追击,狗腿子似的接着恭维祖父:「我英明无双的好祖父,您就让我也去嘛。我一定乖乖待在住处,绝不给大哥哥添乱。您就让大哥哥捎上我,好不好嘛?」
祖父烦得不行:「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
(十三)
清肤玉容散,带了。
凤衔牡丹金丝楠木梳子,带了。
青梨安神金丝球,带了。
最最最重要的小镜子,带了。
一沓银票,带了。
齐了。
一行八人,除了大哥哥、元朗和我以外,还有大理寺录事一名、司直一名,侍卫三人。
收拾妥当后,众人骑上马朝着腾州进发。
看着马背上生龙活虎的我,元朗低声道:「骗子,当时同我表哥一起时,不是说不会吗?」
「哎呀,谈情说爱的小情趣,怎么能说是骗呢?」我努努嘴:「你还小,等你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便就懂了。」
元朗冷冰冰瞥我一眼,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第一天,我策马奔腾,意气风发。
第二天,我拈花赏景,怡然自得。
……
第五日晚间,我累得像一条死狗,整个人恹恹得,连口干粮都吃不下。
一行人坐在漏风的破庙里吃干饼子时,我双眼发昏,将发颤的双臂搭在大哥哥的肩上,两手合成一个圈,将他细长的脖颈圈住了。
「大哥哥,我,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大哥哥继续嚼他的干饼,手轻轻一拨,再一拽,我就软趴趴倒在茅草堆上。
「当日哭闹着只管任性,现在可知道厉害了?」
我浑身无力地揪着他的袖子,只觉得腰酸背痛,双腿又软又颤,一丝力气都没了。
「呜呜,怎么去个腾州像是逃难一般,没有东西吃便罢了,怎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好了,今晚不是还有个庙吗?你若真受不了,明日就让侍卫们送你回去。」
我枕在茅草上,哼唧了几声:「我才不回去。」
「明日途经大安县,我们便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吧。」
元朗坐过来,声音低低地同大哥哥商量:「这般赶路,别说是她,我亦有些吃不消,我看刘录事和李司直眉眼之间亦有疲态,他们较我二人年长,想必不便直言。我看,咱们可车马交替,如此不至于太过疲累。」
我神色怔怔地盯着虚空,忽然感觉手心被挠了挠,一小块坚硬的东西抵了上来。
元朗回过头来瞄了我一眼,又神态自若扭过头去和大哥哥说话。
我举起元朗给我的小东西,借着不远处火把的光看了看。
竟然是一颗梅花糖!
我嘿嘿笑了两声,乐得在茅草堆里滚了两圈。
悄悄瞄了眼众人,趁着无人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糖扔进了嘴里。
糖在嘴里化开,真甜啊。
正笑得欢,一转眼望见元朗带着笑意的脸颊。
火把的光晕里,他看着我,笑容很是柔和。
怎么回事,元朗怎么笑了,还怪瘆人的。
我忽然就很紧张,猛地翻了个身,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们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大哥哥笑了笑,朝着他的同僚和随行侍卫说:「他们年龄相近,总是有许多话可说。」
刘录事和善地笑起来:「徐大人,令妹可婚配否?我看小元大人与盈盈姑娘倒是相配。」
「听说元夫人对盈盈姑娘颇为中意,还曾上门提亲,此事可是真的?」李司直问元朗。
怎么三十岁的男人们也是如此八卦啊。
我刚要解释,便听元朗噢了一声,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粉床单递给我:「茅草已经铺好了,去那边睡吧。」
这张粉床单我已经盖了三日了,元朗说,这是他母亲给我带的。
晚上元朗将它掏出来给我,早上又装回自己的包袱里。
我非常满意。
不过,现在是掏床单的时候吗?元朗怎么不解释啊!
「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挥舞着两只手急忙解释。
元朗笑了,声音里带点宠溺似的:「大家误会了,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众人心照不宣笑起来:「好的,不是那种关系。」
我舒了一口气,嗯嗯,大家明白了就行。
我拿着小床单往元朗说的那处走,地上的茅草铺了厚厚的几层。
我睡在厚厚的茅草上,盖着小床单,嘴里是甜丝丝的梅花糖,心中熨帖极了。
元夫人真的好好啊,她虽不在我身边,我却处处感觉到了她的温暖。
我真喜欢元夫人。
(十四)
第二日午间,我们总算到了客栈。
匆忙用了饭,大家各自回房午睡了,我这一觉便睡到了晚上。
「徐盈,你醒了吗?」我睡得昏天黑地,迷糊着答了一句:「啊,我醒了。」
「下去用膳吧。」
一开门,元朗站在门外,见我揉眼睛,他笑:「就那么困啊。」
该死,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自出了京,元朗怎么如此不对劲,有时还怪温柔的,也不嘲讽奚落我了。
方睡醒,脑子还晕晕乎乎的,我歪着脸问他:「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了?」
「什么?」元朗蹙着眉头:「偷吃?」
「梅花糖啊,你是不是偷吃了?否则你好端端的笑什么,怪吓人的。」
元朗斜睨我一眼,板着脸不说话了。
果然,被我说中了!!
「那既然你也吃了,就再给我一个吧。」
「?不给。」
「你就给我一个怎么了?就给一个,再给一个,好不好呀?」
「不好,昨日不是刚给过你一个吗?」
我撇撇嘴:「那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带了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吃这个呀。」
元朗抱着臂呵呵两声,率先走下了楼梯:「大男人?我还小呢,也不是谈情说爱的年纪,可不是就知道吃糖嘛。」
(十五)
我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看了一路青青麦子,吃了五颗梅花糖,总算临近腾州地界。
「入城便是腾州槐阳县,过槐阳县再行三五日至腾州府衙。哥哥有公务在身,无暇顾忌你,且,携妹出游未免引人非议。元弟无要事在身,便由他陪你游玩。此次咱们共带了三名侍卫,我让徐方跟着你们,随时保护。咱们兵分两路,就此别过吧。」
我尚未反应过来,大哥哥便转过头,神色凝重同元朗说:「元弟,盈盈就交给你了。」
怎么这样!元朗毕竟是个外男,咱怎能和他一起,咱也不是那随便的人!
我抖着胆子举起了手,忸怩道:「大哥哥,我还是跟着你吧,我乖乖的就是了……」
「可哥哥实在有要事在身。再说了,我可没有梅花糖给你吃,你跟着元弟,莫要任性。」
大哥哥浅笑起来,瞥我一眼对着元朗说:「小妮子是在害羞呢,倒真是难得。」
元朗点头「嗯」了一声:「这时候倒还挺保守。」
这时候倒还挺!保!守!
我一向如此!
我勉为其难同意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和元朗、徐方三人乘着马车入了槐阳县城。
入城时,无意间瞥见元朗出示给守城卫兵查看的公验,我大吃一惊。
只见白纸黑字,加盖无数印章,上书一行大字:
「商人元亨,定州籍,居桐花巷左数第十户,赴腾州置办货物,携小妾一名,小厮一名。」
「这是什么?」我猛虎扑食般将公验从元朗手中抢过去,举着公验,气得牙痒痒:「小厮是徐方就算了,我倒是要问问你,谁是元亨,谁是妾室!!」
我指着自己,瞪着大眼质问元朗:「我是,你的妾?」
元朗面上窘态一闪而逝,将我手中公验拿走,收进包袱里放好:「公验是在京城徐兄便伪造好的,只是便宜行事之计。」
我心里闷闷地,一股子酸水源源不断从心里淌出来。
我知道京城里的人背地里都是怎么说我的,她们说我身材火辣,长相妖媚,一看就是狐媚惑主的苗子,不安于室,也不堪娶回家做贤良淑德的正妻。
更有甚者还说,我是狐系长相,狐狸精的那个狐。
别人就算了,大哥哥怎么能给我安一个这样的身份呢?他这个大坏蛋。
「大哥哥怎么这样,我难道生了一副妾室模样吗?」我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含着哭腔问徐方:「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小妾吗?」
徐方思忖了一会,严肃地点了点头:「嗯嗯,是的小姐。」
我的头深深埋了下去,不可名状的情绪席卷了脑海,叫我说不出话来。
「不像。」
我循声抬头时,正与元朗望过来的视线相撞。

他掀起眼皮望向我,黑亮明媚的眼睛里闪着潋滟的光。
「你最像盛世的牡丹,明媚又华贵。」
「商人起家后,选的小妾大都年轻貌美。徐方的意思是,你漂亮。」
「你是这个意思啊?」我小声问徐方。
徐方点了点头。
我鼻子酸酸的,还是觉得委屈,不知是在辩白什么:「就是,怎么能以貌取人呢?我虽然生得这般模样,但我——」
元朗打断了我的话:「你模样怎么了?多漂亮啊。」
这句话元朗说得既认真又随意,不是恭维讨好的那种感觉,也不是在敷衍糊弄。
心跳骤然停了一瞬,然后狂乱鼓噪地跳个不停,头顶像是有无数簇烟花劈头绽开。
我转过脸,再不敢再看元朗的眼神,我怀疑我的脖子根都涨红了。
「商人出门谈生意,哪有带正妻的。不过不必拘泥于公验上内容,我们之间以兄妹相称便好。」
「兄妹?」
元朗点了点头:「姐姐带着弟弟出远门,这不合常理。」
「徐方比我们都大,假装他是哥哥,我们是弟弟妹妹不就好了,反正入了城,也没人会问我们的身份。」
「不行。」
「怎么不行。」我小声嘟囔一句:「你比我小上一岁,我可跟你叫不来哥哥。」
「哪里有一岁,六月我也十九了。」元朗嘴角弯了弯。
真真真他娘诡异啊,他怎么了?
他十九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
我是三月的生辰,他是六月,我们俩差得也不多…..
如果……也不会被温以澜骂老牛吃嫩草吧……
如果事情顺利,明年就能成婚,大后年就能当娘亲,二十年后能当祖母或外祖母,四十年后就有一堆小娃娃陪我玩了……
哎呀,要死了,我在想什么呢!我不干净了!
该死,我好像有点喜欢元朗。
这他娘的,得给他点机会让他追到我!
(十六)
我刚准备用我的魅力让元朗尽快追到我,没想到,一件事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
晚间,槐安县的客栈中。
我忍不住向元朗问出了我的疑惑:「你是户部的人,无缘无故来腾州总不能真是来陪我游玩的吧,你来腾州究竟有何目的,捡些能说的告诉我好吗?」
元朗的食指无意识地点了点桌面,终是开了口:「尚书大人觉察到腾州的税有些不对劲,此处商贾众多,商税账目却不尽人意,账面上却又看不出什么。特别是永安伯,这些年永安伯的生意可谓是风生水起,大约得上查一查。」
「你是说这个永安伯偷税匿税?竟有此事,怎么敢的呀!怎么不让当地官员尽快查呢?」
「这个永安伯身份不一般,他是已逝的太皇太后的侄孙,在腾州算是盘踞一方的土霸王。且,两年前,腾州知州的女儿嫁了永安伯做续弦。」
「难不成是官商勾结?」我即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怎么不早说呀,要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唉,还是不想办法让元朗得到我了,还是让他赶紧去查吧。
都怪这个该死永安伯,我搞男人的贼心都没了!
真是好可惜啊,光能看不能引诱,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该死!
「无妨,事情不凶险尚书大人才许你同来的。」
油灯下,元朗沉声道:「徐兄一入城,免不了同官差正面往来交游,我们只是隐在暗处,不会有危险。况且,我只是携爱妾同游腾州的商贩,只要我们的身份不暴露,我们便是安全的。我们先在槐阳县探探底细,粗略了解一番之后再想法子查证。」
「好吧。」我伸出四根手指保证:「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就做你的事儿好了!我们可一定要伪装好,千万不能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
「吱呀」——
徐方端着两碗阳春面,推开了门:「小姐,小元大人,吃饭了。」
我瞟了瞟四周,蹙着眉头低声叫:「徐方,你这个榆木脑袋,以后不准这样叫人了。」
徐方将阳春面摆在桌上,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
「咳咳,以后你便按照公验上内容称呼我们吧,你是个小厮,那么你该称元朗为老爷,唤我……就唤我夫人吧……」
「公验上写小妾一名,您是小妾。」徐方好心提醒。
「笨蛋!哪个小妾喜欢被人说是小妾!」
「还是唤我二公子吧,唤她……唤她小夫人,既显得尊重,又不逾越。」元朗给我倒了杯茶,将茶杯推到我面前,启唇将我的名字在嘴里含了含:「盈盈。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唤你盈盈。」
心中像是揣了只兔子,扑通跳个不停。我也不想在这时候引诱元朗,可他叫我盈盈唉(✿◡‿◡)。
我端起茶杯将茶喝尽了,搔首弄姿理了理头发,娇滴滴道:「那,那,多谢夫君……」
「学小妾倒是学得挺像。」元朗将筷子摆在我的碗上,心情很是愉悦似的:「不谢,我的小夫人。」
(十七)
我们在槐阳县逛了两日,很快和槐阳县令的侄儿胡广源交往起来。
我们在胡广源开的布匹店询问大量买进布匹之事,这才能和他见上面。
他在槐阳县做一些酒楼布匹生意,很是有些钱财,知晓我们是来自定州的富商,便极力邀请我们到他的宅子安置。
宅子从外面看很是普通,两扇小小的木门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谁知内里却别有洞天。
大约是仿照江南园林布景,这宅子修得很是清雅。亭台楼阁,宛转其间,四周山石相映,花木繁阴。
泠泠琴音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从别的院门前经过,还能瞥见在里头写字、起舞的姑娘们。
这样的园子,就是在京城也不多见,想不到,槐阳城竟藏着这样一个精妙之处。
「这里好生奇怪啊,怎么有这么多女人?」我悄悄拉住了元朗的袖子:「胡广源家好生奢华啊。」
元朗附在我耳边,做出很亲密的样子:「他是槐阳县令的侄儿,又是槐阳城的巨富,也许和永安伯有所交集,咱们且看看吧。」
我点点头,乖顺地扮演着娇滴滴的小妾。
晚间胡广源设了筵席,觥筹交错间,他举起酒杯朝着元朗道:「贤弟这爱妾生得倒是标致,让为兄好生羡慕啊。」
元朗顺手将我揽住了:「胡大哥说笑了,大哥这园子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才是艳羡胡大哥啊。」
「哎,贤弟看上了哪个都好说,咱们兄弟,不分你我。」胡广源哈哈笑起来,大手一挥,三个穿得清凉的女人涌了上来。
她们围在元朗身侧,给他倒酒、夹菜、喂葡萄,恨不能坐在元朗大腿上。
好家伙,我还没死呢,就算我是个妾,也不能如此过分吧。
我腾地站起身来,三下两下推搡走了那几个女人,拧着元朗的耳朵吱哇乱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着我的面就敢同她们眉来眼去!」
元朗起身拽着我坐下,嘴里呵斥:「闹什么,你这般像什么样子,去了哪里都要闹,给大哥看这样的笑话!」
说罢,元朗向着胡广源致歉:「胡大哥,实在对不住,都是在家中被我宠坏了。我妻子容不下她,这才走到哪带到哪,也是实在没有法子。」
我垂着头吭吭哧哧掉眼泪。
胡广源斜眼看了看我,一挥手让那些女人下去了:「小夫人快别伤心了,算是大哥的不是。」
说罢,接连敬了我好几杯酒。
不知过了多久,元朗再三推拒胡广源的劝酒:「大哥,小弟真的喝不下了。」
我脑袋晕晕地,任元朗搂着,也学舌:「大哥,小妾真的喝不下了。」
「那今日便早些歇息吧。小夫人,今日是大哥对不住了。」
说罢,胡广源谴丫鬟将我们送回房间。
离开的时,依稀望见他朝着我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十八)
「头晕吗?」元朗一手紧紧牵着我,另一只手去摸我的脸颊:「脸怎么这样红。」
我本来不太晕的,他一摸我的脸,我好像开始晕了。
「你干嘛呀,我又不是真的醉了。」
我后知后觉想松开手,刚动弹了一下,不料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丫鬟们还跟着呢,别露出马脚。」
他的唇与我的耳朵离得极近,触到我耳朵上的那一刻,我紧紧揪住了衣角。
直到关上房门,我才松了一口气,急忙撒开了元朗的手。
房中灯火很暗,影影绰绰可见暗红色的纱帐,空气中似有若无浮动着一丝甜腻的香味,整得我都有些口干舌燥了。
元朗也十分不自在,咳咳两声,起身去将窗户打开了,站在窗边一直没过来。
「你干什么呀,窗外乌漆嘛黑的,你看什么?」
元朗只好又走过来,一到床边,我们两人都惊呆了。
纱帐一掀开,床上是丝绸床单,床单上七零八落散着几件衣服。
第一件衣服只有几片,带子也极细。
第二件衣服布料倒是多了些,就是有几处奇奇怪怪的镂空……
至于第三件,毛……毛茸茸的……
这个胡广源怎么这么不正经啊!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见我目不转睛盯着那衣服看,元朗大步跨过去,迅速将那几件少得可怜的布料团了团,一股脑塞进床底。
「就那么好看?」元朗眯着眼睛问我:「想什么呢,魂儿都丢了?」
「我就是想着那衣服毛茸茸的,现在都快夏天了,穿了那样的衣服,一准捂出痱子。」我抠着手指,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等我惊慌失措捂住嘴时,元朗已经笑话上我了:「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和我共处一室很是自如,我倒是白担心了。」
说到这,我倒是又开始不自在起来了,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怎么说咱也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么和人住在一间屋子里,此事要传回京城,指不定别人背后怎么骂我呢。
心绪瞬间低落下来,我坐在床边不说话了。
「怎么了?」元朗在我身侧坐下,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梅花糖:「这是最后一颗了,吃吧。」
梅花糖是封在一个盒子里卖的,每盒有六颗。
如今我这才明白,原来元朗没有背着我偷吃,他带的一盒梅花糖全进了我的肚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元朗笑了笑:「给你一颗糖就叫对你好了?」
他轻轻笑着,面部表情舒展着。
他以前见到我都是一副横眉冷对模样,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可现在,他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温柔姿态,就是面部表情淡淡的,眼睛和嘴巴却在笑。
忽然我就慌了神,下意识想躲避他的眼神。
「我会对我的妻子更好,所以,你要不跟我好?」
元朗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又像是不那么自信。
「啊?」
他出人意料地坦诚,他这话实在始料未及。其实我能隐隐感觉到,元朗好像有些喜欢我,但他真的说出来,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盈盈,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好?」
元朗又说了一遍。
这十九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说喜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在这种场合下,突然就说了,我还没能诱惑他,还没等我开始勾引他,他便先说了…..
「你说要找个人品好的,我觉得我还不错。相貌这方面,我算不上好看,却也能得一句,相貌周正、清秀温雅;虽说我性格同长相不符,脾气有时冷硬,但我心地善良,面冷心热。除此之外,家中有些钱财,父母通情达理,母亲也极是喜欢你…….」
「不,你人品不好。你以前跟梁怀申说我不正经,说我放浪轻浮,不能嫁给他当世子夫人。」我无情地揭穿了他的老底。
元朗偏过头承认,嘴却很硬:「那是我说的,我巴不得你永远嫁不出去。」
「你,你,你这说的是人话?」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想你跟我好,这句是人话。」

我都像喝了假酒一般不知天南地北了,面上却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和他处处试试吧。
「嗯,那,那好吧,我答应了。我也有些喜欢你,有一点点…..」
就在此时,轻轻地叩门声响起
徐方旋身进来,干净利落关上了门。
(十九)
「怎么样了?」元朗率先发问。
徐方望了一眼元朗:「如您所料,此处果真是……下流之地……我潜进各处悄悄打探了一番,果不其然听到那些女人们的私下议论。胡广源将她们豢养在此处,竟是为了攀附权贵。准确来说,此处是槐阳县令李秉招待客人之地,非达官显贵不能入。听说昨日刚走了一波人,依她们形容,正是公子一行人。」
元朗思量了一番道:「凡入腾州者,必先至槐阳,一有风吹草动,腾州知州不会不知,这个李县令只怕早已成了腾州知州的鹰犬,是以徐兄一入城,便被带到了此处……」
「那些女人们还说什么了?」
徐方有些犹豫,挣扎一番还是如实说了:「她们说胡广源现在太不忌口,什么小鱼烂虾都请。她们还说,小元大人虽长得人模人样,但实在年轻,一看便是承了家产的暴发户,不像是真有什么手腕。还说,小元大人身边跟着那样一个矫情的母老虎,家中还有正妻,也犯不上勾引他。」
我恨铁不成钢戳了戳徐方:「这些废话你倒是记得清楚,有用的呢?」
徐方顿了顿继续:「一个女人说,不过都是以色侍人,跟了富商总比被送到官老爷家里做妾强。又一个女人说,怜儿不也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人家得了三公子的青眼Ťû₆,也算得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三公子是谁啊?」我问。
徐方看着我摇摇头,须臾,又问元朗:「小元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看我们还是直入腾州,直接从永安伯身上查起,依照现今迂回之法,怕是艰难。」
我点头如捣蒜:「我也同意,毕竟这里距腾州中心还有三五日的距离,那个胡广源老奸巨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里,这里还是变相的青楼……」
元朗坐在桌边凝神,许久,终于松口:「也好,咱们明日启程。」
简要商议一番之后,徐方轻手轻脚出去了,屋子里又剩下我和元朗二人。
「你先去洗?」
「啊?」我有些为难,手不自觉放在大腿上,揪着膝盖上方的裙子布料,这会子倒是有些如坐针毡。
元朗走到我跟前问:「怎么了,今日累了,不洗?」
他怎么能将这种事说得如同吃饭一般自然随意,这是洗不洗的事吗?
膝盖上的一小块布料已经被我拧成一个结,我磕磕巴巴说:「要不,要不你先去?」
「还是你先去,等你头发干了,能睡觉,还要好久。」
我偷偷往浴桶那边看了一眼,浴桶和床之间影影绰绰只隔着一道珠帘,这实在是……
脸上又烧起来,我坐着没动,心里纠结得不行。
「怕什么,我又不会偷看。」元朗凑过来,抚了抚膝盖上被我揪得皱皱巴巴的布料:「别揪了,明日衣裳皱了,你又要嫌不漂亮,路上可没地儿给你买衣服。」
我看着元朗放在我膝盖上的那只手,老脸臊得慌,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了:「你,你,别太过分,虽然我答应同你好了,但这第一天,你便动手动脚。那再过几日,你莫不是要动嘴țù₍!我可是个正经人!」
「好好好,你是正经人,别磨蹭了,快去吧。」
我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提心吊胆地去洗,洗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的,有一种偷情的刺激感。
等我洗完,丫鬟们进来换了水,元朗才去洗。
「你也别偷看我。」
「你快些洗吧,谁要偷看你!」我凶巴巴地吼了一声,又听见一句轻笑。
这人,怎么这样!
坐在铜镜前擦头发,听着那边时不时传来的水声,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本来没想看的,经他一说,怎么还有些心痒痒呢。
要不看一眼?不看白不看。
算了,还是别看了,以后还不是有的看。
刚好上第一天我便去看,万一被元朗逮到,岂不是要说我轻浮?
我懊恼地晃晃头,想清空脑子里的限制级画面。
「想什么呢?」
元朗的脸突然出现在铜镜中,铜镜中的人仅着中衣,墨发湿答答垂在肩上。
他是那种清秀俊逸的长相,又高又瘦,肩宽腰细,安静着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风度。
不过他性格太狗,和儒雅这个词搭不上边,他自己说自己面冷心热,这个词语倒是相称。
方才脑子里的限制级画面又飘出来,我赶紧又晃了晃头。
「怎么还穿着衣服?你的脸都热红了。」元朗问我。
「给你准备的中衣倒是能穿,给我准备的那是什么呀……」
元朗不说话了,拿起我顺手扔在梳妆台的巾帕,包在我的发尾,小心翼翼地给我擦头发。
我一愣,霎时忘了反应。
铜镜里,一双指节修长的手在我的发间游弋,元朗眼神虔诚,低头注视着我的头发,很是轻柔地擦拭着,而他发间的小水珠,顺着头发留下来,在胸前留下一小片水渍。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干什么呀?我自己会来。」
「你衣服后面都湿了,总不能穿着湿衣服睡吧?」元朗手上动作不停,低声道:「要不,我将床底的衣服掏出来,你先将就一晚?」
流氓,绝对是流氓!他怎么能说出这么轻浮的话呢!
那衣服是给人穿的?我要穿那个,干脆裸着好了!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轻浮不正经!算是我看错你了!」
(二十)
第二天,我们按照昨晚计划离开。
胡广源听说我们要离开,不仅没有生气,还又给我们摆了一桌。
驶往滕州的马车上,我十分不解地问元朗:「怎么会这样啊?」
元朗见我肯理他,小心凑过来,挨近我说:「住一晚旅店只要一两,买个丫鬟不过才四两银子。咱们只在胡广源那处住了一晚,便有了五百两进账,买卖不成仁义在,他有什么不愿意?」
我悄悄将屁股往左侧挪了挪,元朗也跟着往左来,宽敞的马车一下就拥挤了。
「干什么?你去那边坐。」
「昨夜是我的不是,不该说让你穿那种衣服的话,也不该让你脱衣服睡觉,我就是怕你着凉……」
「现在都是五月末了,晚!上!很!热!」我偏过头不想搭理他。
「既然那么热,你还不肯脱下衣服睡,也不怕热着自己吗……」
我又羞又恼,掐了一把他的大腿,「你不许说穿衣服脱衣服的事儿了,你就是轻浮,我们才好了一天你就这样。」
这个臭流氓,昨晚竟要我穿那种衣服睡觉,我可是很守女德的,当下就生了气,一晚上也没理他。
元朗落寞地看了我一眼,自觉坐远了些,看着窗外沉默了。
徐方驾着马车,一路飞奔,元朗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
行了两日,我终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你怎么了呀,该不会是被我识破了你的真面目,你恼羞成怒了?」
「我可没有」,元朗摇摇头,摊开手掌,将我的手包在手中,轻轻摩挲:「我只是在想,腾州未知太多,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我实在无法预料。当初真是不该让你同来,越靠近腾州就越危险,我担心——」
马儿嘶鸣一声,猛地停住了。
我和元朗猛地打了个趔趄,几欲栽倒。
「出什么事了?」
「公子,有人将我们拦住了。」徐方回了元朗一句,语气冰冷喝道:「尔等何人,速速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回事啊,元朗刚刚一说危险,危险便真来了!
元朗将我扶正,掀开帘子去看,我也伸长了脖子往外头瞧。
马车外站着十余人,皆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鬓发散乱,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留下随身财物,我们自会让开。」
元朗将我塞进马车,啪的一声将车帘放下来了:「你进去,没什么好看的。」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公然抢掠,已是犯了匪贼罪。一旦被官府抓到,本人处斩,家产没收,妻子儿女皆要被发配到千里之外服苦役,你们真的承担得起后果吗?」元朗字字锵然,继续道:「不足两日便至腾州官署,你们在此作奸犯科,当真不怕?」
我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打量的外面的人。
一个身材黑瘦的中年男子朝着为首的人说:「大哥,别同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咱们连口饭都吃不上了,他们这些富人却乘着马车,拥着小妾。贫民不抢,官员又不敢抢,好不容易遇上了他们,别再心慈手软了。」
「是啊,大哥。」众人纷纷开口,举着手中大刀附和。
为首的中年匪首默了默,须臾,开口道:「我们只谋财,不害命,只要你们交出财物,自会放你们走。」
我暗自打量了一番,这些人身材瘦削,不像是悍匪,怕是徐方一个人便能解决。
果不其然,我凝神的一瞬间,徐方已飞身到了匪首面前,电光火石之间,匪首手中的大刀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徐方已经押着匪首往后退:「让我们走。」
匪徒们骚动起来,「放了我大哥!」
徐方转过身来:「公子,带小姐走,这些人,我一人便能对付。」
正僵持之际,元朗突然转了口风,朝着匪徒说:「钱可以给你们,只是你们得如实告知,为何落草为寇?你们手臂等部位都是晒黑的痕迹,手掌粗糙有老茧,一看便是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你们连刀都拿不稳,为何要拦路抢掠?」
匪徒们恶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你们这些富人住在金屋里,哪里知道农民生计的艰难?」
「别同他说那么多废话,咱们齐心冲上去,救了大哥再说。」
「对、对,咱们十余人怎会连两个人都打不过。」
「既然他们不肯交钱,那便给他们些厉害瞧瞧。」
「让他们看看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吓得手都在发抖,从荷包里抽出几张银票放好,然后钻出马车,将剩下的银票带着荷包扔了出去:「钱都给你们了,让我们走吧。」
众人此时也不管他们口中的大哥了,一哄而上去争抢荷包。
惊呼声响起来:「二百九十三两银票,好多钱!」
「真是好多!看不出来,他们竟这么有钱!」
「他们能这么扔出来,肯定留有更多,兄弟们上啊,抢来的钱咱们平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匪徒开始骚动起来。
「你们敢过来一步,小心他的头。」徐方将大刀往匪首脖子上架了架。
「他们肯定不敢动手,咱们人也多,都上啊。」
「冲啊,围住马车,先去将那个女人劫持了——」
众人哄闹着,朝着马车这处奔来。
事情发展显然出乎意料,元朗抽出腰间的剑,将我推进马车里:「好好待着,别乱看」。
「我看谁敢动。」徐方大喝一声,一刀插在了跑得最快那人身上,鲜血喷薄而出。
那人短促地叫了一声,身子软软倒下去。
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我刚好见到那人倒在地上,脸正对着我,神色痛苦。
我惊呼一声,紧紧捂住了眼睛。
(二十一)
「老四,老四——」
「他们真敢动手,还是先逃吧——」
匪徒们瞬间如鸟兽四散,仅剩下方才倒地的男子和被徐方挟持的匪首。
匪首膝盖一弯,跪在地上道:「我们本是此处的农民,两年前,腾州知州以道路太窄为由,征用了我们的地,说好要补偿,却迟迟没见进展。最后我们才知道,我们的地并未用来加宽道路,反而成了永安伯的别院。我们几次三番上衙门讨要说法,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久后,知州又故技重施,以修建堤坝和驿站为名占了大面积的地……」
「我们都是老实人,之前抢过几次,也没害过命,只是从未抢到这么多钱,我也没想到,他们今日会这样啊……」
元朗蹙着眉头问:「你们可知,犯了匪贼罪,无论是否抢到财物,都是死罪?」
匪首无奈地笑了笑:「地没了,又因得罪了知州,想做些活计也无人敢要,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做劫匪呢?」
「你们为何不去找通判,通判职位虽在知州之下,却掌监察一职——」
「这些官啊,都是一窝的蛇,不是没告过啊,谁敢管呢?后果不就是白挨一顿打,从衙门里被扔出来。」
说到伤心处,这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竟呜呜地哭起来:「我们街坊的老吴头,人家倒是有个好女儿,有幸被永安伯看上,一下就飞黄腾达了。老吴头的地也被抢了,知州竟又给人家分了几亩地。要是我也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便好了……」
「永安伯是谁?」
「永安伯是我们这的巨富,家中妻妾成群,有数不尽的女人,遇见美人总是要占为己有。可人家是真富人,抢了女人还会给上一笔大钱,只是可惜,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女儿呢?」
元朗摸出一把碎银子递给匪首:「带地上那人走吧,兴许还有救。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儿了。」

匪首惊慌失措地拖着地上的人走了,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我惊疑未定地抚着胸口,吓得有些懵了。
元朗掀开车帘进来,便看见我如此模样。
「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给他们钱啊?我当时就是想着,给了他们钱,他们就会放我们走了。」我哽咽着解释:「对,对不起,我坏事儿了……」
「可是吓着了?」元朗弯下腰,伸出手将我拥住了,手在我背后轻轻拍:「就算你不给他们钱,我也是要给的,他们反应那样激烈,我也不曾想到。」
「他说,永安伯和做官的相勾连,还说腾州知州侵占他们的地,你听到了吗?」
元朗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人嘴里几分真话,我们到了腾州中心再打探吧。」
「你真是乌鸦嘴,你刚说完腾州危险,下一刻匪徒就来了。」我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还好他们不是悍匪,否则咱们也死了。」
「当初是谁非要跟着来的?」
我瘪瘪嘴,泪都掉下来了,却很是要强道:「我要是不来,如何能迷倒你。反正你和徐方会保护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嘴真硬。」元朗笑了笑,用指肚抹去我脸上的泪痕。
还好有元朗,真好。
鬼使神差般地,我红着脸仰视面前的人:「你试试?」
元朗幽幽望了我一眼,逼我直视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别一会又骂我轻浮。」
话音方落,两片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我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走不走啊我们?」徐方一掀车帘,看到这般情状,愣了片刻,急急忙忙又将帘子放下了:「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挺软的。」元朗红了耳朵,食指将我唇边的口水擦去了。
「对不住,对不住。」徐方唰地又掀开车帘,很是天真地发问:「我想问问,我赶车影响你们吗?不影响的话,我便继续赶车了。」
我羞得要死,躲在元朗身后气急败坏道:「徐方,你个笨蛋!你自己用脚想想影响吗?不影响,不影响,你赶车吧。」
(二十二)
到了腾州中心,元朗派徐方暗中去见大哥哥,我和元朗则在街上逛逛,等着与徐方汇合。
道路两旁不知为何围满了商贩,有买菜、卖瓜果的;卖梳子、卖簪子的,还有卖字画的、卖印章的,乌泱泱的人将此处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好多人啊?」我蹦蹦跳跳走到一家卖扇子的小摊上:「啊,这个扇子好好看啊!」
元朗跟在我身后慢悠悠道:「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这种市场每月十日应该都有一次…..」
「咦,这个印章也好看!」
我迫不及待跑到前边,向着身后催促道:「元朗,你快点呀,你看这个小梳子也好好看啊!」
小梳子上雕了一只闭着眼睛睡觉的大胖狐狸,身后还拖着九条尾巴,很是可爱。
「这多少钱啊?」我问摊主大娘。
「七十文。」大娘笑了笑:「夫人买一个吧,每种样式仅有一把,都是俺男人亲自雕的,绝不会和旁人一样。」
我只剩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未到钱庄兑换,也没办法买。
元朗日前将他钱袋里的碎银子悉数掏给了匪徒们,怕是也没有现银了。
我眼巴巴地看了元朗一眼,他心领神会,但耸了耸肩,说:「没有。」
「可是我好想要啊。」
「那你在此处等着徐方,我去钱庄兑些银子。」话说完,他又觉得不妥:「算了,还是等徐方来,我们一起换了钱再买。」
卖梳子的大娘捂着嘴笑了,指了指前面:「郎君,你看到前面飘动的酒幡了吗?那后头正是钱庄,就这么几步路,你还担心你夫人被拐了不成?你们定是新婚夫妻吧。」
我被大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同元朗说:「你去吧,就几步路,我在这等你,不会乱跑的。」
元朗向前张望,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小梳子,柔声道:「那你就待在这,别去旁处了,我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
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梳子,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鼎沸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说闲话的摊贩和路人们皆噤若寒蝉。
枣红马上穿着红衣服的男人走下来,他身后跟着一溜家丁,开始在这条街上走动。
每行至一个摊位前,那个摊位的摊主便抖着手奉上一袋铜钱。
那红衣男人掂量掂量手里的钱,便继续往下一摊走去。
方才沸腾着的长街诡异地静下来,就连行人也低垂着头,缄口不言,空气中只剩下窸窸窣窣数铜钱的声音。
我好奇地偷瞄那红衣男人,他正巧朝这边投来一瞥,目光骤然射在我的脸上。
我一惊,赶紧将头垂下了。
谁知下一瞬,那红衣男人已经移到我面前。
他抱了满怀的钱袋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用下巴指指我,问卖梳子的大娘:「她,你家的?」
「三公子,这…..这……」那大娘迟疑了,须臾,咬了咬牙:「这是我远房侄女,刚死了丈夫,来寻我投亲……」
我不知大娘此话何意,低着头也不敢贸然开口。
下一瞬,那红衣男人玩心大起,将怀中抱着的铜钱袋子一袋一袋砸在摆着梳子的小摊上,末了,拍拍手,勾唇一笑:「她我要了,等会你自去府上账房支一百两银子。」
那大娘千恩万谢捡着掉在地上的钱袋,点头哈腰道:「多谢三公子,多谢三公子。」
那红衣男子猛地将我扛起来,朝着身后众人道:「今日高兴,便饶你们这一次,今日的钱便不收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我晕头转向,我这才大梦初醒,我这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娘卖了。
我被他扛在肩上,身体剧烈地扑腾着,惊慌失措大叫:「我不是她侄女,我不是她侄女,你放开我。」
「什么?你不是?」红衣男子停下来问:「那你是谁?」
不等我开口,商贩们竟异口同声笃定说:「她就是王婆的侄女——」
「对,对,她就是,一连几日她都帮着王婆出摊呢。」
「对,对,我也看见了——」
那红衣男子扛着我开怀大笑:「有点意思。」
「三公子慢走。」
「多谢三公子——」
小商贩们兴高采烈地送红衣男人离开。
「我不是她侄女,我不是,元朗你在哪,元朗快救我——」
我撕心裂肺的喊声很快被淹没在小贩们此起彼伏的道谢庆贺声中。
我再也不想要小梳子了。
(二十三)
「小美人,你别再哭了,反正你丈夫也死了,跟了我好吃好喝,岂不是美事?」
说话的这男人,名唤赵烈,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永安伯府的三公子。
之前为了装元朗的小妾,我一直都梳着妇人发型,谁知他竟毫不忌口。
我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元朗和徐方肯定会来救我的,既然误打误撞来了这里,能打探点消息也是好的。
这个三公子看起来挺好说话,说不定和我一样,只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小纨绔。
「您可比我那死了的丈夫俊多了,人也体贴,出手大方,我是极愿意的。」我梨花带雨哭起来,抬着朦胧的泪眼看向他:「只是我并非清白之身,实在不能侍奉您,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赵烈笑得暧昧,伸手将我搂住了:「唉,这有什么的,床底之间的乐趣,雏儿哪能比得过你这种女人?说什么清白不清白,我睡了这么多女人,也没人敢说我不清白,你跟了我,我看谁敢说你不清白。」
我呜呜哭着跪下了:「公子,奴婢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家里的丫鬟,不如就让奴婢做您的丫鬟,在您身旁服侍你。给奴婢一些时间,奴婢……」
赵烈不知想到了哪里,笑得很是狡黠:「玩这个啊,也行,挺刺激的——」
「咚——」
门被突然踹开。
一个神色冰冷的男人走进来,揪着我的后衣领将我提起来,含着怒气质问赵烈:「你故意的是吗?找了一张这样的脸,是想膈应父亲,还是膈应我?」
赵烈眨眨眼,摊手,笑得很是无辜:「二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那个男人拽着我往前走:「她,我要了。」
赵烈嗤笑一声:「平日装得倒是真清高,我还以为你真会不为所动呢。」
他望着我,乐呵呵笑了:「小东西,既然我二哥跟我张口了,你便跟着他吧。」
我跟着赵烈的二哥走在石子路上,心中忐忑极了。
他俩方才说,找了这样一张脸,什么意思,夸我美丽吗?
还没等我想出来,马上我便明白了。
亭子里,一个年轻貌美、衣着华贵的女人正举着酒壶饮酒,似是听见走路响动,她抬起眼帘,慵懒地朝这边望过来。
她穿着银白色的宽袖裙衫,额间绘着花钿,大红的口脂上还沾着莹亮的酒水。
头轻轻朝这边转过来的时候,头上的流苏白玉簪也跟着晃,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我不得不承认,我生得有几分像她,这就是抢我的理由?
「母亲。」赵烈的二哥弯腰行了一礼。
母亲?
我搜肠刮肚地想,元朗以前说过什么来着?对,我想起来了,永安伯的续弦是腾州知州的女儿。
既然赵烈都那么大了,永安伯岂不是个老头!可是,腾州知州的女儿怎么这么小啊……
「母亲,儿子想娶亲了。」赵烈的二哥一把扯过我:「就是同她,还望母亲为孩子的婚事费一番心思。」
我扑腾着,想挣脱他的桎梏,这一家人,是什么神经病。
那美人举着酒杯踉踉跄跄朝我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酒气吹了我一脸,怅然叹道:「真年轻啊,我也曾有过这般不施粉黛的年少时光啊!」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还想成亲,你做梦。」她突然发起疯来,歇斯底里将酒壶往男人头上砸:「赵阳,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你凭什么成亲——」
赵阳也不反抗,额头上的血顺着头皮流在脸上,他竟弯了弯唇角,模样分外瘆人。
那女人愤愤将酒瓶抛在地上,拉过惊魂未定的我,转身对着赵阳冷冷道:「卑鄙无耻至极,你真让我看不起。」
我偷偷回头看,不远处的赵阳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目光却痴痴追随着女人的背影。
(二十三)
我被那个漂亮女人领到房里,成了她房里的姨娘——呸呸,是洗衣丫鬟。
一下午时间,我总算稍微弄明白了点状况。
那个漂亮女人名唤周婉柔,是腾州知州的女儿,她本来和赵阳好上了,却不知怎么嫁给了赵阳他爹,也就是永安伯。
「英子,你干什么呢,洗个衣服磨磨蹭蹭的。」大丫鬟青儿掀开帘子走出来:「洗完这些才许吃晚饭。」
「哎哎,我洗着呢。」
这都初夏了,她们在屋里吃着冰酥酪,惬意得很,而我在外面洗衣服,热得大汗淋漓。
就算是狗也累死了。
这永安伯府的人真有毛病,不让我当小妾就算了,怎么能让我当洗衣丫鬟呢,真是太欺负人了!
我加快了手上速度,边哭边洗,眼泪掉了一盆,又在青儿的催促下抓了一大把皂角,勤勤恳恳搓着手里的衣服。
不多时,青儿端着冰西瓜路过,看见我又怒了:「英子,你不是说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吗,怎么衣服都不会洗?你弄得那么多白沫,能洗得干净吗?还不去井里再打些水。」
「姐姐,我以前是照看小姐起居的,只用给小姐梳头穿衣就好了,从未做过这些粗活。」我弱弱开口:「要不,您去和夫人说说,让我做她的梳头娘子吧,我很会梳头发的。」
「你都嫁过人了,别叫我姐姐。」青儿高冷地瞥我一眼,「想的倒是挺美,夫人用得着你服侍?还不快去打水!」
「哎哎,我这就去。」我红着眼提着两个小木桶,赶紧出去了。
花园那处有口井,有个家丁在打水,我站在后面等了一等。
「姑娘也要打水吗?把桶给我,我帮你打吧。」
「真的可以吗?谢谢哥哥。」我朝他甜甜笑了笑:「你人实在是太好了!」
话一说出口,蓦地有种如芒在背之感,大热天无端打了个冷战。
一抬眼,余光看见元朗跟在一个老管家身后,眼神如刀子一般射过来。
是不是看错了,我揉了揉眼睛再看,真是元朗!!
他穿了粗布短衫、黑布鞋,袖子像贩夫走卒一般卷到手臂处,头发也用一根布条高高束起来。
打水的家丁匆匆停下来,唤:「王管家。」

王管家点点头,领着元朗继续往前走了,此时,元朗回过头来,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乐得嘿嘿直笑,提着打好的两桶水健步如飞,连谢谢都忘了同那个家丁说。
(二十四)
酉时已过,天色也没有黯淡下来的趋势。
我心神不宁地等啊等,直到夜色渐绸,石灯笼里的光亮起来,才敢偷偷摸摸溜出去。
想寻一寻元朗,又不知去哪里寻,便来到花园里离井不远的蔷薇丛后,借着夜色将身子掩住了。
蚊子的嗡嗡声如同学堂老夫子讲书一般令人烦躁,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挥舞着手乱扇风。
蚊子没赶走,元朗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他见我坐在地上,神色很是复杂,轻唤了句:「盈盈。」
我急得一把给他拽下来,伸了根手指放到嘴巴前:「嘘,别喊,被人看到,咱们可不得露馅吗?你快说说,你怎么也进来了?徐方呢?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元朗蹲下来,轻轻将我抱住了,静默着,什么也没说。
我任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热意,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事的,就是被弄来的路上有一点点害怕,就一点点ṱüₔ。」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以后都不会了。」
洗衣服的时候哭了一下午,明明都觉得没事了,他一安慰,又觉得委屈了。
「那个卖梳子的大娘看起来挺和善的,谁知道她转头就把我卖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还有咱们遇上的匪徒,明明说给了银子就让走的,可是给了银子之后,他们却变本加厉,还要来抢……」
说着说着,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将头埋在元朗怀里:「他们这里的人怎么这样……」
元朗叹息一声:「若是腾州知州为政以德,修己敬民,用自身德行来感化百姓,百姓便会具备德行。可如今,腾州官商勾结,长官鱼肉百姓,在这种环境下,怎么也不能培育出淳朴良善的百姓。」
元朗接着道:「今日我在街上询问你走失一事,街上摊贩对此皆讳莫如深,个个缄口不言。后来我跟着收摊的小贩回家,许以重利,才撬开他们的嘴。知州带头压迫民众,民众自然重利轻义,冷漠麻木……」
「那么说,之前咱们遇到的匪徒说的都是真的,腾州知州的确侵占的百姓的地?」
元朗放开我,神情很是凝重。
「是,还不仅仅只是在这里。据说在下辖县,也存在此种情况。此外,今日咱们见到的摊贩也受到层层盘剥。这些摊贩除了要像今日一般给永安伯奉上庇佑费用,还要向官府交一部分税,生活亦很艰难。这些事情并不难查,但百姓们太过惧怕官府势力,敢怒不敢言,无奈下也只能认命。」
「那你见到徐方了吗?」
元朗点点头:「嗯,这些事情徐兄也查探到了,徐兄那边的刑狱案件也是如此,存在很多模糊混乱案件,知州却一直施压,意图令其一笔带过。针对这些事,我写了一封密函,已经让徐方快马加鞭送回京了。此事到了这种地步,远非我和徐兄这种职务的人能断,我已上书请朝廷另派重臣来处理此事。」
「那咱们呢?」
「我先寻个合适的时机带你出去,然后秘密去找徐兄,让侍卫先送你回京。」元朗顿了一会儿,声音渐渐止息。
「那你呢?你还留在这里查探消息是吗?」
元朗沉默了。
空气里浮动着蔷薇花的气息,我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谁也没有开口。
「我们能不能继续待在这?大哥哥在明处,一定有很多眼线在暗中监视。徐方能去找大哥哥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出神入化。你带着我,实在……本可以不那么冒险的。而且你一旦带我出去,便再难进来永安伯府了,我们何不将错就错留在这?我觉得没什么危险的,你不要担心我。」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危险。太漂亮了总会被人觊觎,你都不知道男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你绝不能留在这。」
我将夫人、二公子、三公子的那些事儿详细跟元朗说了,再三保证:「你放心,就是因为我和那个夫人长得像才抓我来的,那夫人比我好看多了,我很安全。」
「不行就是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我会有办法再查探的,你就是不能待在这。」
「我们比起大哥哥,处境轻松多了。多在这待一天,就能多了解一些情况。等朝廷再来人时,就能更快将这些贪官奸商一网打尽。你本就有公务在身呢,留在此处查探才是应该做的事。」
「不行。」
我有些急了,哭腔都出来了:「我不想做累赘,我知道我又坏事了,要不是我非要买小梳子,我也不会被抓到这。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没脸说。但想着阴差阳错进了这儿,也不算特别坏。别再因为我折腾了,你便好好在此好好查探吧。我就当作不认识你,安安分分当我的小丫鬟,不会再耽误事儿的……」
元朗很是无奈,抱了抱我:「你不是累赘,有你在,我特别欢喜。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要怪也只能怪赵烈和那整条街的人,与你何干?别难过了,我听你的。我便当做不认识你,安心查探。」
「看看这是什么?」元朗低头从布腰带里掏出一把小梳子,举在我面前:「还要吗?」
正是今天那个大娘卖的,雕着小狐狸的那个。
我揉了揉眼睛:「不要了。」
「真不要?」
「那我帮你保管,等想要了再要。」元朗将小梳子塞回去,又拿出两小包药粉。
「这包是软筋散,这包是迷药,每包都是只能用三次,用的时候取适量融进茶水中便可以了,拿着防身。」
「好。」我点点头接过药粉,虽有些不舍,还是坚定道:「出来有一会了,还是赶紧走吧。」
「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恰好这里招人吗?你在哪个地方当差呢?」
元朗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我知道你在哪里当差就行了,英子。」
(二十五)
上午,夫人早膳没吃饱,谴我去厨房拿些点心。
在厨房看到坐在角落洗盘子的元朗时,我大吃一惊。
「英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昨日我被抢来一事闹得轰轰烈烈,府上众人便都认识我了。
元朗没看见我,斜对着我坐在小杌子上,从两盆满是污垢的大盆里又捞起一个盘子,正洗得火热。
「英姑娘,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吗?」厨房管事又问了一遍。
正此时,元朗抬起头,看见我如同见了鬼一般,身子僵住了,手里还握着一个盘子。
没想到,他竟背着我成了厨房的杂役!
「夫人想要一些点心,所以派我过来取。」
「原来如此,姑娘等一会。」
我用眼神询问元朗:你怎么在这刷碗!
元朗躲避着我的视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在说:形势所迫。
管事的将各样的点心都收拾了些,放在提盒里,犹豫了一番朝着元朗道:「二虎,二虎你过来,帮英姑娘将点心送到夫人院里。」
无人回应,管事不耐烦了:「元二虎,你聋了,让你别洗碗了,先将点心给夫人送去。」
元朗施施然站起来,净了净手,迎着我错愕的目光走过来。
好家伙,还嘲笑我的「英子」,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就好听吗?
「你怎么取这么一个名字呀?」路上,我忍不住笑了。
「虎是我的属相——」话音未落,元朗一惊,急忙住了嘴,抬头望天道:「今天天气真清朗,你看这太阳,多大——」
我如遭雷击,反应了好一会,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我听到了。虎!是!你!的!属!相!」
这个大骗子,不是说就比我小三个月吗?我的属相是牛啊!这个骗子,不是说马上十九岁了吗?难不成现在还没十八!烦死了!
想我一个十九岁的大龄少女,日日对着十七岁的元朗矫揉造作,我脑壳都要炸了!
应该不会吧!
我不信邪地问:「不会你还没有十八吧?」
「这不马上了嘛。」
这不马上了嘛!造孽呀!!
元朗提着食盒,稳如老狗,不慌不忙道:「但我面相显老,少年老成,说是二十五也不为过。」
怎么会这样!
见我郁闷面色,元朗眉间染了寒意,率先抢过话头:「不会真有人会介意这个问题吧,亲了人家,还说喜欢人家,都这时候了,不会真有人钻这种牛角尖吧。」
元朗提着食盒走得飞快,再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
等我气喘吁吁追上他,他将食盒往我手里一交,步履如飞又往厨房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我提着食盒进屋,青儿正和周婉柔说些什么。
周婉柔神色烦躁,厉声同青儿说:「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青儿红了眼,想辩些什么,见我来,只好住口。
「夫人,点心拿来了。」
周婉柔染了蔻丹的手慵懒地指了指桌子:「放下便出去吧。」
我一出去,青儿也跟着我出来了。
另一个小丫鬟跑过来进来:「青儿姐姐,二公子来了。」
青儿蹙起了眉头,厌恶道:「他来做什么?」
「二公子说,英姑娘是她的人,不该待在咱们园子里。」
青儿的眼神在我脸上转了几圈,眼睛里忽然焕发出奇异的光,她出去不知和赵阳说了什么,回Ţů₊来的时候,眉舒目展。
「去吧英子,二公子叫你呢。」
(二十六)
赵阳将我带到他的院子里,指了指石桌石凳说:「坐吧。」
我不解其意。
「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明白了吗?」
「只要你乖乖的,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谁想要他的名分。
他昨天被周婉柔打了,此时额头上还包着纱布,此时说着这种话,整个人显得十分变态。
我战战兢兢点了点头,这人像个疯子,还是不要忤逆他了。
他让我穿上同周婉柔很像的衣服,坐在亭子里给我上妆,描花钿。
我很是抗拒,畏畏缩缩道:「二公子,没有姑娘会喜欢有人学她的,夫人会不高兴的——」
他眉头下沉,眯起了眼睛:「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别以为我答应了给你名分,便会对你有好脸色,你要是听我的话便罢了,不听,我有的是法子。」
他面色冷硬,捏着我的脸在额上绘花钿。
本来我和周婉柔只有五分像,经他一打扮,如今足足有七分。
「回去吧。」赵阳起身净了净手:「以后,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我亲自给你上妆。」
我提心吊胆地走在路上,一路上见到我的丫鬟、家丁都对我指指点点。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
赵烈正坐在水榭里,听他的三名小妾弹琴,见我经过,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小东西,你怎么被画成了这个鬼样子。后日等我父亲回来,可不一眼就爱上你了,说不定你就要成我庶母了呢,二哥总是喜欢找这些刺激。」
我没理他,埋着头走得很快。
回了院子,周婉柔正在院子里摘花,见我来,阴沉沉地走过来:「谁给你打扮成这样的?」
「二……二公子…..」
周婉柔扬手打了我一巴掌,打得我鬓发散乱,脑子里传来一阵嗡嗡的耳鸣,脸上也火辣辣地疼:「下贱,你就非要同他搅在一起。你是被抢来的,你还上赶着要去找他,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尊?」
「你都知道我是被抢来的民女,我还怎么要自尊?」
周婉柔抿着唇不说话了,拽着我,将我的头按在水盆里。
脸上的妆终究也花了。
晚间,我照旧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今天是吃完晚饭才洗的,青儿说,不洗完不许睡觉。
我坐在院子里边哭边洗,泪流了一盆。
正洗得火热时,元朗偷偷溜了进来。
我大惊失色,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你疯了,这可是丫鬟们的房间外面。」
「无妨的,你看灯都灭了。」
元朗从怀里掏出来一包油纸展开了,是一只小鸡腿:「吃吧,我今天从厨房拿的。」
「不吃,我要洗衣服。」

元朗将我的手从盆里抽出来,抓着在他身上蹭了蹭,将油纸包放了上去。
他则蹲在地上洗衣服,一挽袖子洗得很是起劲儿。
我坐在小凳子上握着鸡腿,忽然呜呜哭了起来:「你别来找我了,搞得像偷情一样。」
「偷情怎么了,多刺激啊。」
我哽住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永安伯快回来了,我已经摸清了书房位置和部署。盈盈,明晚我去一趟,便不来找你了。」
元朗还不到十八岁,我跟他比,实在太差劲了。
他是个刷碗的,说不定晚上刚刷了三大盆的碗,现在还帮我洗衣服,他实在是太好了。
我擦了擦泪,将鸡腿还给元朗,将凳子也让给了他:「你坐下吃,我自己会洗,不用你帮我。」
「以后你都不用来找我,我一个人可以。」
(二十七)
据府上人说,永安伯出门查验生意,这两日便会归来。
府中上下都在忙着准备。
周婉柔却是个甩手掌柜,闲得很,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屋里看书:「你今日就待在我的身边,哪里也莫去。我虽不能放你走,护你一时还是可以的。」
「谢谢夫人,你真好。」
「傻不傻,跟个狗似的,若你有尾巴,怕不是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周婉柔以手撑着下巴,凤眼眨了眨,妩媚脸上显出几丝俏皮:「你同我长得真像,或许,你祖籍是腾州的吗?有没有可能,你是我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他那么淫乱,也许我真是你的亲姐姐呢。」
「夫人说笑了。」我声音低落道:「我从未来过腾州,是因为死了丈夫,举目无亲,才到此处投奔远房姑母的,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你的亡夫对你很好吧,所以才你养成这般性子。」
我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将书翻过一页,再也不说话了。
「夫人,三公子又带了人来,还是安置在菱园吗?」青儿掀帘子进来,满脸不悦:「这次送来了六个人呢。」
看见我,青儿乜斜着眼:「夫人,她怎么在这。」
「青儿,你不就是看她长得像我,想将她扮成我,送给赵彦明吗?她和我这么像,看她步我的后尘,你觉得我心里会好受吗?」
原来青儿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不胡搞吗?珠玉在前,谁会喜欢一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赝品呢。
「小姐……」青儿嗫嚅着:「可是——」
「别可是了。」周婉柔皱了皱眉:「新衣服和新首饰都给赵彦明的小妾位置办了吗,没得等他回来说我虐待他的小妾。」
青儿点点头:「昨日就已经分下去了。」
「那好,咱们去瞧瞧新来的人,猜猜能留下几个。」周婉柔瞥我一点:「小英子也跟上吧。」
刚走到花园里,我吓得直冒汗。
园子里陪着三公子赵烈的竟是槐安县城招待过我和元朗的胡广源!
或许是永安伯即将回来,他才要往这里送女人,他们之间果然有联系。
我登时慌了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得赶紧逃。
「夫人,我肚子疼,我要去恭房。」
回去的路上,耳边全是自己狂乱的心跳,万一胡广源还要在这住两天可怎么办。
正着急忙慌往前走,猝不及防被人拽住后衣领往后拖:「英子,今日怎么不来寻我?」
赵阳截住我,语气阴森森的:「昨日给你的衣服呢?看来我说的话你是全忘了。」
我挣扎着解释:「夫人不喜欢我扮她,是她不让我去寻你的。她昨天哭了,喝了很多酒,说,你是不是非要把长得像她的人全送上你父亲的床才甘心。」
赵阳怔住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她,她哭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赵阳识破我的谎话,可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得以逃过一劫。
(二十八)
胡广源并未留下,当日便离开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两日,周婉柔率众人等在门口,静候永安伯归。
夕阳西下之时,胭脂一般的天色里,永安伯的马车缓缓驶来。
永安伯赵彦明一掀车帘,弯腰从马车上下来。
他面目周正秀逸,身形清瘦,一点也不像醉心声色犬马之人,反倒处处散发着中年男人的儒雅随和。
但他看人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令人不寒而栗。
周婉柔见了他,身子紧绷着,紧紧攥住了青儿的手。
「你回来了,家宴已经备好了。」
赵阳和赵烈各自唤了一声:「父亲。」
赵彦明「嗯」了一声,走向周婉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夫人辛苦了。」
视线瞥到周婉柔身后的我,他嘴角竟生出几分笑意:「柔儿,你这丫鬟倒是像你。」
「我看也是如此,我没有妹妹,总想将她当成妹妹亲近。」
「能陪你解个闷儿也是好的。」他仅看了我一眼,视线又落到周婉柔的脸上,大手牵住了周婉柔袖下的手:「天热,别在门口说话,咱们进去吧。」
路上我还听着赵彦明温声道:「天一热,你便不思饮食,瞧着人都瘦了。」
周婉柔敷衍道:「我没瘦,你看错了。」
「正好这次出门得了一鼎青铜冰鉴,冰些瓜果最是相宜,只是不能多吃。」
「真的吗?谢谢老爷。」
跟在他们身后的赵阳,神色郁郁,表情复杂。赵烈则一脸玩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依我看,赵彦明分明爱极了他的夫人,难道大家看不出来吗?
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Ŧŭ⁵清?
家宴之后,永安伯来了周婉柔这处。
「你那么多房小妾,你去她们那里啊,她们可都巴巴儿地等你回来呢。你还没回来,你那好儿子便又弄进来那么多女人。你想去哪便去罢,天这么热,我可不想跟你挤一张床。」
「柔儿,我舟车劳顿,已经很累了。你这里安静,且让我在此处安置一晚吧。」
窗户上映出一对男女的剪影,说话声渐渐低下去,灯火也熄灭了。
不多时,羞人的低吟声断断续续响起来。
事情和我猜测的很不一样。
我本以为,永安伯是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虽有四十几岁,看起来却很年轻,一眼看上去像是三十几。
我本以为,周婉柔过得很不好,可如今看来,她是被赵彦明放在心尖上的人。
赵安和青儿之前还打了将我送给赵彦明做小妾的主意。
赵烈也说,赵彦明见到我一准儿喜欢我。
甚至周婉柔也怕我步了她的后尘。
他们难道都看不出来,赵彦明喜欢周婉柔吗?
还是我误会了?
(二十九)
我回了住处,望着皎洁的月色,心里乱糟糟的。
「怎么哭丧个脸,发生什么事了?」元朗翻墙进来,落在我的面前。
我将今日之事跟元朗说了,有些惋惜道:「永安伯好像很喜欢他夫人,但他夫人,好像没那个意思。之前听说二公子和夫人原是一对,我还有些遗憾,他俩一个俊逸,一个漂亮,很是般配。如今见了永安伯,二公子倒是黯淡无光了。」
元朗不知听了什么,将重点都听偏了:「你就那么喜欢年纪大的?哥哥就算了,现在连叔叔你都考虑上了?」
「你瞎说什么呀。」
我捧着脸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发现,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人性也很复杂。作恶多端的大坏蛋,不一定面目可憎,也可能儒雅随和,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原来不是在点我,只是思考人生。」元朗松了一口气,漫不经心道:「少年坦诚、明亮,中年成熟、睿智,每个时期都很好。少年不可能永远是少年,中年也不是一开始便是中年。少年可以变为中年,中年却再也回不到少年。所以,永安伯这样的老男人,有什么好?」
我怀疑他是在暗示什么,想起他骗我的事儿,又不高兴。
「那也不是你骗我的理由!你骗我说你快要十九了,我才肯同你好的。如今这叫什么事儿!」
元朗凑过来,捏捏我的脸:「你别不讲理。你想想,一路上包袱是谁给你背的?你的马儿累了,是谁给喂的水?茅草谁铺的?还有,我带的糖都给狗吃了?」
我撇了撇嘴,就很委屈:「我比你大,还总粘着你撒娇,真的很丢人。我想想都觉得没脸见人,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而且,是你先骗我说你要十九岁了,我生来就是喜欢比我年长的人,我有什么办法……」
元朗扶额,明显是觉得我油盐不进了,下一瞬便亲了过来。
我被他亲得说不出来话,最终只剩喘息,连呼吸都在颤抖。
「以后不准再提这回事,听到没有?」
「知道了。」
我伸手搂住元朗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前,想起了别的事儿:「见过永安伯以后,我觉得他很危险。他身上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总让人猜不透。你独自查他的事很危险,我又实在帮不上你,你一定要小心。」
元朗安抚性地拍拍我的背,竟低低笑起来:「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冒险行事的。」
他接着道:「过两日永安伯腾州的官员怕是要来永安伯府聚首了,徐兄知晓你的踪迹,必然会过来。如果可以,找机会跟你哥哥离开。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留在此处。」
「好,我都听你的,就是不知道大哥哥会不会来。」
在这样的天气里搂搂抱抱实在有些热,尽管穿得轻薄,却还是很热。
我刚想从元朗怀里出来,却马上被他搂紧:「再抱一会。」
(三十)
赵彦明这两日都待在周婉柔房里,有时看看闲书,有时候也给周婉柔打打扇子。
一连两日,周婉柔终于不耐烦:「唉,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还不去你小妾哪里?你赶紧去吧行吗,省得她们背后骂我狐媚。」
赵彦明从书中抬起头来,冷不丁问:「她们每月开销大吗?」
「本来还行,但你可是有七位小妾啊!我就不明白了,你养着她们,却逮着我一个人霍霍,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赵彦明将头埋在书间,吭吭哧哧笑起来:「后日腾州的官员们要来家中拜访,趁机送出去些吧。」
「怎么送?你忘了菱园还有六位吗?赵彦明,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搞女人进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话来。
「英子,你笑什么?」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我一愣,忙垂下头说:「我看伯爷和夫人感情很好呢。」
赵彦明但笑不语,周婉柔则是恼羞成怒丢过来一只软枕:「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转眼间便到了宴请腾州官员那日。
午膳时,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永安伯府。
怎么也不见我大哥哥踪影,我有些着急,不知他是否会来。
惴惴不安希冀了好久,大哥哥跟着一个中年胖子姗姗来迟。
「伯爷,柔儿,这是大理寺丞徐毓,户部尚书之孙,到咱们腾州复审刑狱案件的。」那胖子向着赵彦明和周婉柔介绍道。
他唤周婉柔「柔儿」,想必,他便是周婉柔的父亲,腾州知州——周必。
大哥哥站在腾州知州身侧,笑得很是拘谨。和赵彦明寒暄期间,大哥哥的视线总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直勾勾地看了我好几眼。
周婉柔面露不悦,向前跨了一步,挡住了大哥哥的视线。
「岳父大人,小徐大人,入席吧。」赵彦明不动声色朝我投来一瞥,拉住周婉柔的手,径直向筵席上去了。
略略动了两下筷子,周婉柔便以身子不适为由退出来。
「夫人请留步。」赵彦明身边的侍从追出来:「老爷有令,还请英姑娘留下。」
周婉柔瞠目结舌转过头看我:「什么意思?现在连我身边的丫鬟也不放过吗?」
「夫人……这是老爷的吩咐,您别让小的难做…..」
「不行,人我带回去了。」周婉柔攥住了我的手,神情激愤:「那么多女人了,还会少这一个吗?」
坏了!她要一直这样,我怎么跟我大哥哥走啊。
「夫人,奴婢去一趟就是了,为了这么些事忤逆伯爷,实在不值当。」

(三十一)
侍从领着我换了身衣裳,路上交代说:「英姑娘,那位从京城来的官看上了你,你可要把握住机会。若能成了他的妾室,那便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我装出一副又惊又喜模样:「可是,这个……」
小厮骤然换了一副面孔,软硬兼施道:「你也看到了,那人家世显赫,你跟了他便是泼天的富贵。英姑娘,伯爷有心抬举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点点头应了。
再进入宴,筵席已经变了样。
有了莺莺燕燕的娇笑声,方才正经的宴会顿时不正经起来。
我被人引着坐到了大哥哥身侧,想起以前见过的招数,剥了一个葡萄送到大哥哥嘴边。
「盈盈,别怕,哥哥来了。」
大哥哥伏在我耳边,做出亲昵之举,看起来像是在亲吻我的耳垂。
我正因为他这句煽情之语感动,很快又听到下一句:别喂葡萄了,我猜你没净手……」
……
我贴近大哥哥的耳朵:「大哥哥,这里的女人都是槐阳县令的侄儿送来的,就是用来送人的。你装作是色批,应该是能将我带走的。」
大哥哥继续和我咬耳朵:「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可是重罪。哥哥决不叫你白白受这苦,届时定要一一向陛下禀明实情。对了,元弟可好?」
「他是厨房的杂役,每日都要洗好多碗,还要干别的杂事,才来了几日,人就瘦了许多。」
说曹操,曹操到。
「菜来了——」
元朗淡淡扫了我和大哥哥一眼,将一盘东坡肉摆在桌上,又去下一桌摆菜了。
大哥哥在我耳旁说:「你去见见元弟吧,用膳之后,我们应该是要离开了。」
随后,元朗来上了好几次菜。
等他第七次拿着托盘下去时,我借口如厕,跟着他出去了。
经过花园的假山时,手腕猝不及防被捏住,整个人被拽进了假山里。
元朗放开我,站着笑了笑。
「吓死我了你。」我捶了元朗一下,又望望四周:「这里能说话吗?不会有人经过吧。」
元朗带着我往前走了走:「应该不会吧。」
「一会儿,我要和大哥哥走了。」
「嗯。」元朗低低应了一声。
我此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离别的氛围,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了。
手在颈间摸了摸,将我从小戴到大的小金锁掏出来,踮起脚尖挂进了元朗脖子里:「这长命锁我日日戴着身上,从来也无灾无难。现在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也保佑你平安。」
「你有你的责任和抱负,我不会去阻碍你。你不能冒险行事,千万要保重自己。我在外面等着,等着我们下次相见那日。」
元朗看看脖子上被我挂上的物什,将其藏在了脖子里,柔声道:「我记住了,放心吧。出去之后听徐兄的话,最好哪里也别去,此地实在危险……」
一声叹息之后,元朗将我搂住了:「对不起,叫你在这里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出去之后,别想这里的事儿了,也用不着担心我,我做事一向稳妥。」
我抱着元朗,眼底湿润了:「我最近特别喜欢二虎,二虎可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二虎有事的,元朗保证。」
「好,那我们回去吧。」
元朗:呃…..
好像是在嫌我煞风景。
略显委屈的一道声音响起:「盈盈,三日后是我的生辰。」
我怔住了,顿时感觉很是愧疚,我还不知道他的生辰。
「那等你回来,我陪你补过一个生辰。」
「那你亲亲我,就当作是生辰礼物了。」
这人怎么都不会害臊的呀。
我红着脸望向元朗的嘴唇,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盈盈,生辰礼物,多给点吧。」少年脸颊染上了红晕,眼睛湿漉漉的,让人无法抗拒。
「都是你,去岁我进士及第宴会上,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后来晚上,我总会梦见你……」
「你不许再说了呀。」
我被他按住亲了又亲,他总算肯让我回去。
这死鬼,怎么每天都要亲亲抱抱啊!
(三十二)
筵席结束后,席上众人心照不宣,身侧都跟着一位姑娘。
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白给的美人,不要白不要。
跟着大哥哥离开时,周婉柔忧心忡忡地望过来,仿佛我是要往泥坑里跳。
我噔噔朝她跑过去:「夫人,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我跟着徐大人会很好的。」
「你是不是个傻子?妾就是可以随便被交换玩弄的东西,你看看赵彦明,纵是他的妾,也没有好下场的。」
「小英子,如果你不想走,我再去求求赵彦明……」
「夫人,我是去过好日子的,您保重。」我朝她行了个礼,转身朝大哥哥奔去了。
回头瞥见她身后不远处的元朗,我轻轻挥了挥手。
周婉柔以为我是在同她道别,也朝我挥了挥手绢。
马车悠悠驶离永安伯府,大哥哥才道:「这位夫人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对了,你同元弟好好道别了吗?」」
我叹了口气:「嗯。」
「怎么,这时候就又想他了?」
「谁想了他了,大哥哥你别瞎说。」我捂着脸问:「朝廷新来的人什么时候才到啊,你说元朗一个人多危险啊。」
「你放心,元弟不是急躁冒进的人,他有分寸的。祖父当初选他来,也是因为如此。」
我有些想不通:「你们早料到事情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让我也跟着来?」
「还是不是因为你自己。祖父一早相中了元朗做孙女婿,还没等同你说,你便自己先相上了个梁怀申。最后也没能成,祖父一直耿耿于怀,这不瞅着机会便让你跟着来了。祖父想着,我们这么几个大男人,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死在外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赌上你的性命……」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赌上我的性命??!!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你好吃好睡一阵子,他便也回来了。」
我采纳了大哥哥的建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一无所事事,我就又矫揉造作起来。
日日拿着我的小镜子照来照去。
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在院里走来走去。
半个月之后,朝廷亲封的腾州按察使终于到了,这人竟是温以澜的父亲,参知政事温成华。
有了专业的团队,调查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日,我找到温伯伯,同他说了我到腾州的所见所闻。
「温伯伯,您如今兼任按察使一职,是来整顿吏治的,奸商却不归您管。但是元朗是户部的,他的查证重点却是在税务上,您在查腾州知州时,能否也在这方面留意一下。知州不仅是侵田占地、收受贿赂,或许他还帮助永安伯匿税……」
我局促不安地捏着手指,没说几句话便觉口干舌燥。
「耽误您时间了,若是我说的不对,您就当随便听听就好。」我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无妨的。」温伯伯和蔼地笑了笑:「盈盈不必拘束,以后想说什么同我说便是。」
我吞了下口水,得寸进尺试探道:「我猜测元朗在永安伯府定是要想法设法找账本,您这次不是带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暗卫吗?里应外合,事半功倍。您看能否……」
温伯伯安抚道:「盈盈无须担心,抵达腾州当日,伯伯便派了三名暗卫入永安伯府,暗中协助小元大人。」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今年盈盈好事将近了,也不知道以澜什么时候能成家。」温伯伯叹了口气。
我闭上了嘴,不敢贸然去安慰。
温以澜那厮情况特殊,谁知道他…..
(三十三)
元朗从永安伯府出来那日,是个阴雨天,我睡得昏天黑地,迷糊着出去醒神。
有个人等在廊下,一袭白衣,清雅温和。
我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元朗。」
他一愣,然后朝我张开双臂,等我扑进他怀里,他抱着我转了两圈才将我放下:「盈盈,我回来了。」
「你没受伤吧。」我上上下下扒拉着检查。
元朗忍俊不禁:「盈盈,姑娘家要自重。」
我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你这个坏蛋,你要我亲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让我自重呢!」
「啊啊啊,疼——」
元朗拉着我到屋子里坐下,开始给我讲八卦。
「两年前,周婉柔和赵阳本是两情相悦,到了谈婚论嫁时候,却遭到了腾州知州的反对。永安伯的长子早夭,赵阳和赵烈又都是庶出,或许知州觉得赵阳配不上周婉柔,所以很是反对这门亲事。」
「周婉柔和赵阳约好要私奔,当日,赵阳却没赴约。因为此事,周婉柔还被人耻笑了许久。」
「后来,永安伯来提亲,她便嫁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对赵阳十分不齿:「你说说这赵阳,明明是他不舍荣华富贵,还好意思做出一幅冤种样!他要是肯私奔,哪里还有他爹的事儿。」
「腾州知州嫁女之后,便为永安伯逃税匿税提供便利,两人沆瀣一气,大量敛财。腾州官员上行下效,也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儿……」
「对了,你记得咱们以前在胡广源的宅院中,徐方说道,有个怜儿被三公子看上了——」
「我记得。」我来了兴致,揪着元朗的袖子:「快,快告诉我。」
「那怜儿本来是胡广源送给赵烈的,赵烈又送给了腾州通判,是以他才对腾州官员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行监察之职。」
元朗继续道:「通判大人的妻子是他的童养媳,他们夫妻多年,感情和顺,却总是感觉和妻子说不上话。而那怜儿,年轻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通判大人干涸的心灵重新焕发出活力,可谓是枯木逢春,一发不可收了。」
「你太损了!」
我想起周婉柔,不免有些担忧:「你说周姐姐她,她会怎么样?」
元朗缄默了许久,脸色变得很难看:「盈盈,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她,她死了。」
「当日,我悄悄潜进书房里的密道查探,要不是她机敏,及时在书房拖住了永安伯,怕是我也死了。」
「她在永安伯府两年,暗中收集了不少证据。她爹写给永安伯的信,永安伯开设的地下赌场,永安伯在异地置办的宅院地址……很多事都是她告诉我的。」
「她将证据整理好交给我,当晚便服了毒。」
「永安伯是真的爱她,之前他没在腾州,是因为去了江南,以她的名义买了一座宅子,留下了万贯家财。因此,账本上没什么大额的钱财了。」
怎么会这样,真是世事无常。
她的音容笑貌如在昨日,怎么便死了呢。
元朗叹息一声:「人各有命,或许她觉得活着太累了,死亡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语毕,元朗握住了我的手:「明日或者后日,我们启程回京吧。」
「啊?事情不是还没办完吗?」
「剩下的事情自有温大人和你哥哥收尾。一起走,一路风餐露宿,你又不适应。不如我们先走一步,路上也可停下逛逛,还让徐方同我们一起。」
「真的可以吗?真的吗?我早就想我爹娘了。」
「当然。」
我、元朗、Ṭŭ̀ₘ徐方三人率先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其间,元朗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为官者,民之教化
一路上,他都在润色此文。
路上无聊,他还买了几本杂记在马车上给我读。
这男人真该死,真他娘迷人。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的老祖父!
「盈盈,前头有个云深寺,你想去逛逛吗?这杂记上说,寺庙下面有很多卖小食的摊子,其中灌汤包和鱼肉馄饨为最佳,花饼次之,至于张婆豆腐,逐者甚繁,然味重,臭不可闻。」
元朗抬起头,合上手边书:「去看看吗?」
「去去去。」
正值七月中,山路两旁的合欢花开得繁盛,远远望去,有一种如云如雾般的美丽。
元朗牵着我往台阶上走,累得气喘吁吁时,终于上去了。
– 完 –
□ 一川烟草「求个签吧姑娘,很灵的。」
我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晃了晃,木筒子里掉出来一支签:槐开十月花
找了许久解签的僧人,遍寻不见。
「那算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吧,徐方还在等我们呢。」我拉着元朗的手慢慢下台阶。
「求的什么签?」
「我不告诉你。」
「不是没有解签的僧人吗?给我看看,也许我能解呢?」
我震惊了:「你连这个都会!!」
元朗一挑眉:「给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半信半疑地摊开给他看了。
元朗瞄了我一眼,云淡风轻道:「这,求的是姻缘。」
我红了脸没有反驳,又听他问:「槐树十月能开花吗?」
「不能……」
「槐花十月算是晚开,但开花总是好的。此签的含义是,你在合适年龄里遇上的姻缘不好,晚来些才是好的。就比如此时,身边之人便是你的真命天子。」
「你耍我是不是?」我蹙着眉头瞪元朗,小拳头呼呼啦啦往他身上挥:「你竟敢骗我!」
「我哪里骗了?」元朗一本正经道:「不过,倒是还有另一种解法。」
元朗停住不说了,瞥我一眼明示:「我被你打了,没有心情,你亲我一口,我便继续给你解。」
什么人呀!爱解不解!
「佛门净地你都敢这样!你讨厌死了,你就不怕晚上做梦,佛祖骂你不知廉耻?」
「我们这不是出来了。」元朗清清嗓子:「另一种解法,槐树象征着吉祥财富和功成名就,象征着三公之位,寓意家中子孙步步高升,登科入仕。树为男人,则花为女人。你既求得姻缘,那就是说你未来的夫君定然由科考中举入仕。」
「你又耍我是不是,你直接说我的真命天子就是你好了。」
元朗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瞎说,全是签文告诉我的,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看元朗这样,觉得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如果他真的不会看,就应该会像我一样,以为我十月有姻缘。
「十月嫁给我好不好?」元朗看着我,整张脸上紧张、期待、小心翼翼各种情绪
杂糅在一起。
「上天都在明示我,我们十月就成亲。」
「你生日在三月十五,你父亲在京城说,要想娶你,得三百一十五抬聘礼。我娘早就准备好了,回京就成亲好不好?」
见我轻轻点头,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似的闭上眼,连着舒了几口气。
接着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很是愉悦:「真好,这样就可以一起过冬天和下一个春天。」
「还有下一个夏天和下一个秋天。」
「嫁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先别说嫁衣。你说我爹要三百一十五抬聘礼的事儿是真的吗?我爹,怎么敢的呀?」
「当然是真的,否则你这样漂亮,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哎呀,没有很漂亮,就一点点小漂亮。」
「胡说,时人总以清婉秀丽为美,我却不以为然,你这样的盛世牡丹才是最漂亮的。」
「哎呀,别再夸了。」
「那你说说,嫁衣想要什么样的?」
【番外:生辰】
十九岁生辰这日,盈盈乘了马车来接我下朝。
成婚之后,盈盈隔三差五就来接我下朝,在宫门处惹了一众红眼。
和我一道的同僚酸得很:「你还真是有福气。」
那是当然,用得着他说?
「先走一步。」我撇开他,快步朝着马车去了。
掀开车帘,盈盈正靠着车壁打瞌睡,我轻手轻脚坐下,见她眉头微蹙,小嘴微微张着:「不,不行,不能亲那里……」
看来昨日是放纵了些,我有些脸热,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这一动,却是将人弄醒了。
盈盈八爪鱼一般缠上来,闭着眼睛在我胸前打了个哈欠:「宝儿,生辰快乐。」
「我的礼物呢?」
「嘿嘿。」这女人大手一挥,解下了腰间荷包,往我手里一甩,「一千两,今天你看中了什么,随便挑。」
我想了想说:「买匹汗血宝马怎么样,家里的踏月年纪大了,赛马的时候总不尽兴。」
方才还萎靡不振的女人一下惊醒过来,犹豫了一下,小手指在我身上抠来抠去:「这个,这个也不是很着急吧?有没有别的?」
我又想了想:「那买个美人榻放在书房如何?」
盈盈的脸一下红透了:「不要,不要那个,屋里不是有吗?」
「那买个马车吧,现在的这个太小了。」
「没有的事儿,哪里小了?也不需要呀。」
「那你说,我需要什么?」
盈盈眨眨眼,甜甜地朝我笑了:「我觉得,你需要一只新的毛笔。」
我顿时觉得爱意翻涌,虽然想要的都买不了,但盈盈终于想起来我上个月同她说的毛笔坏了。
从沧浪阁买毛笔出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一想,噢,付钱付惯了,毛笔是我自己付的钱。
算了,这个傻子从来不记事。
「那等会儿去聚芳斋用膳吧。」
盈盈握着我的袖子晃了晃:「好夫君,可是我觉得宴楼的菜更好吃唉……」
我顿觉心神荡漾,忍不住笑:「罢了,去哪里吃还不是一样。」
到了宴楼,竟遇上一个不速之客。
温以澜见我们上楼,一甩筷子,神情激愤地冲上来:「坏女人,成了婚就叫不出来了是吧。你有时间和他吃饭,没空和我吃?我都被人甩了,你还不安慰我?」
盈盈躲在我身后,对着温以澜指指点点:「坏女人已经被抓了,现在你面前的是守女德的好女人,心中只有亲亲夫君一人。你没夫君,我还有呢,别来烦我。」
浑身舒坦,飘飘然如游太虚幻境,这叫我怎么不喜欢,我恨不得搂住盈盈狠狠亲上两口。
「元弟,真是巧啊。」姐夫牵着挺着大肚子的姐姐出现了。
我心中顿觉不妙,姐姐和盈盈一见面,两人谁也没有好脸色。
果不其然,我姐姐已经开始出言嘲讽了:「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弟妹啊。等会儿多吃点,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外甥。」
说罢,还摸了摸五个月大的肚子,幽幽地看了盈盈一眼。
盈盈顿时如同炸了毛的猫:「你暗示谁不能生呢!你信不信我揍你,你不就是怀孕了吗,又不是给我生孩子,我可不惯着你——」
「盈盈,咱不跟她计较。」我急忙将盈盈搂住了。
「李将军,你还站着做什么?」这人,没一点眼力见儿,我当弟弟的不好说姐姐,他一个当丈夫的怎么能看着妻子胡搅蛮缠呢。
元芝也是,怀孕之后,愈发刁蛮了。
「好啊元朗,娶了媳妇就当没姐姐是吧。李煦,你别拉我,我偏要说,她就是生不出——」
姐夫飞快捂住姐姐的嘴,将她往雅间里拉:「弟妹,对不住,对不住。」
盈盈气得直冒火,饭也不吃了,拉着我就往外走,眼泪刷刷往下流:「你看看她,我都不想说她,小心眼子,怀个孕给她嘚瑟死了。」
我给盈盈擦擦眼泪:「咱们不理她,这种事儿顺其自然就好了,咱们俩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盈盈小声抽泣着:「不是生孩子的事儿,咱们现在挺开心的,我也不想要孩子。就是元芝她太过分了,她对我有偏见。我都嫁给你好久了,她还不把我当一家人……」
「她以前喜欢表哥,表哥又只拿她当妹妹,所以她才嫉妒你,都是她小心眼。」
不是我非要揭元芝的老底,实在是她太过分了。
对不住了,下次给她买点首饰弥补吧。
「啊哈,原来如此!就是,我说她怎么那样有病!」盈盈脸上两道泪痕还没干,又因为捏住了元芝的把柄哈哈笑起来,「她下次再阴阳怪气,我就威胁她,我要把这事告诉李煦!」
话音方落,她突然噤了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看着我的脸色:「我,我和你表哥明面上加私下里只见过八次。他很规矩,都不敢亲我的,我们就拉了拉手。」
「我不在意你以前跟谁好过,总归,现在你的夫君是我。」我朝盈盈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那都是老黄历了,再说咱们都成婚八个月了,我从来不在意的。」
啊!该死!真该死!
说到这,又上头了。
这该死的梁怀申,他不就是比我长得好看了些,怎么元芝和盈盈都曾喜欢过他。
我深深吸了两口气,放平心态,放平心态。
管他呢,管他呢,他还不是一个也娶不上!
都二十五了,不是也没娶上媳妇!
我承认我是一个虚伪的男人,我小心眼子,大醋缸子。
我在床上萎了一下午,连晚膳都没吃。
一想起梁怀申曾拉过盈盈的手,我就嫉妒得要死。
他这人怎么这般放浪轻浮,人家姑娘还没嫁给他,他哪里来的脸去抓人家的手 ?
老男人手段真多!
该死的,我非要偷偷攒钱买一匹汗血宝马,下次赛马我非要将他远远甩在身后!该死!
「公子,夫人问您真不吃晚膳了吗?」
「不必了,我不饿。」
丫鬟战战兢兢道:「夫人说,您要是真不吃,就去书房找她一趟……」
我穿上鞋磨磨蹭蹭去了,不能让盈盈看出来我嫉妒梁怀申这事,否则她定要多想,以为我介意她跟梁怀申相好过。
书房里静悄悄的,西边的小案,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美人榻。
盈盈乖乖在榻上躺着,像是睡着了。
我走到她身旁,想抱她回去睡,不料却盈盈勾住了脖子。
她睁开眼,含羞带怯望着我,我霎时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脑子都不会转了。
毛……毛茸茸的……
「别不高兴了,马儿我早就让我二哥哥帮你瞧好了,只是得从西域运来,还没运到。你说的小榻也给你买了。马车不能买,咱们的那个已经很大了。还有毛笔的事儿,你上个月说毛笔坏了,我不是将我的笔墨纸砚和镇纸都送到你这里了吗?有那么多了,我还许你买一根新的,你还要同我生气?」
「我没有。」
「你就有。不过,看在你生辰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次。」
她又笑了,贴近我柔声道:「我都知道你要小榻没安好心,还是给你买了。生辰就别不开心了,看看我的衣服好看吗?」
我往她身上看了看,吻住了这张甜蜜的小嘴:「哼,大热天的也不怕捂出痱子。」
唉,没救了。
十九岁生辰这日,我许了一个愿。

愿我和盈盈长相厮守,永浴爱河。
– 完 –
□ 一川烟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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