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大佬投喂指南

最落魄的那几年,我给黑道大佬「打工」。
亲一口换一顿饭。
睡一觉换一个星期的饭。
后来,我们结婚了。
婚礼前夕,我却穿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大佬还是年少版,被打得浑身是血地蹲在巷子里,正啃着冷掉的馒头。
于是我走过去,挑起下巴「吧唧」一口:
「亲一口,换一辈子的饭,裴执,我比你大方。」
手中的馒头滚落。
裴执:?

-1-
和裴执结婚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曾经的黑道大佬,在 FirstLook 时转身看到我穿着婚纱的瞬间,眼眶倏然红了。
「哭什么?」我笑着逗他,伸手为他擦眼泪。
他却只是握住我的手腕贴在脸颊上。
掌心温热,又带着眼泪的湿意。
他看着我,像个笨拙的少年,哑声说:「昭昭,我终于娶到你了。」
可他还是高兴得太早。
因为婚礼前夕,将要踏上红毯的时候,我的眼前却一黑。
而再睁眼,便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还不曾遇到裴执的时候。
少年时候的我们,就像随意散落在夜空中的两颗星,从未有过交错。
裴执唯一一次和我提起他的过去,是在床上没收住,弄得太狠。
所以为了哄我高兴,他抱着我,哄着我。
把过去那段落魄的经历当作故事讲给我听:
「西街最热闹的酒吧旁边有一条小道,里面是个地下市场,什么腌臜事都有,年轻时候,我就在那里靠打黑拳赚钱,一拳一拳地活下去。」
「打一拳五十块,挨一拳两百块。」
「所以有时候我更喜欢接被打的活,来钱快。」
「……」
那时的他早已是黑白通吃、人人敬畏的黑帮大佬,做事圆滑却狠戾,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也没有人会把这两种形象联想在一起。
包括我。
我年少时受尽贫穷的苦厄,吃不饱饭。
我不相信裴执也是这样。
那太苦了。
于是那时满身红痕的我用脚踹他,愤恨道:
「如果能回到过去,裴执,我一定会给你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打你几拳。」
他就笑着握住脚踝亲了亲:「不用回到过去。」
「昭昭,你现在就能打。」
可亲到最后,也没打成。
倒是被他抓着又来了一次。
而如今,绚烂灯光下,烟雾缭绕。
无数人疯狂地起哄着、尖叫着,我却只是将目光放在拳击台上的那一道身影。
如他所说一般。
浑身是血、被人压着揍。
这是靠着一拳一拳活下去的裴执。

-2-
裴执打完拳出来,已经是接近凌晨的时间。
昏暗的小巷子内,路灯很暗,月光影影绰绰照在他的身上,才叫我得以看清他。
宽肩窄腰、黑色的高领 T 恤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我莫名想起了上一辈子与他的初见。
也是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
旁人都说大学时期,是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
青葱岁月、朝气万分,玩乐很多,所有人都在奔向光明绚烂的未来中获得不受管束的快乐。
可是我没有。
酗酒赌博而死的父亲,病死的母亲,巨额的债务压在身上成了铁链。
我的大学只有无数的兼职。
一本翻烂了的记账本。
和满身怎么也去不掉的铜臭味。
发传单一个小时 15 块。
奶茶店服务生一个小时 20 块。
如果出勤率高就可以变成 25 块。
做家教一个小时 50 块。
成为学校的礼仪一场活动 100 块。
……
我很缺钱。
可即使用了一整个大学时期还债,仍然没有还完。
讨债的人堵住我的去路,从我身上搜刮走了所有的钱。
我求他们给我留几块钱吃饭。
因为我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纯饿。
他们不愿意,戏谑着说,只要我跪下,就给我钱。
没有犹豫,我跪了下来。
于是嘲笑声更大,他们施舍样地丢了几个硬币:
「为了几块钱就下跪,真是太好笑了。」
周遭一片嘈杂,我紧紧盯着被扔在地上的硬币。
五个硬币,可以买两个馒头,吃两顿。
可下一秒,嘈杂声中混着惨叫声。
捡完硬币的我抬起头就看到了裴执。
一身量身裁定的西装,却沾上了格格不入的血迹,又矜贵又血腥暴力。
他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蹲下身子问我:
「跟着我,能吃饱饭。」
「干不干?」
毫不犹豫地,我将硬币揣进兜里,点点头:
「干。」
我从小就知道。
自尊心换不来一顿饭。
鸟为食亡,人也会。
这么多年什么欺辱都受下了,也没什么活不能干。
只是后来,我没想到,在裴执处换饭吃的条件不是我干什么。
而是他干什么……
但也没白干。
毕竟后来,裴执向我求了婚。
变成了一张属于我的永久饭票。
……

-3-
我蹲在路边认认真真盯着同样蹲在路边啃馒头的裴执看。
也许是目光太过炙热,他偏头看我。
嘴角贴着创口贴,颧骨还带着淤青,却丝毫不减凌厉。
他叼着馒头,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
「只有一个馒头,分不给你。」
我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看。
于是叼着馒头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僵住几分。
「……啧。」
沉默片刻,就见裴执暴躁地掰开馒头,把没吃的那半往我面前一递,
「只有这么点。」
见我没接还是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怔忡。
终于没忍住,站起身走到我身边。
眉眼之间尽是戾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不善:
「一直看着我,你到底想干嘛?」
我点点头:「想。」
于是下一秒,我站起身,抱住他的腰,把他往墙上推,又踮起脚,印上他的嘴唇。
淡淡的烟味。
原来裴执很久之前就开始抽烟了。
我其实不喜欢烟味。
上辈子裴执也从不会在我面前抽烟。
可是此刻亲着他,我没有放开。
来到这里,找到裴执花了我好久的时间。
而这些日子,我太想他了。
裴执也愣住了,手里的馒头滚在地上,他的身子僵住,呼吸一瞬停滞。
下一瞬,他挣开我,后退几步,堂皇道:
「操!老子是打拳的,不是卖身的。」
但他的背后是墙,根本后退不了几步。
「如果给你很多钱呢?」
我又凑上去。
将他压在墙上亲了亲。
又伸出舌尖蹭了蹭。
「我叫谢昭昭,只要你给我当保镖,我就会给你很多很多钱,让你还清债务,不用再在这里țū́⁷打拳。」
我认真地问,「这样你可以卖身给我吗?」
裴执彻底被我亲愣了。
他又推开我,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
「卖身给你?你究竟想干……」
意识到什么,他低声骂了一句,耳尖更红,也换了个表述,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表述太吓人,于是抬头看着他,也换了个表述:「我想请你吃饭。」
裴执别开头,「我现在不饿。」
「那我就请你吃一辈子的饭。」
被推开了,我就去拉他的手,蹭了蹭,喟叹道:
「亲一口就能换一辈子的饭,裴执,我是不是很大方?」
裴执:?

-4-
裴执想跑。
却被我死死抱着腰,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将他「带」了上去。
狭小闭塞的车厢内,他只能挨着我坐。
灼热的体温顺着衣角蔓延,车内温度飙升,十分暧昧。
像是彻底接受现实,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头:
「为什么要选我?」
我看向他的耳朵。
饺子耳。
这是耳软骨经常受到撞击、挤压形成的。
原世界中的裴执也有。
耳朵上留存着没擦干净的血迹,我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我怔怔地想,是不是原来的世界里,长大了的裴执即将得到幸福。
所以上天派我穿越重重的岁月来到此处,擦掉裴执身上的血迹。
让少年时的他也感到幸福。
于是心下酸涩,我开口:「我看到你打拳了,很厉害。」
裴执偏头看我,挑了挑眉:「我是被打的那个。」
我没反驳:「那我看你帅,放在身边顺眼。」
裴执:「……」
「这个理由也不行吗?」我舔了舔嘴唇,
「那我再换一个。」
视线向下瞟,看向衣服下清晰的肌肉线条和倒三角的身材。
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嘶——」
裴执的腹肌紧绷了一下,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于是我收回视线,满脸正经:「那是因为觉得你很能干,所以想要放在身边。」
「这个理由,你可以接受吗?」
就看裴执的脸色铁青。
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
「都说了,我是打拳的,不是卖身的。」
戳一下:「一天一万。」
「我都说了……」
五指舒展,摸一下:「两万。」
「……我……」
「三万。」我抬起头,「税后三万,行吗?」
原世界中,在裴执把过去那段落魄的经历当作故事讲给我听的那晚之后,我第一次主动去了解了他。
资料传到手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知道裴执是孤儿。
孤儿院是为了筹款而建,里面的孩子只是牟利的工具,吃不饱饭还被人打。
一不小心打死了,就随便找个后山埋了。
为了活命,裴执在十多岁的年纪便和一个朋友逃了出去。
他们谁也不相信,就靠自己努力地活。
而后来,努力活命换来的是拖欠工资的老板。
一年流感流行,为了把染上流感的裴执送去看病,他的朋友跟着别人去讨要工钱,路上却出了车祸,重伤入院。
工地的老板怕事,赔了工钱。
却根本不够。
于是为了救他,裴执去借了钱。
可是钱不经花,欠的债越叠越多。
而最后,朋友也死了。
裴执又成了空空荡荡的一个人。
没有权势,也只剩一条命还值钱,为了还债,为了活下去,所以才会不要命地打黑拳挣钱。
所以此刻,他不会拒绝我。
果然,裴执咬着牙,「你有钱没地方花?」
却还是在几秒后,向金钱屈服:
「行。」
手却向下,握住了我的手腕,气息沉重,嗓子也有点哑,
「但是谢昭昭,你先把手从我的衣服下拿出来。」
我:「哦。」
……
裴执沉默了一路。
直到车停在出租屋楼下。
直到他下车。
直到他走到家门口,一转身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我。
他似乎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低头看我,语气冷淡:
「我家很小。」
我点头:「我知道。」
「我家很破。」
我摇头:「没关系。」
「家里只有一张床。」
我眯着眼睛笑了笑:「裴执,其实也不需要两张的。」
裴执一噎,脸一阵红一阵白。
楼下却在这时传来了刺耳的争吵声。
下一瞬,门被打开,吵嚷的男人女人,酒瓶砸在楼道里,砰然碎裂。
我下意识往裴执处靠了靠。
几秒后,裴执忽然叹了口气。
「大小姐,你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抵得上我在这一年的房租。」
我看了眼身上的名牌。
这是原世界中的裴执给我买的。
原来他认得出。
那还把馒头分给我吃。
果然,不管是什么时期的裴执都舍不得我挨饿。
帽子被戴上,遮住了我的视线,裴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所以回去吧,这里不该是你待的地方。」
一阵风起,快入秋的季节,夜晚有几分凉。
下一秒,我将外套脱了下来,放在他的手中:
「那我先在你这交个半年的房租。」
裴执:?
拉着他的手放在腰际,裙子的扣子上:
「还有半年的,你要吗?」
裴执:???

-5-
死皮赖脸之下,我成功地留了下来。
裴执的家和想象的差不多。
家徒四壁。
胜在收拾得干净。
裴执沉默着从柜子里拿出来新被子铺在床上。
又将原来的被子抱到了狭小的客厅里,打地铺。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谁也别挨着谁。」睡之前,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恶狠狠地威胁,
「不然我一定会用被子把你团一团,丢出去。」
可是没什么用。
后半夜,借着月色,我还是摸到客厅里,躺在了他的身边。
伸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短袖长裤。
不知道在防着谁。
也不知道能防着谁。
怀抱中的身子僵了一瞬。
「做噩梦了。」我吸了吸鼻子,
「裴执,我梦到我醒来后你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裴执没睡着,没回答。
却也没挣扎。
只是沉默半晌后,看向我抱着他的手。
问:「就不怕我把你丢出去吗?」
「不怕。」我将头靠在他厚实的脊背上,抱得紧了紧。
我说:「裴执,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穿越前,被裴执包养的那段日子,旁人都说我性格娇气,爱发脾气,是个不知好歹的金丝雀。
要了一口饭吃,却还对着给饭吃的主人不敬。
可话说出口,传到裴执耳朵里,却是那些人得了惩罚。
他们不知道我是恃宠而骄。
因为贫穷,从小我就是个懂得变通的人。
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委身他人,可以收起身上的尖刺,收起坏脾气。
就像小时候爸爸喝醉酒来揍我时一样。
乖巧顺服。
只是躺在地上像死鱼一般。
因为只要我挣扎、反抗,他便揍得越来劲。
而刚被裴执包养时,我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直到一天晚上,面对我的刻意讨好,裴执只是伸手将我肩带扶至肩头。
裙摆妥帖地落在大腿上。
他搂着我的腰,将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告诉我:
「如果你不喜欢,就不需要做这些。」
手指被轻轻捏着,他轻声说,
「昭昭,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爱你。」
我摇摇头,我说,裴执,不会永远有人会无条件去爱一个人的。
即使我是爸爸的女儿,就算有了这个条件,他也不曾爱过我。
于是我又问他,那裴执,你爱我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眼泪悄无声息地向下落着。
却被他细致地一点点擦去。
相顾无言,许久,裴执看着我:
「你是谢昭昭,这就是条件。」
我愣了愣。
于是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他告诉我: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昭昭,只要你是你,我便会永远爱你。」
……

-6-
我当时其实并不相信裴执说的一切。
直到我第一次小心地尝试着将坏脾气露出。
尝试着一次次地恃宠而骄。
也直到裴执为了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想要金盆洗手,彻底与过去割席,冒着巨大的危险和警方合作,却遭受伏击,在重症病房待了一个月,落下腿疾。
可他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伸手将我的眼泪擦去,对我笑着,
「这么多年,我没失约过。」
「我既然答应过与你长长久久,就一定会活下来。」
后知后觉的恐慌感,眼泪止不住地掉。
擦也擦不干净。
于是擦到最后,笑意变成心疼。
他的眼眶通红,最终将吻落在我的眼角。
用沙哑的声音哄着我,
「别哭了昭昭。」
「再哭下去眼睛该疼了。」
……
所以,裴执永远对谢昭昭有着格外的偏爱与放纵。
就像此刻,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叹。
还是少年的裴执转过身,用被子将我包裹住,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既然答应了跟在你身边,就不会再逃跑。」
炽热的体温隔着被子传递。
一下、两下,他用另一只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哄着,
「睡吧。」

-7-
这一年,裴执 18 岁。
被我从地下市场拎出来,擦去了满身的血迹,放在了身边。
我每天做的,就是带着裴执在这个世界各处转悠。
捡捡地上的垃圾,扶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
日行多善。
也去参观各种思想教育、红色教育的馆址。Ťú₎
接受思想教育。
原世界中,最开始,我曾问过裴执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原因。
那时的他没有回答我。
只是侧头,嘴唇在我的手腕子上蹭了蹭,笑着喟叹:
「那是个没什么意思的故事。」
「昭昭,没什么好听的。」
可也是他在趁我睡着时抱着我,小心地、缱绻地,似乎只有我睡着了才敢吐露真心。
他跟我说,昭昭啊,坠在黑暗中,找不到面前的道,看不清未来,连活下去都费劲的人,是不会去奢望别人口中光明灿烂的前程的。
跟我说:
「可是昭昭,遇到你后,我就又突然奢望了。」
这个世界中的大部分人走的大多是坦途正道。
有学上,有人引,有人教。
有所挂牵。
可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裴执没有。
欠下了一屁股债的裴执没有。
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好好活,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兜兜转转尽是苦厄,所以最终,他只能陷在泥潭里,放任自己沉沦。
所以后来,与警方联合的行动,重症监护室中度过的几个月,落下疾病的那条腿。
这是原世界中的裴执找到光明前程的代价。
但我不希望这个世界的裴执也这样。
他不该走上那条路。
应该早点得到光明前程。
于是此刻,就见裴执一米九的大个子,穿着一身红 T。
本该显得又红又专。
身上却又透露着一股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狠戾的气质,站在那就与周遭格格不入,也引得保安站起身,佯装散步地路过了好几次。
终于,在晃悠到最后一个馆,听完最后一个讲解后。
裴执走出门就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保镖的工作?」
我点点头:「裴执,我喜欢思想端正、价值观正确的保镖。」
裴执看了眼手上的宣传册,又看了看周遭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保安。
半晌后,面无表情地反驳:
「既然是保镖,只要拳头厉害就行。」
「大小姐,我不需要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平和,双手插袋就打算往外走,
「明天不来了。」
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浑身是刺的裴执,与上辈子缠着我的裴执不一样。
心中涩然。
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需要喜欢,还半夜拍着我的背哄着我,不需要喜欢,还一大早起床给我做早饭。
嘴硬的主。
亲软了就好了。
于是下一秒,我伸手攥住裴执的手腕。
又下移,转为十指相扣。
「不需要也不行。」
凑过去,侧头,当着街上人的面,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我现在就喜欢你,裴执,你逃不开,也甩不掉。」
周遭传来几声吸气声,裴执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大胆。
戾气颓然消散Ŧų⁴。
一口气缓了几次才喘上来,他用手指抵着我的额头,把我推出去,不可置信:
「动不动就亲人,谢昭昭,你究竟什么毛病?」
配上他的体型和脸上未消的淤青,一副凶狠的模样。
耳尖却是红的。
「我是有病,一看人不顺眼,就想亲他的毛病。」我没反驳,拿开食指,又凑过去。
顺势又亲了几下,我抬眼问他,
「所以明天,还来不来?」
裴执像是一时死机:「我……」
于是我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补充:「不来的话,我再亲你几口?」
一双耳朵更红,听到这一句,裴执一下将宣传册揣进口袋里:
「来来来!」
……
后来,并肩走到一半,一旁逐渐生出几分烦躁的气息。
最终,裴执还是停下脚步,看着我:
「既然已经喜欢,为什么还要拉着我来这里听这些?」
他看着我,眉眼间尽是烦躁。
话说出口,却是低低的、哑哑的,
「不来,就不喜欢吗?」
裴执的出租屋就在面前不远,不知道他憋了多久,却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心里的郁结在此刻散去。
双目相对,我抬头看他。
「因为还想要更喜欢。」
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我低声哄道,
「所以裴执,你努努力变得更好,变得更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手下的温度滚烫。
裴执愣了愣,半晌,伸手将我的手从耳朵上拿开: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躲闪般地收回视线,侧过头,不来看我。
却又在几秒后,戳戳我的手肘。
迟疑出声:
「喂,大小姐。」
「下次……能不能不穿红衣服来?」

-8-
后来,裴执没再去打拳,一直跟着我到各处晃荡。
也做了很多好事。
而每一天,我都会按照最初的承诺给他发工资,请他吃饭——
用原世界中的裴执的钱。
还好穿越时,连着银行卡一起跟了过来。
我心安理得地看着银行卡里的钱不断减少。
也逐渐沉迷于请裴执吃饭这件事。
甚至有时候一天请八顿。
终于有一天,餐桌上,裴执放下刀叉,认真看向我。
他问我:「谢昭昭,有钱人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我将盘子里切好的牛排放到他的盘子里。
笑意盈盈:「怎么样?」
「就……」他看着盘子里多出的牛排,面部肌肉抽了抽,
「喜欢请人吃饭。」
脑海中浮现出了上辈子的饭票裴执。
我摇了摇头,表情认真:「不是。」
「我之前遇到过一个有钱人,可小气了,亲一口才能换一顿饭,睡一觉才能换一个星期的饭。」
听我说完,裴执蹙眉:「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不知道呀。」我笑了一声。
欲念生成,我也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
凑近他,眼睛亮亮,
「要不,我们也这样试试?」
裴执快速拒绝:「那我饿死吧。」
那~我~饿~死~吧~
上辈子实行霸王条例,这辈子倒反过来一身正气,宁死不从。
卑鄙。
下流。
「哦。」
可我没有反驳,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指尖游离向下,最终被攥住,停留在了脖颈处的皮肤上。
「可是裴执,你知不知道,我亲你的时候,你的耳朵和脖子都会变红。」
这一句,指尖游离过的地方更红。
裴执嘴硬,偏头:「可能只是换季了,过敏了。」
「我不信。」
被攥住的手动了动,我反抓住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
抬眸,笑着。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裴执,被我亲,你明明爽得要命。」
一句话,裴执变得更通红。
笑意正想加深。
下一秒,却被裴执摁住后脑勺,重新摁向怀抱中,遮住了视线。
胸膛相贴,是急促的心跳。
一下一下,很用力。
耳畔沉重的呼吸声,裴执咬牙切齿:
「大小姐,这是餐厅。」
「所以求求你,行行好,别来招我了。」
几秒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我愣了愣。
下巴搁在肩膀上,我笑意盈盈。
话说出口,却带着惋惜:
「好吧~」

-9-
来到这个世界的刚开始,也许是倒时差,我醒得很晚。
每日要到九点左右才醒过来。
而每次醒来,都正好看到裴执将早餐摆在桌上。
我就以为裴执也醒得晚。
去买个早饭,便正好赶上我醒来的时候。
可是后来,时差倒过来了。
醒得早了,我才发现一整个早晨,裴执都不在。
等到指针指向八点半,才会拎着早饭回来。
前世那些鲜血与伤疤不可遏止地浮现在眼前,我上前就将他的 T 恤拉了上去。
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线条结实性感。
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上辈子,裴执的助理就和我说过,在遇到我之前,裴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狗,不怕疼也不怕死,打起架来不要命,是个真正的亡命徒。
靠着一道道伤疤活下去。
靠着一道道伤疤爬上来。
所以那时遇到我时,他身上的伤疤比现在多得多。
我害怕即使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却难改解决。
好在,伤疤里没有新添的。
他不是背着我偷偷打拳去了。
心下酸涩。
喉头哽了哽,我问:「裴执,你干嘛去了?」
「买早饭。」他面色微红地拢了拢衣服。
又撕开裹着油条的油纸,给豆浆插上吸管。
早餐递到面前,他神情自若地看向我,
「走着去的,所以比较慢。」

-10-
但我不相信。
于是第二日,我一夜没睡,在裴执悄悄出门之时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做了很多设想,却没有想到会最终跟着他来到工地上。
凌晨五点的时间,天际泛着鱼肚白。
工地上已经来了很多人,裴执是其中一个。
领了衣服,戴了安全帽就开了工。
行云流水的动作,是许许多多次打工留下的肌肉记忆。
年少时为了活着,为了挣钱,我做了很多工作。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
裴执也是这样的。
后来,我没有走近,只是蹲在工地边上认认真真盯着裴执看。
看晨光升起,将地面照亮,又照在裴执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宽肩窄腰,工地上统一发的汗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工地的早工是八点下工。
于是八点一到,我就拎着许许多多的早饭凑了上去。
在裴执错愕的目光下,将早饭发给了那些工友。
发一份说一句我是裴执老婆。
直到最后,裴执红着耳尖将我拉了过去。
我便顺势与他十指相扣,冲着他们乖巧微笑:
「感谢叔叔们这些日子对我老公的帮衬。」
还好这些年被裴执养得好。
和 18 岁的他站在一起也不显突兀。
工友拿了早饭,看着裴执开始起哄。
也有人拍着他的肩膀,笑得爽朗:
「小裴,那么贤惠的老婆,你真是娶到宝了。」
就看见裴执的耳尖在调侃之下越来越红。
连带着脸颊也红了。

-11-
于是在走出人群,离开工地之后,红着脸的裴执仍然不敢看我:
「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上前搂住他的手臂:「一觉醒来有点想你,就想着来看看你。」
怀中的手臂带着工地上的灰,裴执在愣了一秒后,将手臂挣脱:
「都是汗,很脏。」
我摇摇头,抱紧了怀中的手臂,认真道,
「不脏的,裴执。」
「就算脏了,我也不嫌弃。」
身后是尘土飞扬的工地,裴执身上的 T 恤上也沾染上了不少尘土。
灰蒙蒙的。
我低头看着,也忽然意识到,原来过去每天买了早饭回家前,裴执都是洗过澡,将衣服做过处理的。
凌晨四点半起床,干了三个小时的活,又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洗澡、清理衣服,再去买早饭,跑着回家送早饭。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腹肌,不禁感慨——
身体真好啊裴执。
身后的工地又有新的一批工人上岗,搅拌机轰隆作响。
许久,在一片嘈杂声中,裴执握住了我的手:
「谢昭昭,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我?给我那么多东西。」
因为受尽苦厄,所以裴执其实并不相信幸运会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我和那些叔叔说的。」
我笑着,「裴执,因为我是你老婆啊。」
「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会选中你。」
可是面对我的回答,裴执却没有反应。
半晌,他忽然问我,声音很轻:
「可是谢昭昭,和我这样的人站在一起,不会觉得丢人吗?」
我愣了愣:「什么?」
抬头看他,却正好与他收回的视线撞上。
「没什么。」
就见他低着头,将手臂从我怀中抽了出去。
「走吧,去吃早饭。」
他向前走去,背影挺拔,却显得孤寂。
仿佛过去的那些岁月,没有人在意的地方,他都是这般一个人渐行渐远。

-12-
可是如今,裴执有我在意。
他不是一个人。
于是下一秒,我跑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角。
「裴执,」我用力抓紧了手中的这片衣角,
「努力活下去并不丢人。」
他背影僵住。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就欠了很多债,家里出现最多的就是上门催债的人,后来我爸死了,这些债务就到了我的身上。」
「所以那个时候为了还债,我做了很多工作。做礼仪、做家教……也会在街边发传单、在奶茶店做小时工。」
「甚至有一次,家门口的巷子里,我给人下跪才讨到饭钱。」
裴执的神色一紧,下意识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可是裴执,你知道下跪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擦掉他额角的灰,「幸好膝盖能换钱。」
又伸手,抓住他的手掌。
温热的、又布满硬茧的,
「所以裴执,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又想什么吗?」
这一次裴执没有缩回手。
掌心相贴,半晌,他的声音很哑:「想什么?」
「我在想,裴执,谢谢你长得那么好、那么健康,能扛起那些。」
「在想,裴执,谢谢你有能够把自己养得那么好的能力。」
他瞳孔猛地收缩。
于是我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所以,裴执啊,你说错了。」
「和你站在一起不应该觉得丢人,相反的,我很高兴,也很骄傲。」
喉结滚动。
半晌的沉默,裴执敛起目光:
「可是谢昭昭,我并不配。」
深陷泥潭的人骨子里的自卑就像锈蚀的锁链,每一环都烙着苦难与贫穷的齿痕。
所以会竖起隔离墙。
别人进一步,自己仍然会退一步。
现在的裴执是这样。
过去的我也是这样。
原世界中,因为身份,很多人都觉得我与裴执不相配。
我也曾因为这份不配而陷入迷惘与自卑。
甚至想离开。
可最后裴执抓住了我。
浓重的夜色中,他抱着我,细数我的优点。
告诉我,「谢昭昭啊谢昭昭,明明你与我最相配。」
是啊,什么是相配呢?
主观臆断的东西,谁说了都有理。
于是此刻,一如裴执过去拉着我的手一般,我紧紧握住了面前的手。
细数他的优点。
长得帅、身材好。
胆子大、心地好、又能干。
……
说到最后,裴执的脸变得通红。
而我笑着看着他,说出那一句——
「裴执啊裴执,明明你与我最相配。」

-13-
那一天,走到早餐店的那一路裴执都没有说话。
可是十指相握,他没有挣开。
而后的日子,他仍然会在凌晨去工地上做早工。
我没有阻止。
那是裴执努力生活的方式,我没有理由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进行审判。
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每次在他出门前醒来,顶着困意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拉近自己。
然后迅速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又在他愣怔间,言之凿凿:
「这是出门吻,会保佑你出门平安,很灵的~」
这其实是原世界中裴执每次讨要出门吻时厚脸皮的言论。
如今身份倒置。
却成了我送出亲吻的借口。
而这个世界的裴执显然没有习惯。
他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晨光里,我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
「走了!」
他转身太快,差点撞到门框。
耳尖那抹红一直蔓延到后颈,在晨光里无所遁形。
可走到门口时,他又突然停住。
手指在门把上收紧又松开。
背影僵硬得像块木头。
最终还是开了口。ţú⁰
「那个。」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裹着被子看他。
看熹微的晨光从他背后照来,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
他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左手虎口的老茧,却终于抬头看向我,
「会平安回来的。」
说完就像被烫到似的拉开门。
目睹全程的我则是笑着把脸埋进枕头。
这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14-
日子过得如常。
这段时间,我给裴执塞了不少钱。
可除了工地搬砖,他还是拼命接活。
好在不再是在地下市场被人打的工作,时刻承受着被拽下泥潭的风险。
我有时会在裴执工作时在一旁看着他,等他下班。
而有时也会去做其他的事。
去完成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任务——
端掉那个拖裴执下深渊的黑产业。
我深谙背后黑暗势力的强大,凭我一个人绝不能行。
于是这个世界中,在一开始我就与警方取得了联系。
将搜集到的一切信息交给了他们。
此刻黑产业的根基并不牢固,我的信息全面,也能够轻易将它撬动。
……
而这些日子。
一切都稳步推进的时候,我却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了原世界的裴执。
看到他穿着一身量身体裁的西装,站在红毯的对面等着我。
脚边放着的是一根深色的拐杖。
他看着我,向我伸出手:
和我说:
「昭昭,回家了。」
而后一切变得模糊。
变成了这个世界的裴执。
他浑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下市场的擂台上,拉住了我的手。
和我说:
「谢昭昭,你不是说会让我幸福吗?」
两个裴执的身影交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她问我:
「那谢昭昭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15-
黑产业彻底被摧毁的那一日。
是个最为普通的日子。
裴执照常打工挣钱。
我也照常等着他下班。
而在回家的路上,裴执忽然将一个首饰盒放在了我的手心中。
透过私家侦探的消息我知道他在不久前终于把债务还清。
而他在还清债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我买礼物。
无论是原世界的裴执,还是这个世界的裴执,他都喜欢送我礼物。
「正好打折。」
他佯装不在意,青涩地扯谎,
「觉得价格合算就顺手买下了。」
首饰盒打开后,是一条项链。
银制的链条,吊坠是太阳的模样,在夕阳的照射下缀着细闪。
我愣了愣。
因为在原世界中,裴执也送过我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
我抬起头。
两个世界的裴执在这一刻重合。
「谢昭昭,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以后都会挣了还给你。」
我没想过裴执会想说这个。
喉头发紧,我问他:
「为什么?」
夕阳下,重合的虚影逐渐褪去。
18 岁的裴执站在我的面前,背着我的斜挎包,身形挺拔,轮廓清晰。
「过去这些年Ŧṻ⁶,我无父无母,没钱没势,没学历,还欠了很多钱。」
「我原本是个没有未来的人,烂在哪儿都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发现。」
眉骨下压,夕阳下,他红着耳尖,却仍然一错不落地看着我,很认真。
像在回复我的话。
又像将自己剖开了,将内里血淋淋地展示在我面前。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脉搏一震,一震,他跟我说,
「可是谢昭昭,你发现了我。」

-16-
万物在这一刻隐去。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与裴执二人。
他就这么站在前头看着我。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身上,和后来满身血污与伤痕,躺在 ICU 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说:
「谢昭昭,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无限的酸胀感包裹心脏,我深吸一口气:
「裴执,我想抱抱你。」
气氛一时凝滞,裴执怔了怔,下意识回望一圈周遭的行人:
「在这里?」
我没有动,没有说话。
双目相对,他抬起另一只手挠挠鼻梁,又把根本没有下坠的书包向上提了提,显得忙碌:
「回去,回去让你抱,成吗?」
我没有回答。
指腹摩擦而过,下移,交握,掌心相贴。
我垂下眼眸,轻声重复:「裴执,我想抱抱你,就一下,可以吗?」
我想确认这个世界中被阳光照着的你是真的。
想确认这一切不是我做的浮华梦。
三三两两的人群从一旁路过。
我和裴执对视,夕阳落在我们的身上,仿若电影的镜头。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可在我以为裴执不会行动时,下一秒,他上前一步,弯腰,将我搂在怀中。
淡淡的皂角味钻入鼻腔,温热的掌心贴着背骨。
不是电影。
不是梦境。
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我便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了。
……
拥抱持续了许久,许久后裴执抱着我,轻声和我说:
「谢昭昭,如果再不去排队,你想吃的就被抢光了。」
在收到项链前,我本想拉着裴执去吃一家很火的小吃。
这是原世界中我和裴执都爱吃的一家。
可是此刻我摇摇头:「没关系。」
「吃不到,我们以后再去吃。」
一颗心落回实处。
伸手回抱得更紧了些,我说,
「裴执,你要记得,以后的我们一定能一起吃到。」
所以未来,裴执,你也一定能找到那个谢昭昭。

-17-
夕阳下落的速度很快。
红霞满天。
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面前的裴执,在这一刻定格。
梦里的声音重新响起,重复着那个问题:
「谢昭昭,你做好选择了吗?」
手中的项链仍然闪烁着光芒。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合上了盒子。
「做好了。」
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开始,我就做好了。
我想让这个世界的裴执能不去经历那些苦楚。
想让他变得幸福。
但我也更私心地,想要让那个已经受尽苦楚的裴执更幸福一点。
这个世界的裴执能够等到未来的谢昭昭。
可是原世界的裴执,就只有我了。
……
我有时会埋怨穿越机制的随机性。
不知道何时穿过来,让我来不及和原世界中的裴执打声招呼。
不知道何时又要穿回去,让我来不及和这个世界的裴执道别。
可我更多时候则是感激。
感激能有这一场穿越,让我见到 18 岁的裴执,拽着他,让他变得更好。
直到最后,我将盒子放进了裴执的口袋中。
抬起手,最后捏了捏裴执牵着我的手:
「裴执,如果再次遇到谢昭昭,就把这个送给她吧。」
「她一定会喜欢的。」

-18-
我把银行卡留给了裴执。
我知道在黑产业被铲除后,凭着我留下的那些钱,凭着裴执的能力。
他一定能吃饱饭。
一定会有所成。
可是,太在意就会带来无限的担忧。
我仍然不放心。
于是离开前,我还是开口,问了梦里的那个声音。
我问它:
「这个世界的裴执最终会得到幸福的,对吧?」
而梦里的那个声音沉默片刻。
片刻后,它突然问我:
「那你呢,谢昭昭,这些年你幸福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可是随着这一句问,眼前闪现无数和裴执在一起的片段。
毋庸置疑。
是幸福的。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最终,白光骤起,在彻底离开的前一秒,梦中的声音告诉我:
「那么,他得到了。」
19(裴执视角)
裴执 16 岁那年,拼了命想救的朋友还是在一个大晴天死在了他的面前。
一时间,他成了一个人。
债台高筑,无数不认识的人出现在眼前,逼着他还债。
为了活命,他走入了地下市场。
拳头砸在ŧũ̂⁻脸上,骨头裂在耳畔。
有次他差点死在台上。
血糊住眼睛时,没人递来一块纱布。
他蜷在发臭的巷子里。
垃圾袋渗出腐水,像他烂透的人生。
街角的灯牌在雨中晕开血色。
有个拳手出来抽烟,踢到了他的腿。
「操,还没死啊?」
最终看不过去,还是去买了消毒用品递给了他。
于是昏暗的巷子里他们并肩而坐。
伤口得以被包扎,许久之后,拳手吐出一口烟,忽然问裴执:
「裴执,你觉不觉得命运有时候真他妈不公平。」
耳朵遭受重击,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水面。
拳手的控诉一句句地钻入他的耳中。
最后,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不甘,他控诉道,
「凭什么就有人生来就是荣华富贵、万般顺遂,而有的人连活下去都费劲。」
「……」
可自始至终裴执没有说话。
命运不公?他早就知道了。
这四个字,对他来说,不是控诉,而是烙印在骨血里的沉默认知。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像痛觉一样熟悉。
他从不质问,因为从有记忆起,世界给他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你本该如此。」
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关系,他认了命。
拳手抽完最后一根烟后起了身。
在离开前,他转身看向裴执。
「喂小子,我看到你身份证了,明天应该是你 18 岁生日了对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打火机丢给他。
半开玩笑道,
「18 岁成人的愿望得好好许。」
「万一就见鬼了呢。」
……
夜凉如水。
那天晚上,鲜血染红了纱布,裴执却如浑然不觉一般,仍然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
月亮从东边跑到了西边。
一片凝重的夜色中,无人在意的小巷子里,18 岁的裴执点亮了打火机。
也许是因为 18 岁的愿望太特别,因为拳手的那番话太有说服力。
又也许是一个人吹夜风吹得久了,脑子有些混沌,有些寂寞。
打火机烧得发烫。
微弱的火光下,他盯着火蕊看,没有闭上眼睛,却仍然许了个愿。
许愿——
哪怕是片刻,也希望能有人为他而来。
握住他的手。
20(裴执视角)
后来,也许 18 岁的愿望真的有用。
也许老天终于垂怜。
在 18 岁的某一天,蹲在路边啃馒头的时候,他遇到了谢昭昭。
不,是强行闯入他的世界的谢昭昭。
那是裴执第一次知道有人是这样的。
会把十指相扣当成日常。
会不由分说,就把他摁在墙上亲。
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拖着他去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除了死去的朋友,裴执没和谁有过多少接触。
他以为自己会抗拒。
可是他没有。
十指相扣下,他会微微蜷起手指。
亲吻之后,他会偷偷触碰带着余温的嘴唇。
而那些地方,一次次说着要走。
可是最终,一双脚还是老老实实带着他跟在她的身后。
……
而越相处,裴执越觉得,谢昭昭很奇怪。
比身边的任何人都奇怪。
明明不过初见,她却仿佛对他了解彻底。
明晰他的一切苦楚。
也生拉硬拽地拖着他,叫他不去触碰。
因为知道他债台高筑。
所以会一本正经地找很多理由给他很多钱。
因为知道他挨过饿。
每一次出门,她总会偷偷在他的包里塞满零食。
生怕他吃不饱。
因为似乎知ṭŭ̀₋道他常常受伤。
她会数清楚他身上的每一条疤痕。
恶狠狠地威胁他:「如果被我发现多了一条,裴执,我一定会狠狠再揍你一顿。」
可裴执知道,她不会。
她只会红着眼睛给他上药。
将不理他当做给他的惩罚。
然后再偷偷将抽屉塞满消毒药品。
因为,她的确就是这么做的。
……
活着的这 18 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的不堪。
没有人会来接近他。
可是熹微的阳光下,她眼里的光细碎又温柔。
她拉起他的手,告诉他:
「裴执,谢谢你长得那么好、那么健康,能扛起那些。」
告诉他,
「裴执,谢谢你有能够把自己养得那么好的能力。」
一个人咬着牙走过了那么多年。
裴执满身风尘、浑身血迹,一无所有,蜷在黑暗的角落里。
可是如今却有一个人忽然闯入,将他拽出黑暗。
擦去身上的血迹,拂去他的不堪。
告诉他:
「裴执,谢谢你能好好活。」
……
也许是奇怪的事情遇得多了。
日子久了,在谢昭昭的生拉硬拽下,裴执竟也奇怪地对于未来生出了期望。
于是后来,裴执还完了欠下的债。
摆脱了捆制在他身上的枷锁。
谢昭昭给他的每一笔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努力工作,也暗下决心——
今后一定要把这一笔钱还给她。
只多不少。
裴执知道他喜欢谢昭昭。
昭昭,昭昭。
没有人不会贪恋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
他也一样。

-21-
可是再后来,谢昭昭还是离开了。
没有征兆的。
送出的项链留在口袋里。
属于她的一切痕迹尽数消失。
狭小的出租屋中安静得可怕。
恍若这几个月的一切都只是他许愿后的南柯一梦。
那一天,裴执坐在座位上。
夕阳彻底下落,无ƭŭ⁸尽的黑暗朝着他涌来。
裴执就这样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很久。
就像谢昭昭出现前,他坐在箱子里时一般,一直都是一个人。
直到目光触及到了桌上的银行卡。
这是谢昭昭留给他的。
他忽然想起脑海中她在消失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
「裴执,你要记得,以后的我们一定能一起吃到。」
所以。
他们会有以后。
所以。
他们一定能再相遇。
……
后来的 10 年,凭着这个念头,裴执拼了命地干活、谈生意。
拼了命地为自己挣出了一片足够牢靠的天地。
没有靠山的人,要比别人多流百倍的血。
但裴执不怕流血。
他只怕再见她时,自己还是那个不堪的自己。
没有长进。
与谢昭昭的相遇不过几个月,却困住了他整整十年。
可也是因为与她的相遇, 让他选择了第二条道路。
成了人人敬畏的老板,有了许多的权势与钱财。
一身量身裁定的西装,身上也不再沾有血迹。
阳光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裴执有时也会想, 如果最初没有遇到谢昭昭,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而在他 28 岁这一年,他知道了。
一场梦境。
他看到了自己站在天台上的身影。
身着华贵,却面无表情。
朔风狂鸣, 他却浑然不觉,只一步步地向前走。
最终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血迹喷溅,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便知道,这是本该属于他的结局。
一条路走到黑,再无回头之路。
所以只能带着对自己无尽的厌恶,结束不堪的一生。
画面很快切换。
下一秒,裴执看到了一条熟悉的巷子。
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谢昭昭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一只, 伸手去捡被人扔在地上的硬币。
这是谢昭昭曾经对他提起的, 属于她的苦厄……
一颗心狠狠抽动。
梦里也在此时响起一个声音。
它问他:「裴执, 你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代替他重新活下去吗?」
没有犹豫地, 裴执点了头。
梦里的声音继续说话:
「但这就意味着,你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一切重新开始,你会重新经历原本的挣扎与苦难。」
「这样, 你还愿意吗?」
岁月轮转, 两辈子在眼前回转。
裴执忽然想起谢昭昭还在时, 曾和他讲过一个故事。
故事里, 黑道大佬深陷泥潭,却最终为了爱人以在死门关走一遭,瘸了一条腿的代价弃暗从明。
这是个很老土的故事, 裴执想。
可是谢昭昭却似乎十分共情。
甚至有一个夜晚, 裴执醒来时, 发现谢昭昭正趴在他的床边。
颤抖的手抚过他的膝盖。
抬起头,裴执看到的是一种悲伤又庆幸的目光。
可还未等他反应, 红着眼眶的谢昭昭不由分说地就将自己藏进他的怀中。
「你不要像他那么苦。」
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出。
谢昭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了一颗糖塞进了他的手中。
抬起头。
晶莹的眸中,瞳孔像黑葡萄一样漂亮。
漂亮得不像话。
她和他说,
「今后的日子, 甜一点好不好。」
……
一切线索尽数展现在眼前。
聪明如裴执怎么会不明白。
原来是这样。
笑意无所知觉地蔓延在眼底, 裴执庆幸——
好在是这样。

-22-
选择很容易。
他甚至等不及。
而梦境结束的最后。
裴执忽然听到梦里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谢昭昭的愿望自始至终都是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裴执, 如果让她知道为了她,你选择再次承受苦难的这件事,她不会高兴。」
「那就瞒着她。」
梦境的画面中, 裴执也跟着走上了天台。
朔风掀起衣角,可他的目光缱绻,
「而且,你说错了。」
「只有在谢昭昭的身边,只有谢昭昭幸福, 我才会幸福。」
……
前路昭昭。
所以,有谢昭昭的地方,才是他的前路。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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